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冬】魔镜(完)01
国王丧妻已有三年,在某场宴会上一眼相中冬弥的美貌,全然不顾他的身份是公爵最疼爱的小儿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逼迫公爵叩谢皇恩,抢来当作续弦。
国王把婚礼办得浩浩荡荡,若是逃婚或者以死明志,家族也要遭受牵连,冬弥只能乘着马车进了王宫,一路上受人指指点点,说他男生女相,狐媚惑主。
侍女带他沐浴更衣,途经一座小花园,一个小女孩正坐在打水的井边,天上飘着细雪,她却未察觉寒冷一般,任雪花落在乌黑的发间。冬弥不由得停下脚步,女孩也若有所感似的,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冬弥这才注意到她发上那灰色的一团雪绒花原来是只胖麻雀,而她手上还栖息着一只。
侍女小声说道:那是白雪公主,先王后唯一的孩子。
另一人也说:先王后过世后,她一直不受国王待见,下人们也就当她不存在。
天底下继母多半讨厌丈夫与前任所生的孩子,两人出于这般“将心比心”,谈论公主时没有丝毫避讳。
冬弥顿时无颜以对小公主那纯洁无瑕的目光,匆匆低下头,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热闹的新婚典礼结束后,人群散去,国王挽着冬弥的手回到房间。四下再无旁人,冬弥以死相逼,坚决不同意圆房。
国王不想强迫他,这样会显得自己无能,只能用暴力征服新婚妻子,传出去惹人笑话,于是假意和颜悦色地说,等他想通了再和自己同房也不迟。
然而,第二天国王就派人在冬弥的饮食中下了药,等欲求不满的冬弥主动来求自己。
药效发作得很快,冬弥体内生起无名欲火,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身体已经遵从本能反应,扭成了麻花。
外面突然传来动静,他不想被人看见这副模样,匆忙躲进衣柜。
进来的两名侍女没看到人,只看见被打碎的花瓶,便以为王后心情不好,出去散心了。两人边收拾残骸,边闲聊起宫中的八卦。
听说白雪公主能用歌声和动物交流,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兴许只是独处时的自言自语,孤僻的孩子不都这样吗?国王新婚之后,她的处境恐怕更尴尬了。
冬弥听完更是愧疚,热浪从难以启齿的部位一阵阵涌上来,他死死咬住手背才没发出奇怪的声音。
侍女换了新的花瓶放在桌上,又就着床头的镜子聊起了逸闻:唉,因为那个流言,我现在都不太敢照镜子了。
什么流言?
哦,你刚来没多久,前几年传的人还多一些。说是王宫里藏着一面能映照出另一个自己的魔镜,镜中的那个你能够实现你的愿望,但代价是会取走你的一样东西,包括生命。
听起来好玄乎,不可能吧?
我之前也觉得不可能,但流言不总是空穴来风,而且巫婆也真的存在嘛。先王后一直想要个孩子,五年前总算得偿所愿,可生下白雪之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很快就病逝了。
这和镜子有什么关系?
嘘,我偷偷和你说……这面镜子不是一开始就在这里的,是先王后命人从储物室搬出来的,就在她被查出身孕的三个月前。听侍奉过她的宫女说啊,自那之后,先王后对镜梳妆的时间越来越久,而且嘴里还总是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
这话听起来细思恐极,胆小些的侍女脸色煞白,恰好窗外云层散开,阳光照进屋内,被她们议论的镜子折射出粼粼波光。脑海里上演着恐怖故事的侍女顿时尖叫出声:啊——
藏在柜子里的冬弥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嗓子吓到,胳膊肘在柜面上一磕,登时发出沉闷的响声。
侍女们正聊着鬼神相关的话题,也没去想为何衣柜会发出声音,只觉得是镜子中的恶灵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惊慌失措地跑出去了。
冬弥这才走出衣柜,感到劫后余生地重重吐了口气,竟然就这么熬过了药效发作的时间。他身子忽冷忽热的,踏着虚浮的脚步走到镜子面前,看见自己头发凌乱,面容憔悴,衣领上还沾着斑斑血迹,原来是刚才发狠咬破了手背。
他想起方才侍女们谈论的流言,镜中能照出另一个自己?
他只看见了狼狈不堪的败犬,宛若戏台上供人取乐的丑角。
他没想到国王竟然卑鄙到不惜用药也要逼他就范,这样防不胜防的阴招今后只会更多,心里满是愤懑和委屈,重重一拳挥上镜面,渴望肉体的刺痛能盖过内心的痛苦。
镜面出现了一道道裂纹,可他的拳头却没有被碎片扎伤,反而像是撞上了柔软的棉花,还往里凹陷了一截。
他睁大双眼,镜中的影子慢慢幻化为一名衣着华贵的俊美青年——被发胶固定在脸侧的刘海,精细梳分绝不混淆的双色发丝,左眼下方点缀一颗多情的泪痣。
除了身上只有黑白两色之外,分明是那晚盛装出席宴会的他自己!
“为什么要将充满怒火的枪口对准自己呢?”
镜中的青柳冬弥咧开嘴角,露出一个不属于他的邪魅笑容。
“你是谁?不要变成我的模样!”冬弥厉声呵斥道,心脏扑通狂跳,他企图放大声音给自己壮胆。
镜中人压着嗓子低低笑了几声,接住他拳头的手松开,改为拉高他的手腕,脑袋一低,细细舔舐着手背处被咬出的血痕。
这惊悚的场景看得冬弥汗毛直立,想要抽回胳膊又挣脱不开,只能恐吓道我要叫人了。
“唉,人类啊,满嘴说着眼见为实,却又不肯相信眼前发生的现实。我换个形象总行了吧?”
话音刚落,镜子里的青年拔高了几寸,五官也渐渐变得陌生,仍是套着那件纯白礼服,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桀骜。
这是冬弥第一个想到的词。
“你到底是谁?”他又问了一遍。
男人摇了摇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找我。”
冬弥被他的强词夺理气笑了,反问道:“我找你?”
“心中有所求的人,才能看见我。”镜子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将手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别说,让我猜猜——嗯,这座城堡的主人,昏庸无能的暴君。”
冬弥身体一僵,试图挣脱手腕的束缚,却反而被拉得离镜面更近了。
“他仅仅是贪图你的美貌,就强行把你掳来,全然不顾你和背后家族的名誉,还有流言蜚语对你的伤害。”镜子细数着国王的罪状,哀叹的语气仿佛真能和冬弥感同身受。
他抬起另一只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竟然探出了镜面,轻轻抚摸过冬弥的脸颊,发出啧啧的叹息声:“若是下半辈子就这么赔给了又蠢又老的脏东西,岂不是太可惜了?”
外头是飘雪的冬日,可镜子里的世界似乎还要更加严寒,被他触碰的肌肤仿佛结了层霜,冬弥止不住地打颤,咬牙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镜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他弯着唇角,笑得宛若正人君子,“逃离王宫,或是除掉国王永绝后患。如果你想要继承全部遗产,我也能帮你除掉那个孩子。”
他还想再说什么更加诱人的条件,冬弥却飞快吐出一个字:“不。”
镜子嘴角仍然含笑,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为什么?”
“我不会和魔鬼交易。”
男人没被这句话惹恼,只认真问道:“这份抗拒是发自你的内心,还是被要求遵循的戒律?”
冬弥想果断地回答是自己的想法,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见状,镜子又恢复了嬉皮笑脸:“如果你真的那么乖巧听话,就应该撅着屁股去找国王,而不是来见我了。”
冬弥反驳道:“我不是见你,只是想照镜子……”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镜子打断了他底气不足的辩驳,“镜中映照出的我是什么形象,取决于你的本心。你恨国王,不想委身于他,我有说错吗?”
冬弥嘴唇发颤,下意识想要逃避这个问题,却被扳起下巴,不得不直视男人深沉如黑洞的眸子。
“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
男人高高扬起眉毛,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那么,合作愉快。”
冬弥总算趁他松懈挣开了束缚,往后退了几步,冷静说道:“我承认我恨他,不代表要和你交易。”
“真是倔强。”镜子被三番五次拒绝,却也没有发怒,他并拢四指,像招财猫那样冲冬弥摆了摆手,“麻烦很快就会再找上门,呵呵,不如说只要那老头活着,你就休想得到安宁。我们很快会再见面。”
他说的很快果然很快。
到了傍晚,冬弥借口身体不适,没有下楼用餐,也不敢吃下人送来的饭菜。
他自以为能平安度过今晚,可当他反锁房门准备休息时,那不算陌生的热浪又一次席卷而来。他腿脚发软,径直栽倒在地毯上。
为什么……
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那老头给你下的不是简单的春药,应该是一种不定期发作的巫咒。解方么,恐怕也只在他手上。夜间阴气盛,效果更加显著。”
白天还装作和他同甘共苦的镜子,这下却又说着事不关己的风凉话。
冬弥不肯在外人面前露丑——哪怕只是一面镜子,只能故技重施,再次发狠咬住手背。可正如镜子所言,夜晚药性更烈,这招不起效了。
他只能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床脚上,一下一下撞着,企图敲晕自己一了百了。
“……”
镜子本来还等着他主动服软,却没想到真碰见了贞洁烈女,一时陷入了沉默。
他叹了口气,妥协道:“罢了罢了,我做个亏本买卖,先预支点好处。你过来。”
冬弥的动作却越来越慢,房间里只剩下一声比一声粗重的喘气声。他近乎崩溃地抽了口气,肩膀往下一塌,手颤抖着就要抓皱胸前的衣襟——
室内气温却骤然降低,冰晶旋转着没入肌肤,刺骨的寒霜迫使他打了个冷颤,倏地回过神来。
他攒起力气,踉跄着走到镜子面前,庆幸镜中映出的不是他此时狼狈的模样。
镜中的男人再一次跨过虚幻和现实的边界,将手伸出了镜面。
一把墨色匕首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散发着阴暗、不详的气息。
“拿着。”
冬弥接了过来,四周的气温渐渐回暖,唯有手里的兵器依然散发着寒意,封冻住体内的情潮。
“这是镜中世界才存在的匕首,只要不照到镜子,没人能够看见它。”男人叮嘱道:“你将它捅入国王心窝,就能一击毙命,而且不会出现伤口。医生也只能诊断为暴毙,怀疑不到你身上。”
冬弥握紧了匕首,抬起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瞳:“剩下的就看王后陛下有没有胆量杀人了,毕竟连和魔鬼交易的勇气都没有呢~”
明知对方是在讥讽自己,他还是老老实实道了声谢。
“你终于过来了,不算太久。”
国王关上房门,满是褶子的脸上挤出一个变态的笑容,兴奋中又带着一丝嘲弄,暗讽冬弥连一天都坚持不过,就迫不及待地向自己求欢。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秀色可餐的美人,又问道:“怎么没穿我专门挑选的那条裙子?”
