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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huimo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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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huimo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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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れない》
    *足球不重要的世界线
    *全文1.1w+ 捏造有
    *有角色si///亡要素,注意避雷 ​​​

    忘れない诊室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酸涩气息,不锈钢托盘与玻璃药瓶相撞发出细碎脆响。凪盯着医生镜片后游移的目光,那人的白大褂下摆正被呼呼吹着暖风的中央空调吹得微微颤动,像片随时会飘走的雪。

    “凪诚士郎先生,祝你早日康复。”戴着细框眼镜的医生将病历和装在塑料小袋里的胶囊盒子一起放在托盘上、沉默半晌:“三个月后请及时来复查,池田护士也会通过电话提醒你的。”

    医嘱在密闭空间里泛起回声,身后的护士小姐机械性地点头,胸牌折射着冷光。

    凪只是胡乱将东西全部塞进口袋,纸盒尖角戳中他手背青红的血管,疼痛沿着神经直窜太阳穴,他恍然惊觉,自己正无意识地咬紧后槽牙。

    他转过身想去拧开诊室的门把手,却意外地打滑了一下,抬手握了握拳,才发现手心莫名浸了一层冷汗。

    凪在裤子上随意抹了两把,顺带谢绝了池田护士想要帮他开门的好意,第三次发力时,金属的寒意终于穿透掌心冷汗渗入骨髓,走廊穿堂风裹挟着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刮走了耳后最后一丝黏腻。

    凪垂着脑袋,尽管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眼前的大部分视线,但还是能一眼就看到在诊室长廊的等候椅上忧心忡忡张望的紫色身影,拧成一团的表情在那瞬间就舒展开来。

    对方穿着一件初春的薄毛衣,似乎是在慌乱间出的门,紫色的短发没怎么被打理,顺从地垂在脸颊两边。

    唯一奇怪的是,他怀里抱着一株仙人掌盆栽。

    看到凪,他激动地想要站直身体,却又紧张地扶了扶怀里的仙人掌,确认其已经安稳呆在怀里后加快脚步向凪走来。

    凪上下摸了摸男子的手臂,担心地皱起眉头:“玲王怎么没多穿点,手臂冰冰的……小剪怎么也来了?我来抱小剪吧。”他小心翼翼的从玲王怀里接过仙人掌盆栽,扭头想把身上那件温热的羊毛开衫脱下。

    两人靠在一起像是一对抱着新生婴儿的夫妻。

    玲王空出手后熟练地去摸索他两边的口袋,动作熟稔得如同开启自家保险柜,顺带摁住了他想要脱外套的动作,也皱起了眉头,紫色的麻吕眉紧紧地拎在一起:“医生怎么说?病历在口袋吧?先给我看看,别脱衣服我不冷,等下感冒严重了。”

    凪只得先停下脱下一半外套的动作,吸了吸不通气的鼻子,把左边口袋往他的方向挪,又担心他被药盒给戳到,干脆自己伸手把单子拽了出来,纸张在口袋的缝隙中被各种七零八碎的小东西摩擦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啪。”

    玲王担心他把病历单给拽裂了,轻轻打掉他的手,一股脑伸进他的口袋里去想把东西都拿出来,口袋里温温热热还带着凪身上的体温,还没等拿出来就被另一只温热的大手拦住了去路,大手张开五指包裹住微凉的手心,不让他离开。

    玲王抬起头瞪他一眼,半是笑意半是责怪,口袋里的手指蜷缩又伸直:“别闹了,快把病历给我看看。”

    凪把脑袋靠在玲王的脑袋旁边,肩膀紧紧地挨在一起,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给彼此,连小剪的陶瓷盆栽都被那双交叠在一起的手掌捂出了一点温度。

    被捏得皱巴巴的纸被玲王的手指一点点抚平张开,眉头却越看皱得越紧,凪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抬手去捏他的眉心。指头尖尖凉凉,那是初春的温度。

    “药要按时吃啊,我会提醒你的。”

    “好。”

    “复查也要记得,等下回家写日历上。”

    “嗯。”

    当第一滴泪砸碎在"定期复查"的铅字上,凪忽然惊觉诊区背景音早已消失殆尽。

    “……”

    “玲王不要哭了……”

