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尽花 焚尽诗青柳冬弥总能把自己的骑士与蔷薇联系起来。
他会在看到蔷薇花时想到自己的骑士总戴在耳朵上的蔷薇耳饰,看到蔷薇花形状的物体时想到自己的骑士偶尔会佩戴的勋章,会在看到有着蔷薇花纹的布料时想起对方总戴在手上的那双有着蔷薇暗纹的手套。简而言之就是看到蔷薇会想起东云彰人,似乎在他眼中蔷薇已经成为了对方的一种象征。
于是他决定赠予对方一束蔷薇。不加过多的装饰与点缀,只是一来蔷薇,就像他纯净的骑士一样。
他趁对方请假在家休息时带着那蔷薇登门拜访,敲响对方家门好一阵子才等来人将门打开。
"殿下?有什么事吗?"
他的骑士带着得体的微笑为他开了门,身上所穿的明显是睡衣,似乎刚才被他从睡梦中唤醒。
"来看望一下你。"
他将手中的蔷薇递给自己的骑士,看着对方露出惊讶的表情轻轻笑了下。
"听说看望别人最好带束花,我看到蔷薇就想起彰人,所以就带了束蔷薇——身体还好吗?是不是工作太累了?用不用给你减少些工作量?"
“不用那么麻烦的,应该只是小病,多休息休息就好了。"骑士接过那束花,轻轻捏了下艳红的花瓣。"抱歉,家里有些乱,不能请您进来坐了。"
"没关系的。"皇子向他露出个宽慰的笑,"彰人好好休息就好,如果可以的话下周的庆典可以带我去逛逛吗?我想去看看。"
"当然,如果我身体能好些的话。"
"那我就先回去了,之后再说。"
"嗯,之后再说。”
骑士向皇子摆了摆手,看着对方离开后收起笑容,抱着那束蔷薇合上门,终于不再克制自己的咳嗽,吐出同样鲜艳的蔷薇花瓣。
"……怎么才能好些啊。"自己的相思病。
"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这会导致你痛情恶化速度加快,还可能有其他副作用,相当于是在用你的未来换取当下短暂的正常。"
"……我想好了。"
东云彰人合上眼回答待在阴影之中的男人,摩挲着自己手掌的剑茧。
"虽然我或许不该多嘴,但我觉得对你而言最应该做的是去表白,索要一个吻,皆大欢喜。”
"你知道的,这么做只会拖累他。"
"那假如你死后他知道了呢?"
"至少他可以下定决心去遗忘我。”
他的骑士如期出现在了他面前,伸手向刚摆脱繁杂公务的他发出邀请。
"一起去庆典上看看吧?"
他带着欣喜与雀悦握住了对方的手,在对方的引领下来到喧闹的街市,从小就没体验过这种平民百姓的娱乐的皇子对此满怀好奇,还在观察周遭那些新奇事物时就被人扣上了什么东西,取下才发现是一个有着精细花纹的狐狸面具,不由得带着困惑看向对方。
"被人发现皇子殿下出现在庆典上绝对会引起骚动的,稍微隐蔽一下。"
东云彰人笑着向他解释,伸手在自己头顶戴上个一模一样的面具。总是以极温柔的眼神看着他的青朽叶色,眸子被周围红色的灯火染成橙色,看上去暖洋洋的。
"就像那些传说故事里神仙下凡总得隐藏身份一样?"
"那这么说殿下就是神仙了?"
"……好像确实不太合适。"
骑士看着陷入思考的皇子笑出了声,从对方手中接过那个面具帮人戴好,指尖隔着手套划过蓝色的发丝,几下便帮其换了个发型。灰色的眸子从沉思中脱离,直直盯着骑士。
"有什么想干的吗?不出意外庆典会开到后半夜,时间足够我们全逛一遍。"
"彰人决定就好,我也没有参加庆典的经验。"
"那我就当带殿下体验生活了。记得跟紧我,庆典人很多,走散了就不好找了。"
他笑着应下骑士的叮嘱,紧跟着对方步入庆典的人流中。
最开始还只能说是热闹,但随着庆典的进行参与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街道逐渐变的拥挤,就算他努力想要跟上对方也险些被人流挤走。他不由得向前伸出手,下一刻就被只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握住。
"来这边。"
对方牵着他的手将他拉向自己,力道很大,但感觉不到疾痛,相反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他的骑士总是这样体贴,细致入微的照顾他,不让他感到毫不适。
骑士引着他走过整条街道,几乎将路上的小摊试了个遍。当然有人认出两人的身份,但他们都很贴心的没有声张,让两人得以享受庆典的愉快氛围。其间还有人开玩笑说东云大人是不是平常拐小孩拐多了,居然拐来个不得了的人,并在骑士做出什么反应前就被皇子反驳"我自愿的。"搞得人笑了很久,最后骑士直接带着皇子离开。
"感觉怎么样?"
