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sta】赤狐之森>>>约定之树

年幼的Shu悄悄跑到了森林里。他穿过葱郁的枝条，穿过丛生的野草，来到一棵高大的七叶树下。
“呼。”
他长出了一口气。

过几天是咒术考核的日子，所有的咒术师家族都会带着本家的孩子们前来参加。早在一个月前，族里的老人们就对着Shu耳提面命，叮嘱他一定不能堕了家族的威名，Shu的老师们也单独为他加了特训的课程，每天都上课到深夜。
Shu是家族里最有天赋的孩子。
早慧的Shu在很小的时候就模仿着大人们的样子尝试着画出咒语的图案，结果一团光猝不及防从他稚嫩的掌心跳了出来，把小小的Shu吓了一跳。族中的长老们也是一惊——旁边的训练场上，很多成年的咒术师甚至还没来得及凝聚起灵力。
于是，只有几岁的Shu从此担负起了光耀门庭的重任。从那时候起，大家就总是要他学习各种各样的咒术，承担起各种各样的角色——最有出息的后辈，同龄人的榜样，让父母骄傲的孩子。
Shu几乎每一项都做到了。他变得沉稳、可靠，天赋和智慧让他在同龄人中一枝独秀，他处变不惊的性格也不断受到大家的夸赞。
但是当抛开其他人交付给他的身份，仅仅成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时，Shu也会感到迷茫和疲惫。

他坐在树下，倚在粗壮的树干上，抬头望着天。天空湛蓝，被树木的枝叶分割成无数细碎的碎片，在碎片相接的地方，有几丝流云徐徐游过。一阵微风拂来，碧绿的树叶挤挤挨挨地摇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Shu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钱，他迎着阳光举起来，日光透过中间小小的孔落在他剔透的紫色瞳孔上。他四下看了一圈，然后叹了口气，颇有几分少年老成的意思。
“……会相信什么神社的传说，我也真是个傻瓜啊。”
他嘟囔了一声，把铜钱握在了手心里。
初春的风带着一点湿气温润地抚过林间，吹得Shu的思绪有些混沌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趁午休时间没有结束赶紧溜回去，也知道自己应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来练习咒术。
但……草地未免太过松软，吹过的微风也太轻柔，阳光也是恰到好处的和煦。
Shu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但睡意来得太过汹涌，叫他根本抵抗不了。
……那就在这里睡一会儿吧。只睡一会儿。
Shu这么想着，慢慢合上了双眼。

鼻头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一下，两下。
Shu感觉到鼻尖上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一只橘红色的小狐狸正低头看着自己。天光云影从斑驳的树叶缝隙间洒落，在它厚厚的皮毛上投射下跃动的光斑。它松绿色的眼睛炯炯有神，看到他醒过来，眼中流露出高兴的神色，然后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一下他的鼻子。
啊。原来刚才的感觉是它。
Shu伸了个懒腰，已经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睡过这么惬意的午觉，感觉浑身的骨头都酥麻了。他坐起身来，想摸摸那只小狐狸的毛，它却左右横跳了几下，一下子跑到那棵七叶树后去了。
是个怕生的孩子啊。
Shu不是头一次见到狐狸，这片森林里什么小动物都有，还有的会去本家的院子里讨食吃。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干草屑，刚转身准备回家，目光却被树下的角落牢牢吸引住，脚下也像被固定在原地，完全动弹不得。