    滚烫的眼泪一滴又一滴,从眼角落下滑进脸颊两边,带着鼻尖都是艳红一片,水雾雾潮漉漉,滴在凪的手背上又是那么刺痛。

    他不得不抬起双手去捧住那张糊满眼泪的脸颊,用拇指一点点去擦拭眼角还未滑落的泪水,悲伤的眼泪、痛苦的眼泪。

    “先不要看我了,难看死了……”

    只是轻轻扭过头哽咽着拒绝。

    陶瓷花盆夹在两人相贴的胸膛之间,新生枝芽随着抽泣轻轻战栗。

    那双泪眼在视线里逐渐也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滚烫的情绪和恼人的情感,在这个相拥的胸口,不安地跳动……

    好像连小剪都被泪花砸地东倒西歪,盆中的泥土吸满了爸爸妈妈痛苦沉重的心……



    ————



    “讨厌下雨天……裤子都湿掉了……”

    某男子叹了一遍又一遍的气,夏雨噼里啪啦打在透明的雨伞上,顺着风钻进领口里,冻得人一个又一个激灵。

    "都怪玲王心血来潮..."他小声嘀咕着踢开脚边的碎石,石子滚进路旁积水的坑洼。

    早在玲王提出要走路回家的时候他就说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是阴转大雨,谁想对面反而灿烂一笑,说:“我知道啊!下雨了就淋雨跑回家吧!”说着拉着他就往外跑。

    快速往后移动的视线里,小道上新芽在风中翻卷成绿浪,而玲王飞扬的薰衣草色发梢成为了路上最鲜明的航标。

    难得没有严实扣好的校服外套被气流带着翩飞,那个漂亮的孩子牵着他的手往前尽力地奔跑,连思绪就被狂跳的心脏扰乱了。

    “就像现在这样跑?”

    “你——说——什——么——”

    “我说——!就这样跑回家吗?!”

    “对——啊——!”

    风呼呼刮进两个人的嘴巴里,耳朵里,连喊声都听到不大真切,只是一味地向前奔跑奔跑,凪可能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干这种

    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蠢事。

    御影玲王在他风平浪静的人生里刮起了一阵飓风,卷起他所有的感情和幻想……这阵风要把他带到哪去?他应该去哪?但是只要牵上这双手,就是他想去的地方。



    中途过大的雨势还是让玲王放弃了冒雨回家的念头,不过这念头本身也是一时脑热。在路边的便利店里顺手买了两把透明雨伞,雨点滴滴嗒嗒在伞面作响,就这样散步回家吧。

    "明明天气预报说80%降水概率。"凪望着鞋尖渗出的水渍,像朵正在枯萎的灰蘑菇。缩了缩被水汽浸透的衬衫领口,斜眼看着身旁哼歌转伞的玲王——这家伙的校服下摆还沾着足球社训练时的草屑,此刻被雨水洇成一片深绿色。

    沿着湿哒哒的小道,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去,玲王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学校里的琐事,他的声音在伞下飘飘荡荡、摇摇曳曳,像是听不真切。伞遮住一半脸颊,连表情都模糊不清。大脑变得迟钝的感觉,感觉就像在水之中。

    “凪!你在听没有啊!”

    啊,这下看清了。

    玲王带着情绪地微微抬起伞面,露出一双皱起的可爱麻吕眉,凪看见他鼻尖沾着的水珠随呼吸颤动,当场愣住两秒,毕竟他真的没有在听,面对这样的表情……好像更加头晕目眩了……

    "可以牵手吗?"没头没脑的话语脱口而出的瞬间,凪想起生物课解剖过的青蛙心脏。现在自己胸腔里跳动的东西,大概也像那团湿漉漉的肌肉般不受控制。

    “哈?……什么嘛!可以啊!就这样牵着手回家吧,不要松开哦,迷路的小诚~”对方带着揶揄的语气伸出那双手,张开滚烫的手心递出邀请。

    他伸手时腕骨擦过伞柄,金属部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相握的手心偶尔滑进一两滴雨水顺着血管流进心室,也许对于这两颗火热的心来说无伤大雅吧。

    早知道说想和玲王亲亲了……凪盯着玲王的侧脸、他还在叽叽喳喳个不停,缓慢眨了眨眼。

    凪数着玲王运动鞋踩出的水花,突然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

    但是现在这样就好……现在……很幸福。



    ————



    居酒屋暖黄的灯光在凪诚士郎白色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玻璃杯沿凝结的水珠顺着指尖渗进袖子里。千切豹马突然倾身越过堆满毛豆壳的瓷盘,金属开瓶器在虎口转出寒光。