东云彰人将右手中的苹果糖递给坐在岩石上的青柳冬弥,也坐到那块岩石上笑着询问对方。
"体验极好,下次还来玩。"
"这种规模的庆典一年可只有一次,殿下可以回天上待一天再下来,毕竟‘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相当于每天都能玩。"
皇子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在拿刚到时的事情开玩笑,忍不住戳了下对方的胳膊,却又不由自主的随对方的笑声一同笑了出来。
“那如果可以的话,明年的庆典彰人可以再和我一起来吗?"
他被这个问题问的愣了一下,笑容僵了一瞬又迅速调整过来,祈祷对方没有发觉他那一瞬的失态。
"当然,如果有机会的话。"
他确信他会爽约,因为他的身体绝不可能疾病的折磨下撑过一年,能不能撑一个月都无法保证。
烟花声将他从自己沉重的思绪中拉出,他调整好自己的心情,顺着皇子惊喜的视线看向天空中一个个亮起又熄灭的烟花。
"小时候和绘名那家伙一起上来过一次,之后我每年都会到这里看烟花。"他看着皇子说到,青朽叶色的眼睛里只映出对方愉悦的表情。"其实更高处视野更好,但考虑到殿下恐高,这里就足够了。"
他盯着被烟花完全夺走了注意力的人,看着对方漂亮的脸被炸开的一团团火焰印出各种不同的色彩,看着那双透亮的灰色眸子中流淌夺人眼球的光芒。
他多希望每天都是今天,可以与他的皇子抛下身份地位尽情娱乐,可以这样尽情看着他的皇子,可以将对方的一切都暂时据为己有,不用在乎他人的眼光。
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里堵了什么东西,想要克制自己的咳嗽,可那股不适实在太过强烈,强烈的无法揭制,让他只能祈祷对方不要转头看向自己,捂着嘴吐出一朵朵蔷薇。
"彰人?是身体还没恢——"
他看着对方漂亮的灰眸中流露出的情感从惊喜转变为困惑,又在不过一次呼吸的时间里转变为惊讶与恐慌,难以致信的伸出手,接住那些人他口中飘落的蔷薇花瓣。
" 抱歉,"他想不到该如何向对方解释,只能苦笑着移开手臂让对方看清那些从他口中吐出的花,"看来药效过了呢,这下瞒不住了。"
花吐症,从对他人的爱中催生的病症,患者会从口中吐出花,直至被那些在心上生长的花食殆尽,治愈的唯一方法是所爱之人的吻。
他在对方的追问下将一切和盘托出,包括自己为了隐瞒病情向炼金术士神代类寻求药剂,也包括那药剂相当于是在用自己的未来换取短暂的正常,就像转嚼即逝的烟火,在一瞬绚烂后消散。
他几乎向对方坦白一切,却唯独在被问到心上人时绝口不提。
"我不能说。"
他只是这么回答,将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不去看那双焦急的灰色眸子。
他的皇子第一次对他发火,总是像只兔子一样温和的人扯着他的领子,一个接一个的报出他周围人的名字,得到的仍只有他一句不能说。
"你就觉得你的爱那么卑微,连将其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是的,我配不上那个人。"他毫不犹豫的回答,不忍心去看对方,"于其为了活命耽误
对方的一生,我宁可欣然接受自己的死亡,祈祷两人能来生相会。"
他感觉自己的皇子快要急哭了。
"那其他人怎么办?那些关心你、依赖你、爱着你的人会略你的离去而悲伤,你就这么狠心,能为了那个你爱的人伤害所有爱你的人?"
"他们会理解我的想法的。"
拽着他衣领的手收得更紧,隐隐能听到对方骨骼的脆响。
"……殿下,小心伤到手。"
他轻声提醒对方,以极温柔的动作掰开扯着自己的手,那双漂亮的手却甩开了自己,而后狠狠扇他一巴掌。
"你这个自私自利的懦夫!"
皇子带着哭腔骂到,拽下戴着的狐狸面具扔到他身上,头也不回的离开,独留骑士一人站在原地。
他抬手碰了碰被打到的地方,皇子的力气很小,这一下并未给他带来多少疼痛,甚至几乎没什么感觉。或许他的感官都已经被那些吞食自己身体以生长的蔷薇蚕食,那么接下来它们又会吃掉自己的什么?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的生命?
