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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路过的老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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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元特供·爱与死的48H列车/17:00-18:00】【灾莲】盂兰盆节*全文两万+的现代pa流水账

    *主要成分为灾莲,但是含有少量其它CP,此处不做剧透

    *天灾有受限于背景的拟人化

    *请确保以上条件在阅读前均已接受,阅读中若有不适请点左上角退出,如果可以的话,请↓







    “莲,今年盂兰盆节,回来过吗?”神山飞羽真问他,男人的声音隔着电话听更加沙哑。



    “不了。”绯道莲吸了吸鼻子,自从贤人和飞羽真在一起后,每次打电话都由飞羽真代劳。



    “这次有盂兰盆会,真不回来啊?”对方不依不饶。“不回去了,这里太远。”何况那种庙会其实每年都有。



    “好的,要记得照顾好自己,贤人在旁边,要和他聊聊吗?”绯道莲寻思他在呢不让他给我打?又说算了,不聊了,把电话挂了。



    鼻子好难受,眼皮肿胀得酸。绯道莲纳闷,夏天感冒虚成什么样子了。



    不能保证出租屋里的感冒药还能吃,莲干脆又去买了一盒,回家囫囵吞下,到头栽在小床上。最后一丝意识问自己到底怎么了,就昏睡过去了。



    七年前。



    16岁的叛逆青少年绯道莲挑了个阳光明媚的夏日离家出走,不是赌气走了几里地,而是远走高飞,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阳光照着路边的树鲜翠欲滴,蝉叫得那么躁。被汗浸透的T恤后领贴着脖颈,绯道莲心上雀跃着,好像把和贤人的歇斯底里全忘了。



    他得先找个旅店,他知道住旅店得要一张成年人的身份证,所以他拿走了贤人的,但是他不知道必须得是本人拿着这证,即使他如何扯谎说是家里人带他出来玩,都只能被前台小姐微笑着婉拒,尤其他想入住的还是一家安保严格的高档酒店。



    绯道莲坐在他的行李箱上打转,少年瘦的跟两根棍儿似的腿不停地晃。可见实践永远大于理论。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从电梯推搡了出来,叫骂声混着脚步声动静奇大,绯道莲坐在行李箱上的身体微微向前倾去,看着他们。



    眼看两边就要真动手打起来,前台却叫来了保安拉架,莲稍微有点失望,他就看着那个推人的男的用格外凶狠的语气说:“这人骚扰我妹妹!”这才看见,从电梯里走出来的还有一个穿这黑裙的女孩,脸上看着也没什么表情。



    另一个男的反应就大了,“我没有!你少诬陷本大爷!”绯道莲开始细细打量这男人,一身鸡零狗碎的五金件,脸上还戴了个血红的面具,头发还保持黑色可能是他最后的朴素,总之一身的花哨,看着就不像正经人。进酒店的方式是偷偷混进来都有可能。



    可能是因为面具的原因,表情表现不出来,男人的肢体动作就格外地夸张,极力地表达自己的冤情,但依旧不具备丝毫的可信度,被保安赶了出去。而从对面那个男人的表情来看,没按着他的头给自家妹妹道歉已是他最大限度的忍让。



    绯道莲跳下行李箱,拉着它走出酒店。被赶出去的男人灰溜溜的,像一只大猫一样,蜷坐在绿化带旁的台阶上。绯道莲开始胡思乱想,说不定他真的是被冤枉的呢?只是想入住酒店,却因为穿着打扮,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赶出来。他看着那男人,临近中午,天越来越热了,又想这又关自己什么事呢?刚准备走,男人却突然跳起,向自己这边冲来:“我认识能让你住的酒店要不要来!”



    果然不是好人吧!以及什么时候看见我的啊!绯道莲大为所惊,试图转头就跑,却被男人一把按住肩头:“我不是拐卖儿童的也不想骗你的钱,但是我真的知道能让你入住的酒店,他们查得可松了。”



    绯道莲心说我信你,越这么说越像不怀好意,挣了两下拖着行李箱走了。



    “那你这样到天黑都找不到能住的地方信不信?”男人在身后大声说。



    绯道莲没听,拉着行李箱走了。



    结果这话还真应验了,连续问了好几家酒店,没有一个愿意让他住上哪怕一晚的,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夜幕从远处溜了过来。



    绯道莲还拉着他那沉重的大行李箱,离家出走前的周密计划让他带上了几乎所有自己能用得上又搬得走的东西,现在全成了负担。



    他走到一个公园的中心广场,有了找长椅睡一晚的念头。忽然先前那个男人以一种绯道莲无法理解的姿势从旁边的树丛里飞身跃出:

    “现在你信了吧?跟我走吧?”绯道莲惊想日本出生率是低了点,但也不至于大街上就他一个小孩吧。还是说他们人贩子都这么有职业操守,说要拐谁一定要拐到谁。“混蛋你跟了我一路!”他怒骂道。



    “谁跟着你啊!你还不允许本大爷我饭后出来溜溜弯了?”男人不气反笑:“正好看到你小子还没找到地儿住,喂,你就真的信我嘛!”



    绯道莲没回答,但脸上的表情还是写了“不信”两个大字。



    “行吧,”男人服了他的警惕心了:“我叫天灾,真实名字,家住花里街12号怡水苑108栋一单元401号,职业是服务生,现就职于花外街37号米吉多台球厅,我的公民证号是1……”



    “停!打住!”对方语速快得惊人,要把自己的全部信息都托个底儿掉,绯道莲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天灾回答:“博取一下你的信任。再者说你手里不是有手机吗?万一真有什么危险求助警察叔叔啊。”



    莲冷笑了一下,开口说:“那么好,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我?”



    天灾说:“日行一善。”



    绯道莲转头就走。



    “行行行行行我说我说”他听见天灾咽了下口水:“我看你……长得挺好看的。”



    莲一听向后一退指着穿着不伦不类的男人说:“你该不会是同性恋吧!”



    “你怎么知道的!”天灾对于莲的精准猜测大为吃惊。



    绯道莲扭头就跑,直叫混账啊此地不宜久留!



    “唉唉唉唉回来回来快回来不图你,和你干炮犯法犯法快回来不图你!”天灾拉住莲:“就当boys help boys了行不同性互助懂不懂!幼小的心灵不要太过肮脏!”



    来回拉扯得绯道莲也彻底没辙了,心想走就走看你能翻出个什么花来,另一边手伸进口袋里摸上手机的紧急通讯按钮。



    “花外街。”绯道莲抬头看了一眼围着艳俗霓虹灯条的招牌。低头,逼仄的巷子里被各路花红柳绿的男女挤的水泄不通。和天灾本人一样,看起来多少沾点违法犯罪。



    还是看起来很可疑啊……绯道莲决定开溜,他只想离家出走没想光荣进局。眼瞅着天灾分神,刚转了个头,却又被一把拉住:“三哥,过来看,我揽的新人。”



    什么玩意?三哥?



    只见一个没袖子的彪形壮汉向这边走来,混血人的面孔,偏黄的头发迎风直竖,裸露的双臂上青筋根根爆起。



    绯道莲咽了下唾沫。



    天灾语气笑嘻嘻的,拍着绯道莲的肩:“三哥你看怎么样,正好今晚盂兰盆节不是祭老板么,顺便迎接一下呗。”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加入你们了?



    奈何对面的“三哥”压迫力奇强,这话莲愣是没能说得出口。“三哥”呲牙咧嘴狰狞一番,开口道:“这看着就是个离家出走的小毛孩,顶什么用?”莲眉毛直跳,有火撒不出。



    一旁的天灾顿时急了:“哥,咱现在招人也不能那么讲求高质量对不对,人才他是在培养中诞生的啊!”“三哥”面部抽抽了一下:“你想带就带吧!老板娘生气了我可不管!”



    我本人的意见你们征求过了吗?就这么把我卖了?绯道莲白眼要翻到天上去,天灾乐乐呵呵的,连说谢谢三哥,莲就在反抗不敢中被带进了花外街巷子的深处。



    天灾说他在台球厅工作,这也是实话。整个地方的氛围用魔幻来说都不过分,超量的干冰和昏暗的灯光,低劣的像上个世纪的特摄片。台球厅人影交错,啤酒瓶上天入地无所不在,有一个直插进了墙壁里。绯道莲嗟着牙花子,这得是喝醉了用了多大的力。最离谱的是这么糜颓的环境里竟然摆满了书,密密麻麻的,乍一看感觉像只有外皮的装饰空壳,但细一瞧全是真货,还按照种类系列严格分区摆放。他拖着的大行李箱在这个空间几乎有些施展不开。



    莲多少有些好奇那个“三哥”口中的“老板娘”是何许人也,能创造出这么一个……精神分裂的地方。



    他立马就知道答案了,因为这老板娘本人就是一精神分裂!天灾带莲上了二楼,楼梯口有两个男人守着,见是天灾就放行了。天灾和他讲,一楼是营业区,他做服务员的活,二楼就是他们组织的活动区。



    一上楼炸开的声音就是似女非男的哭号声,绯道莲饱受台球厅音乐折磨的鼓膜就地骂娘。天灾早有准备,堵上了耳朵,向莲示意声音的来源:“那位就是我们的老板娘,在祭老板。”



    前方十米左右有个小台子,上面的牌位上粘了个男人,他深黑的头发长长一缕和他的手一起缠着那牌位不放开。他刚才怮哭着,现在又转变为大声叫喊,对着那牌位,跟这么喊就能把上面的人喊活似的。跪坐在香火和祭品的中间,仿佛他也是祭品的一部分。



    看着这宛如邪教的画面,绯道莲真觉得自己摊上大事了。



    突然一声高亢,男人嚎出了一个绯道莲想也没有想过能在这里听到的名字:“神山飞羽真!你害我害得好苦啊!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哈哈,我肯定是疯了,哈哈,做梦了。不然怎么会听到一个死人的名字是神山飞羽真?他离家出走前一天还见过他,活蹦乱跳得让人想揍一拳,导致他和贤人吵翻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人。此时这副场景,莲感觉自己的心脏多少有些超载了。



    可能,可能是重名吧,哈哈。



    “臭写小说的也敢抛下我不管?”