——刚才还空空荡荡、只有积年杂草的树下，多出了一座小小的神龛。

Shu脸上惊讶的表情还未褪去，就先拿出了那枚握在掌心的铜钱。他把铜钱放在了神龛顶上，认认真真鞠了一躬，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尊敬的狐神，请您保佑我考核顺利，圆满通过。”
唰拉拉。一阵树叶摩擦的声响。
“喂，你懂不懂规矩的啊！”
Shu一愣，睁开眼一瞧，发现一个少年正在七叶树上坐着。两道交叉的粗枝形成了一把天然的椅子，少年倚在树干上朝下看着，一条腿悬在半空荡来荡去。
“什么？”Shu被突然出现的大活人搞得有些反应迟钝，“什么规矩？”
那少年撇撇嘴，一个纵身就从树上轻盈地跳了下来。距离拉近，Shu终于看清了他橘红色的外衣。
还有那双松绿色的眼睛。
“哪有人给狐神送铜钱的呀！我……狐神咬得动那个吗！”
少年好像在认真地生气，小脸皱巴成一团。
Shu从来没给神社送过供奉，哪懂这些东西。
“那应该给狐神送什么呢？”
他虚心请教。
少年哼了一声，摆出一副“我给你好好上一课”的架势，背起手来，故意拖着长腔。
“笨呀！你想想狐狸喜欢吃什么不就行了？”
Shu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说笨。不过他并没在意，低头仔细想了想。
“是送老鼠吗？”
少年听完他的回答，不禁目瞪口呆，绿莹莹的眼睛瞪得溜圆。
“怎么可能！我……狐神大人根本不会吃老鼠的！”
他脸色都有点变红了，气鼓鼓的样子好像一直被偷了存粮的仓鼠。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Shu，无奈地摇摇头。
“唉！真是不开窍，让我来教教你好了。你想想，稻荷神大人座下的神使是什么呀？”
Shu：“……狐狸。”
少年满意地点点头。
“对嘛！那每年大家给稻荷神大人供奉的都是什么东西？”
Shu：“……油豆腐。”
少年听到油豆腐，眼睛都变亮了几分。他咳咳两声，把兴奋的神情勉强压住，继续“循循善诱”。
“对了！你想，这些油豆腐是给谁吃的啊？”

Shu不动声色地看着少年身后从说到老鼠时就出现的大尾巴，用力克制住自己唇边的笑意。
“这个啊。”
Shu故作深思。
“我猜……大概是稻荷神大人喜欢吃吧！”
蓬松的大尾巴顿时急得飞快地摇动起来，几乎要晃出残影，看得Shu差点没忍住，险些笑出声来。
“不对，不对！你怎么还没明白啊！”
少年气呼呼地双手比划。
“那个当然是给狐神吃的啦！稻荷神大人才不会跟我……跟狐狸神使抢呢。”
Shu嗯嗯两声，注意力早就被那条大尾巴吸引去了。柔软的，厚实的橘红色粗尾巴，油光水滑的皮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顺滑，来回摆动的时候，尾巴尖灵活地甩来甩去，让Shu想起以前在朋友家里见过的逗猫棒。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Shu回过神来，淡淡地笑了。
“听了。下次我带油豆腐来的话，你会在这里等我吗？”
少年皱了皱眉，纠正道。
“我不会等你，狐神大人会在这里等你的。”
Shu没在意他欲盖弥彰的解释，从善如流地改口。
“下次我带油豆腐来的话，狐神大人会在这里等我吗？”

少年这回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如果你的油豆腐——我是说诚意！如果你的诚意足够多的话，狐神大人一定会聆听的祈祷的！”
Shu也笑了，如清风拂过明月。

“好啊。”
他说。
“——我明天一定会再来的。”
第二天中午，Shu带着一包油豆腐，悄悄来到了森林中。
“神使大人，请您完成我的愿望吧。”
Shu把油豆腐放到神龛前，双手合十，抬高了声音，但他没有像昨天一样闭上眼睛，而是始终巡视着附近。
沙拉，沙拉。草叶摩挲的声音。
昨天遇到的那只小狐狸从七叶树后出现了。它纵身一跃，跳到了神龛的顶上，像人类一样直起了身子，两只前爪抱在胸前。
“人类之子，你所祈望的是什么呢？”
即使压低了声音，那把沙哑的少年声气也隐藏不住。Shu笑了笑，蹲下身来，跟橘红色的狐狸对视着。
“今天不教教我怎么给神明供奉吗？”
Shu说。

小狐狸“哇！”了一声，警惕地看着面前笑眯眯的人类。观察了一会儿，它似乎意识到对方没有恶意，满脸不高兴地撇了撇嘴。“砰”的一声，白烟散去，神龛上的小狐狸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坐在地上的绿眼睛少年。
“你是怎么发现的？”
橘色外衣的男孩气哼哼地在胸前交叉双臂，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面前的黑发少年。
Shu看他是在认真地生气，不禁失笑。
“你的声音没有变化，所以我认得出来。”
少年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什么！稻荷神大人告诉我只要压低嗓子就可以不被人认出来的！”
Shu：“……那可能稻荷神大人的嗓音变化非常灵活吧。”
在气头上的小狐狸可不好哄，说什么他也能挑毛病。
“干嘛，你是说我变化很笨拙吗！”
Shu眨了眨深紫色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嗯……我想是的。”
小狐狸简直惊呆了，他张口结舌地看着面前这个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家伙，“你你你”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居然敢冒犯神使！”

