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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March_Mar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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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March_Mar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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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系列机器人灵幻新隆非常不可名状的我流纯爱。
    像机器一样生活的自闭少年龙套君×能够高度再现人类情感的旧式机器人灵幻师父


    01

    那时,我绕到龙套的身后,看到他正在书桌旁用美工刀进行分解橡皮擦的工作。橡皮才刚被切掉1/3左右的大小,切下的不规则的细小碎屑叠放在一张餐巾纸上,隆起了微小的弧度。正当我对龙套对这项工作专注到“连我的靠近都未曾注意”这样的程度感到惊讶之时,龙套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着我:
    “不说点什么吗?”
    “说点什么?”
    “……我明天就要去学校了。”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结束了半年左右的休学时光,龙套终于又能够重返正常的校园生活了。在我来到影山家的最初的日子里,他连迈出家门都没办法做到,甚至大部分时间都只是把自己隔绝在六叠大小的卧室中,从早到晚坐在榻榻米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发呆——仅仅过了半年的时间,看到能像现在这样能够正常和人对话、即将恢复正常的校园生活的龙套,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但是,在仔细分析完龙套的面部表情之后,我认为他此时的心情却称不上什么喜悦,尽管他的五官几乎没有发生弧度上的变化。人类的情感相当复杂,只能透过面部表情这一窗口窥见一二。然而影山茂夫其人又长期压抑自己情感,真正的想法可能还没在他脑子里成形就已经被埋在深处了,更别提在脸上表露出来。在我一开始和龙套相处时,时常对龙套毫无情绪的面庞感到困扰,就算我特地放大他的脸,也依然觉得他脸上的表情难以解读。
    我把手放在龙套的肩膀上,笑着说:“是在担心返校的事吗?哈哈,经过我这个高性能机器人的专业评估,龙套一定能成为一种校园流行现象的!”
    “‘流行现象’是什么……该不会想说的是觉得我一定会在学校里受欢迎?”
    “正是这样。”
    “用词又错了,是笨蛋啊。”
    “不许叫师父笨蛋,没大没小!”
    龙套的面部肌肉稍微放松了一点,但仍然用他那无限接近于纯黑色的眼睛直视着我——当然,绝对黑体在自然界是不存在的。我们(我这种类型的机器人也被设置成了只能看见人类肉眼可见光波长的类型)的眼睛所能看见的黑色的物体实际上没办法做到完全吸收投射到它表明的可见光,像黑洞这样理想化的容器只会被大家所恐惧。所以,尽管龙套的虹膜的确像乌鸦的羽毛一样漆黑,甚至难以与中央的瞳孔区分开来,对视时却并不会觉得虚无,那是由极其浓郁的深棕色堆积而成的仿佛具有实体的色彩——人类常说的“情感藏在眼睛里”这种听上去十分无厘头的说法或许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在龙套用着他那疑似饱含感情的双眼与我对视的同时,四周的物体正漂浮在空中,包括刚刚被龙套好不容易才锯下来堆在纸巾上的橡皮碎屑,像台风天气从地上被刮起来的垃圾一样四处胡乱飞舞着。是超能力!我还没来得及表示惊喜,龙套的双手就按住了我的肩膀,浑身颤抖,只有眼睛一动不动地死死地锚定在我身上。
    “师父,您希望我去学校吗?”
    “当然,”我很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本就应该过着美好的校园生活不是吗?啊,虽然对很多孩子来说,也许在学校里痛苦要远远大于幸福,这也是我们这样的陪伴型机器人存在的意义之一……”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这么说吧,如果我去上学的话,师父自己在家肯定会寂寞的吧?我知道师父当然是为了我好,可师父难道真的没有——该怎么说才好——自己的愿望吗?”