    莲要嘎嘣一声咽气了,神山飞羽真就是一写小说的。



    “喂,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那人根本没有死,不过在我们老板娘心中,他已经跟死人没有区别了。”天灾边说边做了个划脖子的动作。绯道莲已经想要划他脖子了,心想你个混账玩意为什么不早说,拍惊悚片呢搁这儿。



    松了一口气的绯道莲看着不远处又哭又笑的男人,心里暗自忖度原来神山飞羽真在外边竟然还有这么一位,等自己要回去告诉贤人,他果然是一时糊涂。



    “老板娘”在上面哭,地下的一众奇装异服没一个敢吭声,天灾跟他说话也小声,场面十分诡异。绯道莲更怕了,咽了咽唾沫,觉得还是找个机会跑路吧。



    结果台上的人哭毕了,台下立刻就狂欢起来,吹瓶的吹瓶,吹逼的吹逼,好不热闹。莲被天灾趁机一把拉起拖到台上。“这位小兄弟叫绯道莲,今天加入我们米吉多台球厅,大家热烈欢迎!”



    台下一群壮汉顿时嘘的嘘笑的笑,但还是非常给面子地玩命鼓掌,意外地略显和谐友善。



    “喂,你,回头。”“老板娘”的声音传来。绯道莲这才想起这位还在台上,转头第一次看清楚他的脸。极其好看的一张混血男人脸,泪水花了浓妆,但不减俊秀,反添妖艳。莲一个不防备,那长长的指甲就捏上自己的脸,男人眯起泪未干的眼睛仔细打量了他几下,冷哼了一声。朝着天灾开口:



    “喜欢这样式的啊,好好玩,玩出事了别来找我。”



    这算什么意思?绯道莲又怒又羞。



    “老板娘”声音并不小,台下响起一片心领神会的“噢——”



    “你别这样。”天灾也觉得尴尬了,把男人带下台,避开莲,压低了声音:“妈,今天刚认识的朋友,还生着呢。”



    斯特利乌斯面上更冷:“今天刚认识的就敢往回带,两天没打你你皮痒了是吧。还有我说没说过,在外面,不许给我提那个字。”后面半句,几乎咬牙切齿。



    “是,老板娘,纯纯朋友关系,望您不要想歪!”这回天灾超大声。



    莲还在台子上干巴巴地站着,觉着今天自己委屈受大了,巴不得立刻活剥了天灾的皮。还想着呢人就上来了,莲伸腿就要踢,天灾接住后故作委屈地叫唤了一声:“别打人啊,”把头往旁边一扭,“你是觉得大家的欢迎还不够热烈吗?”台下鼓掌声顿时又起,绯道莲感觉自己血压直升二百二,他是怎么一时脑抽和这么个玩意儿来这么个地方!



    天灾脑袋一歪,面具上欠兮兮地笑呼之欲出:“配合一下,他们就是这样的好客。”



    莲太阳穴要憋炸了,心说你给我等着,你等一会儿的。



    玩疯了的众人注意力很快就转移了,莲终于能把天灾踹下台,告诉他什么叫出来混迟早得还。



    没等他用高脚凳给天灾一耳光,就被人打断了。来人还是混血模样深邃的面孔,天灾收了收样子叫他“二哥。”



    “二哥”看着不是很高兴,坐下道:“都说别这么叫我,土得没边了。”说着打量了两下莲:“刚回来,我听兹欧斯说你带了个新人。少见,过来看看。”



    又把头转回看着天灾:“斯特利乌斯那边我估计没好脸色。”天灾摊手表无奈,“二哥”见没什么事,起身就走了。



    莲听着他们话里的意思,刚才那个怒发冲冠的所谓“三哥”叫兹欧斯,骂他的那个“老板娘”叫斯特利乌斯。现在这个是“二哥”,名字不详,还有“大哥”不知道是谁。哦对了,那位“老板娘”好像还跟神山飞羽真有过一段儿。这个诡异的组织大概就这么几号重要人物。。



    绯道莲往刚才拿着的高脚凳上一坐,开口道:“我问你,你们组织大哥是谁?你辈分老几?”天灾顿了下才意识到是在问自己:“没有大哥,大哥就是老板娘,他想让我们这么叫他。”



    “至于我……”天灾笑了笑:“大概算老四,但是我比较平易近人,跟大家玩得都比较开。”



    屁,绯道莲心说,你那叫平易贱人。



    “要不要出去喝点?知道你未成年没喝过,不过来了这儿嘛,就没规矩。”天灾笑盈盈的,绯道莲到真有些心动了,那可是酒欸,叛逆少年出格举动必备。一种“我要玩个大的”的欲望在莲心里升腾起来,他跳下高脚凳,默认了天灾的提议。



    黄的、白的、红的,养大绯道莲的孤儿院管的紧,他一辈子都没接触过这么多酒精。这才知道什么叫“旋一个”,什么叫“深水炸弹”。以及原来能伴着酒的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游戏,筛子轮盘齐上阵,他还没喝醉,就被复杂的规则弄得头晕转向。



    如天灾所说的,这帮人是真没什么规矩,毫无心理负担地一个未成年灌酒,但也亏这帮人没什么规矩,绯道莲在晕晕乎乎中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很高兴,真的,他突然感觉自己离家出走要找的就是这种高兴。



    狂欢等到最后,少年每一个细胞都被泡在酒里了,呼吸间好像都有微小的气泡炸开。壮汉们也纷纷不胜酒力,桌椅地板上睡得全是人。莲突然感觉自己被人拉起,他回头,是天灾。他看着挺清醒的,还去墙角帮他拖来了行李箱,不知道是没怎么被人灌还是酒量好:“不是说要带你去能去的酒店吗?跟我来。”绯道莲这才觉得自己不能睡这儿。



    出了台球厅,转头走不到三百米就是一家小酒店,凉爽的夜风吹得莲稍微清醒了些,他看见酒店的名字,也叫米吉多。



    “这是我们的店,他们查得很不严,应该能让你混过去”天灾说。绯道莲想都是你们的店了,就不能直接走后门吗,还是说你的权限连这都管不了。



    进去一看确实查得松,前台睡着呢,闭着眼睛给莲开了间房。天灾一手扶着他,另一手拖着行李箱,只好拿指甲搓起房卡晃了晃,得意地表示他说到做到。



    刷卡进门,天灾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洗漱换衣服,绯道莲直呼别。于是对方关门走人,莲意志顽强地自己折腾完毕,上床睡觉。



    第二天莲起床,脑袋还被残留的酒精搞得晕晕乎乎的。他惊异这一夜无梦的好眠,又想起昨天一天的经历,只觉荒诞,又有余兴仍留。



    天灾敲门,提醒他这经历还未完。开门看见带着面具的人提着一大堆食品,袋子上印着便利店的logo。“早餐我买了炸鸡和芝士饭团。”



    莲咀嚼着这些东西,一边想早餐哪有吃这个的啊,一边觉得现炸出来的垃圾食品也太香了吧。看着袋子里面似乎还剩了不少吃的,心里生出些不好意思,竟然这么白吃别人的。



    他坐床上,天灾坐他对面酒店椅子上吃,吃得很细致。等莲吃完了刷牙洗脸开始收拾行李箱里的东西时,天灾还在吃。边吃边问他:“话说你为啥要离家出走啊?”