    “我真的废了好大的劲才给你约出来的,大忙人。”

    千切说着拍了拍凪的肩头,不顾国神的阻止又开了一瓶啤酒塞进他手里,琥珀色液体注入玻璃杯的声响突兀地卡在喉咙,国神端着酱烤鱿鱼僵在原地。金属餐具在瓷碟碰撞出清脆的颤音。

    国神放下盘子擦了擦手,顺带把千切随手抛在桌上的瓶盖扔进垃圾桶也附和着:“我们好久没聚了,一起喝点吧。”

    凪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杯壁印上的指纹,显示屏的幽光在凌晨两点的居酒屋里明明灭灭,LINE置顶对话框停留在不知道多久前的最后留言:[明天见,凪^▽^]

    酒过三巡,千切像是忍不住一样开口:“我听说你去看了医生啊,我记得那个医生是洁介绍的吧,感觉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凪往下灌了一口酒,说来他其实算是酒量挺不错的那一类,不过平日里惯会装小羊惹得对面的疼爱,如今连小口抿酒的样子也不装了。

    他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摸摸脖颈:“没怎么样,就是按时吃药按时复查,别的……太麻烦了忘记了。”

    "睡眠障碍类药物需要配合心理疏导的吧?你有去吗?"千切捏扁的啤酒罐在桌面划出尖锐轨迹。“不要拿不记得糊弄……”

    "千切。"国神的筷子精准截停滚动的易拉罐,开口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章鱼烧要凉了。"

    千切无语地扯了扯嘴角……张口想吐槽却不知道从哪里下口:“你这人……算了你本来就是这种性格的人……”

    凪突然撑着桌沿起身,饮酒后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居酒屋门帘被夜风掀起时,他侧脸的阴影恰好吞没嘴角弧度:"到时间了,玲王说好等下要来接我的。"

    瓷勺坠地的脆响惊破凝滞的空气。国神盯着凪手机屏幕上反光的漆黑镜面,举起手机解锁点开通讯录,通话记录里静静躺着联系人显示着一年前注销的号码。千切豹马捏着瓶身的手指关节泛白,玻璃表面倒映着对面空荡的座椅——那里摆着个沾满雨渍的狮子王钥匙扣。



    ————



    早樱坠满枝头,好像是早就耐不住寂寞一般,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春风簌簌落下。凪和玲王借着路灯淡淡光辉拥抱在一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一时刻达到同频,咚咚,咚咚……

    灯光映得两人的脸红扑扑,心也暖烘烘。

    也许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很久很久……

    凪忍不住幻想着。

    也许我们会在很多个以后的傍晚,照着暖黄的灯光慢悠悠散着步,回家前给小剪也带点回忆。

    凪的白色发梢沾着两片花瓣,随着他低头埋进玲王肩窝的动作轻轻摇晃。

    路灯的光晕在两人周身织出毛茸茸的金边,让拥抱的剪影看起来像是某种暖烘烘的、正在融化的焦糖慕斯。

    怀中的脑袋拱了两下,像是出来透气一般仰头长叹一口气,脸颊被衣服捂出两团红晕,与这样一双含笑的眼睛对上视线,凪忍不住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臂。

    “凪,你的眼睛刚刚一下子就亮起来了……”他弯了弯眼睛,长长的睫毛也顺着颤动两下,“像小狗一样。”

    话语中含着笑意,越说肩膀抖得越厉害……到最后干脆哈哈放声大笑起来,凪只感觉紧挨着的胸腔嗡嗡作响,他不满地把脑袋埋进玲王的颈窝磨蹭一下,在笑到停不下来的主人脖子上留下一个浅浅牙印。

    玲王抬手抹了把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半是开玩笑地提起:“我之前听千切说,网上有段时间很流行那个啊,就是那个,削苹果的吋候在心里打赌,如果苹果皮不断,那和喜欢的人就不会分开这种小型占卜哦,于是那天小心翼翼的削了此生第一个完整的苹果皮。好神奇啊,我居然偷偷做了这么幼稚的事情。”

    “啊……难怪那天我吃了五个苹果……”

    “凪!重点不是这个,我这不是为了验证一下嘛!你看,一个不断的苹果皮是一辈子在一起,那八个不断的苹果皮就是八辈子啦!”

    器用大富豪在这方面也要精心盘算!