    “寂寞?我明白了,你是怕我无聊吧,龙套君真温柔啊。不过你就安心好了,我能做的事情多到数不清呢。比如说,除了龙套的房间和客厅以外,影山爸爸、影山妈妈还有律的房间里的物品的相对摆放位置我还并不熟悉,光是这些就要花好一段时间学习了。至于后面那个问题,我怎么会没有愿望?主人能够幸福就是我们这类机器人的愿望啊。”
    被龙套挤扁的牛奶盒差点从背后飞过来砸到我的后脑勺,然而下一瞬间,那些因为超能力浮在空中的物品全都哗啦啦落到地上,他的脑袋也顺势垂了下来,“我知道了。刚刚那个问题太失礼了,对不起。”
    我可没觉得你失礼啊,虽然不太理解你在说什么但是请不要道歉。该做点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龙套忍不住疑惑地问我:“为什么要张着手臂?为什么不说话?”
    “那个,因为有点不好意思。”
    “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一字一句地复述我那天早上从电视节目里看到的话:“首先,拥抱能够使体内免疫系统的效能上升;拥抱还能够释放催产素,这是一种可以减轻压力和焦虑的激素……”
    “什么?”
    “虽然和真人触感还是不太一样,但是我的身体还不至于冷冰冰的,体表温度和正常人体无异,所以就这样拥抱应该没问……唔啊,抱得好紧!”
    龙套把头靠在我的肩上,以咬碎臼齿之势紧紧地用双臂锁着我。我模仿着从电视节目学来的动作,轻柔地、有规律地拍打龙套的背部。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感受着龙套心脏的激烈的跳动,仿佛就像是自己也有了心跳一般。

    02
    “你有机器人哦?真好哦,羡慕!哪个系列的?长得可爱吗?”
    秋意渐浓,人的胃口也逐渐变好了,我和犬川君是班级里为数不多的便当派,因此一起面对面坐着吃午饭。我咬着插在牛奶上的吸管冒头的那一截:“A系列的‘师父’型,长相……比起可爱,应该算是帅气?”
    “师父型?我的天——”犬川君的脸因为不幸咬到生姜而皱成一团,猛抓起从便利店买的橙汁饮料往嘴里灌了三口才接着说,“那不是很早以前就停产的老型号吗?而且好像卖得也不是特别好。”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我完全不知道。不仅如此,我最近愈发觉得我并不了解那个和我朝夕相处了大半年的机器人,甚至连他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可我宁可对他的愿望一无所知,也不想接受他很有可能并没有愿望这个事实。
    吃完便当以后,我向犬川君这位看着要比我更了解机器人的人虚心求教:“你觉得对机器人来说,庆祝他来家里的纪念日和他的出厂日期,哪个会更好?”
    “你这是……”
    “我想给我师父过生日,但是不知道该选哪个日子。”
    “这样啊。嗯,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影山君生病期间那个机器人也一直陪伴在身边……”犬川君一边喃喃自语着说服自己一边点头。顺便一提,不论老师还是同学都不知道我有超能力,解释起自己为什么休学只好以“得了慢性病在家休养”糊弄过去。在科技发达的今天,超能力非但并不能派上任何用场,还净给周围人添麻烦。自从那天在外面又一次失控伤害了律之后,我下定决心:既然没办法把超能力从自己身上剥离,又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伤害别人,那就一辈子隔绝在世界之外,只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就好了——如果没有灵幻师父,我都不知道要自我封闭到什么时候。
    “我想,这取决于你更加珍惜和他相处的时光,还是他存在这件事本身吧?”最后,犬川君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原来如此。”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明朗多了。接下来的几分钟,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我已经吃饱了,犬川君仍然在努力把饭往嘴里塞。说来也怪,先前我和犬川君的关系其实只能算是说上话的同班同学而已,我们能够坐在一起吃便当的居然是因为我们俩都是午休时间的无所事事之人,“我吃饭太慢了,又控制不住自己说话,总是耽误他们的时间……”我向他反复强调了好几遍自己完全不在意这种事,他才安下心来。真是叫人吃惊,朋友之间也需要顾忌这么多吗?
    “对了,影山君的便当看起来还挺丰盛的,是你家的机器人做的吗?”