    绯道莲顿了一下,他的脑海中出现了贤人的脸,温柔地微笑着,转瞬又想起那一天与他前所未有的争吵。开口道:“这不关你的事。”



    绯道莲没有父母,抚养他的是孤儿院,贤人是他在孤儿院的哥哥,两人从小在一张被子里长大。贤人比他大六岁,这里的孩子18岁就能和孤儿院解除抚养关系,贤人就比他早六年进入社会。



    莲今年16岁,他满心期待着两年之后自己就能和贤人再次形影不离。但是这样的期望却化为泡影。



    孤儿院没有规定,从这里长大成人的孩子必须在有经济能力之后回报孤儿院。可贤人是格外懂得感恩的,总是成箱成箱地给孤儿院送东西。有时是食品,有时是玩具,总是自己亲自送来。即使他赚得并不多,工作也并不清闲。



    就在前不久,捐赠的物品突然变成了书,来的人也不只贤人一个。



    绯道莲看见一个男人搬大箱子,贤人搬小箱子。男人箱子上摞着的书摇摇晃晃,快要倒了,贤人立马放下自己的箱子,一把扶住。



    两个人突然就不动作了,他们久久地对视着,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那不是普通朋友的氛围。墙角后的绯道莲攥紧了拳头。



    “莲,这位是神山飞羽真,一位优秀的小说家,也是我的好朋友;飞羽真,这位是莲,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弟弟。”“这位就是莲啊,总是听贤人说起你,这本书送给你,它讲了……”莲一把把书打开:“我不需要什么书。”小说家惊愕了。



    “莲!不能这样!”贤人的声音听起来生气了,更糟糕的是,当莲望向贤人时,他发现他的表情他从未见到过。



    那是一个他的贤人绝对不会对他露出的表情。



    就在那一天的晚上,他和贤人大吵了一架,多年建立的关系一瞬崩裂,两个人的关系僵到了极点。



    第二天贤人和神山飞羽真离开孤儿院,到了盂兰盆节那天又回来,原意是要借过节试着和莲沟通,却没料到谋划离家出走多天的莲顺势拿走了贤人的身份证。



    “我吃完啦。”天灾把揉成一个球的饭团包装纸往垃圾桶一丢,正好进去。“满分投篮。”莲不愿意说,他也就不追问了。



    “收拾完了吗?收拾完了要不要去台球厅帮我的忙。”哪有离家出走是出来打工的啊?“不去。”绯道莲一口回绝。



    “很有意思的,而且我们有安电脑喔。再说了,我帮了你这么多,你就当来陪我聊聊天。”绯道莲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食品袋,好像确实是这样,昨天到今天麻烦了天灾不少。而且他就算不去,又能去哪儿呢?大不了也是找个网吧泡一天,还不如跟天灾去台球厅待会儿。



    “那你要保证,昨天的那个什么老板娘今天我遇不到。”天灾心领神会,连连保证他老人家绝对不在。莲于是也没再有什么异议,叫天灾出去自己换了衣服跟了上去。



    还是昨天的台球厅,他们组织的产业。绯道莲看着天灾这上班也不像上的正经班,上午10点慢吞吞地走进去,周围人也不像有什么异议。



    天灾换了服务生的衣服走出来,上午台球厅没什么人,也就基本是坐在前台唠闲磕。明显看的出来,天灾在周围人里不是受欢迎的那一挂,他说话基本没人接,也就是和莲有一茬的没一茬的聊。



    莲玩着吧台前面给客人选酒水的电脑,随便开了个角色扮演的页游,页面做得很粗糙,不过打发时间绝对够了。



    天灾聊天的风格特别诡异,话题天南海北,从昨天的牛肉饭炒得太干到人生的本质在于放下,好多时候他抛出一句话绯道莲都想说你还是闭嘴吧,没人能接得上。索性开口说我想专心玩游戏,你安静一点。



    天灾直接探头过来看了一会儿,窜到吧台后面,挤走调酒师。没过几分钟,莲的左下角好友键就闪出一个红点。他随手点了一下通过,对方就不断地发来消息,语言风格极其熟悉,再看昵称“迪札斯特wwww。”



    “天灾!”绯道莲站起来绕到吧台后,果然就看到天灾打开了和自己同一款页游。对方转过头来:“这样不就两全了么,你能一直玩游戏,我也能和你聊天。”



    于是莲三步并两步走回电脑前,扶着桌子砰砰敲击两下键盘,游戏公共频道随即飘过一行红字:“一秒之前,玩家 ‘剑斩^’ 向玩家 ‘迪札斯特wwww’ 发出了在地图 竞技广场 决斗的邀请函。”



    等俩人都传到竞技广场了,天灾操控着游戏角色在原地传了几圈,突然说话:“别啊,咱俩一个5级一个15级,真打起来了不是菜鸡啄菜鸡让围观群众看笑话。这挑战书有一个星期时限呢,这种游戏等级升的快,等咱俩都稍微有点排面了再打也不迟啊。”



    “行,那就等咱俩都80级了再打。”虽然是一时兴起下的挑战书,但莲冷静下来想,天灾说的确实是这个理,而且他还占着先打开一会儿游戏比天灾高了十级,这也不公平。



    就因为这种无厘头的原因,两人打了一上午的页游,等中午饭点的时候退出游戏。俩人一个30级,一个25级。



    天灾问莲中午想吃什么,要不要出去吃,他们这儿没员工餐。莲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他不是很想早早的就把带出来的钱全花完,“我回酒店吃吧,不是还有剩下的食物吗。”天灾说行,他回自己租的房子里吃,还有前几天的剩饭。



    莲一边往酒店走一边想天灾买的其它食物是什么,早上他没看袋子里面,大概是便当一类的吧,可能得找酒店前台问问有没微波炉。回去一开袋子傻眼了——怎么全是泡面?还都是一个口味的!虽然他不讨厌这玩意儿,但谁能一直吃这个东西啊!



    莲回忆起早上他接过食物时的感动,此时只觉后悔,然后默默地烧开一壶水,老老实实地泡面。一边吃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莲开门一看,怎么骂谁来谁?天灾站在门口,一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莲斜倚着门框,没好气地问他怎么了,天灾才破罐子破摔式的开口:“我房租没交,房东换了钥匙,还把我东西扣下了。”



    此话一出目的不言而喻,来蹭住的。莲从门框上起来:“为什么不去台球厅睡?”



    “ 那儿有部分员工是包住,晚上睡得满满的”天灾委屈道。



    “我没钱给你再开一个间。”



    “没事我能睡沙发。”天灾指了指酒店里的小沙发。



    “可是我不想和你同居。”这话一出,就是纯赶人了。



    “你怎么这样啊,难道要我流落街头吗?”天灾更委屈了:“也罢……只好去卖身了,我想一定有许多富老头愿意包养我这样一个年轻力壮的小帅哥的,而且我……”



    “行了行了行了进来吧。”莲及时制止了天灾的胡言乱语,他也不是真赶人,只不过嘴上说说而已。



    天灾高高兴兴地进屋,看到桌子上泡好的面,自己也拿了一桶,拆包装烧水。



    “你还没吃饭啊?”莲关门,问他。



    “是啊,我剩下的吃的也都被扣住了。”天灾说着,从桌面上拎起一小袋调料包:“喂你,为什么不放红姜啊。”



    “我不吃这东西,你帮我顺手扔垃圾桶里吧,酸甜味道的东西怎么能放进咸味的泡面里?”莲走回去拿起自己的泡面继续吃,并未在意天灾其实把这包红姜拆开,放进了自己的泡面里。



    天灾的面也泡好了,他打开吃了两口,突然莲问他:“那天你被人赶出酒店,是不是真的有隐情啊?”莲指的是他第一次遇见天灾的那件事。



    “啊……那事啊,别提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诡异极了。你要听了肯定不会相信我。”



    “你先说吧,说不定我就信了呢。”



    “就说我一开始和那个女孩搭话,我们聊的挺好的,她说她是和哥哥妹妹一起出来玩,我说那好啊,我本地人,可以带着你们。然后呢,那姑娘就进酒店换了身衣服,白衣服变黑衣服了,就不认识我了!你说奇不奇怪?我想再跟她说话,她就把他哥哥叫来,把我赶出去了,你相信我吗?”



    “不信,这也太扯了。”



    天灾一副“果然”的样子,继续低头吃面,没过一会儿,又询问莲:“话说你离家出走的原因,真的不能稍微透露一下吗?哪怕就一点呢?”



    莲用叉子搅了搅泡面汤,他的眼里又回闪起那天晚上他和贤人大吵一架。他不停地问贤人怎么就这么爱那个神山飞羽真,他到底有哪点好得过自己。



    贤人那充斥着悲伤的表情中,两只通红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闪烁起光芒,接下来的对话让绯道莲一生难以忘记:“莲,你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拿来的是书本吗?”