冬弥没有回答,看上去像是紧张到宕机。实际上,他的内心此刻却在天人交战。
到了房门口他便开始后悔,杀害国王非同小可,镜子说的隐蔽也未必全然可信。来之前他所想过最严重的后果,也不过是自己跟着玉石俱焚,可国王打开门的那刻,他的思维一下跳跃到了家族的安危,还有国家的未来这一层面。
国王见他没有搭理自己,又猥琐地笑道:“穿这身也好,倒是个全新体验。”
冬弥顿时犯起一阵恶心,仓促躲开了他伸过来的咸猪手,语气软了几分:“不,我来是想和陛下签订君子协议,你我都是男人,这种事……”
他正努力想着措辞,国王却一个猛冲把他扑倒在床上,淫笑着一把撕开他的衬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老男人色眯眯的目光在上面逡巡了一阵,评价道:“瘦了一些。”
冬弥倒吸一口凉气,握着匕首的手向上抬起,却被国王抓住肩膀,强行翻过了身。正如他所言,两人力量存在差距,冬弥扭着身子没能挣脱,又听见刺耳的布料撕裂声,国王直接扯下了他的外衣。
冷风吹过后腰,冬弥努力合拢双腿,恐惧、屈辱和悔恨如潮水般漫过心头。
不迟疑就好了。
世上又哪有后悔药呢?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男声,在此刻的冬弥听来,比宫廷乐队演奏的钢琴曲还要悦耳万分。
“唉,都说了,杀人要一击毙命,以绝后患。要不是这房间里还有面镜子,你的清白就要不保咯。”
男人慢悠悠地说着,最后一句却突然加快了语速,厉声呵道:“还不动手!”
冬弥下意识转过身,发现按在肩上的力道变得轻飘飘的,国王似乎变成了一座静止的雕像。他双手握紧匕首把柄,向上一挑,锋利的黑刃贯穿了老男人胸前两坨松弛下垂的肥肉。
随后,时间开始流逝,国王一声闷哼都没发出,就这么仰倒了下去。
冬弥目不转睛地久久凝视着国王的尸体。
镜子好心提醒道:“你该尖叫了。”
如果这是童话故事,斩杀恶龙之后就该迎来美满的结局。
可事实是,冬弥因为国王之死,再也无法离开这座城堡。
国王死因未明,没人真正相信他是死于突发恶疾。阴谋论在王宫里流传,许多怀疑的目光也紧紧盯着冬弥。他若是离开,等于坐实了畏罪潜逃,不仅自己成了杀人犯,还会连累家人。
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装作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其余人都不许接近,桌子上摆着他唯一的同谋——名为彰人的魔镜。
02
“王后陛下,您已经两天没用膳了,身体会吃不消的。”
侍女站在紧锁的房门前担忧地唤道,又不敢用力敲门。
自国王暴毙的那个夜晚以来,新王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内,若不是偶尔还能从门缝中听见几声被枕头闷住的啜泣,她都要以为里面的人凭空消失了。
她有些意外,新王后才嫁给国王不到第五天,没想到却如此情根深种,到了茶饭不思、以泪洗面的地步。
守卫和她对视了一眼,正犹豫着是否要暴力开锁,门把却发出转动的声响,被从里面推开了。
新王后面容憔悴,眼中布满血丝,哪有大婚那日光鲜亮丽的模样。他瞥了眼全副武装的守卫,没有多说什么,朝端着餐盘的侍女伸出了手:给我吧。
“怎么能劳烦您做这种事,请让我照顾您的起居。”侍女试图走进房间,却被冬弥伸出胳膊拦住。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陛下?”
“你想硬闯?”冬弥虽然在问她,却是看向守卫。
被这双平淡的灰眸盯着,守卫心中一凛,不敢吭声,低下头往后退了两步。
侍女见状,只好老老实实地把餐盘递到冬弥手上:“可能会有些凉,如果需要加热……”
“以后把饭菜送到门口放下,敲三下门就直接离开,不必等我开门。”
冬弥打断了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把门重新锁上。
“来者不善。”
冬弥把饭菜端至桌上,镜面泛起古怪的涟漪,漆黑渐渐吞没了原本倒映出的镜像。身着白衣的男人斜靠在沙发扶手上,悠哉地翘着二郎腿,手里还拿着一把银色叉子。
他刚现身就送了冬弥一句警告,随后变魔法似的,一块奶油蛋糕突兀地浮在半空,被他用叉子钉住,喂进嘴里。
冬弥垂眼看着桌上的餐盘,肚子不停地发出咕噜声,但他疑神疑鬼,指腹在刀具上来回磨蹭着,仍是不敢用餐。
名为彰人的魔镜说的没错,侍女和守卫明显有任务在身,恐怕是有人坐不住了,想看看王后的近况。
即使只是两日夫妻,他也是国王明媒正娶的妻子,按照继承法,白雪公主年纪尚幼,王国的大小事务应当由王后,或是公主钦定的大臣接管。
国王死后,冬弥没有第一时间夺权,难免就有人动起了歪心思。
“彰人……”冬弥刚开口又觉不妥,自嘲地摇了摇头。他和眼前的恶魔并未达成交易,对方已经预支过一次帮助,自己又怎么能厚着脸皮再问更多。
彰人看他犹豫着不肯拿起刀叉,就知道他心底的顾虑,出言安抚道:“没毒,放心吃吧。”
冬弥松了口气,又有些不安,忍不住问道:“……彰人,我们还没达成交易吧?这也是预支的一部分?”
“嗯?是啊,要不怎么说欠债的才是大爷呢?”魔镜低笑了两声,又摆了摆手,“这种提醒就不必记账了,你活着对我百利无害。”
他单手托腮,耐心地等冬弥吃完,才继续说道:“你就打算一直待在房间里吗?”
“……”
“你是聪明人,知道我在说什么。还记得吗,我给过你选择的——杀了国王,或者远走高飞,你选了前者。”
“你明明是说杀了国王永绝后患。”冬弥闷闷不乐地用叉子戳着只剩下梗的西蓝花。
诚然他是在巫咒发作的痛苦影响下激情杀人,两天过去,也已慢慢从后怕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了,如今谈到被他杀害的国王也能面不改色。
国王死后,他的敌人从明面转为了暗处,王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争名逐利的投机分子。今日的试探还会上演许多次,直到他们确认清楚新王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打算为止。
“是可以永绝后患啊,”彰人笑弯了眼,狡猾的恶魔从来只把话说一半,好处告诉你,隐藏的风险自己想,“和我合作就行了。”
话题到这又陷入了僵局,冬弥紧紧握着手中的刀具,用钝痛提醒自己不可以落入未知的陷阱。和人的斗争固然耗费精力,和恶魔的交易却随时有可能万劫不复。
他只能假装疲倦地岔开这个话题:“我不想管,也管不了。”
彰人识破了他的小花招,却也没坚持,只笑着目送他将收拾好的餐具放到门外。
“还有那个公主……”
冬弥顿时回过头:“你别打她的主意!”
“你这么紧张,我都要以为她是你生的了。”彰人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很快又勾起嘴角,“我只是在想,她的处境应该也很微妙。”
他似乎真的有预言天赋,当晚,白雪就找上了冬弥。
大雪连续几日纷纷扬扬,不见停息的迹象。冬弥刚往壁炉多添了几块炭火,就听见门外传来小女孩糯软的声音。
门一打开,外头的寒气就扑了进来,而站在走廊中的女孩却只穿着单薄的连衣纱裙,光着两只脚丫,费力地拖着黑白兔子玩偶的一只耳朵,仰起头安静看他。
冬弥连忙把她请进屋内,找了双袜子给她穿上。
白雪小声道了句谢,将兔子玩偶抱在怀里,浓黑的睫毛扑簌着,看起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身为继母的冬弥对她一直抱有几分愧疚,见她这副模样更是心生不忍,柔声问道:“怎么了?”
“睡不着……”
冬弥愣了愣:“是太冷了?”
他正想着是不是下人自以为聪明地苛待了公主,白雪却摇了摇头,将兔子玩偶搂得更紧:“有人偷偷跟着我,回头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可怕的目光……母后,我好害怕……”
若冬弥是女人,或者是个慈祥的长辈,这时候已经抱住白雪柔声安慰了,但他显然不适合这么做。他连摸摸公主的脑袋都不大敢,望了眼整洁的床铺,本想让她在自己这里暂且留宿一夜,可话刚滚到嘴边,那消停了一日的巫咒却在此时突然发作。
他飞快捂住嘴,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呻吟,冷汗一瞬间浸湿了额头。
怎么偏偏在这时候……
刺杀国王的那个夜晚,他翻找过寝宫,果真发现了记载这个歹毒巫咒的书籍,可解方那一页却被人撕下,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夜间阴气湿重,更何况身边还有个女孩,这几天冬弥领教过数次巫咒发作时的厉害,生怕自己抵抗不住,做出禽兽之举,只能在公主惊讶的目光注视下站起身,指向门口,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走!”
白雪明亮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下去。
“对不起,是我打扰母后休息了。”
她低下头,没有再多说什么,默默走出房间,体贴地关上了门。
冬弥已经顾不上思考该如何弥补了,在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登时如虚脱般瘫软在地上,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却感觉不到几分疼痛。
他哑声喊道:“彰人……”
“你总不能只靠物理降温这招,身体会吃不消的。”
话虽这么说,镜子里还是飞出了几颗冰晶,落在冬弥肌肤上,消退了体内的异热。
冬弥合上眼,大口喘着粗气,过了一阵才缓缓起身,拉开座椅坐下。
镜子里的白衣恶魔没有说话,只撑着下巴安静看他,似乎笃定他会改变心意。
果然,冬弥双手交握,轻轻摩挲着指骨,渐渐平静下来:“有人对公主动了心思。”
“当然,她比你好掌握多了。”
冬弥闻言,抬眼看向镜中的男人。他虽未发一言,意思却很明显——既然小孩好骗,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去找她合作?
彰人摊了摊手:“我说过,心中有所求的人才能见到我。她这么小,哪懂得什么叫强烈的欲望呢?”
见冬弥仍在犹豫,他换成了以退为进的话术:“不过公主和你非亲非故,你早上也说了不想管这些事情,大可以束之高阁,他人的烦恼与你何干?”