    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照亮了教室里的灰尘,我摇摇头,有点沮丧地回答:“师父几乎都不怎么吃东西,吃不了自己做的饭这种事太残酷了吧。”一般的机器人的味觉感受器都很迟钝,接近于无。进食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消化食物所耗费的能量要远大于摄入的能量,虽然有这一功能,也只是为了迁就人类的摆设而已。
    看来,一切又绕回到那个问题上了:我真的有可能寻找到连师父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对某样东西的渴望吗?过段时间就是师父的“出厂日期”(生日)了啊……
    好像一不小心把内心想法说出口了,犬川君惊讶地说了句:“你真的没问题吗?”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拉上了窗帘——就在刚才,有个午休的同学被正午的阳光刺得睁开了眼睛。

    03
    在我最初无法与龙套正常沟通的那段时日(大概持续了一周左右),我把大部分精力花在了熟悉影山家的物品分布状况以及与其他家庭成员的交流沟通上。老实说,一开始我还以为交流障碍是影山家成员的通病,只是其他人的程度相较于龙套要轻很多,后来发现那只是因为生产于28年前的我与现代社会的普世认知之间的偏差造成的误会。那种话里藏话、千曲百转、对某些重要的事情视而不见的说话方式只是这个时代的人的约定俗成而已,在理解了这点之后,沟通便不再成问题了。只要学习得越多,我能够模仿的社交行为就越多,再现人类情感的能力也越强——可不要小瞧我哦!
    这其中相对比较有旧时代风格的人是律。尽管他似乎曾经对我心怀芥蒂,甚至还不愿意承认他曾经对我心怀芥蒂,而且我也无法解释他对他哥哥略显冷淡的态度。不过,这些疑问都在我当着律的面指出他老是站在龙套的房间门口迟迟不敢进去这件事之后迎刃而解了,最后以律略带破音地吼出“对啊我就是不敢和我哥说话而已,其实很在意啦!”宣告了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律很努力,这个事实虽然容易被掩盖在令同龄人艳羡的耀眼天赋之下,但他的努力程度完全不输给任何人。我很纳闷,以他的天赋来说,他完全可以过着像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那样舒展的生活,为何总是紧绷着神经呢?对此,他只这么对我解释过这么一次。那时他手里抓着笔,书桌上也铺开着好几本的学习资料,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
    “你应该知道所谓超能力的实质其实就是情感波动产生的能量差吧?像哥哥能产生这么剧烈的情感波动,大概是大脑出现了器质性病变……所以,我想要努力成为一名神经内科的医生,为了治好哥哥。”
    “你这些话和龙套说过吗?”
    “当然没有。”
    “那你可要知道,”我突然站起来的动作似乎让律受到了惊吓,“有这样的一类成年人,即使是对身边路过的素不相识的放学后嬉戏打闹初中生,内心也会毫不愧疚地闪过‘真是一群讨人厌的生物!’的念头。因为他们是不安定的青春期,因为他们前额叶没有发育完全——你能明白吗?依靠脑部结构来理解别人有时候是很失礼的。”
    我在律的脸上看到了混杂着惊讶、羞愧、困惑的复杂的情绪,组成了十分有趣的表情。不过,我并不觉得我的话会对律的努力造成任何影响。
    “‘虽然看似是跨入了死胡同,其实是通往新世界的出口。’写得真好啊,真适合你!”
    “不要看我作文!”
    律咬牙切齿地扑上去把桌上的语文试卷翻了个面,嗯,眼见他的表情终于不至于像要凝固在空气中的样子,我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题:“而且,我觉得龙套有超能力是件不错的事!”
    律吃惊地微微长大嘴巴:“为什么?……恕我冒犯,难道机器人也会对超自然现象感兴趣吗?”
    “谁说的,幽灵什么的都是骗人的。我只是欣赏龙套的超能力而已。”
    “那不就对了。以前流行的超自然现象要么被证实不存在,要么都能用科学的语言解释。超能力这种东西只能给哥哥徒增烦恼,又和哥哥的温柔的气质完全不匹配……到底哪里好了?”
    “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我装模作样地咳几声,清了清我不存在的嗓子,“你们人类不是存在着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感吗?这样的情感却要让机器人理解,太犯规了!虽然龙套也不擅长使用语言,但是就像你说的那样,代表着巨大情感波动的超能力却能轻易向人传达自己内心的情感,真方便呢,建议全人类推广!”