    “所以那天你削了八个苹果……?”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研究星座,星盘,塔罗,对莫名其妙的东西许愿,单数的花瓣,偶数的合阶,数到三就停稳的列车。

    会在这样打赌巧合做到时窃喜,没做到又会觉得不算数只是迷信,直到做到为止。

    无论是八个苹果,还是拔光毛的牙刷。

    他愿意去尝试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也不算是迷信,他就是想让所有人都承认他们是最天时地利的一对,最最最般配的一对。

    玲王边笑边把凪的外套拉链拉到顶:"这样就像被装在睡袋里的巨型米菲兔了。"结果被报复性地用围巾缠成了紫色蚕宝宝。

    凪晃了两下,把人又包进了衣服中,很难想象两个比自动贩卖机都要高的人居然可以如此挤成一团,肩膀抵着肩膀,嬉笑着又拥吻到一起。

    两个影子在树下拉得很长。

    玲王数着地砖格子突然说:"如果是单数就抱我回家。如果是双数那我就给你坐玲王牌车车哦……"话音未落就被凪打横抱起。"是双数哦。"他把脸埋进恋人的衣领,"所以下辈子也要遵守这个规则。"



    ————



    “凪,你没去复查吧?也没有吃医生开的药……”玲王的手指划过日历本第七个红圈。樱花从窗外飘进来,落在凪没吃完的布丁盒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塑料边缘往下淌。“这是不对的,我们不应该待这么久……”

    “上周三复查预约又没去,池田护士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了,你都没有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药瓶碰撞声中发颤,铝箔板上的凹痕像被啃噬的月相,"安眠药少了三粒,奥氮平却一颗没动。"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凪带着柠檬沐浴露的气息贴上来。玲王盯着玻璃窗上只有一个的倒影,凪苍白的下巴搁在他肩窝,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的阴影。那双手从背后环上来,胡乱地应付他的问题,大概是吃了,只是忘记了什么的。

    凪含混的声音震动着他的脊骨,温热的手指钻进他睡衣下摆,"不是说好今天要整理冬天的衣服吗?"

    玲王垂下脑袋,不回头看他,也不回答他找补的问题:“如果不吃药,病怎么好……”

    “滋啦!”

    落地灯突然发出电流的嗡鸣,影子在墙上扭曲成细长的鬼魅。玲王猛地转身,撞翻了床头柜上的相框。玻璃碎裂声中,二人相拥大笑的照片从相框夹层滑出,金属边缘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别动!"他抓住凪要去捡碎片的手腕。相片里十六岁的他们正在白宝的操场上打闹,发丝随着紧挨着的身体缠在一起,紧密地无法分离。而此刻他伸出的手掌冷得像冬夜的海水,皮肤下淡青血管分明得可怕。

    “你明明知道的吧,我只是你的幻觉而已。”

    "玲王?"幻影的声音带着电子仪器般的杂音。窗外最后一片樱花擦过玲王透明的耳廓,凪忽然发现对方锁骨处的出血点消失了,那些化疗留下的淤青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

    玲王冲到床头柜前翻出药箱,过期的药物在掌心滚成惨白的珠串。镜子里映出身后的凪,却印不出玲王的身影,白炽灯将他照得近乎透明。

    “你以前明明不相信这种东西的。”

    洗衣机突然发出尖锐的提示音。凪好像看见旋转筒里浮沉着玲王的条纹病号服,氯己定消毒水的味道从滚筒缝隙渗出。

    他想起最后那个春夜,好不容易熬过了严冬,病床上的人笑着安慰他,春天来了,他的病也会慢慢好起来了吧,明天也要来见他哦。

    他不提化疗有多痛,也不提插管有多难受,只是撑着那副瘦弱的躯体说明天也要来看我。

    “……”

    那场春寒带走了他的爱人,也带走了窗台上的小剪,他都快忘记了自己在手术室外是怎样祈祷的了。对方浅紫色瞳孔里映出的最后画面,是自己扭曲变形的哭脸。

    客厅茶几摆着凉透的两人份晚餐,玲王的叉子还插在那块纹丝未动的牛排上。

    夜风掀起窗帘,月光被分成模糊的剪影。凪数着玲王的呼吸次数——太规律了,和监测仪设定的频率完全一致。真正的玲王会在半夜被疼痛惊醒,会像猫一样把脸埋进他颈窝,会因吗啡的副作用含糊地喊冷。