Shu终于忍不住笑意，发出了一阵畅快的笑声。
“抱歉，抱歉。”
他笑了一会儿，终于记得安抚已经快气飞的小狐狸。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向神明许愿。”
他拎起那袋油豆腐。
“看在贡品的份上，请神使大人原谅我吧。”
小狐狸这才满意，从地上一个骨碌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树叶和青草。
“这还差不多！”
神使叉着腰，看着也站起身来的紫眸少年，倨傲地问道。
“那么人类，你的愿望是什么？”
Shu从袋子里又掏出了一个小袋子。他伸出手，把小袋子递给了狐狸神使。
“第一个愿望——”
风轻轻摇动林间的树丛，树叶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请告诉我您的名字吧。”

神使皱了皱鼻子，闻出这个小袋子里大概是五块油豆腐。
“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

“好吧。”
神使接过了小袋子。
“我的名字是Mysta。”


>>>许个愿吧

Mysta从这一天开始，每一天都要接待一个人类的小孩——虽然他看上去也不大，可那家伙在自己面前，也得叫自己一声曾曾曾祖父。小孩挺有意思，一包油豆腐分着用，一会让自己陪他聊天，一会让自己给他讲故事，每次一个愿望顶五块油豆腐。
就当逗小孩玩呗。Mysta这样想着，殊不知对方的想法跟他是一样的。
人类的小孩叫Shu，他已经知道了。他还知道Shu的家是山脚下一家历史很悠久的咒术师家族，除此之外，他还知道Shu是个挺不容易的小孩。
“喂，你今天迟到了。”
Mysta看着慢慢走上山来的Shu，眉头一皱，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今天走得格外慢些。
“抱歉，今天授课时间太长了，有点累。”
Shu笑了笑，照旧递给他一个包裹。Mysta接过来，难得地没有第一时间拆开来一口，依然紧拧着眉毛看着他。
“你不高兴吗？”
他问。
Shu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
“没有不高兴。我就是身体有点不舒服——”
Mysta想也没想就打断了他。
“说谎。”
Shu又是一愣。Mysta把油豆腐的包裹往他怀里一塞，伸出一根手指轻点了一下Shu的额头，一阵白光闪动，然后慢悠悠消失在他的额上。
“我检查过了，你没病。”
Mysta来回绕着他走了两圈，有些奇怪地问道。
“为什么说谎？”

Shu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他确实没有不舒服。明天就是咒术考核的日子了，Shu最近的课时量也随之加大，搞得他晚上总是睡不够。今天上午上课的时候，Shu由于睡眠不足，状态非常不好，在做老师交待的训练任务时，总是完成得不尽如人意。
“Shu，这样可不行，明天就是正式考核了。”
老师的眼神充满了担心，但这让Shu感到更焦虑。
“你今天可要再自己好好练习一下啊，明天绝对不能再这样了！”
“……我知道了，老师。”
老师说这样可不行。“这样”是哪样呢？
是指每天早起晚归完全没法休息吗？
是指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得不到一点喘息吗？
是指达不成别人的期望，让师长感到丢脸吗？
Shu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Shu？你想什么呢？你怎么了？”
哦，想起来了，小狐狸还在审问他呢。Shu无奈地笑了一下，有时候这家伙太敏锐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是这么回事……”

于是，长这么大从来没对人叫过累说过苦的Shu，面对着一只狐狸，面对着与凡人完全处在不同世界的神明使者，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
“什么呀！连狐狸都知道，只工作不玩耍，聪明孩子也变傻，你们人类怎么会不知道呢？”
Mysta义愤填膺，啪啪地拍着Shu的肩膀，拍到一半觉得哪里不对。
“不对啊，这不还是你们人类发明的话吗！”
Shu叹口气。
“是啊。”
人类自己发明了这句话，然后又在你追我赶的人生赛跑中把这句话踩在了脚下。这又能怨得了谁呢？
“你不想对我许愿吗？”
Mysta突然停下了拍肩的动作，神情是少见的严肃。
Shu一怔。
“许什么愿？”