    也许是我说的时候太激动了,我的话引发律笑了好一阵,音量与他往常任何一次对话相比都要高,有这么好笑吗?接着过了好一会儿,律才停下来,脸上仍然带着友善的笑意:“我有点明白了,谢谢你。”
    “诶?啊,不用谢。”
    我已经意识到了我和律之间又恢复了日常的氛围。在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在草稿纸上涂画了十几分钟之后,他问我会不会写中学二年级的数学题(而那时他才刚升上初一几个月),我自然义正辞严地回复他说我可是师父机器人,不是家教机器人。
    “所以,师父机器人到底是教什么的师父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律毫不客气地对我下了逐客令。

    04
    既然决定了要给师父过生日,就要按照标准的流程来过:吃蛋糕,插上蜡烛,唱生日歌,等他许愿,送礼物。最让人头痛的显然是最后一点了。无论我给师父买什么,他大概都会用一脸孩子气的笑容面对我,一边说着“这么懂事真不愧是我的好弟子!”之类的话一边收下。这几天,本来上课时适合发呆的美妙时间全都被我利用于思考这一问题,最后浮现在明面上的答案是:既然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师父需要的特别之物,那么我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寻找最能够传递我心情的物品。
    话说,师父有没有可能因为我而眼睛里流出润滑油呢?
    开学这一个月以来,我从来都是傍晚一放学钻进地下通道,大约步行400米后就可以进地铁站坐车回家了。今天,我决定去学校附近的商场挑选送给师父的礼物。为了避开庞大的人群以免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打算在人来人往的地下负一层里寻找一个相对清净的通道。这么想着,还没等我弄清商场的构造是怎么回事,回过神来我不得不小心地跨过地上的电线,尽力不撞到旁边的箱子,和眼前靠在柱子上的仿生人形机器人对话:
    “你好。你自己独自一人在这里吗?”
    那个穿着不合身的水手服的机器人抬头困惑地看了我一眼,“我并不觉得我是独自一人。因为我不是人。”
    附近的垃圾粉碎机正在轰鸣作响,我不太习惯地提高了自己说话的音量,声音听着有些发虚:“抱歉。”
    她大概是因为搭载错了AI才会出现在回收站吧。虽然看上去很新,仔细一看,她的身上有很多被破坏的痕迹,亚麻色的长发虽然非常漂亮,头顶却有一块不自然的不毛之地。我不太愿意去想象背后的原因。
    机器人开口了,语气很轻松:“别看我现在这样,我还没报废呢。虽然主人不怎么给我添润滑油,但我还是推荐你加,体验比较好。”
    “什么意思?”
    “进行插入式性行为的体验。我是性爱机器人,虽然AI不小心搭载成销售型的了。”
    有这么直来直去的销售吗。我有点后悔闯入这里了,只能挪开视线说。在这时候,她又奇怪地拥有了读空气这一能力。
    “刚刚是开玩笑的。”我不太懂这个机器人的幽默感,“你不用带走我,因为转接主人需要重新覆写程序,太麻烦了。”
    “你……”我努力寻找合适的用词,“不会难过吗?”
    “难过?”她像是在回味一样,把这句话放嘴里又嚼了一遍,“我没有这个功能。”
    “他不该抛弃你的,你明明还能运转。”
    “我觉得主人做的最错误的事是没有早点斩断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感觉内心像气球一样,因为一下钻进了大量的情感而急剧膨胀起来,故意说着尖锐的话:“连你穿的尺码都搞不清楚,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叫他主人的必要?”
    我不知不觉蹲在了地上,专注地盯着她的面庞看,想要清楚地观察到她脸上哪怕一瞬间划过的愤怒的情绪,然而是眼前的机器人只是懒懒地伸展了她的手臂,本就短到位于肚脐上方的衣服下摆差点随着动作上移至肋骨。做完这些后,她又把肩膀靠回到柱子上,对我露出了微笑:
    “你在说什么呢?这是情趣服装。另外,我从来不觉得需要去思考主人凭什么被称之为主人,换句话说,主人是什么样的人很重要吗?”