不行……看不透。
和那双写满真诚的黑瞳对视了片刻,冬弥颇感挫败地移开了视线。
他看不透彰人的动机,虽然嘴上说着合作、交易,却一点也不心急,至今为止提出的建议也都是顺着他的处境,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他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尽管感性上他知道彰人救过自己许多次,可残存的理智仍在提醒着他,他不能和一个捉摸不定的恶魔达成协议,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可是白雪……
冬弥闭上眼,仍然能回忆起初见时女孩单薄又孤独的背影。
他确定自己很喜欢这个惹人怜爱的,如今父母双亡的孩子。可他不仅取代了白雪生母的地位,住进她曾经住过的寝宫,还亲手杀了她的父亲。
……至少,不能让她再受苦了。
就当是自己欠下的债。
“可是我能做什么?”
冬弥此时的迷茫并非作假,他是家里年纪最小的孩子,父母和两位哥哥都很疼爱他,家庭和睦,从没参与过权力斗争。
“唉,我的陛下,被人喊了几声王后,就真把自己当做妇孺之辈了吗?”
冬弥听出魔镜暗含的嘲讽,一时气结:“你……”
“你是国王,哦不,应该叫先王了。”彰人嗤笑了一声,“你是他名义上的合法妻子,那个誓词是怎么说的来着,总之他死了以后,王宫里权力最大的人就是你了。”
“这我知道,可……”
“要我说,你就不该白白浪费这两天的时间。国王暴毙这件事谁能预料得到,你若是趁此时光速揽权,就能打各方势力一个措手不及,不像现在这样,反轮到被人试探了。不过第一次杀人,事后回想总是会怕的,我能理解。”
这人嘴上功夫果然了得,冬弥被他说得惭愧,也觉得落到如今局面是自己的问题。
“可那些只是名义上的,我并没有实权……”
“笨,古往今来,权力不都是靠抢的?你不开口,别人就会把你当哑巴,难道还会乖乖把权杖拱手送到你房间吗?公主年幼无知,王后代行王政,合情合理。”
“……”
冬弥深深吸了口气。
踏出这一步后,不论如何,他都将和魔镜深深地捆绑在一条船上。
“镜中的那个你能够实现你的愿望,但代价是会取走你的一样东西,包括生命。”
侍女们闲谈时关于魔镜的逸闻,他并非没有放在心上。
他也会感到恐惧,害怕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彰人夺走身上的东西。
只是很多时候,人总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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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本篇唯一(大概)的权斗戏份x
看上去好像很沉重,实际上后面应该挺甜的吧
03
房门被轻轻叩响三下。
里面的人走了出来,抱起堆在地上的一摞文书。
先王后的梳妆台被冬弥当过餐桌,如今又摇身变成了办公桌,他拾起安放在夹层里的圆框眼镜,架在鼻梁上方,眯起眼费力地阅读文书。
一只百灵鸟落在窗台,被白纱窗帘挡住了望向屋内的视线,便自以为无人窥视,勤快地练起了歌喉。
“啪嗒”,窗帘另一头传来了撂笔的清脆响声,刚润好嗓子的百灵鸟受到惊吓,慌忙扑腾着翅膀火速逃走了。
冬弥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认命般摘下眼镜,起身泡了两杯咖啡。他取出镜柜二层的糖罐,往其中一杯倒入两块方糖,搅动了几下,递到镜子前面,屈起食指敲了敲镜面。
这样就算完成了行贿。
镜子里伸出一只手,指尖勾住杯把,杯中水位一点点降了下去。
镜中世界仍旧漆黑一片,白衣白肤的男人和他身下的沙发是唯一的亮色。
彰人低头舔掉食指沾上的液体,砸了咂嘴:“我的陛下,又遇到了什么难题?嘶——”
他本想翘起的嘴角倏地向下一撇,硬生生扯出一张要笑不笑的鬼脸。
嘶,还是苦。
人类是怎么能够发明出这种东西的?除了迫害自己的味蕾,他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功效。
他开始后悔自己提出条件交换,让冬弥用食物贿赂自己以换取帮助了,还不如继续说是预支好处呢,反正都是同样的意思,只是前者能让王后陛下用起他来更加心安理得。
冬弥摊开文书,缓缓推向镜子,抬起头,唇角抿出一个乖巧的微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镜子指导下集权成功的王后深知自己是个草包,虽然做过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努力,试图看懂错综复杂的汇报,但正所谓术业有专攻,里面的字他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变成了无字天书,更别提做出批示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冬弥很快就举起白旗,决定请教扬言能帮他“永绝后患”的魔镜。
“哈,批改文书这种事太简单了。少说少错,你只要把话说得像是暗藏玄机,让底下那群人揣摩圣意就好了。”
冬弥似懂非懂地不停眨眼。
彰人摆了摆手,示意他拿起笔:“最简单的,我说你写。像这个工程报告等待请示的,你批复一句,‘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冬弥听话写完,才察觉出问题:“这不是什么都没说吗?”
“恭喜你,掌握精髓了!”
彰人夸张地拍手鼓掌,见冬弥鼓起腮帮子就要涂掉写过的字,忙劝止道:“我不是在逗你玩!我问你,这上面的设计图和专有名词,你能看懂多少?”
冬弥翕动着嘴唇,又不甘心地抿成一条缝,摇了摇头。
“是了,你不懂,可是干这个的人懂啊。你回答‘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一来展露出尽在掌握的沉稳,二来落入有心人耳朵里,效果也不同。如果底下的人尽职尽责,听到这句会觉得你在鼓励他们保持勤勉;如果他们心里有鬼,就会怀疑这是你的敲打,也会收敛许多。相反,若是回答得太过具体,你专业度远远不及他们,反而会被看出破绽。”
冬弥恍然大悟,难怪父亲平时总不把话说清楚,原来背后还有这门学问。
他触类旁通,很快就把相似内容的文书批改完毕,又翻出了新的一摞,正要继续请教,脸色却突然一变,飞快并拢起腿根。
“又发作了?”
“嗯……彰人……”
冬弥将全身重量都撑在桌上,努力伸长胳膊,手指颤颤巍巍地够向镜面。
巫咒的效力丝毫没有随着时间消散,犹如人内心无穷无尽的欲望,一旦被开启,就会泛滥成灾,覆水难收。
彰人微微皱起眉头,也朝他伸出手,穿过镜面与他十指相扣。
窗外已是鸟语花香的春季,可王后却好似身处冰天雪地之中,彰人轻轻按着他突兀的指关节,竟然感觉不到几分温度了。
冬弥急切地喘了一声,从指缝中传递过来的寒意令他短暂清醒了片刻。他抬眸望向魔镜,眼里凝着一层水汽,像是清晨朦胧的薄雾。
但那份清醒转瞬而逝,聚拢的瞳孔再次涣散,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上,嘴唇无意识地随着呼吸一张一合,看上去竟有几分娇憨的痴态。
他本是想求助,此刻却更像在求欢。
彰人飞快别开了眼,总算明白了先王为何非要娶一个男人过门。
好在他是个自制力极强的恶魔。
况且,就算他有色心,也没那个能力,将手以外的部位跨过镜子。
“陛下。”
“……”
“王后陛下?”
“……”
“冬弥,冬弥?”
瘫在桌上的人总算有了点反应,他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却仍旧看不清镜中人的脸。
“你的体温已经比寻常人低上许多了,再降下去,身体迟早会坏掉。”
彰人下了最后通牒。
体温低?冬弥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三个字,忍不住用额角蹭了蹭胳膊。
骗人,他流了一身汗呢。
明明是好热,身体像一块烧红的炭,比在蒸腾的泉眼里泡上半天还要晕。
他又往前挤了挤,试图把脸也贴到镜面上降温,可浑身却提不起劲,也不知道有没有挪动个一毫米。
“……听着。”彰人叹了口气,“还有个法子,虽然谈不上一劳永逸,但也比降温好用,不会伤及身体。”
听见这句话,冬弥精神一振:“什么?”
“直面自己的欲望。”
冬弥微微睁大了眼。
彰人噙着一抹微笑,缓缓摩挲着他的手背。兴许体温会相互传染,恶魔一贯冰冷的手指竟生出了几分热意。冬弥想要抽回胳膊,左手却不听使唤地颤抖着,仿佛在对方手心里扎了根。
“这不是什么难事,也不需要感到羞耻,只需要一点点的坦诚。”男人放缓的语调极富煽动性,宛若催眠的小曲,“然后,你就会发现,释放自我是个很舒服的过程……你甚至会感到上瘾,对此欲罢不能。”
别,别再说了……
冬弥凝望着那双化不开的墨色瞳孔,神态逐渐迷离,他感到灵魂正在脱离躯壳,卷入了堕落的漩涡之中。
他深深吸了口气,撑在桌沿的右手一点点松开,指尖勾住领巾的一角,将束缚脖颈的纯白丝带扯了下来。
一颗,两颗,繁复的盘扣被他拧开,因缺乏光照而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渐渐露了出来。
修剪整齐的指甲偶尔划过敏感的肌肤,冬弥的呼吸变得紊乱,似是为了汲取继续探索的勇气,他抬眸看向身前的镜子。
彰人用空余的那只手支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他,将他向欲望臣服的举止纳入眼底,嘴角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是在嘲笑他么?
王后脆弱的自尊心一碰就碎,苦涩又凉薄的风灌进胸膛,竟让他短暂脱离了欲望漩涡。他用尽力气抽回手臂,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床上。
合拢空荡荡的手心,恶魔有那么一瞬间的愠怒,眼看冬弥又在床上无意识地扭着身子,他不禁笑道:“害羞什么?你的身体我早看过了。被那老头压着的时候,露出来的还要更多呢。”
他说着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却不知道人类在窗户纸被捅破之前,总是妄想用谎言麻痹自己的认知。
冬弥知道那晚彰人或许目睹了全程,只是在他真正濒临险境时才出声相助。可彰人不说,他也就装作对方没看见自己那狼狈的模样,并不断催眠自己。
直到此刻,彰人残忍的话语无情地将他从幻想中剥离出来,对方谈论自己身体时那满不在乎的口吻更是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他以为……数月的相处能稍稍改变他们的关系……
就凭那交握的手心生出了点点暖意。
原来,不过是他自作多情。
恶魔在镜子里活得没心没肺,打过交道的人类寥寥无几,而且都是经不住诱惑,很快向他俯首称臣的家伙。
他本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的,甚至觉得很有道理,看都看过了,更没必要扭扭捏捏。
可床上的人不仅没有因此放松,诚实面对自己的欲望,反而将身体蜷成一团,手指掐入大腿肉里,白净的指甲很快就被鲜血染红。
他很久没有靠自残的方式缓解巫咒了。
彰人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不知所措地按住胸口,正想着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却借着光滑的床柱折射,看见了冬弥眼角的泪花。
他彻底傻了。
“冬、冬弥?”