    “为什么?”莲还没想这个问题。



    “因为飞羽真教会我书籍的重要性。人不光是要有食物,有栖身的地方,还一定要有书可读,精神的充盈能让一个人变得那样深邃。他对文字的热爱,对生活的热爱,改变了我过往对于生活的认识。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替代!并且我觉得,你也应该欣赏他。”



    “那你答应过我一直陪在我身边呢?你都忘了吗?”莲说得是一个雨夜,年幼的自己不住地哭泣,作为哥哥的贤人与他约定,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我会陪着你的,但是是以哥哥的身份,你不要想用曲解这句话来让我成为你的恋人。莲,你自己好好反省吧。”贤人说完这句,转头就走了。



    绯道莲边想边咬着叉子,心想怎么不算,你又没好好解释清楚,我说那约定是恋人的意味,就是恋人的意味!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啊?”天灾还在问。



    “和恋人吵架了!”莲有点烦了,这样说了出来。



    “喂喂别蒙我啊,‘离家出走’这种行为,怎么想都是因为对监护人的不满吧。”



    “我的恋人,就是养大我的人。”莲理直气壮的说。反正刚才都那样讲了,莲想。



    天灾对这个扯淡的回答似乎颇有异议,听完后沉默地把面吃完,又沉默地躺在沙发上作闭眼午睡状。



    莲对自己这个具有禁言效果的回答很满意,还有……其实贤人从未答应莲做他的恋人,但这样说出来,就是有一种他和贤人已经在一起的快乐感。这样想着,他把收拾好的垃圾丢掉,一跳上了床,闭上眼睛。



    莲发现自己似乎真的不认床,来这里睡的两觉都很香。等他起床时,天灾不知道什么时候早也已经起床了,正坐在椅子上看手机,看见莲起床了,抬头问他下午要不要还去台球厅。



    想想上午玩电脑还蛮开心的,莲就答应了。临走之前扫了一眼房间,隐约看见沙发上有一个破洞,来的时候有这个洞吗?算了,不重要。



    结果到了台球厅,已经有客人在用上午那台点酒水了,下午人不会少,估计是没法玩电脑了。天灾问莲要不要尝试做做服务员的工作,莲果断拒绝,他离家出走是来找乐子的,还有好多事情他没有做过。



    就这样,绯道莲开始用手机导航在这座城市里东奔西跑。上午还是坐在天灾的那个台球厅里打页游升等级。下午就随自己想去,把以前偶尔才能做的事情做个痛快。商场公园这种地方他去一次就腻了,最后一头扎进游戏厅里打电玩和柏青哥。这样过了一周,还是觉得没意思。



    莲不是那种会对赌博上瘾的人,动动脑子就知道这玩意稳赔不赚。倒是把游戏厅里所有种类的波子汽水喝了个明白。他想找刺激,但是好像除了第一天来这的那个晚上,他做什么都不会感到这种发自真心的喜悦了。



    “今天周五,人会超多,你要不还是来帮忙吧,我让他们给你结工资。”天灾吃着便当突然开口,这么些天,买的泡面终于都吃完了。



    莲早已习惯天灾在自己身边待着,揪了揪自己沾上米粒的头发:“行吧。”反正他也想不到自己再有什么好去处了。



    等到下午进店,这儿还是他第一天来时候的样子,没什么变化。莲弓起手指弹了下那个插进墙壁里的酒瓶:“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天灾回头看了一眼:“哦,是个装饰,装修的时候就直接封进去了。”



    “什么智障搞出这种设计?”莲寻思这也不好看啊,来个人碰碎了又难弄。



    “是我,你有什么意见吗?”



    绯道莲一回头,正对着背后“二哥”的脸:“没有……也挺好的。”他今天出门该看看运势的。



    幸好“二哥”也没计较,径直向天灾走去:“这两天人多,尤其今晚,你们辛苦。等下班我带你们去吃顿饭,吃什么你定。”



    “好的,谢谢二哥。”天灾已经吃了一周的泡面和便利店食品了。



    “都说了别这么叫我。”



    “好的,谢谢拉结尔大人。”天灾立马改口,“拉结尔大人”听了,满意地走了。



    绯道莲在旁边无语扶额,心说这改了还不如不改呢,还有原来你叫拉结尔啊。



    天灾从员工后台拿出来一件服务生的制服,指给莲卫生间说:“这件你试试,旧的,但是已经送洗了,应该不是很大。”



    莲穿着出来发现还是有点大,尤其上衣,感觉空荡荡的。他问天灾还有没有更小的了,天灾表示没有,这是最大的,并嘲笑莲果然还是小瘦猴。



    莲撇了撇嘴却也无力反驳,拿起抹布边擦桌子边看,发现台球厅这群人身材一个比一个好,就连天灾……他盯着看了两眼,天灾那套衣服合适到严丝合缝,仿佛专门为他定做的,胸肌和臂肌在打底衫上撑出紧致的线条。倒三角形的身材却因为后腰正绷紧的肌肉并不显腰软。



    莲咽了咽口水,因为上网带来的丰富知识,他一到青春期就发现自己是同性恋了,而且他知道贤人也是。他一直暗恋贤人很大的心理支柱就是知道他们两个完全有可能。



    他一直把天灾当一个嘴贫的朋友,此时却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是他生命中遇到的除了自己的第三个同性恋,身材很不错,并且和自己同居了一周。



    莲把布子丢回原位,开始准备整理有些桌子上被客人弄乱的球。他没做过这个,结果提起架子的时候手歪了一下,球就被架子碰得滚了一桌。天灾听见乱碰的声响回头往这边走来:“喂,看我也别看得太入神啊!”



    “谁看你这种混蛋啊,”莲嘴硬指了指门口刚进来的一个长发女生:“我看的是她。”



    天灾回头看了一眼,约莫30大几的一个女人,及腰的长发和浓妆很有韵味,是男朋友陪着一起过来的。他想起莲说过的他的恋人就是他的监护人,觉得不妙啊搞不好这小子有恋母情结啊!



    “喂,你认真的?这女人再大几岁当你妈都够够的了?”



    “怎么,你一基佬还有什么意见吗?”



    天灾无语凝噎,寻思自己看上了个什么玩意。



    兵荒马乱的晚上持续到了半夜四点,陪客人打球倒是轮不着他,不过收拾桌和帮点酒水莲都得干,等到点儿了能走了累得够呛,还被天灾和其他人一起拽着吃拉结尔的请客。



    等坐上椅子莲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只想瞬移回酒店一头栽上床睡觉。



    他感觉自己又被天灾拽起来,换了一桌,迷迷糊糊地看见这桌就他们两个,开口问天灾你干什么呢。



    天灾说没干什么,一会儿想跟你聊点私人问题。



    什么玩意?莲不习惯上晚班的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上桌的烤串味飘过来,他倒是一下清醒了不少。毕竟从中午开始就再没吃过东西,还忙乱了一下午,肚子里早没有余粮了。莲拿起一串烧鸟一口把肉拽进嘴里,不知道是鸡身上那个部分,反正挺香。边吃边转头看看这到底是哪儿。



    看着就是一个路边的烧鸟摊位,台球厅一帮人全在这里,一个桌坐不下坐了好几桌,基本把人家座位都占完。



    摊子看着挺烂的不过味道意外的不错。除了刚才不知道什么部位的鸡肉还有烤鸡心和鸡胗,他挺喜欢吃的,就都拿了几串。



    天灾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开了瓶啤酒递过去:“现在别吃太饱,这家不光卖烧鸟,一会儿还有蒲烧鳗鱼。”说着自己也拿了一串,和莲最开始吃的那串是一个部位:“这个超级好吃的,好像是鸡脖子还是鸡颈椎上一小块肉,不知道反正挺嫩,可惜价格稍微有点贵。不过今天拉结尔请客就随便吃吧。”



    莲拿着串笑着说:“不是二哥么?”



    “额……那是兹欧斯定的规矩,我们私下里也不总是这么叫的。”天灾想着这操蛋的称呼,面带尴尬地接过了服务员递上来的卤豆。



    “你尝尝这个,我在这家店最喜欢的下酒菜,卤料很香,煮得也很透,我没钱了就靠这个打发肚子。”



    这家店的卤豆主要就是卤毛豆,嫩绿的毛豆久煮仍保持其鲜亮的颜色。莲用手指轻轻一捏,早已软烂的毛豆皮就急不可耐的把豆子和卤水送了出来。吃到嘴里豆子外皮有韧性,内里麻香柔软,卤制用的酒味也才此时蹿上鼻腔留下一丝余辛。



    “真的欸,好吃,”绯道莲瞬间星星眼,孤儿院也煮过卤豆给他们吃,可那种没煮透的硬豆子和这个相比就是乌龟和月亮的区别。



    天灾稍显得意:“是吧?这个摊儿我从小吃到大,有钱没钱都有好吃的菜能点,你等会儿吃别的……唔、呸!这啥……我去……”



    天灾突然好像吃到了什么东西,拿着纸呸了好几口,还猛灌了半瓶啤酒,看起来刚缓过劲儿。



    “什么玩意?”莲有点懵。



    “虫子……”天灾吐出舌头来,面具都掩盖不了他深深的嫌弃,说着那手试着扒开刚才那个豆荚看:“这品种应该是无毒无害吧。”



    莲笑得串都要掉了:“别啊,人家吃菜长大的可比你饮食习惯健康多了。”说着也拿起一个卤豆塞进嘴里,然后猛的一口吐出来:“虫子!”



    这回轮到天灾笑了:“你不是说绿色健康吗?吐啥啊吃了嘛哈哈哈哈哈哈——”



    莲呕够了擦了擦嘴瞪了天灾两眼,继续往嘴里塞串压惊。



    酒足饭饱,绯道莲懒懒地摊在椅子上感受初秋的晚风。他一晚上再没敢碰剩下的卤豆,天灾倒是还是在吃。



    天灾突然问他:“你的额……恋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莲此时方才品味过来天灾把他拽过这桌时说的:“聊点私人话题是什么意思。”他被酒精干扰的大脑缓缓显现出贤人的脸,意外的是,此刻他很想和天灾聊聊贤人。



    “他很高,很瘦,学习很好,有天份,但是又很努力。他对所有人都很温柔,尤其是对我。”莲说着,想起贤人叫他的每一声:“我的弟弟,”继续说道:“因为我是他唯一的亲人。”



    “完犊子。”天灾扶额,莲讲到这里一位坚韧智慧的单亲妈妈的形象已经在他的心里立起来了,哪儿来这么重的恋母情结的啊这小子?