    玲王扯开自己的睡衣,胸口皮肤光洁得诡异。记忆里那片放射治疗的淤青,那些因血小板过低泛起的紫斑,连同中央静脉导管留下的伤疤全部消失了。这个认知让胃部翻涌起酸水,凪猛地弯下腰抬手捂住嘴,试图按下上涌的反胃感。

    洗衣机突然停止运转,寂静中传来水珠坠地的嘀嗒声。凪在眩晕中看见无数个重叠的时空——病床上蜷缩的玲王,葬礼上微笑的遗照,此刻无法映出身影的镜子。

    冰冷的胸膛终于不忍心地贴上来他的身躯,安抚似的轻轻拍打他颤抖不止的背部。

    "那就继续骗我。"他把脸埋进玲王的肩头,抖着嗓子,泪水浸湿他的衣领,"说你不会离开,说下周陪我去复查......"

    樱花乘着夜风涌入室内,裹挟着四月将尽的芬芳。玲王在逐渐稀薄的拥抱中闭上眼睛,任由谎言如同月光铺满寂静的废墟。


    ————

    针织手套擦过凪后颈时,玲王突然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危险。他们正卡在干洗店转角的背风处,只要有人推开那扇贴着促销海报的玻璃门,就会看到御影集团继承人像只树袋熊似的扒在恋人身上。

    大衣是刚从干洗店里取回来的,柔软干净带着特别的洗涤剂的味道,凪把鼻子埋进玲王的肩膀上嗅嗅闻闻不停,被抵着脸颊推开也不放弃,鼻息呼哧呼哧地喷洒在颈间痒痒的,逗的玲王扭着身子抖个不停。

    凪鼓鼓囊囊:“不一样的味道。”

    玲王眯起眼睛笑:“这两件大衣是我们一起买的,一起穿的,一起送的干洗店,一起取回来的。还是说,凪同学,其实你只是想撒娇呢?”

    那就不要拆穿我嘛,凪略带控诉撇了一眼玲王,没有说出那句话。

    卿卿我我的时候连对方带着体温的围巾都变得碍事起来,凪一边装模作样缩缩脖子一边喊着:“玲王我的脖子好冷哦。”就顺理成章地捞过那条名贵的羊绒围巾绕了一圈半在自己的脖子上。

    两人的距离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一缩再缩。

    蓝牙耳机突然播放到共同歌单的第七首,前奏响起的瞬间两人同时怔住。这是上周暴雨天窝在沙发看老电影时,凪把脸埋在他肚子上哼哼着要听的安眠曲。

    某人眯着眼睛更加得寸进尺地靠近。

    缩小的围巾蹭过带着蓝牙耳机的耳朵,玲王歪下脑袋,抬手猛地拍拍对方的肩膀:“耳机!这样搞我的耳机要掉啦!”手忙脚乱地伸手准备去接随时会掉落的耳机。

    凪直接用手包住他的耳朵,把小小的耳机按回原位,手却没有放下,只是捂住玲王的一边耳朵,传递着手心的温度和一点点随着温度升起的护手霜的味道,护手霜是玲王亲自为他挑的,淡淡的栀子花味萦绕在鼻尖。

    “玲王你冷不冷?”

    玲王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接着眼睛马上变得滚圆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我也好冷啊,一起暖和一下吧!”说着便钻进了凪的大衣,呼出的暖气让两个人之间的空气都湿濡一片。

    玲王环抱住凪的腰,抬头一下一下啄他的嘴巴,亲了几下自己就憋不住开始笑。

    凪努着嘴去追对方离开的嘴巴:“再亲一下吧,再亲一下。”

    "现在是谁在撒娇啊?"

    他故意用犬齿磨蹭凪的下唇,如愿听到对方发出小剪浇水过多的咕啾声。



    ————



    今天的天空好像特别暗沉,一眼都看不到尽头,没有星星也没有光亮,整片夜空像是被泼了沥青的裹尸布,连呼吸都变成潮湿的苔藓堵在气管里。

    凪习以为常地叹口气,随便找了个平坦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来。砂砾钻进指缝的异物感让他蜷缩起手指——那里还残留着某个人类体温的触感。

    “爸爸,你又在做噩梦了。”

    小剪细细的声音从手边传来,他头也不回,熟练地伸手去摸仙人掌上的小刺,小剪的尖刺扎进掌心,暗绿汁液顺着掌纹蜿蜒成血珠。不痛,但许久不见的小剪让他舍不得放手。小仙人掌东扭西扭地想躲开反而被他轻轻按了按顶部。