听他突然变得小心翼翼的语气,冬弥就知道自己不争气掉眼泪的糗样已经曝光了。他紧闭着双眼,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转了个身背对梳妆台,却不知反倒把脸暴露在窗台上,让人看得更加清楚了。
“是我说错了,你别哭啊……”
彰人结结巴巴地组织着语言,坑蒙拐骗的话他能张口就来,哄人却还是第一次。
他稍微一服软,冬弥的眼泪却更止不住了,刚才还挂在眼角要掉不掉的,这下直接滑落脸庞,打湿了床单。
倘若彰人嗤笑他几句,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哭得像女人一样,他恐怕死也不会再掉一滴眼泪了。
“就、就是看了你的身体也不会怎么样啊……你很好看,身上没有多余的赘肉,皮肤也很光滑……”
方才还教训别人少说少错的恶魔险些咬到舌头,说到底他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句话说错了,也就更别提如何挽救了。
他绞尽脑汁,想出了一句安慰的实话:“你是我见过,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实际上,冬弥最初是气恼彰人把自己看得轻贱,彰人放软语气安抚之后,他的羞愤已经消除了不少。只是紧绷的神经一放松,被压制的情热立马反扑,他又没剩下几分力气,只能瘫软在床上,头脑昏昏沉沉的,像是生了一场重病。
冰凉却柔软的物体轻轻扫过脸颊,触感像是丝绸。
冬弥低低喘了一声,以为是被风吹起的纱帘,没有理会。
可那东西又一次抚摸上他发烫的脸,像幼年生病时母亲落在头上的手掌。
冬弥微微睁开眼,宽敞的红色斗篷悬浮在半空,正抬起一角摸着他的脑袋。
斗篷的样式有些眼熟,他好像在衣柜里见到过,应该是先王后的衣服。
“……”
他似乎病得不轻,都出现了幻觉。
“等等,别睡!”斗篷气急败坏地拍了拍他的嘴唇,竟然发出了声音,“附身很耗费精力的,我撑不了太久!”
冬弥缓慢眨了眨眼皮,神智渐渐清醒,眼睛也越睁越大:“……彰人?”
“不是我还能有谁。”
“你怎么……”
“这座房间是我和现实交集最深的地方,偶尔能穿透镜面做一些事情。好了,别说废话。”
化作斗篷的彰人语气虽然暴躁,动作却非常轻柔。他伸出“胳膊”,一点点擦干冬弥脸上的泪痕。
见冬弥仍然愣愣地看着自己,他有些心虚:“先说清楚,你洗澡的时候我可没偷看,就那一次。”
“……这算安慰吗?”
“是在安慰你。还有,我没说谎,你确实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
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话安慰自己,冬弥有些啼笑皆非。
“所以别哭了。”
“嗯。”
冬弥轻轻应了一声,正想抓住斗篷的一角,像握手那样再次感知对方的温度,斗篷却突然腾升,又缓缓落了下来,像是一张大网,将他完完全全地包裹其中。
视线里只剩下了昏暗的红,倒像是婚房里的罗帐。冬弥迷茫地喊了声“彰人”,正要拉开斗篷,却被冰凉的丝绸缠住了手腕。
“不要紧张,跟着我的动作。”
恶魔回到了擅长的领域,用极具诱惑的沙哑声线缓缓引诱着。
彰人牵引着他的手,解开剩余的盘扣,教他一寸寸抚摸过自己的身子,感知体内澎湃的情潮。
唇边溢出的喘息一声比一声绵长,轻颤的尾音带着难以言喻的快意,紧闭的双眼也敢慢慢睁开了。冬弥弓起腰,垂眸望着被丝绸缠绕一路往下的手指,见证着自己是如何被彰人带领着奔赴极乐。
“彰人……”
“嗯?”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呼吸却更加急促。
彰人在看着。
他在被彰人注视着。
比羞耻更早一步到达顶峰的,是淋漓的快意,如蜜糖般浇灌在身上。
他的生命由此焕发了新的生机。
懒癌发作了。。。本来想多写点放上去结果实在写不动,放点小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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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午后暖阳铺在庭院的芳草地上,王后陛下今日难得出来走走,立刻有几名贵族围了上来嘘寒问暖。
沿着鹅卵石小路转了几圈,王后眉眼间显露出几分倦意,留到最后的侯爵识趣地扶了扶帽子:“那么,我先告辞了。”
冬弥微微颔首,见此人仍弯腰抬眼望着自己,不情不愿地伸出手,让他吻了吻背面的白纱。
“犹记得初次见您还是在新婚大典,五年时光转瞬而过,您的美丽却丝毫不减当年,甚至更加风姿绰约。”侯爵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像念诗那样含情脉脉地朗诵道:“就如同翡翠一般,越是经受岁月消磨,越是温润透亮。”
面前的男人已经年过半百,稍微挤眉弄眼,皱纹就堆满了眼角,居然还把自己装得像个堕入爱河的青年。
冬弥将手收到后背,不动声色地擦掉被恶心出的鸡皮疙瘩,微微一笑:“谬赞了。”
王后陛下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据说见过他嘴角扬起弧度的人,全王宫也不超过十个,自己居然能成为其中之一。侯爵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竟然真的找回了初恋时的感觉,离开的脚步都飘了几分。
冬弥渐渐收敛笑意,状似随意地摆弄着锁骨上方的猫眼石项链。
阳光反射在石头表面,青绿色的“猫眼”微微眯起,阴沉的目光锁定侯爵远去的背影。
有人走夜路要遭殃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冬弥沿来路返回寝宫,却在走廊拐角处撞见了迎面走来的黑发女孩。
他嫁入王室那年,公主还是个瘦瘦矮矮的小萝卜头,如今也到了疯狂窜个头的年纪。一段时间没见,似乎又拔高了几厘米。
白雪抬着胳膊,正在和勾住她手腕的小鸟对话,被提醒一声后匆忙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她飞快低下脑袋,脚步放慢了许多,似乎在思考装作没看见还来不来得及。冬弥在心里叹了一声,识趣地拐了个弯,绕别的路回去了。
自从那晚被赶出房间之后,白雪变得有些怕他,总是刻意避免和他接触。而他对白雪的感情也很复杂,怜悯和愧疚远胜过喜爱。有时候望着她,就会想起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国王,继而想到和魔镜的那些事情,心脏便也跟着抽痛起来。
久而久之,他干脆消极摆烂,不再去想如何改善和白雪的关系了。
况且,他扮演的角色更像是个夺权的恶毒继母,若是表现得太过在意白雪,反而会让一些人会错意,冷落她或许才是最好的保护。
侍女正等在寝室门前,见他回来,屈膝行了一礼:“陛下,已经照您的吩咐装好了穿衣镜,浴室里也换上了新的全身镜。”
冬弥点了点头,听到“全身镜”时,双颊忽地飘起可疑的红云,他连忙展开折扇挡住,别过脸轻咳一声:“很好,下去吧。”
侍女瞄了他一眼,匆匆低下脑袋离开了。
王后不让人贴身伺候,平时也锁着门,每周只许侍从进屋打扫一次。若不是定期还要举办御前会议,在重要节日露面那么几分钟彰显存在感,恐怕人们都要忘记这位代行王政的王后长什么模样了。
正因为他鲜少与人独处,当初引领冬弥入宫的侍女,可以说是城堡里和他交集最深的人了。
自从国王陛下暴毙后,王后便始终素颜朝天,不喜装扮,可近两年却渐渐有了改变。最初还只是要来了一块手持化妆镜,往脸上涂了点淡妆,现在妆容却是愈发精致了。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但王后陛下是男儿身,他会给自己化妆,一定不是单纯的爱美。
廊道中有间房没有关好,漏出一条缝来,侍女将门带上,却想起了宫里仆从间疯传的谣言。有人说,踮着脚尖经过王后寝宫时,偶尔能从里面听见下流淫秽的声响。
王后陛下结婚那年也才十八,年轻美丽又身体健康,这样一个正常的男人,怎么说也会有那方面的需求吧?许多单身贵族虎视眈眈,他却没有再嫁的意思,也没召唤过任何人入宫侍寝,当真奇怪。
侍女又想起更久远的一则传言,说先王后在怀孕前几个月,梳妆的次数也是愈发频繁,时常对着镜子坐上一天。
而冬弥住进的是先王后曾经的寝宫。
最近宫里似乎并不太平,相传夜晚走廊的镜子有时会发出幽光,被照到的人会变得痴痴呆呆的,好像被剥夺了心智……
侍女越想越是害怕,拼命摇头,试图把关于闹鬼的联想都抛出脑海。有微风吹过走廊,她搓着双臂,只觉得后背发凉,像要被邪祟附体了似的。
这城堡,不会是被恶灵入侵了吧?
被白纱包裹的手指搭在门把上,浓黑卷翘的睫毛落下一排,将淡色灰眸笼罩在阴影之中。
冬弥并非没有察觉侍女眼神中的试探和猜疑。
公主年幼无知,他又不爱管事,宫里的随从散漫惯了,也养出了碎嘴的毛病。
一个手握大权的王后,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呢?
怕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而王宫最不缺的就是流言蜚语,他大概能猜到那些下人是怎么说自己的。
只是人在窒息的环境里憋久了,会慌,会疯,会变得歇斯底里,无畏无惧。
他也曾戒备过,也曾反复警醒自己不要沦陷,不要落入魔鬼的圈套,可如今却也无所谓了。
归根结底,人本是独立的个体,为什么会依偎在一起,大抵也不过是寂寞难耐,孤枕难眠罢了。
他会不自觉地想要依赖彰人,对彰人产生特殊的情感需求,想来也合情合理。
——王宫的深夜太过漫长了。
他刚走进房间,新置的穿衣镜里就出现了黑发恶魔的身影。
摆脱了只有半身高度的圆镜,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面对面站着。男人胸前的V字领大大咧咧地敞开,裸露出大片不见血色的苍白肌肤,在黑色西服的映衬下更加触目。
“多谢陛下垂爱,我的待遇可真是如日中天~”
彰人打趣道,在宽敞的镜框内伸了个懒腰,又冲他招了招手。
冬弥缓步走近,直到再无法往前。他伸出双手按在镜上,身体随之一点点贴近,直至与镜中的身影完全重合。
镜面冰冷,他的血液却在燥热。
他微微睁开眼,有一双更加宽厚的手掌,正与他张开的五指相连。
看上去分明亲密无间,却没有触碰的实感。
“彰人。”
他低声唤着手主人的名字。
“我的陛下,有何吩咐?”