“我是稻荷神大人座下的御先善狐，虽然我的法力没有大人那样深妙，但一些其他的事情我还是能做到的。明天的咒术考核，我可以帮你。”
Mysta一双松石绿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似乎要看穿他内心是否隐藏着这样的欲望。
“怎么样？要许个愿吗？”

Shu毫不闪躲地看着Mysta的眼眸。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道。
“不了。”
他深呼吸了一下，试图将心中那口浊气排除出去。
他笑了笑。
“不用了，Mysta。虽然我很紧张，也很疲惫……”
他犹豫了一下，思考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否有些托大了。但他停顿了一秒，还是坚定地说了出来。
“……即使如此，我也还是这一代最出色的咒术师。我相信凭借我自己的能力，即使无法摘得桂冠，也不会令我的家族蒙羞。”
Mysta有些诧异地看着Shu。突然，他用了拍了两下Shu的后背，哈哈大笑起来。
“不错嘛，Shu！你比我之前见过的那些垃圾人类可好多了！”
Shu一个没留神，被拍的差点岔了气。
“好吧！既然你不许愿，那我来对你许一个。”
Mysta笑完便正色起来。他的那双仿佛能蛊惑人心的松绿色瞳孔紧紧望住Shu的，声音从他的唇间缓缓流出。

“人类之子啊。我向你许愿，你今天回去，会很放松、很放松地睡一个好觉。明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你会以很轻松、很惬意的状态登场。无论你取得什么样的成绩，你都会感到问心无愧，无愧于所有人，以及你自己。”
“你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Shu感到自己尘封已久的内心打开了一扇小窗。耀眼的阳光从窗口倾斜而下，照亮了灰扑扑的心底，而在那开启的窗台上，一只小狐狸正坐在上面，一下一下舔着自己的爪子。

“好啊。”
Shu说。
“我答应你。”

第二天还没到中午的时候，Mysta就开始围着七叶树没完没了地转圈，他那条蓬松的大尾巴跟在屁股后面，转得比它的主人还快。等了不知道多长时间，Mysta的一对尖耳朵忽的竖了起来，然后抖了两下。
“Shu！”
他高兴地朝着山路往下望去。Shu已经走到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了，听到Mysta招呼自己，也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哇，这么多油豆腐！你发财了啊！”
Mysta欢呼一声，当场就决定开饭。Shu在他对面坐着，看着他吃得满嘴流油，托着腮微笑。
“是啊，我发财了。”他听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多亏了你的愿望，我今天拿了个头名。”
“是吗！祝贺你呀！”
Mysta嘴里还含着东西，含混不清地恭喜他。
Shu又看了Mysta一会，然后轻声叫他。
“Mysta。”
Mysta抬头，疑惑道。
“干嘛？”

“我想向你许愿。”
Shu看着有些愣愣的少年，依然托着腮，像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平淡地说道。
“我以后愿意每天都向你送上油豆腐，不止油豆腐，只要我有的东西，你喜欢的话，都可以送给你。”
Mysta一下有些慌了，这么多的供奉他可从来没见过。
“不用，不用这么多的，”他连忙摆手，“给我这么多供奉，你是要许多么大的愿望啊，我可提前说好，我的力量没有那么大！”
Shu轻轻笑了。
“你放心好了，是很小很小，但对我很重要的愿望。”
Mysta迷糊了。
“那你到底要许什么愿望啊？”

“Mysta。”
Shu握住了小狐狸的手。
“跟我一起回家吧。”

