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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ishueisu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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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ishueisu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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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警:
    ①全员性转!本文出现的包括英智和宗在内所有es实装角色一律性转
    ②本文唯一cp是英宗英(互攻)
    ③本文中有这些游戏实装角色的死亡描写:莲/巳/敬/人、守/泽/千/秋、鬼/龙/红/郎;有这些游戏实装角色的死亡暗示:仁/兔/成/鸣、朔/间/零、日/日/树/涉。接受不了请勿阅读。

    纪沙野目良学院纪事


    英智还记得来到这所学校时的事。

    那时她还从未想过,传说中的纪沙野目良女子学院居然坐落在一片幽静的山谷中。

    英智从车上下来,在引领人的指引下适应了半晌,才摘下眼上的蒙布。但面前过分明媚的阳光还是很晃眼,她花了好久才分辨出来,面前掩映在葱郁灌木中的大门右侧,确实用烫金写着九个大字:纪沙野目良女子学院。

    哪怕作为天祥院财阀的独女,自幼体弱的她本来也几乎什么能够获得这里的入学资格的把握。这所神秘的学院,可以说得上是这个国家几乎每一个女孩都想要进入的高级学府。这里专注于对少女各项潜能的开发,据说,这里的毕业者无一例外全都成为了各行各业的佼佼者。而这里对入学者的选拔也并非正统的考试,虽然谁也不知道具体规则是什么,但口口相传的是:学院的人会在全国初中的女孩中从各个方面衡量评估,挑出最具有才能和潜力的女孩,向她发出入学邀请。

    简直就像小说里的霍格沃茨一样。英智在那之前一直这么想,仅仅将它当做一个都市传说,直到纪沙野目良的录取通知书发到她的手上。入学的手续简单又神秘,学校派出两个戴墨镜冷冰冰的保镖似的工作人员敲响了天祥院家的大门,和家主一番接洽后,天祥院家的唯一继承人便乘上了外面接人的车,来到了这里。

    教室是旧式的木质结构,英智跟随引领走上楼梯。整栋木质建筑看上去很是坚实,但每走一步,总感觉有无数细密的吱呀声从整栋校舍的细微角落飘出来,但是她屏住呼吸再仔细一听,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也是,名声在外的神秘学府怎么会有年久失修的校舍,也许这样的外表也掩藏着不为人知的玄机。

    在班级门口,绿色长发的眼镜少女站在那里,扶着眼镜,纪沙野目良学院不算好看的灰色格子裙长度到膝盖,正一手托着手肘,另一手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扶着镜框,俨然是一副接替引领的班长模样。英智认识这个绿色头发的少女,她叫莲巳敬人,是她的幼驯染。哪怕有些时日没见,敬人还是那副什么都会负责任管起来的性子,英智不讨厌这样的她,但此刻总觉得有些不爽。但她还是露出总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对陌生之地遇到的熟人打招呼:

    「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敬人微微颔首,脸上一闪而过的带有温柔和烦闷的表情权当对熟人的见礼。下一秒,就换上了公式化的面孔,冷冰冰地用沉默向她指引座位。她原来是这么沉默寡言的女孩吗?英智有些疑惑,记忆中的幼驯染总是絮絮叨叨又有些强硬,这样实在是不太像她。但出于良好的教养和沉得住气的性格,英智没有把这一切在脸上表现分毫。她用两根手指拎起讲台上唯一半根红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大家好,我叫天祥院英智,从今天起就要加入大家成为这个班级的一员了,请多多关照。」

    没有掌声,没有招呼声,甚至也没有理应组织这一切的老师在场。敬人冲她点点头,便宣告了整个入学仪式的终结。英智也不纠缠,迈小步走下讲台,属于她的位置在讲台正中靠左那一排的倒数第二个。之所以一眼认出自己的座位,是因为只有那张桌子上摆上了崭新的教科书,却没有坐人。

    真是奇怪的教室,整间教室还算宽敞,摆满了整整三十张桌子,但却只坐了七个人,零零散散分布在教室的各个角落。其余的桌子也摆得整整齐齐,木质的没有靠背的凳子收在桌子下面,每一张空桌子的正中,都放了一个精致漂亮的白色花瓶。刷了清漆的黑色木桌上,这样的23个花瓶是很扎眼的,英智坐下后,才发现它们也只是堪堪没有挡住视线罢了。如果在里面全都插上花,那后排的同学可就看不见黑板了,要是再有花粉过敏的学生,更简直没法在这个教室里多待一秒钟。授课的教师还没来,英智有一搭没一搭地发散着思维,如果在这些花瓶里插上花,该是什么花好呢。

    ——如果全都插上花,岂不就像是本该在这间教室的23个学生全都死去了,插上白菊和白色的蝴蝶兰,则是最合适不过的。

    英智被自己脑海里闪过的念头吓得一个激灵,手肘一不小心碰掉了桌边的一本词典。厚厚的小词典落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没有激起一丝尘土,却打翻了自刚才一直在教室里蔓延的沉寂。