恶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愉悦,他在心情好的时候,总喜欢玩奇奇怪怪的主仆扮演。
明知道对方不会拒绝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请求,冬弥还是做了一阵功夫的心理建设,才顶着泛红的脸轻声说道:“……抱我。”
彰人微微睁大了眼,在这一刻领会了冬弥添置全身镜的动机,从善如流地应了声“遵命”。一双手掌破开镜面,环住了王后陛下纤细的腰身——从前只是隔着梳妆台目量过尺码,等真正摸到手,才明白什么叫做“盈盈一握”。
他有些不可思议,下意识脱口问道:“你束腰了?”
“什么?”
彰人迅速咳了一声:“没,没什么。”
意识到环抱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他一路摸到冬弥的背心,顺着脊柱来回捋了几遍。
他本以为这种顺毛式安抚能让冬弥逐渐放松,不料怀里人的喘气声却更加粗重了。
他联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巫咒发作了?”
“不……”冬弥刚想否定,却又抿紧了唇。他不擅长撒谎,但要推进接下来的事情,巫咒是个相当不错的借口,于是他改口道:“嗯……”
他清楚体内余留的巫咒并未爆发,但心底撩起的欲火却在蔓延。
他将碍事的纽扣一颗颗解开,露出被蒸腾的血气染上薄粉的肌肤,熟稔地解开了束缚腰身的银色皮带。
诚如彰人所说,他对这种感觉欲罢不能,早已染上了戒不掉的瘾。
他非但放任不管,现在更是想要加重病症。
“彰人……”
脸颊贴在冰冷的镜面蹭了两下,冬弥抬起被水色润湿的双眸,将衬衣推高到锁骨处,挺起胸脯,将胸前两点粉红往前送了送,两片柔软饱满的唇瓣碰了碰,哑声喊道:“……帮我。”
05
池里的热水渐渐冷却,室内缭绕的蒸汽也已散尽,连带着褪去凝结于镜面的水珠。
泡在浴池里的男人面庞泛着潮红,他疲倦地吐了口气,环抱住双腿,光滑的脊背倚靠在壁上,正一点点地往下沉去。
“陛下,再泡下去,第二天可就要着凉了。还有,水脏了,记得换新的再冲一次哦。”
浴室里并无第二人的身影,这声音倒像是隔着紧锁的门扉发出来的。
冬弥身躯微微一震,陡然回过神来:“你……”
“只是看你久久没出来,好心提醒一句。”魔镜懒洋洋地拖长了语调,“你的身体是很迷人,但我还没饥渴到要偷窥别人洗澡的程度。”
冬弥没有做声,听话地舀起干净的热水浇在身上,心里却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失落。
更衣完毕后,他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打理浸湿后混在一起的双色发丝。魔镜在这个时候倒不会出来挡他视线,等到他把头发擦干,才又现出真身。
彰人不知从哪变出一张桌子,支着下巴与他相对而坐,指腹按在桌上,徐徐向前推进。
梳妆台的抽屉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拉开,露出内藏的一套精致茶具。
“喝点热茶。”
彰人宛如保姆般吩咐道。
不过他也只能动动嘴皮子功夫,泡茶还得冬弥亲自出马。不一会儿,他泡好了两杯枸杞茶,一杯留给自己,一杯放在镜子前面。
等舌尖的甘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冬弥掀起眼帘,却发现彰人早已囫囵吞枣地一口饮尽,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下意识摸上脸庞:“……我脸上有什么吗?”
“脖子,水没擦干。你啊,对待自己身体稍微认真一点。”彰人指了指自己的颈部,又翘起嘴角笑道:“我说陛下,以后做这种事还是在床上吧?比起容易污浊的池水,藏在被窝里还更健康。”
端着茶杯的手一抖,王后陛下险些被溅起的茶水烫伤,逃也似的飞快垂下脑袋,耳根子却早已红透了。
自从被彰人“手把手”地教会如何自我抚慰后,体内的巫咒已经没办法折磨他了。相反,倒是为他枯燥的生活增添了一丝乐趣——当然,在清醒的时候,冬弥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的。
只不过,受到某种未知心理驱使,即使知道在那次“帮助”中,彰人早已看遍了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隐私,包括那意乱情迷的模样,可当热潮来临时,他还是会忍不住将自己龟缩在透不进光的角落——关了灯的被窝里,或者洒满花瓣的浴池中央。
彰人在这种时刻会体贴地主动闭麦,他闷在被单里,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气声。漆黑静谧的氛围令他感到安心,可在濒临高潮的界限时,他却总觉得缺了什么。
在攀上极点、意识最不清醒的瞬间,他才会承认自己的矛盾所在。
——想要被窥探。
——想要在彰人的注目中完全绽放。
可他实在说不出口,也没有一把扯开被单,将赤裸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中的勇气。
想到这里,他又难免感到沮丧。魔镜虽然三番五次夸过他好看,油嘴滑舌地一口一个“我的陛下”,可每逢他受情热所扰时,又变成了自律到可怕的正人君子,坚决不发出半点动静。
……他对自己的兴趣,大概也就是说说而已吧。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冬弥躺在床上,果然失了眠。
他一会儿面朝东部,一会儿转向西边,依然压不住心浮气躁,忍不住掀开被子一角透气,过了一阵,又把腿也挤了出来。
彰人有些没眼看:“踢被子可不是好习惯。”
冬弥安分了片刻,将领口的扣子解开几颗,又翻了个面,朝向梳妆台的方向。
“睡不着?”
“有点。”冬弥揉了揉眼睛,并未否认。
漏进屋内的月光照亮了挂在衣帽架上的红色斗篷,他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彰人,你能再附身一次吗?”
“我的陛下,魔力可是消耗品,就算是我也得省着点用,上回已经浪费很多了。”
彰人拒绝的相当果断。
冬弥难免感到失落,将自己蜷得更紧了。但想起彰人上次宁可浪费魔力也要哄自己高兴,他心里又泛起了甜。
或许彰人比他想象的更在意自己一些。
他正想方设法地安慰自己,那头魔镜里的男人以为他又发起了脾气,无奈地挠乱了刘海,做出了妥协:“我让夜莺给你唱几首歌可以吧?”
“……夜莺?”
“不是睡不着吗?你等着——”
乌云遮蔽了月亮,等淡黄的光线再次照入窗户,窗台上多出了一枚小巧的身影。
彰人清咳了两声:“这是献给陛下的,安眠曲。”
夜莺抖了抖雪白的胸脯,抬起右脚,合拢单只翅膀,配合恶魔的报幕做了个鞠躬的动作。
冬弥惊喜地睁大眼,献上了发自内心的掌声。
掌权的第三年,冬弥基本能做到独当一面处理国务,不再麻烦彰人。政客们眼见局势已定,而公主年纪太小,掀不起浪花,也渐渐灭了兴风作浪的心思。
内忧既除,国家发展自然稳步向前,眼见王国昌盛,相邻的邦国也纷纷派遣使节团致以问候。
外交大臣知晓王后性格寡淡、不喜外出,在议事厅招待完使者后,将交涉内容据实记录在文书上,令侍女转达。冬弥虽未参与接待,但王宫里到处都有他的“眼线”,在彰人核对完内容无误后,便把那卷纸丢进炉里烧了。
他拢了拢滑落的披肩,直起身子,见侍女仍低头站在门外,了然问道:“还有什么要报告的?”
“是,与使节团同行的还有一批马戏团成员,他们说希望能借用王城的场地表演。还有,望陛下赏脸观光。”
“马戏团?这倒是稀奇。”冬弥沉吟片刻,颔首道,“王城也有个马戏团,就让他们把场地借出去一天吧。”
“至于我……”
见他表现得犹豫,却没有果断拒绝,侍女立即递了个台阶:“陛下,我听守卫说,他们似乎带来了一只虎鲸呢!那可是王国没有的动物。”
冬弥握拳抵住嘴唇,咳了一声。
翌日,不承认自己亢奋了一整晚的王后陛下起了个大早,在魔镜七分调侃三分指点的帮助下换好了衣服。他拉开抽屉暗格,将一枚金绿色的猫眼石项链垂挂于胸口。
镜子里的恶魔象征性地穿了身便于出行的简装,挑剔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喝水不忘挖井人,还记得带我出去。”
魔镜的视线只能落在城堡内部,再往外就需要依靠这枚特殊宝石了。
冬弥原本不太在意自己的装扮,觉得只要得体就好,可被彰人盯着,却莫名有些紧张,忍不住又调整了半天猫眼石的角度,直到认为它和身上的装饰完美匹配为止。
冬弥有心准时观看表演,可惜迟到才是王后应有的礼节。他坐在马车上,等里面爆发出两三波叫好声后,才被允许拉开帷幔,在侍女的搀扶下走进马戏团。
空气陡然寂静了一秒,随后如雷的掌声响彻天际,一直伴随他入座才渐渐停歇。使者早早站起身来,眼里满是惊艳,激动地亲吻他的手背,紧接着便是令他头皮发麻、耳根起茧的那套赞美说辞。
这些用华丽辞藻堆砌而成的赞赏,还不如彰人简单的一句“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动听呢。
他别开脸看向表演区,使者也知趣地停止了滔滔不绝的夸赞。
外国的马戏团确实有几分实力,只有短短半天的准备功夫,也能把巨大的水箱搬上舞台。冬弥微微前倾上身,仔细看着在水里游动的虎鲸。
见他感兴趣,使者连忙介绍道:“这是只幼年虎鲸,体长还在慢慢生长,现在还能带出来巡游。”
冬弥微微点头,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王国居于陆地内部,仅有最西方的一座小城与湖海相连,许多人出生到死都没见过大海,更别说稀有的海洋生物了。观众们十分给面子地送上鲜花和掌声,驯兽师顺利完成了几组高难动作后,冲着冬弥的方向伸出手掌,深深鞠了一躬。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冬弥身上。
外交大臣同他耳语道:“这是邀请您和虎鲸互动的意思。我看那虎鲸倒是温顺,您若是担心,可以只去摸摸他的脑袋。”
冬弥有些蠢蠢欲动,刚要站起身来,猫眼石里却传来凉飕飕的提醒:“它的背鳍已经弯曲得很严重了,是我的话绝对不会靠近。”
冬弥愣了愣,虽没听得太明白,但还是微笑着摇头,婉拒了这份邀请。
没能得到王后的垂青,驯兽师明显有些低落,他很快收敛好情绪,不失风度地再次行礼,折身跃入水中。
他吹了声口哨,虎鲸庞大的身躯灵活地翻转了一圈,挥舞胸鳍向台上的观众们打着招呼。
而后,虎鲸慢慢潜入水底,驯兽师则留在水面上,举起手里的食物,往高空抛去。
但那黑白相间的身影并未腾空而出,死鱼哗哗啦啦地砸在水面,溅起零星水花。驯兽师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向岸上的助手挥舞手臂,示意他再抛一些食物过来。
可没等助手打开鱼篓,男人的脸色却突然变得狰狞,伸出的胳膊也毫无规律地摇摆着,倒像是遇难者求助时的姿势。
“他被咬住了!”
