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颯奏]月海恋歌 * 是双性转,角色死亡🈶,注意避雷。
*本作纯属虚构创作,不代表任何现实立场。与现实存在的宗教团体、教义及实践无关,亦无特定指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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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期不忘于来日,何妨自绝于今宵
——仪同三司母
壹
水无月紧曳着梅雨季的尾,将惹人烦躁的天泣淅淅沥沥地敲在青黑的瓦上。雨垂顺着垄沟细细密密地织作妖异的银线,漾在水洼一圈圈的清漪中。
少女的温暖怀抱充盈着淡淡的菖蒲味的芳馨。鼻尖揉蹭着活玉依毗卖¹身上的绀色唐绢和服,只觉大脑都将为这美好挤涨而破裂,绽出片掺着血污的绚烂的Nymphs²。
——那位随便叫什么都无所谓的神灵当真是极狠心者,如若不然又怎会一时兴起向信众索要属于苇原中国³的受肉?少女武士朦朦胧胧地消融在活玉依毗卖大人那含情脉脉的翡翠般的眸中,忽地生出些大不敬的心思来:“为何深海大人生来便要一刻不歇地赶赴黄泉之国呢?倘若我能以己身代您遭受这般苦楚……”
不,如此软弱的想法不应属于武家的孩子。干脆将神崎氏的命运贯彻到底,将那草芥人命的恶灵连同信奉这破灵的神职通通斩于刀下,如此一来,深海大人悲剧的命运,想必便不得不烟消云散了罢?
如是叛逆的话语也只敢在心中暗自思量,唯恐脱口而出让她以信奉神灵之虔诚著名的深海氏的如雪般纯洁无瑕的恋人因这恶念而对她心生厌恶。武士只仍心怀不甘暨留恋地偎在恋人的怀抱里,缠在腰侧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呵呵,还请不要说什么[替代我]之类的傻话罢,”额头被轻轻敲了一下,深海大人如同面对天真无邪的稚子般无奈地用那微凉的手颇具安抚意味的捏了捏武士的后颈,“毕竟[神谕]与[死亡]对于我等凡人而言,是[没有办法]的事呢。”
少女一双漂亮的眸子没心没肺地弯作两弧鶸若黄的新月,面上是近乎残忍的天真笑容。
神崎飒马看着那张不知为何陌生起来的面庞,双手紧攥,手心渗出的冰冷黏腻的汗液让她胃里莫名有些翻江倒海。开得将败的紫阳花⁴在簌簌雨声里零落成泥碾作尘,当真好一幅颤颤巍巍饱沾雨露的惹人怜惜模样。
她在颤抖吗?明明身处炎炎夏日,牙关却难以自禁地上下打着战。——是因为恐惧,亦或是厌恶?根本没有探究这种问题的必要吧,她对自己说。深海大人于自己而言乃是世间唯一的桃源乡,而今此片净土不复从前,带给她的惟余无垠的孤寂与陌生,如此感到苦寒或是惊惧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罢。
明明此时二人正抛却了一切隔阂地亲昵着,明明深海大人柔软的躯体与独一无二的芬芳是如此近在咫尺,明明难得岁月静好。——可为何那位大人沾染了水汽的美丽身影却如姮娥般渐渐地远了,并且最后似乎将要散于天际呢?万一此刻的美好温存才是真正的虚妄呢?胸口像是被利器捅穿般痛楚暨空乏,兴许是让她这心怀大不敬之心的异教徒提前感同身受恋人苦难的冰山一角罢?
那般充盈于心间的对神灵的卑劣的妒恨,恐怕迟早会化作般若来吞噬掉自己早已不复坚定的心。
武士将脸埋进活玉依毗卖的衣物,遮掩着眸中骇人的冷意。
贰
“神崎家的孩子,吾知汝所求。”
树衣般褶皱成叠的干瘪人皮抽搐着,涨开的裂隙中溢出焦黄的枯草,深陷的奈落死死注视着少女武士的背影。久延毗古⁵那好似指甲摩挲地面的怪异声响随风飘入少女耳中:
“吾可以帮忙呢。”
武士循声望去,见着久延毗古,眸中尽是警惕。
“哈哈哈哈……”那一坨为干草充溢的烂肉倏地大肆抽搐起来,原本应当是嘴巴的破洞受力向相反的方向被扯开,“虽说汝将弑神,但先在心中与众神灵为敌是否不妥?毕竟当下吾可与汝同仇敌忾呢……”
被戳破了心思,戒备之意不褪分毫,武士一言不发,背脊紧绷,好似只将怒的山君⁶。
燥热又潮湿的熏风拂面,束缚于十字木架上的扭曲人形在风中轻轻晃动着,Christos⁷一般,带着莫名令人信服的威严,祂开口道:“神灵之本质也不过是依赖信仰的脆弱生物,欲弑之并非难事。汝取吾身中之物,以汝血浸之饰于刀上,吾便能助汝弑神。”
“您想要什么?”神崎飒马听见自己这样问道。无论是怎样严苛的代价都无所谓——[凡入恋爱歧途者,恐惧羞耻不复知矣。]⁸大抵便是这样罢!