    05
    早上,躺在榻榻米上的龙套睁开眼睛,上面浮着只有刚睡醒时才会出现的双眼皮,一脸困倦地看着我。我拍拍他的肩膀:“早上好龙套君!”
    “啊啊。”
    他慢吞吞地起身,拉开窗帘,天空灰暗,雨又细又密地拧在一起落向地面。看着这样的景象,龙套打了个哈欠,又想往床上躺。我先一步走到他身前:
    “醒了就不要再睡啦!”
    “外面在下雨啊,这种天气又出不了门,就适合睡觉……”
    虽然这么说着,龙套还是乖乖听了我的话,去洗漱、吃早餐,二十分钟以后,走到我身边双手抱膝盖坐下,顶着一张简直刚被格式化的空洞的脸看着窗口外的天空,仿佛那是新世界的洞口一样。
    最夸张的情况下,龙套一天可以一言不发地一直看着天空长达八个小时,占据一天时间的三分之一。一开始,我惊讶于那张脸上在没有展现出一丝一毫感情的同时,又能做到浑身散发着不准人靠近的气场,比起长相平平无奇的人类少年,更像是矗立在榻榻米之上的猫形石像。
    那是龙套几乎要彻底斩断与外部世界的连接的时候,同时却是我进行大量学习的时候——对刚刚开启的我来说,一切都是新的,甚至连太阳光线的移动造成的投射至物体上光影的变化都让我感到痴迷。虽然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契机让龙套逐渐愿意敞开心门,可他直视天空的画面至今日仍然不时被我的仿生脑调出、放大分析,依然什么情绪都分析不出来。
    内心的不安感未曾消散。
    06
    回收站的机器人说话不近人情,是因为她出了故障;
    师父善于观察、感情丰富、温柔善良,是因为他在28年生产时搭载的情感模块就十分丰富,现在的型号反而不多见了。只要观察的越多,师父就能获得更多的感情。
    我摇了摇头,想把这种无聊的对比甩出脑海里,这年头人类和机器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也是好事。
    当我推开家门的时候,妈妈和师父的声音同时响起:“回来啦,阿茂/龙套!”我觉得每次放学回家看到迎接我的师父,就像隧道的出口那耀眼的光。
    经过短短半年的相处时光,师父在我心中已经成为了和家人一样重要的存在。也许和师父的距离还要比和爸爸妈妈更近一些。浅金色的头发,身上套着和他高挑的身材很适配的灰色西装套装,搭着一开始还觉得有点不像样的粉色领带。只要站在那里,就会有种神秘的凛然气质。虽然说话有时候很不客气,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我叫他师父,还给我取外号。喜欢使唤人,有时候说话不明所以,明明是成熟的大人形象却像小孩子一样……
    等一下。
    我被眼前颇有点奇怪的画面拉回现实,师父拿着爸爸买的朝日啤酒。师父正在往嘴里猛灌啤酒。
    “师父!”我用力喊道。
    妈妈首先回答我:“灵幻先生说想试试,我就让他拿了。”
    我颤抖着伸手去摸师父的脸——果不其然在发热。没想到下一秒师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纤长骨感的手指明晃晃地刺激我的神经。我的手被贴在师父的脸上,触感较真人的皮肤更为光滑。他说:“继续摸吧。”眼里像夜晚的猫一样发出荧光,本来只有晚上会这样的。
    “为什么要喝酒?”
    师父叹了一口气:“你们人类不是喜欢在想不明白问题的时候喝酒吗,我也想试试。”
    “那结果呢?”
    “除了增加代谢负担以外毫无意义。”
    看啊,功能太强也是有坏处的,学习的东西越多,不明白的地方就越多,人类也是这样。但是重点不是这个。
    “师父,想不明白的问题是什么?”