    她略带尴尬地看向一直站在讲台边不知在做什么的敬人,绿色头发的班长也叹了口气,拿起板擦,擦掉了黑板上英智的名字,然后走下讲台,回到了座位上。她的座位正在正中间第二排,也许是出于对英智的体谅,她拉出凳子时任由凳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英智趁机捡起那本字典。

    可就在她弯腰去捡的那一瞬间,余光却突然对上了来自左后方的眼神,窗边角落里坐着的那个女孩正瞪着她。英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并不认识她。可这锐利的视线实在太过咄咄逼人,她强行装作没有看到,把书本摆好后,就学着坐在前方的敬人正襟危坐,等待着教师的到来。

    可是,偷偷用余光瞟向那边,却还是能感到那视线灼热的温度。


    tbc






    chapter 1

    第一天的课业内容本身,倒是与英智印象中的寻常学校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每节课课间。短暂的休息时分都安静极了。没有人喧哗打闹、甚至就连离开自己的座位,二三好友窃窃私语的女子高生定番风景都没有。不过英智的中学时代也没有正儿八经在学校度过——天祥院家的长女自幼便缠绵病榻,初中的学籍几乎算得上是挂名,本就没有体会过多少这种学院少女的风物诗。即便对环境的掌控欲如她,也只好顺应着古旧教室里沉默的气氛,一言不发地坐着。

    英智忍受着沉闷的气氛,好不容易挨到课表上最后一节课下课。结束一天的课业,整个班级的所有学生——虽然这么说,也不过只有七个人而已——便好像机器人一般排成了纵列,跟在黑发女教师身后,来到与校舍同样古旧的宿舍。

    宿舍和校舍呈一字型顺着山谷的方向排列。再往后便是一片灌木丛。英智趁着下学的片刻在经过三楼走廊朝向那边的窗户的时候向外极目远眺,却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宿舍是毫无隐私可言的旧式宿舍。长方形的寝室里,30张单人床靠着两侧的墙壁相对摆放。只在中间留下一条刚足以通人的过道。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是最晚到来的原因,英智的床是刚进门的第一张。英智自小身体不好,睡眠质量自然也高不到哪去。她甚至怀疑自己能否在这里睡着。

    可是到了晚上,英智却发现这都是杞人忧天了。这间房子里只住着他在教室里见过的那六个女孩,加上她自己一共七个,依旧全都和白天上课一般彼此没有交谈,只是各自在隔壁的洗漱间完成了洗漱,便回到了寝室歇息。墙壁上挂着的熄灯时刻前半个小时,穿着白大褂的黑发保健教师推着金属的活动台进了门,台子一侧放了一个金属的盘子,上面装了六个小药瓶,一边放着叠好的白色睡裙。

    这让英智很是不舒服,因为她以前只在医院见过这样的金属活动台。

    可是英智还是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站在床尾,于是推着车的教师经过她时,停了下来,示意她拿一件睡裙。然后又走向了下一个人——她们的床位也分布的及其不均匀。有的隔了两三张床,有的隔了一张床,有的又挨在一起。这让英智心中又覆上一层阴霾,毕竟,在这样的情况下,任谁都会去想,那些空着的床上,是不是还曾经住过、甚至现在还住着什么别的「人」。

    好在英智斜对面就是敬人。虽然一整天两人都再没有别的对话,但敬人接下自己的那件睡裙后还是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仅此而已,却也稍微抚慰了英智有些紧张的心情。其余六人除了睡裙,还每人拿了一个小药瓶,那药瓶看上去是塑料制成,是棕色的避光瓶。英智自己也吃过不少这样的瓶子里装的药,在无数个百无聊赖的等待吊针的液体输完的日子里,她总是细细地阅读那些药瓶上的说明书,但这对猜出那些药瓶里装了什么没有任何作用。发药的教师走到寝室最深处的窗边,发完最后一件睡袍和一瓶药后,拍了拍手。其余六个少女全都应声仰头将瓶中的东西倒进了嘴里。然后将瓶子盖好,由那位保健老师再一一收回。

    当那位总是无精打采的黑发老师走到门口时,英智向前半步,可她还没有问出口,老师便停也不停地伸手阻止了她,只留下一句「你不需要」。


    老师走后,女孩子们各自背过身去,换上睡裙。将白天上课的衣服整齐地叠放在每张床边上的小柜上。紧接着,就熄了灯。卧室的门被关紧,英智就在门边,所以清楚地听到了那位老师离去后,用钥匙将门反锁的声音。自那以后,室内便氤氲起一种神秘的香气,英智想不出怎么形容这股香气,只觉得思维越来越混沌,紧接着,便沉入了睡眠。


    可是半夜,英智却被门的吱呀声吵醒。

    吱地一声,就好像木门被风吹开,或者是被什么人轻轻推开那样。因为记得入睡前这扇门还是锁着的,在被惊醒之后的一秒,英智便出了一身冷汗。可是紧接着,一种熟悉的感觉便涌了上来。英智对这种感觉向来很敏感,刚到这里的早晨,她便感受过一次——有人在盯着她看。