“那么……”
倏忽间风沙迷眼,再看时身前已是空无一物,久延毗古的未尽之言在潮湿粘腻的空气里漾开一圈又一圈:
“今夜子时,汝这流淌着神崎氏罪恶血液的凡人之躯,便在事成以后献与吾罢?”
她后知后觉地感觉手腕上传来了阵阵刺痛,只见几缕粘着不明纤维的干草横陈于手心。左手碗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寸多长的伤口,鲜血若丝线般顺着腕骨和指节而下,已然将干草洇红了大半。
拯救深海大人的代价是自己死去——或许不仅仅是死去,弑神这般大不敬的罪孽当前,她作为主谋被信徒们千刀万剐兴许都不算为过呢。但是当得知要于梦中与伊赋夜坂⁹相会之人变成自己之后,那无边无垠的恐惧暨怨愤反倒随风而去了。——兴许是因祸得福在与死亡连结之时碰巧诠释了自己的[道]罢,她想,心中难得是一片无风无浪的清明。
叁
少女坐在檐廊下,纤指捻编着什么,红色绑带的木屐随着动作在脚上轻轻晃着,素色小袿不染纤尘,日光拂照之下仿若神明。
[君今似明月,遥遥不可及]¹⁰
回过神来,神崎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然置身于熟悉的恋人所在的庭院。手腕的伤口反常地难以愈合,满手的血污让她就连亲近那少女都觉得分外困难。
“飒马!”少女抬眸将小小的武士装入鶸若黄的眼中,鸟儿一样飞扑过来,厚重的木屐碰撞地面激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干燥、柔软、挟着淡淡菖蒲香气的躯体在神崎飒马怀中蹭着,由于恐惧于玷污那洁白无瑕而进退两难的的左手忽然被少女捧起:“你受伤了。”
“深海大人,我没有……”
白绢拭过伤口,蜻蜓点水的般微凉的触碰麻痹着痛觉。年轻的武士呼吸一滞,面上染上薄红。她不自觉地注视着垂眸帮她擦拭手腕的深海奏汰,对方轻颤的睫羽仿佛拂过她心底,带来阵酸涩的痒意。
“来,请务必收下[这个]。”
深海有些强势地摊开神崎的手,将一只绳编的戒指套在了她左手的无名指上。
是做工比较粗糙的戒指,仿佛是急于完工而赶出来的作品。材料相较于一般的绢丝而言似乎过硬,泛着海波一般漂亮的色泽。
“今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请不要摘下这个戒指哦?”
深海奏汰将唇轻轻贴在那无名指上,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武士的羞赧般亲昵地蹭了蹭。
“飒马,飒马,你知道吗?”她轻声呢喃着,尾音微微上扬,“今夜子时,我就能[变成]神明了。”
神崎飒马闻言指尖颤了颤。
“呐,我说,飒马——成为神明之后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哦?所以,所以……”
“——[哪里]都不要去好不好?飒马明明[什么都]不用做的。”
神崎下意识试图抽出手,移开了视线。
少女怔愣一瞬,忽而苦笑起来:“我该想到的,你[这样的]孩子……现在才来劝你[果然]已经太迟了罢,因为飒马毕竟是飒马啊。”
她起身捋了捋有些皱的绀青色的长袿,捧着武士的脸使之被迫直视自己,眸光微微闪动,其中是神崎飒马看不懂的情绪。
“那么,趁着现在的机会把[我这个人]好好地在心中描摹一边吧~”活玉依毗卖眉眼弯弯,又恢复了无邪的情态,她撒娇般凑近了,用唇在神崎飒马的额头上轻轻碰了碰,“总之不论发生[什么],不许[忘记]我。”
肆
神崎飒马从衣襟中取出那暗红的一簇干草,随意在护身短刀的刀柄处缠绕几圈打了个毛糙的歪歪扭扭的结。她提着盏冷色的雪洞灯¹¹,微弱的光线映着鸟居玉白的立柱。
淡梔子色的上弦月将周边的云晕出珍珠般的华光,夜深露重,纵使身处水无月也不免感到脊背发凉。明明今夜将要活玉依毗卖成为神灵受肉的仪式,神社却冷清得没有一丝人气。神崎循阶穿过重重鸟居而上,微风晃动墨色的树影,惊起几只栖木的山鸦。
“飒马。”
前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背光而立的身影,武士向前几步,提了提手中的雪洞灯,正好对上那双黑夜里熠熠生辉的鶸若黄的眸。素色小袿的衣摆轻轻飘动,及腰垂发在月下恍若南国之海。
“来,好孩子,杀掉我罢。”
赌气般的话语飘到耳畔,少女身披月华,莲步微移,轻轻用臂弯拢住怔愣着不知所措的神崎飒马,熟悉的馨香扑面而来。
“深海大人,您怎么……”小行灯掉在石阶上,神崎手僵在半空,不知作何反应。
“喜欢上飒马这样的[笨蛋]莫非是我的[报应]吗……”深海奏汰长长叹了一声,抬起手将食指抵在拇指指腹重重往神崎飒马的额头弹了一下,“飒马以为自己为了我去做的那些[小动作]我不知道吗?”