    “我……”师父脸上的温度更烫了,我知道,他在进行一些复杂的运算,给我的答案却是,“我不能告诉你。”
    我刚想接着问他理由,却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下一秒我就和师父一起被带到沙发上,还是以师父跨坐在我身上这样难堪的姿势。我活像躺在干涸海滩上的贝壳张口一样喘气。
    师父的眼睛里流出了润滑油:“龙套,我不明白。但我觉得如果你多摸摸我,说不定会流露出更加好理解的反应——为什么润滑油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我还以为是……”
    我觉得酒精还是让师父的思考回路出现了问题,好不容易推开他以后,我直直冲进了卫生间。在花洒的帮助下冷静了沸腾的大脑,最终下定了决心。



    07
    “全球变暖新纪录:北极冰盖面积创历史新低。”
    “世卫组织发布2111年全球前10位死亡原因。”
    “匿名少女连续三年送花给警局,背后原因令人暖心”
    “男子与机器人殉情,18篇日记警醒世人!”
    ……
    2112年4月1日的新闻报道,和以往没有任何内容以外的区别——虽然存在语病,但大概没有人会质疑这句话本身有什么问题。世界上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事件,为了理解世上最新发生的变化,我曾经花了很多时间去“学习”新闻,后来才意识到这是效率最低的获取信息的渠道。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4月1日那天,我只是一味地浏览着新闻,稍微感觉有点厌倦。突然,不起眼的角落里冒出的一条新闻的标题,引起了我的注意:
    “○○新闻网道歉:我们错误地转载了文章十三岁少女被宣判脑死亡并被安乐死,因其只能翻白眼和上网
    这是什么?
    细细看了下内容,原来是一篇愚人节发布的玩笑文章误认为是真新闻发表了,道歉声明的绝大部分都用来科普愚人节这一被人遗忘的古老的节日。
    上个世纪初的人们,常常在这天与自己的家人好友互相尽情地欺骗、捉弄和取笑。
    这节日还真高明。说谎对人类来说轻巧得让人头晕目眩,甚至还能专门设置一个节日玩弄谎言,人为地加强了谎言与真相之间的界限。但这绝非机器人轻易能够为之的事。不能说谎是程序设定,我自然也不例外。在感慨人类的复杂性之后,我很快就把这条新闻抛之脑后,转而去学习下一条新闻了。
    后来,每次我回想起龙套开学前最后一天发生的晚上时,脑子里总是最先闪过那个和欺骗有关系的节日的历史。那个晚上没有月亮,卧室里的灯已经关了有半小时了,屋里一片漆黑。虽然可以开启夜视功能,但眼球里射出的灯光绝对会照醒龙套的还是别这么做了。躺在一旁的龙套的呼吸声很规律,大概已经陷入了安睡。本来我也应该调整到休眠模式的,那天晚上却迟迟不想这么做。显然,我有一些迫切想要得出答案的问题,而且是需要背着侧躺在我旁边的榻榻米上的龙套思考的问题。我和龙套的后背仅仅隔着20cm左右的距离——这个距离还将会在下一刻龙套翻身后进一步缩短。
    翻身之后,龙套那头柔软的黑发扎在我的下巴上,触感有点奇妙。我没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平稳依旧的呼吸声,和轻轻地打在我皮肤上潮湿的吐气。隐隐约约中,我觉得我预感的事就快要发生了,不由得集中注意力去细细地分辨黑暗中的声音。过了几分钟,含糊不清的梦呓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龙套嘴里滚落出来,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音节更是难以辨别。不过好在内容并不算难以辨认,实际上就算靠猜也猜得出来。
    “为什么不能表现出舍不得我开学的样子呢?……明明我这么喜欢师父。”
    事先声明,我绝不会说谎。说谎是为了使听者远离真实,而我只需要在通往真实的障碍上设置一些障碍,就像已知谜底而设置迷题的游戏一样。隐瞒当然不算说谎对吧?

    08
    人类需要庆祝,但人类不能天天庆祝,那样就没有庆祝的意义了。日子一天天过,其实每一天都和前一天没有任何不同,但是人们需要在其中找到一个相对特别的日子来庆祝、狂欢。
    我当然知道庆祝师父的生日没有意义,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擅自认为,对方是终究没法真正拥有情感的机器人,但只要我把我的想法传达给他,他总有一天能理解我的;我又擅自认为,如果最后他还是无法理解我,我也不会选择把他扔进回收站里的。
    可我是个什么东西啊?