    英智轻轻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她的睫毛很长,而她对这一点也很自知,如果不是贴在极近的距离看,对方是不会发现她醒了的。她左右转动蓝色的眼珠,首先看向一旁的门缝外。寝室外面是古旧的走廊,走廊尽头有一面比寝室里的那面还要大的落地窗,倒是与古旧的宿舍格格不入——寝室里面的是和校舍同样的普通窗子。此刻月光想必很是低矮,也因此,走廊里比卧室里亮上许多。惨白的月光斜着照在走廊古旧的地面上,又映着两边的墙壁也生白发亮。

    英智闭住呼吸,盯着门缝外的走廊,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却什么也没发现。可那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依旧咄咄逼人,于是,她开始猜那人是不是躲在另一侧的墙背后,又或者,正在从床上的室内窗往下俯视自己?

    宿舍里每张床上面都有一个小窗,靠走廊这侧的窗是室内窗。靠另一侧的则开在室外。小窗只有三十公分见方,开在一人高的位置。英智算是女生里各自比较高挑的了,踮起脚尖,也只能刚刚够看到窗户下边。英智利用简单的三角函数估算了那扇窗的视野,发现站在那里无论如何都只能看到对面那一排床,而是看不到自己的,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走廊。轻轻地一声,这扇门又关上了。

    也许刚才也是风吹的吧。困意再一次袭来,英智顺水推舟,动了动头,正要入睡,却正巧发现了视线的来源。

    还是早晨那个坐在角落里瞪着她的粉色头发的少女。她的床铺是最靠窗的,此刻,她正站在床边,背着月光,紧紧盯着自己。

    英智也毫不示弱地睁开了眼睛,回看了过去。好像察觉到她的视线,那女生叹了口气,转身面向窗子,不知在望着窗外的什么。

    紧绷的意识松懈下来,莫名的疲惫再一次掌控了身体。英智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终于屈服于睡魔。而这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英智被洗漱声吵醒。她刚坐起身,就看向窗子那边。那女生的床位像是昨晚没睡过人似的,收拾得平平整整,她人也已经不见了。英智又看向对面敬人的床位,也是一样。时间离上课还有一个小时。其余睡了人的床上被子大多没叠,还有个女生甚至没有起床,英智想了想,决定先去洗漱,再收拾床铺,早些去教室。



    教室有后门,却是封死的。英智经过后门,装作不经意地转头,看到那个粉发女孩果然早已坐在窗边属于她的座位上,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像是玩偶一样的东西,正低着头看着。英智决定今天找个机会和她把话说清楚,问清她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

    可是,她的这一打算却被意料不到的事件打破了。


    英智刚走到前门,就发现班里的气氛不对。教室里已经到了四个人,昨天坐在第一排的女生和敬人还没到。真奇怪,英智想着,敬人看样子早就起床了,怎么会还没有到?而且虽然昨天也是这么安静,但今天所有抬着头的人脸上的表情都显然更为凝重。到底发生了什么——

    答案在她迈出几步之后呼之欲出。

    敬人就躺在她自己的座位旁,和英智那一列之间的过道中,而英智本来是要走这里回到自己座位上的。

    敬人深绿色的长发散落在地板上,她的腹部插了一柄圆规。以腹部为中心,上面一直到胸口,下面一直到袖口裙边,都被鲜血染红。眼镜的镜片在她的板凳下碎成了玻璃渣。她的脸色苍白,嘴唇也是发灰的颜色。

    敬人死了。


    英智退了两步,脚后跟撞在木质讲台上。咚地一声,没控制好重心的平稳,跌坐在上面。

    她努力用手撑着,想要重新站起来。可是两腿却颤抖着,昭示出她其实远不像她所表现的那么冷静。她只好别过头去不去看地上少女的尸体,也正在此时,英智在讲台内侧发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张纸片。英智第一次来到这个班级的时候,在摆放在桌上崭新的教科书之中见过同样的纸。那其实是一本小册子的封面,上面用蓝色的抽象图形画了一个人形,没有配任何文字。翻开也只有两三页,第二页画着纪沙野目良学院校舍、操场和宿舍的平面图。第三页写了写文字,好像是校规之类的条款。英智第一天来到班级的时候只来得及草草翻了自己那本一下,便将它夹在了厚重的配发词典里,后来就一直忘记了它的存在。

    而落在讲台里面的这张显然不是自己那本的封面。这张沿装订线扯下来的封面还带着手撕的毛边,英智颤抖着手将它翻过来。讲台下面很是昏暗,但英智还是看清楚内页的白纸上工整的字迹,那是死去的少女亲手写下的自己的名字。


    正在这时,坐在第一排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刚好从前门进来。看到班级里的状况也是一怔,然后快步走过来从背后穿过腋下把英智扶起。英智借着她的力好不容易站稳,转头轻声道谢。英智知道她的名字,因为昨天最后一节课下课时经过她的座位,看到了她的课本上写的名字——守泽千秋。与其他人或一脸凝重,或看不清表情地低着头不同。千秋的脸上有着显露在外的难过和悲伤,他的眼睑上甚至还渗出了泪光。