    天灾想,这可不行:“那她就一直对你好得无可挑剔?她没有什么时候对你不好吗?”



    “没有!”面色潮红散着酒气的绯道莲一口否定:“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给了我,我想什么时候玩他就什么时候陪我玩,下雨打雷我怕他就抱着我哄我!除了、除了……”莲说到这里嗓音已经有些沙哑了,他想起了自己和贤人大吵一架的那晚:“除了他不听我的非要找男朋友……”



    啊,这是找继父了啊……天灾想了想该怎么纠正这种错误思想:“那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只是有义务陪伴你的童年,你现在已经要长大,你也要有你的生活,她也要有她的生活。”



    莲双手一拍桌子站起:“他答应过我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你误会了这句话的意思……”



    怎么跟贤人说的一模一样?莲大叫起来:“反正你没有亲人!是不会懂的!”



    他说出这句话当场就后悔了,晚风一瞬间变得急促,吹着莲鼓噪的胸膛。他看着天灾沉默着,慢慢地低下头,一只手拖走桌上的酒瓶,然后仰头猛灌了一口:“妈妈啊……我也是,有的。”



    “抱歉,我……”莲急着道歉,没反应过来天灾说的这话有什么不对。



    “没事。额、你知道我为什么戴面具吗?嘶……别用那种‘难道不是为了耍帅’的眼神看着我。谁耍帅戴全包脸的啊?土毙了好嘛……”天灾把已经有些歪了的面具戴正。



    “就是,我妈啊,他早年境遇不好,做点风俗业,没太小心就怀了我。然后呢,他没钱流产,我就被生下来了。他虽然没把我丢了,但是也比较……嫌弃我吧。”



    那何止叫一个嫌弃。天灾想。



    斯特利乌斯担心哺乳会影响身材,早早地就吃了断奶药。母乳没有更别提奶粉,天灾还吃不了成年人的食物的时候,就是吃结块的大米饭冲热水搅成的糊糊过活的。后来他长牙了,斯特利乌斯就把他出去和客人吃饭剩下的菜带回来给他吃,一天最多吃一顿。有的时候没有,那就没得吃。



    斯特利乌斯非常非常非常想傍上一个能养活他一辈子的男人,因此他一直觉得天灾是个累赘。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把可能正在熟睡的小男孩从床上拖下来,扇他的耳光,拿着细长的指甲掐小孩的嫩肉。他疼地大声哭起来求妈妈别打了,斯特利乌斯叫骂起来:“你这野狗,小赖皮,怎么赖着老娘不走?”



    “后来我妈迷上了一个叫神山飞羽真的小说家,他开始重新写诗,并且写得很不错——他没开始做那种工作的时候就是写诗的。后来因为诗,还遇见了兹欧斯他们。他们对我不错,我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天灾还记得他第一次遇到兹欧斯的时候。那时他因为常年的营养不良瘦得皮包骨头,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动,黑色的头发干枯,紧贴在脸皮上。那段时间的记忆什么都没有,只有饿,无穷无尽的饥饿。兹欧斯看见他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把那二十个箱子搬完了,我给你鸡腿吃。”



    他果真搬完了,然后果真也吃到了鸡腿,足足一大碗,他刚搬过箱子的手都没洗抓起来就啃。兹欧斯说:“多吃点,吃成一匹小豺狼。”



    他开始利用空余的时间在兹欧斯的码头打起工来,充足的食物和少年报复性的食欲让他在短短不到两年间填补了之前十几年遭的罪。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饱满起来了,肌肉开始在少年身上显现。这让他拥有了一些微末的自信,一些能和自己母亲对抗的自信。



    “我就这么还是比较健康地长大了,然后有一次,是我学校体育队的老师让我买双好点的球鞋。这样我就能跟着校队出去打比赛。我就回去找我妈,他正在炒菜,我跟他说:‘妈,我想要双好点的球鞋。’



    ‘你还想要什么?’他转过头来问我。



    我就跟他大声喊:‘妈!我就是要双新球鞋!’



    他转过头去,我以为他要从手包里拿钱,结果他端起锅,滚油和菜一起,淋了我一脸。”



    当时,要不是正在隔壁的拉结尔听见少年凄厉至极的尖叫声,破门而入给天灾做了紧急处理。那么他的面具上,恐怕连视孔都不必开了。



    绯道莲久久无声地听完了这些,他早就冷静下来了,此刻像一只鱼,嘴唇一张一合:“对不起。”



    “没事,”天灾拿着酒瓶,向后仰去,另一只手挠了挠头发:“咱们走吧。”



    他和别人打了声招呼,就带着莲一起回了他们同居的酒店。几个小时前绯道莲曾无比渴望房间里的这张床,但此时躺在上面,只觉辗转难眠。莲起身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天灾,说是看着,可灯早就关了,只有窗帘缝里泄出的一点点光映着沙发上男人的轮廓。自从回来,天灾再没有和他说一句话。刚才在烧鸟摊上那番话,算得上是他的自我解剖吗?



    莲躺回床上,他从未感觉自己这么认床,他想回孤儿院了,他想自己在孤儿院的床了。今晚他或许睡不着了。



    但是他还是睡着了,在差不多一个小时后,疲惫还是让他睡着了。



    绯道莲记得那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最开始全是贤人,贤人推开他,告诉他自己已经和神山飞羽真在一起了,叫他再也别来见自己,并且从来不记得什么约定。



    再后来,是孩子模样的天灾无助地跪在地上,旁边有个看不清模样的长头发女人不停扇这着他的耳光,每扇一下,年幼的天灾就朝着自己大喊一声:“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



    最后,孩子模样的天灾突然抽条长成大人的样子。女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烧鸟摊的桌子。成人样子的天灾把他按在那张桌子上,手里拿着一团衣服,梦境中的绯道莲迟钝地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衣服!然后天灾的身体突然也赤裸了,戴着面具的精壮男人的身体向下压,慢慢地,慢慢地靠近自己……



    绯道莲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胸膛不正常的起伏和雾蒙蒙的大脑,下身难以忽视的异物感,都在提示一件事——他梦遗了。



    环绕四周,大太阳照得整个房间亮堂堂,天灾早就不知道哪去了,这让莲稍微松了口气。但是脑子里还是太乱了,这个梦乱过头了。他默默地脱下自己的内裤,梦遗这件事让这个梦简直是乱上加乱。



    他怎么会梦到这些?贤人、遭受虐待的天灾、还有……他没法再想了,把内裤扔到床下,自己抽纸擦了两把下身,又躺了回去。



    莲躺了一会儿,身体沉重又无比清醒着,他再也躺不下去了。站起来穿上换洗的衣服,走出酒店。



    他没目的地一直向前走,走出巷子,走到可能是一个居民区。初秋叶子未落,只有一些开败的小花铺在石板路上,莲一脚踩上去,它们就发出碎裂的声音。



    他无端地想,天灾是不是就这样跟他绝交了?有没有可能只是躲他两天呢?可是,他……



    莲反应过来了,他甚至想不出一个天灾非要和他待在一起的理由。他早就习惯天灾每天都像第一天那样自顾自地占据他的生活,并和他推心置腹。



    或许还是有,那个他俩练了一个星期级的页游,但是今天一过,他下的挑战书就作废了……



    他瞎想的太深了,以至于天灾给他打来电话的时候莲第一反应是和他说:“咱俩还没在竞技广场决斗,挑战书要作废了。”



    “我去,你还惦记着这个。”电话对面的人听起来大为不解:“你在哪儿呢?等一会儿我来找你。”



    莲环顾四周,看见了小区的名字和自己旁边的楼的栋号,告诉天灾。没一会儿,人就过来了,天灾手里提溜着三根笔直的木棍。



    确认了对方并不生自己的气,莲一贯的架势又回来了:“你拿那玩意干什么?”



    天灾把两根木棍往莲那边一扔,自己留了一根,拿剑似的那拿在手里:“游戏咱俩应该是暂时没得玩了,所以,现在就把决斗的事情解决了。”



    莲拿起那两根棍子,笔直而没有多余的枝杈,确实是个做“剑”的好苗子,一看就是不知道哪棵观赏木惨遭毒手。他在路中摆了个架势:“在下剑斩,请赐教!”



    天灾立马接住:“我是迪札斯特,乐意奉陪!”



