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德蓮從未想過他會落得這般局面，他努力活過二十五年，無數的榮耀和名譽，乃至大部分人一生的追求，在他被光明神祝福過的生命剛準備開始起飛遠航時，都早已被納入口袋。


　　而此時他應握著劍柄的手上，正抱著一個小孩兒。騎士團團長難得手足無措，很像誤闖妓院的青澀男孩，即使他已經過了能被貴婦小姐們圍著取笑調侃的年紀。

　　第一次被拉去黑市，他也不懂什麼規矩，看到了什麼基本上就是直接拍下。此刻深褐膚色的小孩，一個未開化，血統純正的魅魔，正小小的躺在他的懷裡，像是感到害冷似的，往他富有熱度的胸膛處又縮了縮。看著很無害，濃密的鴉睫毛輕輕顫著，細細搔刮過他的靈魂。


　　他才五、或是六歲而已，先生。瑪德蓮侷促不安地眨眼，卻把懷裡的小團兒抱得更緊。商人寬慰著他：是的，但在青春期前，就只是個普通的小男孩而已。如果您不喜歡，可以帶回來由我們處理，能提供售後服務。


　　不。瑪德蓮下意識地搖頭，垂眼去看小魅魔泛粉的臉頰，又軟又嫩的，很心疼地用指腹輕蹭過上頭沾上的髒污，又親了一口。他無比溫柔地說：「不，我會帶走他的。」


　　「方才你們所說的話已呈為法庭證供，接下來請配合騎士團進行調查。」



2.


　　之後的日子好像還是一樣，什麼都沒有改變。


　　小魅魔說他的名字叫濃縮咖啡，他說話的時候，小小的嘴巴一開一闔，紅艷的舌尖像是伊甸園的禁果，而濃縮咖啡自己，大概就是那條蛇。他成長得很快，快到騎士團長只是出任務了一個月，回家時濃縮咖啡已經長成了要十幾歲的樣子。瑪德蓮蹲下身子，讓柔軟的小臂能環住他的脖頸，潔白的蕾絲洋裝遮住小孩兒紅潤的雙膝，堪堪包裹著有些弧度的臀部，瑪德蓮親親他軟軟的面頰，那裡還殘存著一點奶香味。


　　回到大宅的那天他特別放了僕人們一個月的假期，晚上親自把濃縮咖啡給撈進浴室一起洗澡。透明斑斕的泡泡被小孩兒攏進掌心把玩，停留在指尖後又迅速消逝，瑪德蓮和他分享著出征時的見聞，把浴缸裡的水又調熱了一些。

　　「你有見到我的族人嗎？」

　　小濃縮咖啡仰起被水氣蒸得泛紅的臉，粉晶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他，稚嫩的嗓音像是一種沒有意識的黑色漩渦，無形中的繩索拋出後精準落下，瑪德蓮一個恍惚，脖頸被牢牢套住，勒緊，等意識到時他已經吐出了肯定的回答。

　　騎士團在征戰時當然繳獲了不少的戰利品，他們揮舞著顏色相間、頗具侵略性的旗幟，在這片即將被上帝拯救之邦以火焰肆虐，耀武揚威，小巷內四處是亂竄的溝鼠。瑪德蓮有義務和責任去清點他們的收穫，即使對這種事他已經很熟練了，在看到長至垂落地的羊皮清單時還是嚇了一跳。魅魔的數量多得能佔滿整張紙，可旁邊的備註總是死的大於可用的。

　　「我——我很抱歉。」瑪德蓮垂下頭，臉頰發熱，他很突然的為整個腐朽的制度感到羞愧，也或許是因為自己不足的能力，更多的是面前的小孩可能根本不能理解他的話。

　　「為什麼要道歉？」

　　小濃縮咖啡笑了起來，露出柔軟又淺的酒窩，舀了一些水去潑他。

　　「我的族人很多都是這樣的。」小魅魔瞇起眼睛，濡濕的髮間是柑橘的洗髮乳，水滴浸潤他微張的唇瓣。好像他們這種族，被當作商品販賣只是一件平凡不過的事，不比飯後甜點還重要。

　　「我算是非常、非常幸運的了。」他這句話說得輕巧，金髮的大人沉默許久，他先從浴缸站起身，用毛巾把小濃縮咖啡從浴缸裡抱起來，裹得好好的，像個不能破出的繭，只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睛。

　　那對灰粉色的眸子彎了彎，瑪德蓮屏住呼吸，感覺到自己的某部分正在被撕扯，那被遺失在心底的高貴、枯死的靈魂，好像在緩慢地被刨出，無所遁形。



3.


　　小魅魔比同年齡的小孩都還要聰明，聰明得太多，瑪德蓮給他找的家教老師都讚嘆不已、當然，更多的是某種對於未知的狂熱。於是瑪德蓮委婉地辭退了他們，畢竟大部分的知識，除了自學外也有其他渠道能得到。

　　他從抽屜拿出塵封已久的書房鑰匙，轉開門鎖的那刻小濃縮咖啡睜圓了眼睛——他從來沒看過那麼多的書。

　　「這些都是你的嗎？」他的聲音裡含著對知識的渴望和崇敬，瑪德蓮笑了笑，看到對方露出符合他年紀的表現讓他安心下來，純粹的快樂在那對粉色的眸子裡閃著光，他輕撫手下柔軟乾燥的褐髮，語氣溫和：「現在是你的了。」

　　小濃縮咖啡喜歡打著赤腳，在他們的家裡跑來跑去，圓潤可愛的腳趾踩踏過無數個春夏秋冬，有時會被長至小腿肚的白襪包覆起來，卡在一個界線模糊的弧度；或是踩著絨毛的拖鞋，掩埋在滿地的書海當中。

　　瑪德蓮幾乎要忘卻他的身份，在他看來，濃縮咖啡就是個普通、停止生長的小男孩，可愛又迷人。

　　他們像是兄弟般親近，不時又如父子一般，瑪德蓮牽著比自己小上幾倍的手，帶領著他認識和探索這個世界。

　　小魅魔天賜的聰穎使他對探索知識的慾望一發不可收拾，如果瑪德蓮不在家，他可以在書房裡待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的那種，只為了沉浸在那堆書籍當中。

　　「你不能再這樣啦，」瑪德蓮一回家便直奔書房，這已經成了習慣，他拎著小孩的後頸把人給提出書房，語氣頗為無奈。「熬夜對身體不好，該睡覺了。」

　　「你還在長個子呢。」

　　瑪德蓮把他放到床鋪上，用手拍拍他的頭。

　　他的外表還停滯在青春期的樣貌，這個時期的男孩，都有著纖長的四肢和柔軟的胸脯。褐色捲髮柔軟的搭在肩膀上，淺藍滾金邊的緞帶將其束起，露出一小塊隱密的後頸。
　
　　粉褐色的眼睛睜得圓滾滾的，像是在控訴，瑪德蓮暗叫不妙，下一秒就看見那對眸子霧氣瀰漫，凝結成晨間露水掛在睫毛上，將落不落地、連同他的心臟被高高吊起，眼尾漫開的微紅讓他最柔軟的地方被猛地重擊，罪惡感漫上胸口，收緊他的心臟，瑪德蓮倒地，再度宣告敗北。
　　

　　而就是在某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裡，變故毫無預兆的發生，像小石子投入湖水裡，盪漾了圈漣漪後回歸沉靜。

——濃縮咖啡發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