    「回你的座位上吧。」

    千秋温柔地说了这么一句,便扶着她从讲台上绕过躺在中间过道上的敬人,从另一侧的过道送英智回到了座位。

    敬人会怎么样?难道就让她在那里躺着吗?英智脑海里全都被这些问题缠绕,甚至没有思考「敬人为什么会死」的余地。就在这时,窗外响起一声闷雷。今天从早上开始便是阴天,也许要下雨了。

    英智从袖管里抽出刚才在讲台下捡到的纸片,这是敬人的遗物。纸片上蓝色的抽象人形的腹部,赫然有好几个小孔,英智现在能够认出,这是被圆规的尖端多次刺穿的结果。


    下午下课后的休息时间,英智偷偷溜出宿舍。

    夕阳金灿灿的。早上虽然打了雷,但终究没有落雨。憋了一整天的云层堆叠着反射落日的余晖。从西边一直蔓延到头顶的天幕。金色的晚霞比英智淡金色的长发要更浓郁,像是积蓄着某种快要爆发的情感。

    英智抬头望了望天,那是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出来。她推开侧面的古旧木门,果然没有上锁。通向正门的回廊外侧的窗户上玻璃透亮,有暗淡的光透射在墙壁上,另一侧则一扇窗户也没有,英智适应了室内的黑暗半晌,却还是连黑暗尽头的深度都无法直观感知。

    英智看向那条黑色的走廊深处。她回想这两天的所见,在脑内构建校舍的地图——那条走廊绕过室内的体育仓库和无人问津的档案室,转过一个直角后通向校舍围住的中庭。她早上在三楼的窗边看到中庭的三面都被校舍围住,唯一朝向西南的一面是缠着铁蒺藜的铁丝网。校舍的一楼都是些仓库和储物间,朝向中庭的地方没有门窗,也便没有一处可供人进入。只在右边拐角的墙上有一扇古旧的小窗,应该就是这个走廊的尽头。

    学校里的中庭开满了鲜红的玫瑰,可是如果哪里都进不去,那又是谁、怎样在照料她们呢?

    她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

    英智尽可能地放轻了脚步,但在空无一人的寂静衬托下,脚步还是格外地响,在狭窄的走廊里回荡。英智突然冒出一种可怕的想法,万一惊动了这座楼里的幽灵——可她下一秒就改变了想法——如果能见到死去的幼驯染的幽灵,又有什么不好呢?如果真能见到敬人,自己一定才不管这奇怪学校的规矩和死气沉沉的气氛,无论如何都要把一切问个清楚。

    这样想着,她不再顾虑,快步走了进去。

    她的步伐在刚拐过那个拐角处止住——因为尽头已经站了一个人。

    是那个女孩。

    夕阳已经变成了玫红色,透过木制窗棂照在少女的脸颊上。深紫色的夜幕在迅速侵蚀着远处山谷间血一般的残红,二者相交的地方是紫绀似的脏兮兮的紫色。

    紫眸少女眼睛的颜色则完全不同,那是一种介于紫色和蓝色之间的青紫,让英智突然想起之前在花坛里看到的紫阳花。此刻隐匿在墙角的黑暗中,英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抹青紫色却透亮得甚至好像在发着光。

    英智突然有些颤抖。

    来到这所学校已经过去了48个小时,哪怕面对幼驯染的死亡,也能用理智压抑住心中惊涛骇浪的英智第一次感到赤裸裸的恐惧。这种恐惧化作对未来和未知的无限抗拒,直叫她头皮发麻。

    金发的少女踉跄地退后一步。她从侧门潜回校舍时没有换室内鞋,黑色小皮鞋的后跟踏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重响。可对面却像蛇一样毫无声息,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英智先感受到鼻子传来的剧烈的酸痛,紧接着,眼泪混合着不知是鼻水还是鼻血的液体流了下来。

    那个总是盯着她的女孩扑上来吻住她的唇——或者说咬住更为合适。锋利的牙缘划破了少女干燥的唇肉,对方却更用力地吮吸起血液。

    她在吸血。



    chapter 2


    英智发觉自己躺在床上,睁开眼——用最俗套的那种话说——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不,也不算陌生,毕竟这已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三天。纪沙野目良学院的天花板上镂刻着笼目纹,英智只觉得那花纹是两个等边三角形嵌套在一起,怎么扯也扯不开。


    混沌的意识逐渐恢复清明。她闭上眼睛,突然想起敬人,心底像是漏跳了一拍。为什么她也会在这所学校里,小时候、直到小学毕业之前,她都是她最重要的伙伴。英智自小学时起就经常反复出入医院,敬人是寺庙之家的长女,在英智住院的时候,总会带着花来看她。

    英智还记得有一天,敬人来医院陪她时偷偷从家里带了一串佛珠。那串珠子上有着寺庙的烟香气和木材本身的檀香味。每一颗珠子都光可鉴人,想必是某位僧人的爱用之物。敬人曾用还带有婴儿肥的小手拨弄着那十九颗珠子,一边用稚嫩的声音给她讲其中的寓意。