    莲立马冲上去,一挥木棍,天灾格挡并迅速反击。莲后退两下,然后又冲上去……两个人就这么在人家小区里打闹起来。



    这场“比试”最终以天灾的木棍折断为告终。两人都气喘吁吁地,闹了个痛快。找了张长椅坐着,莲后知后觉地问天灾为什么说暂时玩不了游戏了。



    “哦,”天灾看起来挺高兴的:“他们突然决定要小规模翻修台球厅,其实就说把卫生间和电路的部分重新装一下。今天下午开始弄,一直到后天之前我们都不用上班了。”



    “然后呢?你们放假了。”



    “倒也不能算,他们直接组织了去山上露营,下午就走。我看咱们也别回去收拾东西了,现在去台球厅集合吧。就一天半,他们还买了一次性洗漱用品。”



    “我跟着走没问题吗?也不是你们的正式员工。”莲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又一次蹭吃蹭喝。



    “没事,计划的时候就把你算在内了,走吧。”



    台球厅门口早就列下一排越野车,打头阵的是兹欧斯开的车。斯特利乌斯和拉结尔坐他这辆。

    后面的基本就是有车的开来的自己的车,没车的就蹭和自己关系好的人的车坐。



    “你有车吗?”莲问道。



    “没有,”天灾果断回答:“我找人借了,你等会儿。”说着向兹欧斯那边走去。



    兹欧斯看见他,挠了挠头发:“我那辆越野让人撞了,修着呢,今天还是开的拉结尔的。”兹欧斯指了指那边的另一辆车:“我还有个小SUV开过来了,你能开吗?”



    天灾比了个OK的手势,兹欧斯就把钥匙丢给了他。



    上车天灾坐驾驶位,莲坐副驾驶,后座还有两蹭车的。一个染了个白头发一个染了绿头发,是够炫酷的。



    车队出发了,他们大概在比较靠后的位置。绿头发那位一上车就展现了惊人的嘴上功夫,跟个机关枪似的没完没了地嘚啵嘚啵。那怕平时话多的天灾这时候都显得沉默了,更别说绯道莲和那个看起来就不爱说话的白头发。



    绿头发突然把话题转向莲:“欸你还不知道我俩叫啥吧?台球厅见好几面了一直没跟你说,我叫蚂蚁蛐蛐他叫岩石魔像。”



    什么玩意儿?绯道莲转身向后座看去:“真名啊?”他发现自打他跟这帮人混在一起因为称呼之类的问题就迷乱过好几次。



    “真名啊!怎么不能是真名?他叫天灾都是真名我们这怎么不是真名?”“蚂蚁”转头摇了两下天灾的座椅:“你说是吧?”



    天灾一反常态地打断了兄弟的插科打诨:“别摇,你看前边儿,是不是站着几个交警。”



    “蚂蚁”扒着前座眯起眼看了看:“我去还真是,咱绕路吧,别万一要停车查。”



    莲懵了,转身看着天灾:“你不会是无证驾驶吧?”



    天灾神色如常地打方向盘转弯:“那到也不是,就是我不经常上路,有时候台球厅里的人本子快扣没分了就拿我的顶替一下,扣着扣着我也没分了。”



    莲倒吸一口气,但是上了贼车哪有下车的余地。好在天灾离开大部队绕了段路,确实没让交警抓住。



    等进了山,修得平坦的山路开起来比市区顺畅得多。望向窗外,山坡上凌乱生长得郁郁葱葱的植被趁着秋还不深,最后地蓬勃着。摇下车窗就是被树木和遮阳的山坡一起变得凉爽的空气,不猛烈地吹在脸上。



    又来了,莲想,那种他第一天到这里的那个晚上才有的喜悦感。但是露营不算什么出格的举动,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选好的露营地离进山口很远,到达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莲跳下车伸了个久久的懒腰,那怕是愉快的旅途一直坐上几个小时车还是会累的。



    拉结尔他们迅速组织分工,每辆车上有两个人去河边清洗食材,另外两个人去搭建过夜用的帐篷。



    绿头发和白头发主动接下了清洗食材的任务,那么莲和天灾自然就是去搭帐篷。



    两个人睡一个帐篷,他们四个人就是搭两个。帐篷都是这几年的改良简易款,搭建起来除了要把桩子往深打打没什么难度。



    等搭好了之后,莲和天灾就去做饭的地方帮忙。



    做饭选在一大片底处的空地,兹欧斯已经摆好了一片煤炉并生上了火,足够所有人吃饭。斯特利乌斯正坐在一个煤炉旁边的小马扎上烤着火,拉结尔还在管控大局。



    莲也搬了个小马扎,挑了个离斯特利乌斯远点的位置坐下。说是来帮忙,其实食材被其他人随便切了滚刀块就下锅上炉子了。天灾还能四处走走帮忙看看炭火,他是真的什么也帮不上,坐炉子旁边还感觉热。



    偏偏炉子也是不想让他往自己这边坐的样子,莲坐下没一会儿就吹来一阵风把烟都扑在了脸上。他搬起马扎坐到反方向,结果风向立刻调转,烟又朝着莲的脸扑去。



    “什么玩意儿。”莲索性不坐了,气鼓鼓地站了起来。忽然听到一声轻笑,像是憋了很久忍不住了。他抬起头看,是斯特利乌斯,好像看了自己许久了。



    莲有些咬牙切齿,这人一天天的到底是哪儿看自己不顺眼了。



    没想斯特利乌斯招了招手:“过来,坐这边。”说着拍了拍旁边的马扎。



    这下过去指不定还要怎么挤兑他呢,莲黑着脸走过去。



    天灾也看见这边的情况了,心说我的好妈妈啊你真会给你亲儿子挖坑啊。端着三碗刚出锅的炖菜就三步并两步也走了过去。



    此时坐着的两位气氛已是剑拔弩张,天灾默默地往他们俩一人手里塞了一碗炖菜,张口就来:“老板娘你有什么吩咐,找我就行了,他不是特别会说话怕惹您生气。”



    “没什么,”斯特利乌斯扯了扯嘴角:“就是我想和这位小朋友说点体己话。”



    莲冷冷地开口:“咱俩也没什么好说的。”



    “哪里的事,就是天灾把你带过来这么久,我一直也没过问,想关心上几句。”斯特利乌斯摆出一个奇假无比的微笑。



    “关心什么啊……”天灾心累极了。



    “天灾!别听你妈瞎扯,他前几天晚上大半夜给我发消息问我最近见没见那小子,天天念叨着呢!”拿着汤勺的兹欧斯一个猝不及防就说出了震撼所有人的台词。



    斯特利乌斯一下脸就黑了,唰一下站起来走人;天灾凝滞在当场,整个人写满了“万念俱灰”;绯道莲彻底凌乱在风里,大脑完全处理不来这么大的信息量。妈?妈?天灾他妈是斯特利乌斯?就那个往他脸上泼热油的妈?



    拉结尔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兹欧斯,对方则拿着汤勺无辜地转过身来:“我也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啊,再说也没人跟我说不能让他知道啊。”



    天灾只觉后槽牙疼,把绯道莲手里的一次性塑料饭碗怼了怼:“先吃饭吧,吃完饭我跟你说。”



    莲就像往自己胃里倒一样没怎么嚼地吃完了这一碗乱炖,他愣是没能吃出来这东西到底什么味,吃完就立刻放下塑料碗,拽起天灾让他赶紧和自己走。



    一边走,莲一边告诉天灾他最好给自己个解释。到了帐篷帘子边莲把身体往里面一探,却立刻僵直地仰后退了几步出来。



    “怎么了,你不要解释了?”天灾不解。



    “你,你自己去看。”莲的五官皱成了一团。



    天灾掀了帘子,往进一看,无数只眼睛就转过头来:二指宽的蜈蚣横趴在帐篷侧壁;巴掌大的蜘蛛占据一个角落;大小甲虫在地面开起了晚会;密密麻麻的飞虫填补这些“大佬”没能去往的缝隙。山上的昆虫早已趁刚才他俩不在占据了帐篷。



    天灾脑子嗡的一声,麻溜退了出来。



    怎么办?绯道莲和天灾对视着。就这两个童年生活并不顺遂如意的人来说,对付一些城市常驻的昆虫还是不在话下的。但是这种场面,他俩还真是第一次见。



    “你走的时候没拉拉锁吗?”莲质问道。



    “不是这帐篷新开封的我想给它散散味儿,再说你不也是忘了吗?”



    莲被这句噎住了,确实是。



    但总之还是要解决这堆虫子的,他们的帐篷是这样,另一个准备给绿白头发两人的帐篷估计也没好过多少。能飞的小虫子都好说,不能飞的也就是拿纸一捏的问题。关键就是那几个“巨无霸”,只能先拿重物砸死,拿把尸块清理出来。



    他俩一齐脑补了一下大虫子被砸死时内脏迸溅的样子,只觉胃里翻江倒海。



    千难万险也只能这么干了。天灾借来了毒性不高的杀虫剂,掀开帘子对着立马喷洒了一波,小虫子们就纷纷掉下来。大虫子只能两人轮流拿着一块营地边捡来的石头进去砸死,再皱着眉头用纸捏出来。等到两个帐篷清得差不多了,莲把最后一只虫子捏出来,放在地上。虫子还活蹦乱跳的,明显是莲有意没伤它性命。



    天灾走近去看,这虫子不算很大,细腿细脑袋的。莲拿手机手电筒对着一照,上面蓝橘交加,还点缀着白色的斑点,意外的好看。



    “你外貌协会的啊?看脸决定谁活谁死。”天灾抬头说。



    “这叫虎甲虫,我最喜欢的昆虫品种,而且它确实很好看。”



    莲还在借着光观察那只虫子。天灾站起来,对他说:“咱们爬上那边的山坡吧,说不定那里有萤火虫,我觉得要比这只虫子好看。”



    莲有点不为所动,天灾继续说:“而且你不是想听我说我妈的事吗?你上来我就跟你说。”莲站起来了。两个人一起向山坡走去,当然,这次有记得把帐篷拉链拉上。



    等他们到了山坡上,夜已经深了,两个人只能用手机手电筒勉强看清一点路。不敢直接在深夜坐到山里的草地上,只能并肩站着,仰头看看城市里看不到的满天繁星。



    天灾开口了:“我妈吧,他就跟你看到的一样,是个货真价实的男的,心理上也是,正儿八经的男同性恋。但是他确实在生理上也有女性的生育能力,所以是他生的我,我叫他妈也没错。”



    天灾说了这话,沉默了好久。莲想找点话题:“那你是怎么知道自己也是男同性恋的?”



