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措】炽热（10）靳丞看着他殷红的耳朵尖，心脏轻轻抽痛，他的唐措，这个自卑又淡漠的小家伙，从来没觉得有谁应该帮助他，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善意。他能做的，只是笨拙地将一切好意拒之门外，然后独自扛下所有。明明早已经伤痕累累，却还是对向他伸出手的人露出獠牙。没人诉说就不会有委屈，没人倾听就不会有苦楚，把所有血泪都咽入腹中，只展露出一如既往的平静镇定，直至苦难终焉，他还是那个唐措，什么都不会改变。

不过好在，靳丞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在事情变得不可控之前，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是个麻烦，你也不必有什么负担。”靳丞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是你给了我这个机会，谢谢你。”

眸光闪动，唐措快要压抑不住汹涌的情绪，他垂下眼睛，极轻地“嗯”了一声。

靳丞想要抱抱他，却又觉得有些逾越——他们不是那么亲密的关系，即使他们什么都做过了，即使唐措开始慢慢接受他了，但都还为时尚早。

靳丞只是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唐措很久没睡得那么好了。或许正如靳丞所说，他家的暖气很舒服，靳丞把主卧让给了他，被子上甚至还留有一些仍未褪去的靳丞的气息，那是一种区别于信息素之外的，独属于靳丞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他难得没有硬捱过寒冷的冬夜，也没有在冰冷的被窝里醒来。唐措一觉睡到了晌午，直到靳丞进来拉开窗帘，让刺眼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才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唐措蹩眉翻了个身，把脸完全埋进被子里以示抗议，可始作俑者完全没有扰人清梦的自觉，他坐到床边拍了拍那个小鼓包：“起来了。”

小鼓包晃了晃，然后伸出一个乱糟糟的脑袋，唐措艰难地睁开一只眼，声音还有点干哑：“干什么？”

“今天陪我出去逛逛？”靳丞递过去一杯温水，等人从床上坐起来后继续说道：“别整天窝在床上，医生说你最好多出门透透气。”

唐措喝完一整杯水，终于觉得喉咙舒服了一点，闻言狐疑地问：“医生？”

“闻晓铭，他大学学医的。”

“……”

我信你个鬼。

唐措倒不是对闻晓铭的专业抱有怀疑，而是觉得这根本不是闻晓铭的建议，就是靳丞想拉他出门，不明白大冷天有什么好逛的。

唐措把杯子塞回去，说：“太冷了，不去。”

怎料靳丞忽然道：“对了，昨晚下大雪了，你不知道吗？”

如何让一个南方人心动：告诉他外面下大雪了。

屡试不爽。

果然，唐措指尖一顿，他转头看向窗外，阳光照在积雪上亮晶晶一片，直晃眼睛，他这才意识到，外面的确是白得过分了。

靳丞从他镇定的脸上捉到了一丝有趣的反应，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笑道：“正好现在雪停了，外面积了挺厚一层雪，要不要去看看？”

“……好。”他才不是喜欢下雪，唐措想着，他只是陪靳丞出去看看罢了。

唐措明显没有在北方过冬的经验，带过来的外衣虽然能抵御寒风，但不一定能在大雪天保暖。于是靳丞给他套了件自己的外套，又半强迫着绕了一条围巾。靳丞的外套稍大一些，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全副武装之后，唐措就只剩下半张脸露在外面了。

靳丞看着他这幅样子，忍不住想笑，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唐措眯起眼睛瞪了他一眼：“笑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个粽……唔！”

你还挺骄傲的？

唐措一脚踹在他的小腿骨上，面无表情，伸手就要把脑袋上的玩意拿下来。

“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靳丞笑着拦住他，眼角还挂着一点泪花，也不知道是笑出来的还是疼出来的，“作为补偿，待会儿请你吃甜食，我知道一家特别正宗的老北京冰糖葫芦，好吗？”

“。”

唐措没有说话，但靳丞好像知道他这是答应了的意思。

道路上的积雪早早铲开，但也会让人产生脚底打滑的顾虑，路上的行人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他们也并肩慢悠悠地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并无目的，只是沿着这一条遍地银霜的长街前行，走向另外一片白茫茫。大雪刚停不久，太阳穿过云层，透出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什么温度，忽然风起，卷着树上的雪飞落下来，他们在路边走，头发难免沾了些雪花，就任由它们这么挂着。路过一家包子店，正巧碰上包子出屉，张扬的水蒸气猛地腾起，把两人完全包裹在内，风一吹又立刻消散，可只消一瞬，头发上的雪已经融化，留下几颗水珠挂在发丝上。两个人相视一眼，顺利达成共识，随手买了几个包子又继续走着。包子皮薄馅大，一口咬下去甚至能迸出汤汁，可刚出笼的包子实在烫口，毫无防备咬下去，舌头瞬间被烫得灼痛起来，嚼也不是咽也不是，只能张开嘴，呼呼地哈着白气，待那点心急的灼热散去。