    「如果将来英智你死掉了,我就用这串佛珠为你超度。」

    医院里的人大多忌讳说死,但童言无忌,好歹这里并没有外人。英智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回答他的,大概是笑着答应了吧。

    可是如今,体弱多病的自己还没等到她的超度,敬人却已经死在了自己前面。

    似乎有泪水从眼角溢出。英智却不敢睁开眼,连动一动为自己拭去泪水也不愿做。因为如果就这样一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话,还能期待睁开眼后敬人就在就在斜对面的床上躺着,或者已经坐起身来,像之前那样,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但英智也是最清楚,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一只温热的手抚过英智的脸颊,她察觉到,那只手用细腻的指尖替她拂去了快要晕湿枕头的泪水。

    当然不会是敬人。

    英智睁开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是那个女孩——昨天的黄昏,吸了自己的血的女孩。英智这才记起昨天傍晚的事情——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竟没有一点记忆了。自己是怎么穿着睡裙睡在宿舍自己的床上的?以及最重要的问题,这个女孩为什么总是盯着自己?为什么,要对自己做出那种事情?她到底是什么?

    「抱歉。看在你在哭,就……该去上早课了,快点起床吧。」

    是有些熟悉的温柔的声音。英智定睛一看,才发现为自己拭去眼泪的并不是「那个女孩」,而是昨天也曾扶起自己的守泽千秋。此刻,因为她没有扎之前一直扎着的高马尾,而是把棕红色的长发披散在了肩上,站的位置又逆了光,所以刚睁开眼睛的英智才会凭着轮廓认错了人。

    「谢谢你……我、」

    英智想要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有气无力,还有些嘶哑。可就连这样的微弱的声音,也被千秋在唇边竖起食指打断,千秋压低了声音:

    「你不用说,也先别问……其实这里是不允许私下交流的。我去给你倒点水。」

    说完,千秋直起身来,目光搜寻了一番,拿走了英智床头柜上的陶瓷杯,走出了门去。

    英智坐起身来。宿舍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除了她,其他人的床铺都铺得无比整齐,包括敬人的那张。就像她昨天离开前自己收拾得那样。可是今天、明天,之后的每一天,她都不会回来了。


    千秋为她倒水回来之时,英智已经照别的床上的样子把自己的床铺收拾好了。

    「抱歉,饮水处稍微出了点问题,我回来的晚了些……喝了水,一起去教室吧。昨天刚发生了那种事情,你一定也……」

    是的,还有太多的事情没弄清楚,还不到沉湎于震惊和感伤的时候,英智想要弄清楚敬人为什么会死,还有那个女孩——

    英智接过千秋递来的水杯,里面的水是温热的。千秋的右手食指指根处有一块发红的皮肤,联想到刚才她说饮水处出了些问题,英智猜出也许是她在接水时烫伤了。

    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为什么这个叫守泽千秋的少女要对自己这么好呢?英智啜饮着水,思考着一会该怎么开口。可就在她喝水的时候,千秋却伸出手来,抚平了英智胸前领结的褶皱,又替她整了整水手服的宽大衣领。

    「其实我啊……一直想要成为『英雄』呢……哈哈,很奇怪吧,一个女孩子会想要成为英雄什么的。但我真的一直这么想,所以收到纪沙野目良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真的高兴极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如果我是被选中的有能力之人,那么作为英雄,我便可以帮助拯救更多更多的人了……只是我太天真的,天真到竟会迷信都市传说,傻乎乎地坠入了早已布好的陷阱,想爬也爬不出去了……可是你不一样,你还来得及。」

    英智放下水杯,盯着和她面对面的少女的眼睛,她没有把一头棕红色的长发束成高马尾的样子,给人的感觉也比之前要柔软了许多,英智才第一次注意到,她比自己还要矮一些。

    名叫守泽千秋的少女被她盯得竟有些不好意思了,脸颊上泛起一阵红晕:

    「其实……我们之前就认识,你不记得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英智才察觉少女确实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正在她想要循着记忆的线索询问些什么的时候,转头,却发现在这所学校三天以来见过的唯二的教师之一——那名戴眼镜的咖啡色头发女教师证交叠着手臂站在寝室的门口。

    不苟言笑的女老师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却只说出简短的三个字:

    「跟我来。」

    千秋赶忙转过身去,跟在了老师身后,用手腕上的皮筋把头发高高束起。英智也跟在了她们身后。千秋扎好头发,又在黑色水手服的长裙口袋里摸索了半天,偷偷把一个纸条向后塞给的英智。咖啡色头发的女教师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瞟了一眼,英智急忙把纸条攥在手心里。

    这位老师会把二人带到哪里去呢?英智不知道。刚才千秋和自己说「这里不允许私下交流」,那么也许是带去惩戒室,或者什么更可怕的地方吧。可不知为什么,英智此刻并不害怕了,她看着前面少女的背影,想起之前她对自己说过的话,又握紧了手中的纸条,突然感觉心中充满了力量,只觉得这是一个了解这所奇怪学校的内幕的机会。