>>>致易消逝之人

Shu是他父亲的长子，很小就有了自己的房间。Mysta来到他卧室和书房的时候，一直保持着一副“你好有钱”的表情，瞪着一双圆眼睛从这头看到那头。
“哇，你家这么有钱的？”
Mysta也不客气，直接趴在了Shu的床上。Shu看着瘫成狐饼的Mysta，笑了一下，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带着半边顶篷的篮子，里面还放了一床小被子。
“你想睡哪里？”
Shu拍了拍床，又拍了拍小篮子。
Mysta看到篮子，还以为他是给家里养的宠物准备的，没想到是给自己。
“这个是给我的？”
Shu点点头。
Mysta表情变得很复杂。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
当然是刚认识Mysta没多久就准备好了，篮子是Shu亲自用竹子编的，小被子也是找人专门用当年的新棉花做的，仔细闻好像还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但是Shu没敢这么说。
“我家附近之前有一只狗，后来被其他人家收养了。”
Shu编了个谎。
“我家本来要收养它的。”
“哦。”Mysta点点头，感觉合理了一些，Shu看着他恍然大悟的表情，心想，幸亏没告诉他实话。Mysta的视线突然从篮子转移到了Shu的脸上，故作镇定的神色带着那么一点别扭。
“所以我还要感谢那个幸运的家伙，要不是捡了它的漏，我现在就没地方住了，是不是？”
Shu没忍住笑出声来。
“想收养它的是我的家人，并不是我。我只是从他们那里找了材料，这些都是新的。”
Mysta这才高兴起来。他哼了一下，欲盖弥彰地爬起来摸了摸软乎乎的被子。
“我就是问问，其实有得用就很好，毕竟我是来实现愿望的嘛。”
Shu点头赞同，没有拆穿Mysta嘴角翘起的一点小得意。
当晚，Mysta就变成狐狸在新窝里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Shu问他要不要吃早饭的时候，他根本没醒，哼唧两声就当回答过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卧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嗯？
Mysta跳出竹筐，变回了人类的形态。太阳已经升起来一段距离，Shu大概是去上课了。Mysta看着空荡荡的卧室，忽然感觉心里也空了一块，有风从中间灌进去，很凉。
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Mysta目光一转，盯着Shu的床好一会儿，然后慢吞吞爬了上去，卷过旁边的被子，把自己的头蒙了起来。被子很厚，很软，仿佛还带着一点那个人的温度。Mysta轻轻嗅了嗅，Shu的气息被吸进鼻腔，像轻盈的云层将他包裹。过了没多久，他便再一次沉沉睡去。
Shu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幅景象。Mysta棕灰色的头发只留了半边在外面，剩下的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像个面包卷，眼下正缓慢地起伏着，Shu几乎能听到被子里小狐狸绵长的呼吸。
他放轻动作，把被子掀开一角，露出了Mysta的头。
“Mysta。”Shu温和地拍拍他。“得起来吃饭了。”
Mysta迷糊着睁开眼，看到是Shu，又一扭头把眼睛闭上了。Shu哭笑不得，以为他现在还不饿，刚想起身离开，袖子上就传来一股轻微的力道——Mysta的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伸了过来，拽住了他的衣袖。
“别走。”
Mysta喃喃。
Shu心里的角落熨帖而平和。他轻声问：“怎么了？”
Mysta终于清醒了一点。他迷迷瞪瞪地看了Shu一会，突然蹦出来一句话。
“以后上课……记得带我一起去。”

从这一天起，家族里的大人小孩就都知道Shu养了一只狐狸。Shu的父母是不管的，只要Shu不耽误咒术练习，他们对这种事没什么所谓。于是每天上课的时候，同龄的咒术师们都能看到一只狐狸来和Shu一起上课，有时候是站在他的肩头，有时候是被Shu抱在怀里。狐狸来了也不捣乱，Shu上课的时候就团在教室外的窗台上睡觉，等下课的时候再趴低身子抻个懒腰，慢悠悠跟着Shu一起回去。
“这就是那只狐狸吗？”
“哈，看来是了。”
Mysta抖了抖毛绒绒的耳朵尖，保持着闭目养神的状态。听声音像是Shu的两个同班同学——咒术方面没什么天分，Mysta在外面晒太阳的时候经常听到他们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的声音。
“嘘！小点声，万一让它跑了怎么办？”
Mysta没再抖耳朵。他闭着眼睛静静听着。
“它跑不了的，哼，那小子这么狂，收拾不了他，我还收拾不了他的宠物？”
……拜托，谁是Shu的宠物啊。
Mysta在心里叹口气，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暗自盘算起来。直接把人打伤肯定是不行的，稻荷神大人一定会说他；自己直接溜掉肯定也是不行的，太有失御先善狐的身份。
要不就施点短期记忆遗忘的法术？
Mysta悄悄把眼睛眯开一条缝，松绿色的瞳孔亮起荧荧的光，如同夜半的狐火。他本想等那两个人再凑近一点再施法术，两个人却突然停在了几步之外的距离，站住不动了。
“你们，在做什么？”