    “今天玲王又没来吗?”他问。

    小剪顺着他伸直的腿蹦到膝盖上。

    “你明明知道的。”小剪细声细气地回答。

    “你明明知道妈妈不会来的,都是你的错,所以妈妈不会原谅你的。”

    “你必须痛苦一辈子才行。”

    无数尖刺骤然暴长,贯穿凪的瞳孔。在视网膜最后的残像里,仙人掌正在融化成粘稠的肉块,每根刺都变成玲王紫罗兰色的发丝。

    剧痛从眼眶漫向四肢百骸,仿佛有滚烫的混凝土正灌进喉管。

    它晃晃枝干,身影一点点枯萎、发黄:“这个噩梦,永远都不会结束才行。”

    痛苦像洪水一样顺着它的话淹没口鼻,不留任何呼吸的余地。

    在快要溺死的前一瞬,玲王的声音突然切开浓雾。

    “凪。”

    猛地睁开眼睛。

    玲王的手正悬停在他眼前,食指沾着一点微凉。床头灯把睫毛的影子投在对方掌心,像极了被剪断的蜘蛛丝。

    小剪安静地蜷在旧盆栽里,依旧是倚在窗旁,光透过窗帘缝给它镀上毛茸茸的银边。

    "做噩梦了?”玲王的指尖碰了碰他痉挛的手腕。凪把头埋进对方散落的发丝间,紫罗兰香波的味道混着血氧不足的眩晕。玲王后颈不再跳动的脉搏贴着他的嘴唇,让他逐渐平静下来。

    “我梦到小剪说……你们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他轻轻耸动两下鼻尖,抽着气。

    "是梦哦。"玲王的掌纹覆在他因为惊吓而冰凉的脸颊上,温度像隔着博物馆玻璃触摸的标本,"小剪只是太寂寞了。它不会这样说的,你知道的,对吧?"

    凪点点头,手止不住地摩挲着玲王左手中指上的戒指,那是他们第一次夺冠时一起定制的纪念品,内侧还刻着彼此姓氏的首字母。

    半夜被梦惊醒的感觉很不好,虽然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但总感觉有冰凉根须顺着脚踝攀爬,玲王却把马克杯塞进他手里:"我们说好了的,要永远在一起……"

    温水浸润干裂的嘴唇时,凪发现杯底沉着几粒未化的方糖……这真的是方糖吗?凪忍不住揣测。

    "再睡会儿?我守着。" 玲王打断他纷扰的思绪。

    黑暗中,凪数着玲王落在自己耳后的呼吸。

    第十七次呼气时,他听见小剪抽枝的轻响。

    第二十九次吸气时,手指上的戒指开始发烫。 当玲王第四十三次呼气时,小剪的刺已顺着血管游到心脏,凪终于沉沉睡去,而化着方糖的马克杯正在床头柜上无声地发芽。

    玲王面无表情地伸手拧上了安眠药的盖子。



    ————



    “玲王……起风了,我去把窗户关上吧。”

    玲王没有回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也可能是接连不断的治疗折磨得他实在没有力气去讲话。

    氧气泵胶管随着玲王的呼吸节奏规律性抽搐。凪的指尖悬在窗帘拉绳上微微发颤,不算柔和的春风卷着樱瓣扑进病房,有几片沾在玲王鼻饲管表面,随微弱气息起伏轻轻震颤。

    凪顺手拉上窗帘,才注意到窗台上撒了不少樱花花瓣。今年似乎回温格外早,连早樱都争先恐后地开了不少。

    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从包里翻出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盒子。

    “玲王,你看,小剪换了新的花盆回来咯。”

    床上的人好像才听到声音一样,抬起头来,甚至主动伸手去接过那盆沉甸甸的盆栽。

    新花盆是玲王最爱的天目釉,开窑时爆出的兔毫纹此刻正吞噬着月光。凪突然看清陶土表面蜿蜒的金丝——原来和他昨夜里偷偷拆开的病危通知书上的家属签字栏金线如此相似。

    小剪的新花苞在月光下蜷成团,像颗来不及跳动就静止的心脏。

    被仙人掌硬邦邦的小刺扎得一个激灵,他才慢慢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小剪换了新衣服,看见我这个样子,他要觉得我不好看了。”