    “一想就知道肯定是啊。你看,我妈是男同性恋。我那个不知道是谁的爸,他会睡了我妈,他肯定也是男同性恋。我是男的,那么就一定也是男同性恋。这是我十几岁自己推理出来的。”



    “哦,”莲皱起了眉头:“你脑袋在发光。”



    “你不会是在讽刺我‘聪明得发光’吧?”



    “不是,真的在发光。”莲摸了一把天灾黑色的头发:“真的有萤火虫。”他摸出一只来。



    萤火虫从莲的手里挣脱,飞离山坡。那灯光不是常亮,而是像呼吸一样韵律地灭亮着,一点幽幽的萤火。



    天灾愣着看着,他大概也没想到真的会有萤火虫。凝视许久,然后转过头来,盯着绯道莲。



    莲被他盯得难受,转头对着他说:“你看我干嘛?我头上也有一只吗?”



    天灾极小声地开口了:“我问你,你……是男同性恋吗?”



    莲把头转回去:“是。”这种事情倒是也实在没什么好藏了。



    “那么……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喜欢你。



    你。



    绯道莲感到一瞬间的大脑缺氧,他的呼吸立刻变得粗重,时间流逝着,他没有回答。



    他感到天灾的手臂慢慢地从身侧拢了过来。



    快点,快走,拒绝他,不然来不及了。



    他的理智这样嘶吼着,但身体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对方彻底地抱住了他,够了,已经够了,不需要回答了。天灾慢慢地,把面具拉上了一截。



    他们一路亲吻着,互相推拉,几乎是从山坡上滚下来的。营地里所有人早睡了,帐篷里传出呼噜声。莲半推半就地被天灾按到了他们自己的帐篷外壁上,他几乎躺倒在了那薄薄的塑料布中。



    莲从几乎灭绝氧气的亲吻中挣脱出来:“啊……哈啊、回帐篷里。”



    他拉开帐篷的拉链,人刚刚隐没进去,天灾就从背后,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然后他听见男人说话了:“年纪轻轻的,怎么是个恋母癖呢。”



    “哈?”莲一扭身子踹了天灾一脚:“你想什么呢?”



    “欸?不是吗?”天灾看起来颇为震惊。



    “你也不动动脑子,我都男同性恋了,恋个屁的母。”



    “那你说的‘监护人也是恋人……’”



    “那是在孤儿院从小照顾我到大的哥哥,而且……”莲自暴自弃地用手臂遮住了脸:“他也不是我的恋人……”



    天灾把他的手臂扒拉开,歪戴着面具的脸突然压近:“你跟我说你已经有恋人那天,我把人家酒店的沙发扣出了一个洞。”



    绯道莲刚想笑出声,天灾的手就一把拽下了他的短裤。莲想伸手去夺,却被天灾反手打了一下屁股:“我早看过了,今天中午我去酒店找你。人不见了就床底下一条内裤,还沾了点不该沾的东西,你梦见谁了啊?”



    莲恼羞成怒,完全确认这人是明知故问,一拳打上去:“要你来管!”却被天灾反剪住了手腕:“别急啊,反正我马上就知道了。”



    帐篷外,一只虎甲虫刚刚捉住了新的猎物。夜还很长,它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消化。



    第二天他俩是被帐篷外的人声吵醒的。莲感觉身上关节都散了,靠着“我一定得洗澡”的坚定意志爬起来套上衣服,一步一踉跄地跟着天灾走去营地边小河的下游。



    他俩穿着昨天的T恤配短裤,对身上痕迹的遮盖度无限接近于没遮。莲和天灾快速穿过营地,用尽此生的脸皮无视别人的视线,一个瞅土地一个望蓝天,肠子都悔青了。



    等洗干净了出来,就祸不单行地下起了雨。最开始还是毛毛细雨,结果越下越大,最后两人只能一路小跑着跑回营地。



    炭下湿了没法做午饭,所有人只能躲进帐篷里,等着雨赶紧停,驱车离山。



    等到下午五点钟,大雨还是没有一点停的意思,甚至说有发展成暴雨的趋势,走是没法走了,只能过夜等雨停。



    “好饿,”莲想,他靠在帐篷壁上,刚给自己灌了半瓶矿泉水充饥。他听见不远处兹欧斯大吼着:“你没查天气预报吗!”



    拉结尔的声音立刻传来:“我查了!它清清楚楚地写这今天小雨转阴。”



    天灾也听见两人的对话了,笑了笑说:“以前的天气预报完全不准,只要按照预报的反方向来看就完全准了;现在的天气预报时准时不准,你还得先猜它准还是不准。你看这个,上午准下午不准。”



    莲被这个说法逗乐了,但是脸色很快又沉了下去,他在想回去之后的事情。他确信自己要和天灾在一起了,但是那座城市终究没有他的栖身之所,异地恋吗?还是带着天灾一起回去?天灾能同意吗?贤人能同意吗?



    天灾看出了他的心思,往后一靠:“我无所谓,你想怎么我都行。但是咱们在一起的话,有一点我得坚持,就是你一辈子都别看我面具下的脸。”



    “为什么不行?我又不会嫌弃你。”莲想都没想开口说。



    “不是你嫌不嫌弃的问题。倒不如说,任何人看到我的脸都没问题,除了你不行。”



    莲不再多问,不明所以地答应了他。



    一直拖到晚上,彻底没法走了。他们就饿着肚子躺下睡觉,仍下着的大雨不断地击打着帐篷,比装修的领居威力更猛,偷飞进来的蚊虫不断地绕着小顶灯跳着舞。



    “热死了……”莲睡不着。



    他转头,看见天灾面具视孔里大睁着的眼,他也睡不着。



    莲调整了一下姿势,手碰到了天灾的手,他想了想,还是没主动握上去。



    到了后半夜,他们才终于睡着,但睡得很轻。莲在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巨大的轰鸣声,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但还是继续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床,还是被吵醒的。不过这次不是日常的交谈声,是仍未停止的雨声,混着一帮人不断地大吵大嚷。



    “昨天塌方那么大的声音,你睡营地最边上是听不见是吧?”拉结尔站在雨里对着兹欧斯吼。



    “怎么你不去听?就算我能听见怎样?把所有人叫起来能阻止塌方吗?”



    拉结尔冷笑了一下:“那好,现在路被塌山堵住了,咱们谁都出不去,一起等死吧。”



    “别吵了。”斯特利乌斯在帐篷里轻描淡写地开口:“联系城里的人了吗?”



    “联系了,但是联系不上,这边信号本来就不好,估计是下暴雨给城里的信号塔整出问题了。”兹欧斯一下没了刚才的气势,像只汇报工作的大型犬一样对着斯特利乌斯说:“城里修复好通讯不知道需要几天,但是我们一直没法做饭,饮用水也不多了。”



    “靠不上。”斯特利乌斯得出了结论:“招来警察那边的人更麻烦。再等等看看情况。”



    绯道莲意识到自己这回真摊上大事了。他终于明白昨晚巨大的声响原来是山体塌方的轰鸣声,听他们的意思,原来的路已经走不成了,又联系不上外面的人。到底该怎么办?



    天灾拍了拍他的肩:“安啦,此时我觉得咱们应该庆幸昨天晚上塌方的不是营地旁边的山坡 。”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绯道莲觉得更惊悚了,还要时刻提防着附近的山也塌下来!