前排的观众席里有人喊到。
冬弥心头一跳,身边的使者已经猛然站起身来。马戏团的其他成员正要去帮忙,水里的巨大黑影却突然下沉,将驯兽师叼入水底,并急速旋转起身体,用近乎自残的方式带着嘴里的男人往壁上撞去!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鲜血染红了水箱。
使者想要奔向舞台,却被守卫控制住了。冬弥抓紧扶手缓缓起身,心慌的厉害。
回想起驯兽师对他发出的邀请,他惨白着脸,低声问道:“这是蓄意谋杀?”
“就算他们有这个想法,虎鲸也没这种智慧。”彰人淡淡道:“只是因为过于孤独而发疯了。”
意料之外的答案令冬弥睁大了眼:“孤独?”
“群居动物本身就有着强烈的情感需求。驯养虎鲸耗时耗财,想来它被隔绝在水箱里很多年了。”
“……”
听着他对虎鲸境遇的描述,冬弥却联想到了自己。他不也是被困在深宫,没有可以交心和倾诉的对象吗?
等市民们疏散得差不多了,使节团和马戏团的人也被押住,就差戴上镣铐关进牢里了。
“王后陛下,请您相信,我们也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使者急得声音都变形了,连声向他道歉,“我、我们会杀了这头虎鲸,将脂肪炼成精油献给陛下,还请您平息怒火……”
“回去之后,把它放生了吧。”
使者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冬弥。
冬弥拒绝了吓得腿软的侍女搀扶,缓步走下台阶,接近了舞台中孤独的水箱。外交大臣吃了一惊,连忙要拉住他,冬弥却摇了摇头:“不会有危险的,对吧。”
众人以为他在和水箱里的虎鲸说话,只有猫眼石里寄居的恶魔知道他是在问自己。
“应该是间歇性抽风,这会儿又安静了。不过,也不排除再次发生意外的可能。”
冬弥笑了笑。
见到有人接近,那巨大的身影缓缓游到岸边,露出了一小截黑色脑袋。明明不久前才用残忍手段杀害了自己的饲主,此刻却又表现得如此温良乖巧。
冬弥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抚摸着虎鲸光滑的脑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惊吓到这只“杀人凶手”,冬弥只能把声音放得极轻:“有彰人在,不会出现意外。”
相比起他的沉稳,恶魔的声音却浮夸了许多,啧了一声:“真是的,你哪来的自信啊。”
冬弥回过头,对看呆了的使者说道:“这狭小逼仄的水箱,不是它应该待的地方。”
使者自知逃过一劫,连忙表达感谢:“遵、遵从您的旨意。陛下今日圣明之举必将传遍四海!”
回去之后,冬弥轻轻抵住镜面,想到白天的事,久久无法平静。
“彰人,我的背鳍……弯到什么程度了?”他忍不住低声发问,却更像是在自问自答:“迟早,我也会像它那样……彻底疯掉。”
彰人眉锋低敛,并拢双指拨开他额前凌乱的发丝,温声劝慰道:“我的陛下,那头虎鲸远离族群,又被其他鱼类排挤,才会变成这样,可你的周围都是同类啊。”
“不是的,不是这样。”
冬弥紧紧抓住男人伸出来的手,主动将脸颊贴在对方手心,无意识地蹭了两下,灰眸深处是化不开的浓厚忧郁。
“我是男人,却嫁做人妇,我不能生育,却是别人的继母。这样的我,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个异类。”
“非要这么说的话……”彰人眯起眼,屈起拇指反复摩挲着他凸起的颧骨,“你还养着一只恶魔呢。”
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像试探,也像诱惑。
若是放在早几年,冬弥还会反复警告自己,不要落入恶魔的陷阱。可日积月累的孤独一点点侵蚀着他的心理防线,与日俱增的是压制不住的欲望与渴求。
感受着冰凉指尖划过脸庞带来的阵阵痒意,他疲倦地合上了眼。
“彰人真的认为我……很好看吗?”
“不是很好看,是最好看。”彰人刻意强调道:“你又不是爱慕虚荣的人,我可不屑在这方面撒谎。”
冬弥深深吸了口气,因甜蜜而产生的晕眩感一瞬间冲上脑海。他咬了咬唇,把心一横,另一只手抚上脖颈,解开缠绕其上的细绳。
披肩轻飘飘地掉落在地上。
视野中的肉色逐渐增多,彰人眼眸微沉,烫伤似的抽动了一下手指,却被更用力地按住。
“不要走!”害怕他会如往常那样隐去身形,冬弥条件反射般喊道。
彰人睁大了眼,果然没有再动作。
“请一直看着我……可以吗?”
沾着露珠的睫毛颤个不停,王后陛下没敢睁开眼,用卑微的口吻祈求道。
“当然。”恶魔低哑着嗓音,听上去竟有几分缱绻的温柔,“你出现以后,我眼里早就没有别人了。”
————
恶魔都有了,不要在意为什么能搬过来虎鲸这种细节x问就是架空!
06
王后寝宫那张宽大的双人床上,床单凌乱,还能看见凹陷的浅色抓痕,挤到边缘的棉被高高隆起,堆叠成小山的形状。
一具香汗淋漓的赤裸躯体正伏在床上,肤色像是剥了壳的荔枝,白里透红。平坦的胸口随着喘息剧烈起伏,晶莹涎水从合不上的唇角溢出,滴落在深浅不一的被单上。
不知是从窗帘间隙还是门缝中溜进来的微风轻拂,床上的人睫毛轻颤,渐渐回过神来。他支起上身,像换壳的乌龟一样慢慢爬进了堆高的棉被里。
冬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余韵未褪的脸,小声问道:“……彰人,有在看吗?”
“放心好了,看的一清二楚。”
恶魔的声音带着调侃的笑意,王后陛下却没有因为被冒犯而动怒,反倒是松了口气。
但很快,他又因为缩在房间一角,没法看见梳妆台中恶魔的模样而感到委屈,甚至不由分说地发起了脾气:“好过分,彰人随时随地都能看见我,我却总是看不到彰人,太不公平了。”
对于他偶尔展现出的撒娇般的无理取闹,彰人早已习惯,宠溺地笑了笑:“你可以随身携带一块镜子啊。”
翌日,王后便以需要补妆为由要来了一块手持小镜子。
当然,这一举动落入旁人眼里,又掀起了一波关于王后“焕发第二春”、“与哪家公子哥偷情”的造谣。
受地理环境影响,王国的冬季格外漫长。寝宫里每年都烧着旺盛的炉火,侍女为他量体时察觉到他体温偏低,以为他体虚畏寒,又自作主张地增添了炭火的份量。
即便如此,冬弥却仍是觉得城堡的冬日一年比一年寒冷。
献唱的夜莺见他没再发出动静,便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今夜乌云遮蔽天空,无星亦无月。冬弥睁眼瞪着漆黑的房间,换了几轮睡姿,最后还是翻了个身,面朝摆在枕头边的镜子,小声说道:“彰人,伸手。”
“陛下,你这话听着像训狗似的。”
镜子里传来的语气听起来不大高兴,手却老老实实地探了出来。
在只有黑白两色的镜中世界还看不太出来,一进入多彩的现实世界,这宛如油漆刷出的纯白肤色显得尤为突兀,比起说是人手,倒更像是用来练习素描的石膏像。
冬弥急不可耐地伸出双手,一前一后包住恶魔的手掌。
“又要唱摇篮曲哄睡,又要搂着东西才能睡着,我的陛下,你是婴儿吗?”
知道对方总是喜欢嘴上不饶人,冬弥没有理会,屈起膝盖贴上小腹,将自己蜷成一只虾,脸颊在柔软的枕头上反复蹭着,终于找到最舒适的入睡姿势,呼吸声也渐渐平稳下来。
就在彰人以为他睡着的时候,枕头里飘过来近似呢喃的一句低语:“不要放手……”
“好好。”恶魔从鼻腔里喷出一声轻嗤,摇了摇头,“真是拿你没办法。”
等王后陛下彻底入梦后,再也无法维系双手的力道,眼见着就要松开。彰人低低哼了一声,五指收拢,严丝合缝地扣住他的指缝。
“彰人。”
“彰人!”
“彰人……”
等回过神的时候,冬弥发现自己十句话里几乎有一半都会带上恶魔的名字了。就连在议事的时候,都下意识想要喊出这两个字。
此外,他似乎还患上了奇怪的洁癖,不得不戴上白纱手套,避免被其他人碰到肌肤。
上个月,城堡里办了一场圣诞节舞会,有名宾客不小心将葡萄酒洒到他手上,冒冒失失地用手绢为他擦拭。对方的手指因酩酊而泛着红光,滚烫的体温落在手臂上,冬弥的胃部忽然一阵翻滚,忍不住弯腰捂嘴,险些吐了出来。
比起白日,他更期盼着夜晚降临。
比起被热闹的人群包围,他更想要躲藏在无人的密室中。
只需要一面镜子,和一道炙热的视线就好。
……这就足够了吗?
他们共享着大不敬的秘密,挤在狭窄的空间里,听完了这辈子他所会发出来的最不堪入耳的声音,却还只停留在握手和抚摸发丝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
就像隔着镜面紧贴的手指,看似亲密无间,实则若即若离。
彰人,到底是做不到,还是不愿意做呢?
他决定大胆求证。
“……帮我。”
提出诉求时,冬弥几乎是带上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若说恶魔平时恪守分寸,不对他动手动脚,是被手持镜和梳妆镜的面积束缚了行动,如今换成全身镜,对方就再也没有不碰他的理由了。
……要么就是,他其实根本对自己的身体不感兴趣。
他正因为最不愿意猜想的可能性备受打击,镜子里的男人却颇感错愕地挑起半边眉毛,王后陛下的大胆主动超出了他的预料。初见时冬弥对恶魔的警惕令他记忆犹新,他本想着循序渐进培养感情,没想到对方却先一步举起了白旗。
既然如此,他也不打算放过送上门的肥羊,握住细腰的双手灵巧地穿过衣摆,沿着腰际线向上探寻。
敞开的衣领如蝶翼般轻轻颤动,背光的身躯隐藏在阴影中,彰人如盲人摸象般用手指丈量着这具看过无数次的肉体。王后陛下平日里缺乏锻炼,娇弱的肠胃挑剔的要命,摸上去的手感算不上极佳,但年轻的肌肤柔软且富有弹性,很好的弥补了所有缺点。
最重要的是,这是冬弥。
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足以让彰人爱不释手,把玩得不亦乐乎。
他在黑暗中准确地摸到了胸前的两颗凸起,冬弥自我取乐的方式十分单调,从来都是直奔主题,没顾及过它们的感受,徒留寂寞的乳粒兀自在空气中挺立着。
真是可惜。指尖触碰到硬挺的小粒,恶魔暗自摇了摇头。
若是在光线明亮些的地方,就能看见它们充血肿胀,娇艳欲滴的模样了。
他甫一碰到双乳,冬弥就轻轻哼了一声,下意识向镜子贴得更近,不知是出于痛疼、寒冷还是敏感,身体又开始微微发抖。
考虑到冬弥的双乳是初次受到开发,彰人怜爱地拨弄着高高翘起的乳首,轻拧乳尖,又用指缝夹着上下摩擦。
冬弥很快就乱了呼吸,只觉得在彰人的爱抚下快要化成一滩水,浑身上下使不着力,不得不将手扶在镜面上稳住身体。镜面光滑,沾满汗水的手掌在上面一个打滑,他不由得朝前扑倒,额头撞上了镜面,却并未感到疼痛。
彰人托着他的身体,等他重新站稳,才悠悠打趣道:“陛下怎么连乖乖站好都做不到?”