她恨铁不成钢地捏着神崎的脸,软绵绵的腔调让责备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飒马……笨蛋,[大笨蛋]!怎么别人传什么你信什么啊……”
“哪有神明[会要求]活人作[受肉]啊。”
神崎飒马沉默着,忽然低下头用极低的声音问道:“可是,我要怎么知道您还是不是[深海奏汰]呢?”
“哪怕我不是,看见[这张脸]你亦无法像过去那样果决地挥刀刺入我的心脏了吧?”深海奏汰笑着眯起眼,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因为飒马[从始至终]都是飒马,我甘愿以此身之薄命为代价去相信飒马。”
恍惚间那扭曲的人形又掠过了武士的视线,整个身躯盘虬在鸟居的笠木之上,冲着她露出嘴歪眼斜的笑。嘴唇翕动着,像是再说:
“杀了她罢?”
大脑中无数颂唱着弑神行径的人声混杂在一处,轰然炸响着形成海啸要将意识击溃。
[杀了她罢。]
[杀了她罢。]
[没有关系的,将一切都交给我罢?]
持刀的手不受控制地缓缓举起,对准了深海奏汰的心脏。当事人不闪不避,只是不合时宜地微微勾起唇:
“我相信飒马。”
刀尖悬停。
左手无名指的绳戒倏忽变得好似烙铁般带给皮肤难以忽视的灼灼痛意,混沌的脑海恢复些许清明。她借此机会猛地调转刀锋对着自己狠狠扎进去,濒死的痛苦让她身形晃了晃,跪倒下去。
即便命不久矣,但心中仍是生出了摆脱束缚之后的轻松感。她抬眸望向久延毗古的方向,却被抱起她的深海奏汰遮挡住视线。
“晚安,飒马。”
少女如是说,慈母一般,温柔地若无其事地轻轻拍着神崎的肩:“[睡醒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咳咳!…可是深海大人……为什么在哭呢?”无力的手轻轻抬起,揩过少女眼角的晶莹,却发现那泪水好似断线的珠链,“对不起……让您落泪的我真是罪孽深重呢……”
“[笨蛋]…飒马才不会死掉。”
深海牵住她的手蹭了蹭,一如既往:“但是,为什么我[还是]在哭呢?飒马,飒马——你知道吗?”
“……”
“飒马?”
“……”
神明盯着那对涣散放大的无光的瞳,良久,伸手轻轻抚拢眼帘。
“睡吧,祝你[好梦]……”
“飒马。”
后日谈
清晨的曦光泛着蛋壳青色,在屋中蔓延。
“早安,飒马。”
深海奏汰亲了亲榻上紫发武士的眼尾,此时距武士自戕之日已过数载。
以本身残缺的神明的头发编织而成的的绳戒到底力量有限,在那日时将将保住了恋人的躯体暨一缕芳魂。残缺的星零魂魄需要蕴养,如今留予深海奏汰的唯余这样一具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
信徒所谓[神灵]不过是她的一部分残魂,成神只是物归原主——但是这样的解释她固执又笨拙的恋人或许永远都没有办法听进去呢。但是现在碍事的家伙已经被除掉,她又有的是时间去等待……少女认命般无奈地喟叹一声,轻轻抱住神崎的躯体:
“我会等的,——等飒马能够真正回应我的[早安]的时候。”
“我啊,从头到尾都[无可救药]地相信着飒马。”
注释
①“玉依毗卖”为神灵所依凭的少女,“活”是美称。
②希腊神话中居于山林水泽的仙女,此处代指花。
③人间世界。
④常称为绣球花或八仙花。
⑤稻草人的古称。
⑥《宋书·符瑞志》:“虎,山君也。”
⑦救世主
⑧出自谷崎润一郎:“或者是:‘因为我是你的恋人呀。凡入恋爱歧途者,恐惧羞耻不复知矣’——是啊,她一定会这样回答”
⑨出自。《出云国风土记》亦有记载:“……自矶西方有窟户。高广各六尺许。窟内在穴。人不得入。不知深浅也。梦至此矶窟之边者必死。故俗人自古至今,号黄泉之坂、黄泉之穴也。”
⑩改自卷十五之恋歌:“君若天上云,飘然不可近,纵得相近也难亲。”
⑪一种纸糊的小行灯,多用于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