    可惜她的劲头很快便被现实抹平。女教师带她们去的并不是什么惩戒室或者禁闭室,而是少女们上课的教室,也是昨天敬人死去的那间教室。授课一如既往地进行,只不过这间教室的空桌子和空花瓶,比英智刚来的时候各多了一个,变成了二十四个。

    英智趁着老师写板书的时候,偷偷展开了千秋递给他的纸条看,纸条的正中间写着「今天下午 晚饭时间后 宿舍楼背后的山坡上」。

    这大约是千秋和自己约定的见面时间和地点吧,英智在除了老师的板书的声音以外,没有任何声音的寂静教室里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千秋会告诉自己什么呢,是这所学院的真相吗?还有她说的「陷阱」是什么意思?过分的激动让冷汗从她额头上滑过,这时,英智突然又察觉到那个视线,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自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女孩。于是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听着老师几乎没有什么情感波动的讲课,一边再次装作看课本的样子看夹在教科书里的那张纸条,这才又发现,纸条右下角还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

    「请允许我至少成为你一个人的英雄吧。」




    晚饭前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少女们安静地排队去更衣室换了衣服,铃声响过一遍之后,她们又自发在宿舍楼和教学楼之间的操场一言不发地做体育运动。体育课没有看到老师的身影,英智身体不好,也不知道该去参加什么运动,在操场上散步了两三圈,便在跑道旁边的草坪上坐了下来。她一心期待着晚饭后的会面,心里有些焦急,为了分散注意力,便去漫无目的地看别的同学的运动。这时,她才突然发现,偌大的操场上只剩下了四个同学,除了自己,只有独自在跑道上跑步的褐发少女,还有在球类场一言不发地打着排球的金发少女和银发少女。

    刚才在更衣室的时候,分明千秋和那个奇怪的女孩也都在的!

    他们俩去哪了?什么时候从自己视线里消失的?

    英智完全没有头绪,难道是自己的感知出了什么问题?要知道这个班一共也就七个人——敬人死后,只剩下六个。而自己居然连三分之一的人消失了也没有察觉。

    她急忙站起身来,横穿过操场,向来时的教学楼跑去。另外三个女孩也被她的行为吸引了注意力,或者也发现了什么不对,在英智刚要进教学楼的门时,回头发现她们也向这边跑了过来。

    她们的教室和更衣室都在三楼,英智三步并作两步,用从来没有过的速度冲上了木质楼梯。这么急剧的剧烈运动让她的呼吸都开始有些疼痛。但她还是跑了上去,因为直觉告诉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英智还没上到三楼,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间平台里便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预感应验了。

    千秋就躺在楼梯口左边的更衣室的门口,鲜血从她的颈部汩汩涌出,浸透了她身上新换的白色体操服,在地上逐渐形成一片圆形的血泊。英智注意到,更衣室对面走廊窗户上的玻璃碎了一半,碎玻璃撒了一地,有些就被浸泡在那汪还在不断扩张的深红的液体中,一同反射着窗外日光的光晕。

    身后追过来的三位同学也到了,不知是谁看到这副血腥的场景甚至开始干呕起来。

    她也不忍再注视面前的一切,下意识地向四周扫视,就像溺水的人连一根稻草也想要抓住那样,她想要抓住点别的什么东西,带自己离开这份从未体验过的绝望,或者至少……果然,她又在另一边的地上发现了一张纸片。是和上次敬人出事时一样的纸片,那本薄薄的小册子的封面。英智捡起这张封面,上面印着的抽象蓝色人形从颈部被撕裂,不对,是被利器裁开了。

    正在这时,她又用余光瞥见了站在走廊另一端拐角处的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也察觉到她的目光,抱着怀里的人偶转身跑过了走廊拐角。英智愣了一秒,一咬牙也追了上去。

    英智有些愧疚,因为自己浑浑噩噩之间,竟然什么异样也没发现,没能阻止眼前的一切,还平白浪费了千秋的好意,就连现在也要将她弃之不顾。可是她实在压抑不住这种冲动。等等,冲动?什么冲动?英智自问,却没有答案。

    是好奇心吗?还是别的什么。

    她追着那个女孩的脚步,一路跑过了木质走廊的三个转弯。那女孩只是沿着回转的走廊奔跑, 并没有从路上经过的楼梯间离开。英智按着脑内的教学楼地图,依稀记得绕过前面最后一个转角,便是个死胡同了。除了两旁锁死的教室,就只有尽头的一扇窗户。

    她做好那女孩再次朝自己扑过来的准备,下定决心追了过去。

    却只见那女孩在走廊的尽头逆着光,一手向上拉开窗户,坐在并不厚的窗框上,一只脚已经翻到了外面。见到她来了,那女孩和手中的少女人偶都盯着她看。恍惚间,英智仿佛看到她笑了笑,便跳了下去。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冲到窗沿向下看去。却发现那女孩正在楼下中庭闲庭信步,那里四周开满鲜红的玫瑰。她好像在给那些花儿浇水。