是Shu。
啊，被人截胡了。Mysta重新合上眼皮，踏踏实实竖起尖耳朵。
“没，没做什么。”
“是吗？”
Shu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他平时不用这么低沉的声线跟Mysta说话，语调里也不像现在结满了冰碴，冷得叫人不敢靠近。
“可是我的小狐狸在睡觉。”
他冷漠的语气里满含着不悦。
“你们出现在这里，就是打扰到了他。”

等到那两个人道完歉仓皇逃走以后，Mysta才坐起来，小爪子挠挠脸，舔了两下肉垫。
“你还好吗？”
Shu问他，不过他知道自己问的多余。Mysta再怎么好脾气也不会让两个人类欺负到头上，但他就是忍不住担心。
要是他再晚来一步，事情会怎么样？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果Mysta被他们伤到了，自己又会怎么样？
Shu隐约有些抗拒去想。他不能想象自己看到Mysta受伤后会做些什么。
Mysta看他脸色不太好，以为他还在生那两个人的气。
“我挺好的，你不要生气啦。”
他招招手，Shu来到窗边，Mysta轻轻一跃，落到他的肩头。Shu转身往家的方向走，肩膀上的狐狸随着他的步子轻轻起伏，大尾巴垂在背后一晃一晃。
“那些人以前也欺负过你吗？”
Mysta想起刚才的人说过的那句话，附在Shu耳边问道。
“没有。他们不敢。”
Shu摸了摸狐狸的脑袋，带着安抚的意味。
Mysta对这话却是不信的，Shu从小作为同辈中的佼佼者，不被嫉恨是不可能的，就算他是家里再优秀的咒术师苗子，也总会有人想让他吃点苦头。
他为什么不许愿让我帮忙呢？明明有了我的助力，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会更稳固。是我的能力还不足以让信任吗？
Mysta陷入沉思，想了想去没想出个所以然。
于是他直接问了出来。
Shu没直接回答他。他从肩膀上把Mysta抱了下来，举到跟自己视线齐平的位置，人类少年和狐狸神使对视着，星空的紫和松针的绿交相映照出彼此的影子。
“我带你回家，是希望我能更靠近你，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
Mysta对此并不赞同。
“我在稻荷神大人手下过得也挺好的呀。”
Shu笑了，像风吹过春天的池水。
“可是你一个人很寂寞。”

Mysta忽然被人凿开了内心封起许久的冰层，一颗毫无防备的、红通通的心就这样露了出来。
暗之山上的风景好不好？是好的。但是妖怪们敬畏他的力量，动物们听不懂他的表达，人类不需要他的庇护。他始终自己一个人看着那风景。
他总是长久地坐在七叶树上眺望着山林。当看到暮樱落到湖上，看到初雪凝结在枝头，Mysta也会想与人分享一点四季流转为山头带来的变化。当夏季的急雨敲在瓦砾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松鼠们抬着坚果跳过厚实的落叶，Mysta也会不自觉地转过头，想要对某个人说说他刚才所听到、看到的事。
但是没有人跟他讲话。
于是他做了一层厚厚的壳，将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的他躲在壳里沉睡，另一半则隔着坚硬的壳看着外界的一切。
所以当Shu对他伸出手要带他走的时候，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所以当Shu不在，只留他一个人在卧室的时候，他感到内心这样空荡。
Shu找到了他，看穿了他。
他把壳打碎了，然后把自己放到了新的壳里——放到了Shu自己里面。

Mysta吸了吸鼻子。
“快点，许个愿。”
Shu愣了一下。
“什么？”
Mysta又跳到了他的肩膀，然后直接爬到了他的头上——这样他就没办法看见自己的表情。Shu隔着头发感觉到Mysta的肉垫放在头顶，软绵绵的，充满弹性。
“我才不要欠你的人情。快许个愿抵消掉！”
Shu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一时失笑。
“这样吧。”
他思索了一会，说道。
“这个愿望我先欠着，等到了需要跟你许愿的时候，我一定马上告诉你，这样好不好？”
Mysta想了想，目前的Shu确实没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他认真考虑了一下，然后举起爪子，伸到了Shu的脸前面。
“好吧。那如果你以后要许愿的话，一定要许个非常大的愿望才可以！”
Mysta提前提醒Shu，陪他写作业、和他一起聊天这种愿望一律不能算数。
Shu轻笑。
“好啊。我一定会许个非常大、非常大的愿望。”
他别有深意地慢慢重复了一遍。
“光说不算数，我们击掌为约！”
Mysta怕他糊弄自己，挡住Shu脸庞的爪子着急地摇了几下。Shu忍不住抬手捏了捏肉垫，然后郑重地摊开手掌，跟小小的狐狸爪子碰到了一起。
“——好，一言为定。”