骑士边想着边捡起掉到地上的面具,拂去上面沾染的灰尘,叹气跟上离开的人。
就算把殿下惹火了,让对方不愿见到自己了也得保护好对方,不仅因为这是自己的工作,也因为他自己渺小到近乎卑微的愿望。
第二天骑士是带着忐忑来到皇子面前的,他不知道对方是否消了气,是否愿意看到自己,但他还有工作在身,哪怕想暂时避开对方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对方,才刚要开口说话就被阴沉着脸的人打断。
"你又用了那个药了?"
那后对方开始了对他的监督,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不让他再使那那个神代类给的药,甚至过激到搜他的身以确认他真的没有带着药,以至于给他种对方才是骑士的错觉。当然,他不可能在一个劲吐花的情况下保持良好的工作状态,更别提那些花还抽走了他身体的力量,于是他善解人意的皇子为他特批了带薪假期,以他的家门钥匙为代价,因为越来越神经质的皇子只有亲眼看着他才能稍安心些,他也只能由着对方性子。
骑士的身体日渐虚弱,皇子即使再想保住他的性命也无计可施,他询问过了所有他能想到的人骑士心里装着的是谁,可所有人的回答都是不知道,包括某个炼金术士。
他的骑士真的将自己的爱恋藏的很好。
他不愿意失去对方,哪怕心里清楚这对对方而言是种折磨也不肯放手。或许今天他会愿意告诉自己那个人是谁,或许明天他会愿意去向那个人表白,或许后天他会愿意去向那个人索要一个吻,以健康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暂时还不想纪念自己无疾而终的恋爱,只希望自己的骑士能活下去。
皇子站在骑士门前,满怀不安敲响了门,他听到门内传来声重物落地的响,急忙用钥匙开了门冲进去,他的骑士倒在离门不远的地上,缩起身子剧烈咳嗽着,蔷薇花不受控制的从那张失去血色的唇中涌出,让他的心一下揪起来。
"抱歉,让您看到我这幅样子。"
骑士以极虚弱的声音向他表达自己的歉意,苦笑着看他将自己扶起。
"先别说那个,你现在感觉如何?"
"怎么说呢,还怪轻松的,感觉马上能少几十斤。"
他努力扯出个笑容,却被自己的咳嗽打断,看不懂气氛的蔷薇从他口中争先恐后的往外钻,像一群将宿主蚕食殆尽的寄生虫,毫不犹豫的抛弃再无利用价值的躯壳。
他看到那些花上带着他的血,他知道他的皇子也看到了,于是看向那双快要哭出来的灰色眸子,挤出个有些凄惨的笑。
“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还笑得出来,还开得出玩笑。"
"不想看见你哭的样子,您看我都是笑着的,您也应该开心一点。"
他尝试将手抬到对方嘴角处,可过于虚弱的身体连这点力气都生不出来,只得放弃。对方自然留意到了他的动作,努力尝试抬起嘴角,可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微成的液体落到骑士干裂的嘴唇上,流入枕着他大腿的人口中。
"别哭啊,能享受到殿下的膝枕我还挺荣幸的。"
"我去找人来,彰人再撑一会,以后想枕多久都……"
"已经没用了,现在就算得到了心上人的吻也无法留下我的性命了。"骑士打断了他的话,青朽叶色的眸子带着苦涩看向对方。"那些花,那些从我身体里长出来的蔷薇,我能感觉到它们缠绕在我的各个器官上,现在它们已经将我身体里的血肉吞食干净,现在能与您像这样还算正常的交谈只不过是回光返照。"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露出个自嘲似的笑。
"原本决定好有些话这辈子都不要说出口的,都到了这种时候了又觉得不说有点死不瞑目,开始发了疯的希望能将自己的心意传达到,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那就向我倾诉吧,我替你向那个人表明心意。"
"拿殿下当代餐吗?那我胆子还怪大的。"
他想要笑一笑以缓解气氛的沉重,笑声还没从喉咙中传出就被蔷薇堵了回去,吐出的花比先前少了些,可血却多了不少,铁锈味充斥在他口腔中,无声的催促着他。
“……我是为了那个人才选择成为骑士的,那个人对我而言就像神明一样。"
他轻轻握住了皇子的手,平日总比他凉些的皮肤现在显得那么温暖。
"最开始是想离那个人近一些,后来那份敬仰不知何时就变质成了爱慕,让我每天都想着那个人的事,以至于那些催生出的占有欲几乎要把我逼疯。"
"但是彰人把自己的欲望克制的很好,没有人知道那是谁,包括我。"
"那太好了。"骑士轻轻笑了下,"我做梦都想着能和对方共度余生,但也只敢在梦里想想。我不满足于当下,却又不敢出改变,最后只能落得这个下场。"
皇子像想要安慰他似的握的紧些,磨蹭他手上的剑茧。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又咳了几下,轻轻合上了眼,"请您告诉对方,对不起,我是个自私自利的胆小鬼,但我确实在努力照顾对方。"
"我相信对方会理解彰人的。”
"……血是不是沾到您衣服上了?"