    我从恋爱意义上喜欢师父,究竟原因何在我也不清楚,但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契机。最初,师父因为不熟悉家里的构造和现代社会的生活常识,总是出错。我本来没想管他,可是有一天,我不知怎么就跟着他把家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期间他兴奋地和我说着太阳光会在什么时候均匀地撒在茶几上,说着我从来没有注意过的细节,眼前司空见惯的景象也随着他的讲述生动了起来。
    虽然他之后很快就厌倦了,可我却被对新事物展现出兴趣的师父的样子深深吸引了。
    现在的我,既没办法把师父当成自己的所有物看待,也没必要逼着自己强行无视师父机器人的身份。从今天起,我决定舍弃“主人”的身份——当然,只能够在精神上舍弃。机器人不能没有主人,如果必须要有一个人做师父的特别之人的话,那就让我来好了。然而,我更加希望和A系列机器人灵幻新隆的关系能够以“师父和弟子”一直延续下去。
    今天是师父的生日。没有蛋糕,因为师父基本无法进食;没有礼物,因为“主人”的身份无论送给他的机器人什么,都不能称之为礼物;此时只需要拿着下午才和师父一起在花店里买的捧花,转身塞给身旁的师父,然后鞠躬
    “生日快乐!请收我为徒弟!”下一步该做什么来着?对了,我蹩脚地开始唱起了生日歌,还没唱到一半,师父焦急地赶着打断我:
    “你在做什么?”
    “爱的告白。”
    “你不是本来就是我徒弟吗?”
    “您确实说过是我师父,可我之前还没承认过我是你的弟子,”我嘴硬道,“而且,您也没说过是教我什么的师父啊?”
    师父不满地噘起下唇:“当然是指导你人生的师父。”
    其实教什么都无所谓。我和师父站在大桥上,徐徐的凉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桥两边是宽广的河床,又小又圆的夕阳即将下落。走在桥上的人络绎不绝,然而没有一个人的眼神在我们身上,我很高兴。和师父在外面游荡了一整天后,我才发现世界有一种和我们无关的宽广。
    师父这时候才想起来问我:“原来今天是我生日吗?”
    “那个,包装盒上是这么写的。”我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我觉得这是个很有意义的日子。”
    “谢谢你,虽然不太明白,但我会努力让我的使用寿命更长一点的。”
    是我的错觉吗,说这话时的师父,侧脸看起来不可思议的哀伤,也很美丽。周边的人不约而同地对橙红色的落日照相,而我知道师父只要眨一眨眼睛,眼前的景象就会永远留存于他的记忆中。
    “听说在生日这天许的愿望都能实现。”
    “嗯?好像是吧。”
    “不过,也有愿望说出来了就不灵了的说法吧?”
    “是啊。”我被问得有点糊涂了。
    “那么,能够实现愿望的人就在眼前,怎么可能在不说出口的情况下让对方实现自己的愿望呢?”
    “我会尽力实现您的愿望的。”喉咙都要烧干了,吞咽自然费劲。我的内心因为师父有求于我的喜悦而膨胀起来。
    “我想要龙套的超能力。说具体点,就是只要龙套把超能力调整到能进入我体内的波段就可以了。”
    师父说得很平静,不像是突发奇想说出来的话。可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给了我当头一棒:
    “我好像还没有和你说过,我很喜欢龙套的超能力。龙套喜欢你吧?我想了很久,还是希望龙套能够不压抑对我的情感,我一直无法停止模拟龙套会像之前封闭自我的未来……可是恋爱真的太复杂了,请你把你的情感转化给我能理解的形式,传达给我吧。我都会接受的。”
    那一刻,我感觉体内胸腔鸣着野兽似的嚎叫,一直饥饿着的心中的野兽终于得到释放,将从盖上盖的井口里喷涌而出的情感毫无保留地传输给师父。在这过程中,师父一直以来的想法也同样传达给了我。一遍遍地输入自己并不理解的情感,试图运算出可以理解的结果,却只是在体内逐渐积累大量的“错误”。什么啊,这不是两情相悦吗。
    结束后,我在不停歇地穿过我和师父的流动的人群之中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了起来,拉着师父的手说:“我们回家吧。”另一手擦了擦眼睛里流出的润滑油,不,是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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