岁节如流，一晃眼，已经过去了两年时间。Shu再有一个月就要成年，这几天家族上下忙得不可开交，除了他的成人礼，还要准备新一任族长的继任仪式——好在主角都是Shu，倒也给他们省了一点功夫。
Shu这两年过得比以往辛苦很多。他不想让Mysta因为自己再有一丁点遭遇危险的可能，所以他必须比以前更强大。Shu出类拔萃的天赋在他对自己的严苛训练下完全释放出来，使他在咒术这条路上一骑绝尘，毫不意外成为了族长的第一候选人。Mysta这几天心情好得不得了，哼着歌来回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摸一摸Shu继任族长时要穿的礼服，又或者给自己梳一遍毛，总之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你梳那么多遍毛做什么？”
初春的空气湿润而柔和，偶尔裹挟一点沁凉的风。Shu看着把自己团起来用小梳子梳毛的Mysta，看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嗨呀！你当族长那天，我肯定要出席啊！那我得把形象搞好一点嘛。”
小狐狸过了一个冬天已经胖成个球，爪子艰难地去够肚子的毛。Shu看得好笑，直接把狐狸拎起来抱到自己腿上，接过梳子替他继续梳了起来。
“你看起来怎么不大高兴？”
Mysta仰躺着露出白绒绒的肚子，正好对上Shu有些疏淡的眉眼。Shu笑了一下，看上去想说点什么，一犹豫，就咽了回去。
“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我都看出来了。”
小狐狸蹬了他一脚。
“出什么事了吗？”
Shu看了看他，略一沉吟。
“……我要继任族长，好多人是不服气的，觉得我年纪轻，不堪重任。”他喟叹道。“恐怕继任仪式那天，不会进行得那么顺利。”
Mysta一听就急了：“什么？你不用担心，那天我跟着你一起！”
Shu静静地看着Mysta的眼睛，无言看了很久。Mysta被看得有点脸热，好在现在他是一张狐狸脸，全是毛毛，看不出脸红。
“你看什么呢？”
Shu摇了摇头。
“你能跟我一天，跟不了一年。更何况这些人不到老死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总要再磨个三四十年。”
三四十年啊。Mysta认真想了想：“也不是不行，我就送佛送到西。”
Shu又摇了摇头。
“这么长的时间，我怎么好麻烦你天天跟我在一起？”
Mysta迷糊了，Shu今天怎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
“那你说怎么办？”
Shu捏捏他的两只小爪子。
“你变回来。”他低声道。
Mysta依言变回了人类。他正对着坐在Shu的面前，一双手被Shu紧紧握在掌心，Shu的目光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带着柔和的光芒把他整个笼罩。
“办法也不是没有。”
Shu倏地笑开。他的瞳孔里亮起清明的光，如同融化的雪水流过山涧。
“只不过我要许下当初欠下的愿望了。”
Mysta仿佛预感到什么一样，心头狂跳。

“Mysta。如果你不愿意，就直接拒绝我吧。但即使是这样，我也要说。”
他郑重低语。

“请你……跟我结为夫妻吧。”

Mysta的耳根瞬间涨红，他呆呆地看着Shu，剔透的紫色眸子浮在他梅潭般的绿色眼睛里，反射出晶莹的光。

草长莺飞的三月里，Yamino家族举行了三件大事。一件是新任族长的成人礼，一件是新任族长的继任仪式，还有一件——是继任组长的婚礼。一身黑色和服的Shu牵着绿眼睛少年的手，白无垢的帽檐遮住少年棕灰色的头发，在暗之山的山水天地间，两个人听着神官的祝词，对饮下三三九度之酒，正式结为连理。Shu紧紧拥抱住上天送给他的独一无二的小狐狸，惹来Mysta一阵轻快的笑声。
狐狸嫁子，晴日落雨。
一阵微雨自天边黛青的薄云落下，须臾即散。高大的七叶树上空，一道彩虹横亘天际，仿佛是神明赐下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