    他哑着嗓子说,也许是太久没有说话,声音透过呼吸面罩朦朦胧胧像是隔了一层探不清的浓雾。

    “小剪肯定不会这样觉得……他之前和我说,他觉得玲王是世界第一帅气的人。”塑料包装纸在他掌心揉成团又展开,皱痕恰似CT片上蔓延的树状阴影。凪把包装碎纸扔进床边的垃圾桶,摇摇头。

    他慢慢蹲下身,握住那双已经可以摸出骨头形状的手,用自己手上的余温帮他回暖,药水让手背的青筋突起,还泛着冰凉。

    半天没有回答。

    抬头发现玲王在床上默不作声掉着眼泪,没有出声,没有回应,只是睁着那双泪眼,眼泪顺着鼻梁滑落,聚成一个小小的湖泊……

    泪痕在蓝白条纹病号服领口洇出深色轨迹,玲王脖颈浮现出他们接吻时总会泛起的淡粉色。锁骨窝积蓄的泪水正在形成微型飓风,卷走了凪藏在口袋里三天的止疼片。

    凪没有办法阻止时间的流逝和生命的离去,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把眼泪咽进自己肚子,混着痛苦的呜咽。

    “……先不要看我了……呜……”

    凪把额头抵在他手背留置针胶布上,消毒棉的气味刺痛鼻腔,却混着记忆里玲王常用的栀子花护手霜余香。

    只是聪明地低头把脑袋埋进他冰凉的手中,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看不见痛苦,看不见希望。

    和玲王一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在他们都未曾察觉的时间……

    今天就这么过去了……



    ————



    列车进站时碾碎一片蝉鸣,稳稳停靠到站时,玲王左手依旧抱着小剪,右手主动牵起了凪的手,温热顺着相交的手指蔓延,凪垂眼看着两人交叠的掌心,车站内空调冷气让他的指甲泛着青白。

    凪任由自己被按在靠窗的蓝色座椅上。人造皮革在盛夏高温里渗出淡淡的消毒水味,这让他想起更衣室里永远晾不干的球衣。玲王落座在对面的刹那,整节车厢突然暗下来,隧道阴影吞没了所有颜色,只余安全灯在两人之间投下幽蓝的光晕。

    "空调太冷的话,可以把扇叶和上。"玲王突然开口,指节叩了叩头顶的送风口。

    金属扶手在颠簸中发出轻响,凪把运动鞋抵住前面的扶手柱子:"玲王才是,穿运动服不热吗?"

    玲王拨弄出气口的动作顿了顿,泠凝水珠顺着他的手腕滑进衬衫袖口:"死人不需要温度感知。"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把右手藏在身后。他的指甲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就像急救室地砖反射的冷光。

    "玲王。"

    凪的声音被列车驶过轨道的轰鸣碾碎。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人造皮革在掌下发出潮湿的叹息。

    玲王只是摇头,发尾扫过车窗上自己的倒影,"这边是逆向座,我和小剪坐这就好。"他把小剪放在身边的空座位上。

    凪起身的幅度让整排座椅都震颤起来。玲王抬手抵住他胸口,于是他伸手去够对面垂落的外套系带,玲王总爱把外套系绳打成复杂的绳结,像某种封印仪式。当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个死结时,列车冲出隧道,骤亮的阳光将凪的影子钉在过道中央。

    "凪。"玲王的声音突然变得像梅雨季节晾不干的毛巾,"你知道逆向座意味着什么吗?"

    列车开始加速。被碾碎的蝉鸣在窗外重组为绿色的旋风,阳光穿透天窗在过道铺就流动的翡翠地毯。凪把绳结握在手心,一点点收紧。

    "逆向座的意思是..."玲王的喉结在说话时上下滚动,声带振动着心电监护仪的杂音。

    "你该下车了。"

    刹车时的惯性让凪控制不住前倾,玲王的额头几乎碰到他的鼻尖。

    乘务员的播报声突兀响起,终点站的腥咸海风从门缝钻进来。

    凪想也不想地挪开小剪试图坐在他身边。

    玲王突然拽住他的衣领,消毒水味的呼吸扑在耳畔:"凪,活人要在右侧下车。"

    蝉鸣声突然震耳欲聋,月台遮阳棚的阴影透进车窗切割着玲王的身影。凪反手扣住他的手腕,薄薄的一层皮肉裹着骨头的触感硌在掌心:"你说过的,你会和我永远在一起的,……让我留在你身边吧,玲王。"海鸥掠过车窗,叼走了玲王最后的叹息。