冬弥抬眸轻飘飘地瞪了他一眼,汗水打湿了睫毛,目光隔着氤氲的水帘,丝毫没有杀伤力。
而他也确实并未生气。
挤压胸部的力道或轻或重,只两三下就将他推至欲望的顶峰,快感如潮水般冲刷过他的身体。
他能感受到从相贴的肌肤处传递过来的,属于恶魔的热情。
太好了……
镜中男人的眼睑微微下垂,正聚精会神地伺候着王后陛下尊贵又敏感的凤体,视线却忽然变得模糊。
他掀起眼皮,镜面缓缓流下两道蜿蜒的细长小溪,如水幕般隔开了两个世界。
他顿了顿,带着一丝错愕地抚上冬弥的脸,拇指扫过他发红的眼尾。
“怎么哭了?很难受吗?”恶魔对自己纸上谈兵的技术产生了动摇。
倚靠在镜面的脑袋缓缓摇了摇,冬弥的回答因染上哭腔而显得沙哑:“是高兴……彰人对我的身体有欲求,真的太好了。”
“……怎么可能没有啊。”
恶魔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到几分无奈,真是搞不懂人类的复杂想法。
“那……”
冬弥牵引着他的手往身下探去,越过起伏的胸膛,柔软的小腹,指尖穿透裤带,停留在神秘的三角地带。
再往下,就是……
王后陛下积攒了两年的勇气在此刻透支,手掌不听使唤地哆嗦着,堪堪停在就差临门一脚的尴尬地方。
恶魔低下头,被滚烫肌肤染上几分温度的手指自觉地下移,探入卷曲的茂密丛林。
“啊~唔……”
没能及时捂住从唇中溢出的高亢呻吟,冬弥急匆匆弯下腰,将剩余的声音埋入指缝。
彰人包裹住已有几分硬度的炙热,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陛下,你的叫声比起夜莺也不遑多让。”
冬弥羞恼地咬紧了唇,呼吸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更加急促:“……这是在夸奖我吗?”
“是夸。”彰人加重了揉捏的力度,感受着掌心里愈发硬挺的肉柱,勾唇笑道:“现在才是奖。”
冬弥被撩拨得双腿发软,全靠搂住腰肢的粗壮胳膊支撑,才没滑落到地上。
“陛下,陛下?”
恍惚间他听见彰人在喊自己,抬起迷糊的眸子,却没能聚上焦,只能看见恶魔幽邃的黑瞳,像是深不可测的夜空。
“劳驾动动手,”彰人恶意地摇晃着抓住他下身的手掌,狡黠地挤了挤眼睛,“不觉得难受吗?”
冬弥呆了半晌,才听懂了他的意思,发麻的双手颤颤巍巍地碰到腰带,又花了一阵功夫才脱了下来。
被释放的柱体翘了起来,彰人上下套弄着,不忘让他打个满意度评分:“舒服吗?”
冬弥虚虚抓着他结实的小臂,没有使力,承认道:“舒服……比自己摸舒服。”
恶魔被他的坦诚取悦,手掌的动作更加卖力,而王后陛下也不负所望地塌下腰,喘着粗气,在他手心里释放了自己。
镜子……被弄脏了。
冬弥睁着灰眸,失神地看着镜面上缓缓滴漏的白浊,比平日更加迟钝的大脑只来得及闪过这一个想法,搂在后腰的手掌却又有了动作。
他懒洋洋地贴着镜子,倚靠在彰人圈起的胳膊上,而那只手此刻却不安分地游移到挺翘的臀部,沿着夹缝滑入阴影中,指腹在隐秘的排泄口轻轻按压着,似乎想要往里面挤。
那是……冬弥身躯一震,条件反射般抓住彰人的手臂。
“害怕了?”
他侧过脸,对上镜中男人晦涩昏暗的目光,只觉得那黑瞳比平日里还要深沉几分,最深处像是亮着妖异的闪光,令他头晕目眩。
他虽从未触碰过那个禁忌的领域,但既是以妻子的身份嫁入王室,在这方面还是有接受过临时科普教育的——比如,如何用身体的某个部位接纳同性。
纤细的五指收拢又松开,冬弥慢慢闭上眼,摇了摇头,默许了接下来的行为。
但冰冷的手指并未挤入内庭,反倒移了开来,冬弥眉头一跳,正想问为什么,手腕却被抓了过去。
“彰人?”他疑惑地皱了皱眉毛。
“我的手太冷了,进到里面你会生病的。”彰人一边解释,一边掰开他的中指,歪着脑袋朝他笑道:“要不要自己试试?”
试试……用自己的手吗?
冬弥睁大了眼,心底生出几分抗拒,但同样涌起的,还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期待。
“等等,彰……”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他张了张嘴,没能说出拒绝的话。在他迟疑间,指腹已经碰到了凹陷的洞口,稍稍往下一按,就被娇嫩的肉穴吸住,吞进了浅浅一截。
“唔……”
“怎么了?”
“好奇怪……”
彰人笑了笑:“再进去一点吧。”
他用了点力,带着冬弥徐徐往里推进,直至整根手指没入洞口。
冬弥紧紧皱着眉,中途好几次受到阻力想要停下,彰人却不由分说地紧紧握着他的手,不给他逃离或是休息的机会。
单指的扩张不算艰难,只是自己进入自己的感觉实在奇怪,手指被温暖的肠壁包裹住,稍微一动都会带起身体不一样的反应,就连再寻常不过的呼吸都变成了新奇的体验。
“动一动。”彰人催促道。
冬弥抬头看他,眼里满是迷茫:“动……怎么动?”
彰人便提着他的手腕抽出一截,又重重地往里挺近。冬弥啊了一声,只觉得进入的位置比方才还要深,哭着摇了摇头:“不、不要了!”
“真的不要吗?”
彰人确认般再次问他,好像下一秒就会听话地收回手,冬弥却低着头不肯回答了。
恶魔嘴角翘起得逞的笑意,带着他再次抽动手指,而另一只手掌也没安分,在他身上各处煽风点火,等冬弥渐渐有了感觉,便再次握住他抬起头的性器。
冬弥高高地仰起脖子,发红的眼尾泛着泪花,再也挡不住从唇缝中漏出的甜腻喘息。
在彰人邀请他探入第二根手指之后,他感觉自己变成了装满水的气球,越鼓越胀,终于在超过临界点时炸了开来。
至于如何打理一片狼藉的地板和白花花的镜面,这是王后陛下的烦恼。狡猾的恶魔早已功成身退,隐匿在暗处了。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彰人摊开黏腻的手掌,舌尖顺着指缝舔舐一圈,不肯遗漏任何一处蜜水。
下身硬得发疼,他却没有纾解的意思。
他一贯律己,也正是借着这份忍耐磨炼出的意志,才忍受了那么多年的孤寂。
再等等。
他闭上眼,在脑海里描绘着城堡的场景,想象着自由的未来。最后,勾勒出世上最美之人的模样,一分一毫,全无偏差。
迟早会真正见面的。
沐浴更衣后,王后陛下疲软地趴在梳妆台上,被劝说去床上躺着休息也没有反应。
“彰人。”
他伸出手,指尖轻触镜面,只喊了声名字,又陷入了沉默。
镜中的男人向来迁就他说话只说半截的坏习惯,挂着宠溺的微笑,同样将手伸出镜面,与他十指相贴。
冬弥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气,听见胸腔中毫无遮掩的乱了节拍的心跳声。
越是被纵容,越希冀着能得到更多。
光是这样……已经无法满足了。
他又一次轻唤道:“彰人。”
“嗯?”
“可以永远……”
“永远?”
“……不,没什么。”
冬弥闭上了眼。
向恶魔索求永恒,无论如何都太荒谬了。
他们的关系,也不过是……
指尖随着心口的刺痛瑟缩了一下,彰人却在此时突然扣紧他的手指,将半只手拖入镜面,低头吻了吻指背。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圈颜色极浅的勒痕,是他只戴过几个月的象征王后身份的戒指。
男人抬起头,脸上的笑容竟有几分稚气。
“好哦,永远。”
他明明还没说清楚要永远什么,彰人居然就这样给出了承诺。
狡诈的恶魔也有这么草率的时候吗?
还是说,人类的寿命太过短暂,所谓的永远对于他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
冬弥想不通答案,却忍不住捂住了心口。
……太狡猾了。
他想祈求对方不要离开,可真正无法从这段关系中抽身的人,是他自己。
————
这个人被自己写的文齁死了
就是这个糖量,彰冬!爽!
07
不知何时开始,灰暗的阴云笼罩了天空,四季的变化不再明显,阳光鲜少光临城堡,午夜的钟声拖得越来越长。
那些善于忙里偷闲的仆从们曾在城堡的各个角落攀谈,拉拉家常,或互相交换着听闻的那些贵族圈层的风流趣事,包括城堡主人与神秘男人“幽会”的种种猜想。但渐渐的,这些声音归于平静,王宫的走廊里不再有匆匆的脚步声,仆从们的小声议论也被鸟兽的鸣叫声取代。
冬弥不是没有注意到这座城堡正在变得死气沉沉,不论是来自王宫外的拜访,亦或是每逢节日都要举办的宴席,都渐渐变得稀少。
城堡里除了他以外的人正在变成没有感情的木偶,就像被镜像取代了一样。
他觉得自己迟早有一日也会变成这副模样,却无从倾诉心中的恐慌,因为他最信赖的对象正是主导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他觉得自己像是嗜酒成性的浪漫主义诗人,靠着酒精的麻痹欺骗自己,沉溺于肢体接触所带来的欢愉,把恶魔的谎言当做爱情。可就连疯子都有回光返照的时候,酗酒的人,一年到头也总有那么一时半刻装不下去的清醒。
在那短暂的瞬间,大脑会止不住地去思考——彰人接近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距离达成目标还有多久?自己还剩下多少利用价值?