    又到了下午,情况并没有好转,这该死的雨依旧不停。营地里一群人轮流打电话,却没一个人能打通。



    绯道莲看着满身泥泞的兹欧斯走进了帐篷。他们三个人似乎商量了什么事情,过了一会儿,一起走出来。



    拉结尔大声喊道:“所有人!收拾东西!去看看车子是不是都正常!咱们翻山回去!”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从帐篷里走出,七嘴八舌起来。



    “不能这么走啊!这雨还下着呢,太危险了。”“是啊,山上泥泞路况复杂,万一出什么事不堪想象。”



    “那就给车多上几圈防滑链,”斯特利乌斯把手拢在袖子里,慢条斯理地开口:“这次是我拍板的,出了事,我负责。”



    没人再有异议,所有人都忙碌起来。绯道莲和天灾一起撬着帐篷桩子。豆大的雨点玻璃珠似的不断地莲头上砸着,生疼,他的五官里全是水,天灾也没好到哪儿去。莲感到生命有威胁的恐惧,这是他离家出走后第一次为这事感到后悔。



    拉结尔和兹欧斯一边忙一边催着他们,动作必须要快,如果磨蹭到天黑下去,那么今天也走不成了。



    等所有人都收拾完毕,已经下午四点了。所有车列在一起。斯特利乌斯他们的车打头阵,一脚油门,所有车首尾紧跟一齐向暴雨中的群山冲去。



    整个车队盘山而行,天灾所开的SUV劣势很快就显现出来,在泥泞的山上行驶马力远不如越野。随着原来行驶在后面的车一辆一辆从旁边超过,他们俩在了队尾。



    车上莲和绿白头发两人没一个敢躺在座椅上休息,所有人聚精会神,身体前倾着望向窗外。雨点太密,雨刷器刚刷下去一波另一波就立刻砸上车窗,可见度非常低。



    绯道莲呼吸急促,紧咬着牙关,转头看着天灾。那人自从上了车一句话也没说过,双手紧把着方向盘,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没事。”



    不知道因为什么,这两个字一出来,莲突然就觉得,他们肯定走得出去。



    又行进了两个小时,天色渐渐变暗,可雨竟然小了不少,雨刷器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忙碌。绿头发终于憋不住了:“我们再走一个多小时就能出去了!”他的语气里带着雀跃。



    车上其它人也放松下来,白头发躺上座椅,莲朝着左右车窗东瞧瞧西瞧瞧。天灾虽然还好好地握着方向盘,但肩膀已经明显放松了。



    莲看见山上的植被经过暴雨的摧残,比来时衰败了太多太多了,它们似乎也是穷至末路,才没能稳固住山体。山下是河流,在此时承担着重要的作用,雨水变成它翻滚的一部分,向着开阔处行进着。



    “天灾……”莲刚说了两个字,猝不及防地被甩上车门。



    前方有一个急转弯,天灾用劲打死了方向盘,整辆SUV明显地倾斜起来,蹭着弯路边要过去。结果车子的重心还没稳回来,众人就看见这后面的路塌下去一大块!天灾立即踩下油门,但来不及了,SUV冲上豁口,朝着山下的河谷翻了进去。



    疼。绯道莲只感觉撕心裂肺的疼。被重物挤压的疼痛,被尖锐物扎进皮肉的疼痛,眼前发黑,他什么都看不见,然后彻底地昏了过去。



    意识从未如此遥远。无数的场景不停地旋转,无数的人脸在其中,不停地呼唤他的名字。然后他感觉好像有人托着他,一具坚实的身体在托着他,然后又失去了所有感知。



    这次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的头睡得极沉极昏。他好像依然在车上,依然下着雨。车门打开,有两个人一起试着把他抱下去。他撑开了眼皮,不是天灾,是贤人,和神山飞羽真。



    当时的绯道莲还发着烧,一条胳膊骨折上着石膏。他张嘴问那两人:“天灾呢……”



    没有人回答他。



    绯道莲挣扎了几下:“天灾呢?”



    飞羽真说话了:“咱们先回家好不好?”



    莲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个翻身站在雨中:“我问你天灾呢!”



    “莲!”这回开口的是贤人:“你知道你私自跑出去和那些人混在一起有多危险吗?”



    “那些人?这是什么意思?”莲几乎尖叫起来,难道他认为自己就是多么高尚的人吗?



    “他们出去疯还非要带上你,”贤人怒不可遏:“要不是你坐的位置没完全进水你也得……”



    “也得,也得什么?”莲感觉一股凉血直冲大脑。



    “贤人,你生气了,别再说下去了。”神山飞羽真急得头大。



    莲已经全部反应过来了,他慢慢地向前走了几步,抬起头,张开了嘴,眼前一片黑白的噪点。他想此时自己应该放声大哭,但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跌倒在雨里。



    现实中的绯道莲醒来,一身的虚汗,他又梦到天灾了。



    窗外黄昏,他睡这一觉,感冒已经好了。此时莲耳清目明,但是却没从床上起来,而是靠在床头上,盯着出租屋泛黄的天花板看。恍惚着活着,七年就过去了。



    其实那天后没过多久,他就拖着一身伤又从孤儿院跑了出来。回到那个城市,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想看看天灾是不是还在那里等他。但是得到的,只有确认死亡,和台球厅众人因涉嫌违规经营被查处的消息。



    后来他才知道,出事的时候是神山飞羽真跑了关系,找人把他从警察手里捞回来的,不然他估计得被手铐拴在病床上疗伤。而且他跟天灾折腾的那一晚弄出的痕迹,不是一两天就能消了的,他们把他带回去的时候,什么都知道了。



    那回他没消贤人来找,自己灰溜溜地回了孤儿院,然后就是所有人被大骂了一顿。从此规规矩矩地念书,考大学,再没提起天灾。



    只是大四的时候学校安排实习,列出岗位给他们挑。莲一眼看见了有个岗位在天灾生活过的那个城市,虽然那并不适合他选的专业。



    下楼去走走吧,绯道莲想。



    说是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和天灾第一次相遇的酒店,然后对着大门口的石狮子盯了足足一晚上。天色蒙蒙亮的时候 ,他看见斯特利乌斯,飘渺的身影,似乎在城市里游荡了一晚上。绯道莲这才想起,再过一个星期,也是他亲生儿子的忌日。



    斯特利乌斯看见他了,站在那里,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想起了他是谁。于是招招手:“你小子,过来。”绯道莲不明所以,但还是站起来,走了过去。看见那妖艳的男人眼睛红了一大圈,不知道他是不是边走边哭。



    斯特利乌斯在前面走,绯道莲在后面跟,他看着周围的景象越来越熟悉越来越熟悉,知道是来到了故地,那条承载了他和天灾点点滴滴的花外街。灯牌上三个大字摇摇欲坠,周围的店铺倒闭的倒闭,还在做生意的寥寥无几。然后就是那家台球厅,看着早就不营业了,斯特利乌斯把手从兜子里抽出来,把卷帘门摇上去,灰尘味铺面而来,他拍了拍,把门打开。



    绯道莲跟着他走进去,上了楼梯,七年前就是在这个地方的小台子上跪着哭泣的斯特利乌斯。



    他看着现在的斯特利乌斯走到后台,拿了一个小箱子出来,铁皮做的,粘着已经褪色的张牙舞爪的贴纸,唯独在角落里有一张姓名签工工整整地写着两个字“天灾。”他一下就明白这是什么了。



    绯道莲抠开小箱子,里面码列着五花八门的证件,毕业证、银行卡……最下面是一张身份证。他想起自己在雨夜的帐篷里答应天灾的事。但来不及了,他已经看见了。身份证上的男人相貌英俊,只有左眼皮上绕着一圈烈火般的伤疤,延至太阳穴和鼻梁。“什么嘛……这不是挺帅的嘛。”一股酸意冲上鼻子,绯道莲觉得自己还是后悔没能遵守和天灾的承诺,他把那身份证放进箱子,合上盖子。



    抬头,看见斯特利乌斯的红眼圈消散了许多,对方挑了一下下巴:“他的东西也就这点,你想要就全部拿走吧。”绯道莲抱着箱子,点点头,想了一下,说了一声:“谢谢。”对方没回答,径自扭头走了,莲跟了上去。



    出了台球厅,绯道莲站在小巷路中央,风刮来吹着他和他手里的东西。今天是盂兰盆节,巷子里有零星几个老人做着花灯。



    他的脑中突然萌生一个冲动,他要回去,带着天灾的东西回家过盂兰盆节。现在去买火车票的话应该还来得及!他抱着箱子飞奔了起来。



    等到他下火车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到盂兰盆会举办的山脚下。满山都是人,所有的人都拿着花灯,看着好像从山顶迸发出了发光的星子,满眼即是,这节日比在印象里由孤儿院老师带来看的要热闹上太多了。绯道莲拖着行李箱,小箱子放不进去,仍被他抱着。



    他想起酒店门口那只被他看了一夜的石狮子,歪着头,弯着身子,右爪抬起,要去拨弄一颗绣球,那僵硬的石料显出一种欢愉。烟火在这一刻冲天跃起,炸成无数朵绚丽的花,人们欢呼着,笑着、闹着,灯火阑珊,迷了绯道莲的眼。



    他又想起帐篷里的那一晚,他们做得筋疲力尽的时候。天灾突然捏住了他的手腕,小声说:“我曾经以为,方圆十里之内,除了我和我妈的第三个男同性恋,就是我的恋人,因为我没得选。这第三位我找了许久,没想到他自己飞过来,睡在了我的枕边。”



    莲笑了出来,晃着小箱子里面的东西乱碰出声响,好像也在笑着。



    突然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回过头去,是飞羽真和贤人,他们穿着浴衣,正大光明地挽着手:“莲,你回来了啊。”



    莲低头看了看小箱子:“嗯 ,我回来了。”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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