    英智再次注意到自己过响的心跳声——这可是三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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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3

    纪沙野目良学院似乎没有食堂。自从英智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早餐、午餐和晚餐都是装在黑色漆木便当盒里,由班长带人去领回教室,再分发给每个同学。敬人死亡之后,这项任务便不再需要学生插手,英智在这所学校里见过的仅有的两位教师会轮流把每一餐发到他们手里。

    英智坐在只有四个人、还有二十五只空花瓶的教室,一言不发地吃着方才黑发女教师发的晚餐。手中沉重的金属筷子有时会敲击到食盒边缘,发出一声闷响。而这响声,在空荡荡的教室里都能形成回音,又好像打破了某种勉强维系的平静的水面。同时,它们让英智察觉到其他三个人都没在动筷——也是,才看过那样的场景,走廊里似乎还能嗅到鲜血的味道,这种时候反而能吃下饭的自己才是「异常」的那个人吧。

    英智又看向前方讲台前的过道,昨天,敬人曾躺在那里。可是现在,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了。她还记得昨天上午发现敬人的尸体后,两名寡言的女教师带她们去操场上等候,不消半个小时,便通知她们回来上课。

    如果这个学院真的只有这两名教师的话——英智想象她们现在戴着手套,清扫更衣室旁的血泊的样子。纪沙野目良学院是古旧的木质地板,千秋的血渗进每一条地板缝中,依稀分辨得出木纹的地板浸泡在血泊里,也都吸饱了血液。如果地板也有着海绵一样的柔软质地——英智想象着——那么只需用力抚过那里,无论怎样下功夫清洗,都还能挤出稀释过的血痕来。这是一个说要成为她的英雄的少女永远无法没磨灭的、存在过的痕迹。

    教室里只有四个人,靠窗最后一排的那个有着浅粉色长发的女孩不在。

    英智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盯着她的位置看了一会儿,又把视线投向另外三个女孩。可那三位同学却都避开了她的视线,似乎也对此一无所知。

    英智干脆放下筷子,走到她们的座位边,尝试和她们搭话——她想要问问她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金发的女孩却眼圈泛红着转过身去,银色卷发的女孩也瞪了她一眼,然后叹了口气,英智读出她气息中的无奈和不耐烦。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考虑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自从自己到来之后,已经死了两个人了,那么,被惧怕哪怕被讨厌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随即,银发女孩也跟着金发女孩走开了。只剩下褐发的少女抱臂站在一边,冷眼看着这一切,仿佛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一般。可就是这样的她,却也在那两位少女撇下未动的饭食到角落里相互依偎之时直直看向英智的眼睛,又好像被这双蓝眼睛之中的无知惹怒。即便如此,她脸上还挂着一直不变的假笑,但她的微表情和语气,却出卖了她真正的情绪:

    「没有用的,事到如今做什么都……你不要再刺激她们了,也不要管了……」

    英智眨了眨眼睛,她知道这种认真又无辜的表情最能勾起人的同情心。果然,褐发的少女移开眼神,继续说到:

    「如果你真的很好奇的话,就去问问宗吧。她在这个班里是来得最久的,而且……她似乎是有什么打算。」

    宗?是那个女孩的名字吗。英智张了张嘴,还没想好要追问什么。就在这时,之前把属于那个女孩的一盒晚餐放在她的桌上的黑发女教师返回了教室——看来走廊已经打扫完毕了。女教师并未阻止或者训斥不好好吃饭,却三三两两站着的少女们。英智想起千秋告诉她的「这里」不允许私下交谈的规定,又看了看一片死寂的空荡荡的教室,只觉得教师这种体贴和放纵也只像是冷漠的临终关怀。

    晚餐时间结束了,女教师一言不发,把角落里那一盒无人打开过的便当盒和另外四个餐盒一起收走。




    英智看过贴在前门墙边的课程表。那张纸略微有些泛黄,上面写着晚饭后是自习时间。可是自从他到这里以来后,除了第一天敬人还在的时候,就再没见过班里有人好好上过自习。看来教师也采取放任的态度,那么趁着这个时候去找那个女孩也是可以的吧。

    英智首先去了三楼走廊尽头,从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封闭的中庭。晚饭前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在浇灌中庭鲜红的玫瑰。但是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英智倒也并不意外,见识过了她从三楼直接跳下去却毫发无损的样子,英智猜她也许能跳上来,或者干脆有什么别的出口也说不定。

    好在纪沙野目良不算很大,又处于山谷之中。只要爬上两侧的山坡,校舍内的情况便一览无余。能够藏身的地方,也不过教学楼和宿舍后面山坡高处的树林,或者山谷深处的灌木丛罢了。说起来,纪沙野目良学院为什么要选址在这样的一片地形之中呢?当初来到这个学校时还给眼睛上蒙上了蒙布——这是为了掩饰什么秘密吗?如果穿过那片灌木丛,或者翻越两侧的山坡,又会看到什么?