——还有白雪。
可悲的是,他那被嗜甜的恶魔灌满蜂蜜的大脑结构似乎发生了异变,比起担忧自己的生命何日走向终结,他更在意的是彰人对白雪的态度。
他向彰人索要的太多,一颗心装得太满,少了一点便像漏了个窟窿,不得完整。于是贪念越来越重,放不下的也越来越多。
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患得患失的焦虑之中,时常会控制不住脱缰的想法,去钻研一些他早就知道,但从不去细想的事情。
比如,白雪的身份。
距离刺杀国王已快过去十个年头,他和魔镜几乎已是无话不说,但都心照不宣地从未提及先王后,还有那个拥有合法继承权的、即将年满十四岁的、据传是先王后向恶魔借来神秘力量才得以孕育出的孩子。
如果那些传言不假,白雪和彰人绝对脱不开关系。其实,早些年间彰人也曾有意无意地提过她几次,这些本都是可以省略的细枝末节,却在秋后算账时被他事无巨细地回忆起来。
她长得越来越光彩照人了,人们称呼她“王国的明珠”,仆从们也纷纷夸赞着她的纯真善良,还有那被小鸟们围绕着一起唱歌的画面,也被前来拜谒的大画家画了下来。
冬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容貌焦虑的时刻,他不愿意承认心底的恐惧,尤其是在听说白雪也开始坐在梳妆桌前,长时间对着镜子化妆的那一刻。
他本可以直接找彰人对质,却害怕听见对方冷漠的回答。在内心反复拉锯的第三个月,他主动召见了白雪。
令他稍感慰藉的是,白雪对他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不再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相反,她用那双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温和地注视着自己,用甜美的声音柔柔地喊他母后。
他一向吃软不吃硬,顿时无法再用严厉的口吻苛责对方,只能找了个不像话的借口让她不要再接触镜子。白雪眨了眨眼睛,乖巧地应下了。
成熟的继母不应该妒忌自己的女儿,更何况他还是男性。理智上他深知这一点,却还是忍不住再三询问共枕的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彰人的回答始终如一。
“你怎么了?”
他隐隐察觉到冬弥身上散发的焦躁和不安,关切地伸出手掌,轻轻抚摸着对方额角的鬓发。
冬弥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王后陛下从前可不是会如此在意外表的人。只是时光易逝,容颜易老,美人也抵不过岁月摧折,更何况他许以芳心的对象还是个活了不知多少年岁的恶魔,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能依赖这身皮囊留住彰人多久?
……向恶魔讨要永恒的人是他,可打心里不相信永远二字的人,也是他。
他沉浸于自己伤春悲秋的内心世界,被隔绝在外头的彰人不知所措地睁大了眼:“冬弥?你别哭啊。”
哭……?
他又哭了吗?
冬弥一眨眼,滚烫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在下颚处被恶魔用手指接住。
“唉。”彰人耸动肩膀叹了口气,捧高他的脑袋,抹掉王后陛下泛滥的泪水,无奈地弯了弯眼睛,“都说男人的弱点是女人的眼泪,难道恶魔的克星是男人的眼泪吗?”
冬弥抽了抽鼻子,双手搭在镜面上,试图往里面钻,却被一层柔软却无法穿透的屏障挡住。
“我能进去吗?进到彰人的世界。”他小声问道。
“你到底怎么了?”彰人苦笑了一下,发现自己还远远达不到“弄臣”的水平,总是无法参悟王后陛下跳脱的思维。
但他还是认真拒绝道:“镜中是黑白色的世界,枯燥乏味,了无生趣。你不该进来,我也不会拉你进来。”
对于恶魔来说,人类本该是欺诈、玩弄的猎物,他却向冬弥献上了永不背叛的誓言。
彰人念着恶魔独特的告白,冬弥的重点却放在了“枯燥乏味”上面,觉得彰人是怕他嫌镜中世界无聊,呆不长久,却不知他独活在这个全彩的世界,才是真的没滋没味。
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在白雪十四岁生日晚宴上,他正式宣布将执政的权力全部交还给公主,颇有点甩手掌柜的意思。
在众人惊讶的注目礼下,他倍感轻松地逃到露台,从仆从那要了杯酒,小口小口地喝着。
夜晚冷风吹在身上,他却觉得十分和煦,便盲目地相信自己已经能适应镜中那寒冷的温度,心情更加愉悦了。
他正沉迷在即将远走高飞的幻想之中,留着及肩黑发的少女却端着酒杯找了上来,要向他敬酒。
白雪……
她真是越来越美丽了。
初见她那天,好像是下雪的冬日。他被两名侍女围着,发上落满银白雪花的女孩若有所感地回过头看他……那时候的她,长的是什么模样?
冬弥失神了片刻,抬手接过酒杯,和她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白雪却没有喝,只是抬眸定定看着他,又倒了一杯。
他机械般抬起手臂,又是满满一杯下肚,很快便感到醉了。
“不、不喝了……”
眼看少女又要举起酒杯,他连忙摇头,伸手挡了一下,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撞到了身后的圆柱。
白雪寸步不离地跟了上来,将他鬓角的碎发拢至耳后,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温声细语地说道:“母后的身体好冷,让我来温暖你吧。”
冬弥头脑被酒精搅得昏昏沉沉,少女的话语像隔着一层膜传到耳边,听不真切。
他试图往后靠,却被柱面挡住退路,白雪紧紧贴着他,勾起嘴角说道:“女儿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母后成全。”
“……什么?”
“我爱慕母后已久,想要……”
未尽的话语淹没在贴合的唇瓣之间。
冬弥淡色的睫毛轻微颤抖着,思考因为醉酒的缘故变得极其缓慢。
身高堪堪到他肩膀的白雪,为何能轻而易举地吻住他。
镜中是黑白色的世界,而公主冰肌玉骨,蓄着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除了涂抹鲜艳唇釉的饱满红唇,白雪身上从来只着黑白两色。
像是从镜子里走出来的人。
她能听懂鸟兽的语言,能够和小鸟一同歌唱。
彰人也能。
白雪越发美丽动人是真,可他当局者迷,又因为内心深处对她怀有复杂的感情,总是不敢正眼看她。
直到这么近的距离,他才发现,公主长得既不像国王,也不像画像里早逝的先王后。
……倒和他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第一次遇见彰人的时候,对方就幻化成了自己的模样,改变相貌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所以彰人才会在自己反复求证的时候,不厌其烦地向他一次次确认,他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因为眼前的白雪,根本只是他捏造出来的幻象。
幽深的墨色瞳孔里装满了他的倒影,平地拔高几十公分的“白雪”轻松地搂过他的腰,把人抱上露台外部并不粗实的栏杆。
天上的月影颤动不停,亦或是人在随着微风有节奏地摇摆。
“会掉下来的……”
冬弥抓皱了男人平整的衬衣袖口,因身处高空而感到口干舌燥,心慌得厉害。
“不会,我们连在一起呢。”
男人低下头,在他沁着汗珠的眉心落下细碎的亲吻,他微微摇晃着腰部,冬弥的世界便也跟着左颠右倒,目眩神迷。
涓涓春水漫过身躯,带走了十年来同他纠缠不休的巫咒,可绵绵情意却早已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
“不,不要离开!”
感觉到埋于体内的灼热有要抽离的迹象,冬弥焦急地夹紧了对方的腰,终于将藏在心里多年的话语喊了出口。
“嗯,不走。”男人低低笑了一声,俯身咬住冬弥的嘴唇,只抽出了一小截,便再次重重撞进他的体内,慢悠悠地补完了后半句话:“说好永远的。”
————
差个收尾,但是感觉停在这也挺好的,童话式结局!(其实是懒得写了.jpg)
就当做END了吧!反正也不在乎这点收尾
本来就是打算以一种偏意识流的方式写完的,中途那个全身镜play算是临时发挥x
这本删掉某些地方大概能整个无料,有空写完结局放本子里好了(遁逃)
————
和朋友讨论了几句,发现可能最后一章心理描写太怪了,没能很好写清楚一些线索,这边发出来几段:
1.彰人和先王后、白雪的关系:前者是纯粹的利用,先王后不惜代价也想要孩子,狡猾的恶魔便把自己的一团影子塞给她,诞下的白雪其实是彰人的暗影分身,也是他脱离镜子出现在现实的关键道具。
2.白雪的不同阶段:彰人最开始对现实的影响很小,分身脱离主体独立存在,所以冬弥早些年见到的白雪和彰人并没有多少关系。直到公主长大后,冬弥从下人口中听说她开始频繁照镜子,其实就是逐渐和主体融合的过程。
3.彰人的计划:上面其实写到了,就是用“白雪”的躯壳脱离镜子,先王后生下女儿后,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大半,只需要保证白雪平安长大再融合就行。所以他看见国王新娶妻的时候,会担心冬弥这个继母对白雪不利,才出来见他(由此可见果然是惯骗,还和冬弥说有强烈欲望的人才能见到自己)。帮助冬弥铲除国王后,他提过几次要不要对公主下手,看似是想帮王后稳定政权,实则试探他有没有这方面想法,确定冬弥不会有威胁以后才慢悠悠地陪着他,一方面也是自己无聊,当然陪着陪着就栽进去了。
4.城堡的变化:就当做彰人布置了一个固有结界吧,城堡逐渐被他变成与世隔绝的地方,外人所见的都是幻象,而城堡里只剩下冬弥和他两个活物,其他的都是傀儡。他费力搞这个结界,一是不想被外界打扰,过甜甜蜜蜜二人世界,二也是只有这样才能实现冬弥说的永远(打倒寿命论!)
5.冬弥的心理:他其实对自己和彰人的关系一直抱着悲观态度,毕竟世俗观念中恶魔可不会爱上人类。彰人总是夸他好看,他便把这份夸奖当做说服自己的理由,否则他凭什么被彰人看上呢?所以察觉公主越来越美丽,还会常常照镜子的时候,他就害怕彰人是不是要抛弃他去找公主了,况且他还知道彰人和公主的诞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是就有了三番五次询问自己是不是最好看的人——求一个安慰,才能让自己一直装醉。
综上所述,全篇故意多次描写冬弥矛盾的心理,好像恶魔彰人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最终目的,最后又好像轻拿轻放无事发生——其实是我的文字陷阱!两个人信息不平等,彰人根本没打算对冬弥怎么样,冬纯属自己吓自己了一本书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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