"没关系,只有一小片。"
"拜托您去找绘名麻烦她帮我料理后事。"
"我会的。
"别哭啊,这可真不像您。"
皇子闷闷的应了一声,将搭在对方脸上的手抬起去揉眼睛。
他感觉的到对方的心跳逐渐失去了力量,变得一下比一下微弱,间隔也更长,他看到对方张了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吐出了几片干枯的、沾染着血迹的花瓣,之后便彻底的、永远的安静了下去。
这下他有了充足的时间去纪念自己无疾而终的恋爱。
他死死握着那只渐渐失去温度的手,像是在试图把自己的心跳传递给对方。
他有些记不清自己后来都做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在告知东云绘名这个噩耗时忍不住又哭了出来,努力克制也无法阻止泪水涌出,搞得做姐姐的还没先头疼弟弟的丧事就开始头疼如何安慰那些伤心的人。
皇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因为失恋而难过还是在因为所爱之人在自己眼前去世而难过,似乎这两者已经混合成了什么难以描述的情感,最后只能听取东云绘名的建议,给自己放了个长达一天的假期。
他不知道悼念亡人应该用什么花,于是遵寻生前买蔷薇的那家花店的老板的建议,为他的骑士买了束白菊花。他也不知道参与蔡礼应该注意什么礼节,所幸东云一家都不是注重繁文儒节之人,甚至因为考虑到他不方便正太光明的出现在一位骑士的葬礼上而特地为他留出段只有他与几位熟人的时间。他为自己的骑士献了花,而后站到一旁,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以免再次不受控制的哭出来。
"抱歉,彰人那家伙最后一定给您添了很多麻烦吧。"
"没有那回事,毕竟一直以来都是我受到彰人的照顾多一些。"
他冲向自己搭话的东云绘名摆了摆手,看着对方递来几朵蔷薇。
"永生花,彰人亲手做的。"
他从对方手中接过那几朵花,刚要向她道谢就被她的后半句话打断。
"——他说是做为您赋于他成为骑士的梦想的回礼,我代他送给您。”
皇子怀疑他的脑子还处于悲伤中没缓过劲,又或许他现在正在做梦,以一种错愕的眼神看向手中的花。
"……那家伙不会没和您说过吧。"
东云绘名看着皇子轻轻点了点头,不由得露出种做了错事的猫一样的表情,手足无措的站在他面前。
他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那个,用不用让你俩独处一会?不对好像不应该这么说……"
"没事,我明白的,"他强忍着自己汹涌的情感看向棺木,"麻烦你了。"
东云绘名点点头迅速将在场的几个人全部清出去,离开时还顺带上了门。
青柳冬弥深呼吸几次后走向棺木,脚步被放的极轻,像是怕打扰到别人休息。入殓师的手艺很好,哪怕他趴在棺木边细细端详东云彰人的脸也看不出对方与生前的差异,似乎他只是在休息,等到身体状态恢复就会醒来,再带着耀眼的笑容冲他打招呼。
"我是不是很蠢。"蠢到连我们是两情相悦都没发现。
他向在棺中躺着的人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对方冰冷、僵硬的手掌。
"……自私自利的胆小鬼。"连告白都不敢直接了当的说出口。
"但确实在努力照顾我。"甚至最后一刻都不愿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
他成觉到泪水又一次从他眼眶里涌出,可他还是努力露出笑容,因为他的爱人希望他能愉快的度过每一天。
他的初恋确实无疾而终,但到他知道他们都深爱着对方。
"我爱你。"所以我不会遗忘你。
他凑到对方面前,在冰冷的唇上轻轻落下一个迟到的吻。
此后皇子看到蔷薇时不仅会想起他的爱人总戴在耳朵上的蔷薇耳饰,他的爱人偶尔会佩戴的勋章,他的爱人总戴在手上的那双有着蔷薇暗纹的手套,也会想起对方未能亲手送出的永生花,从爱人口中落出的沾着血迹的干枯花瓣,以及他亲吻对方时那股若有若无的花香。
他有想过当时自己是不是有机会将爱人从那些蔷薇的折磨中救回来,是不是有机会将对方留在自己身边,但不论他思考与否,自己的爱人也已经被那些蔷薇带走,永远的离开了他。
他每日都在祈祷两人能在来生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