    当安全员狐疑地打量这个自言自语的少年时,凪正把两张重叠的车票收进钱包。阳光从身后斜切过来,在地面拖出一道完整的影子。



    ————



    月光从窗帘缝隙挤进来时,小剪清数完最后一粒奥氮平。玲王注视着仙人掌用根须点过锡箔板上的每一粒药片。

    一片都没有少。

    玲王的手指摩挲着药板边缘,铝箔包装在月光下泛起冷冽的银光,这次开的药还是一颗未动。他望向蜷缩在游戏机前的凪,对方苍白的后颈在显示屏蓝光中若隐若现。

    “你多久没有好好睡觉了?”玲王突然扳过他的脸,指腹蹭过眼下青黑,又问:"你多久没照镜子了?"诊疗室确实没有镜子——自从葬礼过后之后凪尽量避免自己出现在任何反光物前。现在他只能从玲王虹膜里看见自己,破碎的、被紫色星云包裹的白色幽灵。

    拇指使劲摁了摁铝片,白色药片撒在他冰凉的手心。玲王拾起一片衔在唇边。"要我喂你吗?"他含住药片凑近的瞬间,凪尝到了记忆里葡萄味唇膏的气息——那是玲王第一次化疗前经常用的一款唇膏。

    "你消失了怎么办?"凪的指甲陷进沙发缝,"上次我吞下那片药,你消失了整整..."他的声音突然卡在喉间,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游戏存档,想说的话滚了两下又咽了下去。诊疗记录显示,三个月前凪曾完整服用过两周药物。他扭过身,不去看玲王的脸。

    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呼吸扑在耳后,凪数着沙发垫上的花纹数量:"上周二夜里你消失过十七分钟,当时我正在给小剪换新的瓷盆。”

    "那是因为你在浴缸里睡着了。"玲王叹了一口气回答,“当时是我给小剪换的盆。”

    他们无声对质了一分钟,终是玲王败阵下来。他站起身抬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背后是轻轻的脚步声。

    "要喝热可可吗?"玲王的声音从飘窗传来。凪坐起身,赤脚踩在羊毛地毯上,把遥控手柄扔到一边,伸出指尖逗弄着窗台上的仙人掌。

    “……喝”小声地应答。

    作为幻觉的玲王把马克杯放在他手边,奶泡表面用可可粉撒着歪歪扭扭的爱心。这是玲王高中那会在陶瓷兴趣班烧制的作业,当时被千切嘲笑像诅咒道具的失败品。凪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底,突然摸到细微的凸起。转动角度后,杯底烧制着一行小字:请按时服药。

    "你之前说喜欢我穿这件高领衫。"玲王转身时衣摆扬起栀子花香的味道,那是凪衣柜里最贵的柔顺剂味道。他的影子在地面拉得很长,经过智能扫地机器人时产生奇异的扭曲,"记得上个月复诊时遇到的实习护士吗?她今天应该换了樱花图案的胸针。"

    “叮——”手机传来简短的短信铃声,显示屏在黑暗中亮起一点点微弱的光。

    [千切:不要忘了周日的聚餐!]

    "你说过会等我到樱花盛开。"凪的呼吸在玲王颈侧结成白雾,"智能气象预报说今年花期提前了十天。"

    "药盒在我放在窗台上了,在小剪的旁边。"玲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也说过会为了我努力治病。"

    “……”

    玲王最后的吻带着氟伏沙明的苦味:"我从来不是你的幻觉。"药片被舌尖推进喉管的瞬间,所有虚假的记忆都开始逐渐消失。凪看见窗台上的仙人掌正在慢慢枯萎。床头柜上真正的诊断书被风吹开,家属签字栏里,"御影玲王"的笔迹正随着药效生效逐渐消失。

    眼皮逐渐变得沉重,身体好像连握住马克杯的力气都消失了,把手从掌心滑落却意外没有听见陶瓷破裂的声音。

    在意识消散之前,是玲王那双充满不舍的泪眼。小剪安静的窝在他的怀里,从盆栽中伸出两条长长的根须拧开了门,扭头往门外走去。

    晨光刺入瞳孔时,凪发现自己蜷缩在玄关。小剪空无一物的陶瓷花盆紧贴胸口,手机备忘录显示最新条目:"06:17 玲王说冰箱第二层有玉子烧。"但打开冰箱只有堆叠在一块的能量果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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