唐措满口都是包子的鲜香，他看着同样哈着白气的靳丞，恍然发现在他之前的人生中，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放松又平静的时光。

在这个Omega饱受歧视、位于权利底层的畸形社会中，为了隐藏身份，他不得不绷着一根弦。尝试药品、试验药效、寻找购买途径、应付发情期，都是他一个人扛过来的。追溯到这一切的开端，让他沦落至此的缘由，那段苦难又黑暗的日子，那个经常出现在梦中的场景，那个他不愿回忆，却时常在脑海中闪过的身影。唐措不会逃避，更不会否认他们的存在，他怀疑一切，防备一切，连放松神经都成了奢侈。

可直到靳丞出现，他像是突然拥有了避风的港湾，有了能予以全部信任的人。这个男人，擅自把他的心绪扰乱，让他的坚持功亏一篑，唐措却未曾产生过绝望，好像那点坚持本就不必存在。

可靳丞果然还是那个靳丞，感受到身边灼热的视线后，抬手拨了拨他的刘海，调笑道：“怎么？请你吃个包子感动成这样？”

“……”唐措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那点好不容易生出的感激瞬间烟消云散，干脆扭过头真的不去看他了，他语气平淡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靳丞看出来他想扯开话题，挑了挑眉却不再追问，只是神秘地说：“到了你就知道。”

靳丞领着他离开街边，却是往小路走，在没过脚踝的雪上留下脚印。他刻意放慢了脚步，在比他稍晚半步的距离中跟着唐措，好让他是第一个把完好的积雪踩得嘎吱嘎吱响的人。路上的人越来越少，他们穿过小树林后，除了他们就彻底看不见人影了，靳丞竟是引着他来到一座废弃的公园。

“来这里干什……”

靳丞不知何时落在了后面，唐措停下脚步，正欲回头，后脑勺就被一团雪球精准砸中了，雪团散开，大部分都穿过围巾掉进了后领，冻得他忍不住缩缩脖子。他扭头看着蹲下去团雪球的靳丞，后者却毫无愧意，抬头瞧见唐措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嫌弃，却挑眉道：“不许嫌弃我。”

“……”唐措觉得他不但不讲理，还幼稚得很。

但是他好像并不讨厌这种幼稚。

“咻——”

雪球在他眼里不断放大，唐措及时偏过头才堪堪躲过明显是冲着他面门来的雪球，靳丞勾着嘴角，颇为挑衅地向他勾勾手：“来啊。”

妈的，打人不打脸。

唐措终于没忍住，抓起一团雪冲了过去。

几个回合过后，以靳丞的胜利告终，两个人打得浑身是雪，靳丞笑着想帮他拍拍衣服，唐措却没站稳，不小心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摔下去，他下意识伸手去扶，哪知刚抓住唐措的胳膊，那人就忽然稳住身形直扫他下盘。这可真是靳丞始料未及的，他疏于防备，重心大乱，却正巧看见唐措眼里透出的一丝嘲弄。靳丞眯了眯眼，在倒下去的一瞬间紧紧抓住唐措，砰的一声，两个人一起倒在了雪中。

好在雪足够厚，摔上去一点儿也不疼，唐措更是有靳丞当他的人肉垫子，除了衣服上又沾上很多雪之外，毫发无损。

“是你赢了。”靳丞小心地把唐措搂在身上防止他掉下去，举起一只手以示投降，脸上笑意不减。他明显被唐措的行为取悦到了，看着他被冻得微微泛红的脸颊，实在是想低头亲亲他。

忍住了。

“。”

唐措觉得靳丞的表情有些古怪，却没有问，只翻身从他身上下来，和他一起躺在了雪地里。

“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玩，长大后也会过来散心，陪父母闲聊，还算是留下了不少美好的回忆。但不知怎么，两年前突然就被废弃了。”靳丞忽然开口，唐措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但也只是用余光看着他，安静地听着，“我开始忙着工作上的事情，连北京都很少回一趟，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来过，后来听说不久后这里会被拆除，改成学校或者别的什么，所以最后一次了，还是想过来看一眼。”

“我是个恋旧的人，这里的变化太大了，完全找不出它从前的影子，也已经没剩什么了，只有下雪天才不会显得寒酸，还能带你玩玩雪，但至少到目前为止，这里还是那个公园，只有这一点不会改变。用今天作为它最后一次能给我留下的美好回忆，也不错。”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是我第一个主动带来这里的人，也是我希望能陪我看它最后一眼的人。你对我而言是特殊的，所以不用觉得有压力，也不用犹豫该不该把那些事情告诉我，一切都按照你的心意来，好吗？”

靳丞知道他在害怕什么，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这个人总是这样，能看穿他所有的不安。

良久，唐措终于点点头，轻声说：“好。”

“走吧，”靳丞站起身，向他伸出了手，“买糖葫芦去。”

唐措抬眼，阳光照在他的身后，为他描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靳丞的笑容都变得柔和温暖，在唐措的眼里闪烁着。

这样也不错，唐措握住他的手，忽然想着，他可能真的挺喜欢下雪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