    找人说起来容易,但英智身体本就虚弱,当终于在灌木丛中的草坪上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透了。英智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望向教学楼和宿舍那边,才发现这个时候,所有房间的灯居然都是亮着的。

    前两日入夜之后,她都按部就班地跟着别的同学一起在宿舍里洗漱、做晚课。然后在那颇具仪式感的发睡裙和吃药的环节之后,宿舍便熄灯了。宿舍楼与教学楼平行,窗户开在看不见教学楼的另外三侧,因此,她之前并不知道这时候教学楼的灯是开还是关。如果这灯是一直便开着的,那么又是为了谁而开呢?如果平时是关着的,只有今天开了——那是因为她私自溜出来没有归寝导致的吗?

    英智一边抚着胸口调整呼吸,一边想着这些事情。还好在这里能听到身后交谈的声音,如果真的是因为自己违反规则,才让那教学楼的灯全部亮起的话,那么违反规则的也不止自己一个人。

    等等,交谈?那个女孩和谁在交谈?自己跑出来的时候还记得另外三个女孩都并没有跟出来,而是按部就班地回宿舍做晚课去了。那么现在和她说话的是谁?

    英智把有些碍事的深色水手服长裙挽起,团成一团攥在手里。然后轻轻地转过身去。她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应该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灌木丛里有一阵阵的蝉鸣,还有夜鸟掠过枝头的声音,更何况那个女孩在和人交谈,那么现在她们说话的声音没有停止,就意味着自己并没有被发现。英智踮脚踏着柔软的草坪,躲过那些张牙舞爪的枝条,离得更近了一些。她躲在一株未经修剪的海桐背后,从这里她刚好可以从枝叶的空隙看到对面那个女孩的身影。

    「你非去不可吗?」

    这句话是那个女孩说的。说起来,英智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与英智说话时总会刻意变得柔软而婉转的语调不同,这个女孩的语气和清亮的音质都透露出有棱有角的「硬度」来。英智想,这正是很符合她的声音。

    「是的,我非去不可,你也知道的吧?」

    另一方说话的声音却很轻柔。英智调整角度,才终于看到那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有着银白色长发的女孩。那头长发披散在纪沙野目良黑色的水手服制服上,在这无月的夜色里也好像在发着光,又好像半透明的绸缎。因为她们站着,英智坐着躲在树丛后,所以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可以确定,这个人确实不是班里的同学。

    「我去也是可以的吧?」

    看起来,是那个粉发女孩不愿这个女孩去某个地方。英智隐藏气息,继续听着她们的对话。

    「真是意外宗也会说这么任性的话。你不是找到了了那个特殊的人吗?如果那个人出现在你的班里,那这就是只有你才能抓住的机会——如果你的计划真的能成功的话,不就可以把所有人都救出去了吗?所以这次你就留下来,友也君和北斗君就拜托你了。」

    银白色长发的少女话音落下之后的好一会儿,灌木丛都笼罩在沉寂之中,似乎连蝉鸣都消失不见了。英智屏住呼吸,半晌,才听出来那个被叫做宗的女孩正在呜咽。然后,她看到宗扑向那个银白色头发的少女,直接把她扑得坐倒在了地上。

    英智这才终于看清了那个女孩的脸,隐藏在银白色头发之后的那双紫色的眼睛似乎向自己这边瞟了一眼,然后又很快移开了视线。她一手轻抚了几下扑在她怀里的少女粉色的头发, 一边掀开了黑色水手服宽松的衣领,露出脖颈和半个肩膀来。英智记起昨天下午自己也曾被宗从嘴唇吸过血。

    此刻,宗却没有咬住那露出的侧颈,而是环住银白色长发少女的腰,向下拉扯她水手服的领口,于是银发少女的胸部的皮肤便暴露在了微凉的夜风中。紧接着,英智看到宗轻轻咬破那浑圆的乳房半球上的皮肤,从那里吸吮着血液。被吸血的少女也好像很陶醉一样,仰着头、发出好似窒息一般的喘息,颤抖着,然后终于坚持不住,向后仰面躺倒在了地上,任由宗压在她身上吸血。

    英智觉得自己这样偷看确实有些不合适,但却又像身体不受控一般无法挪开视线。她下意识地寻找什么转移注意力的东西,这时才注意到遮蔽自己身形的海桐开出了白色的小花,轻嗅能闻到清爽中带些甘甜的气息。这淡淡的香气也显得有些寂寥,愈发让她产生一种「被冷落了」的奇妙感受。

    英智察觉自己奇怪的想法时,也感到一阵错愕——难道自己想要被她们发现,甚至想要加入她们之中吗?

    就在她出神地梳理自己脱线的想法时,突然有人撩起她的发丝,又轻抚过她的头顶。那个银白色长发的女孩神不知鬼不觉之间竟已出现在英智的背后,她换上方才没有听过的夸张又抑扬顿挫的音调:

    「你就是那个特殊的人吗,真是个勇敢的孩子。」

    说着,她松开本来轻轻握在手中的浅金色头发,将它们重新撒在英智的肩上。

    「真是漂亮的头发,不过,这么夺目的头发确实不适合隐藏在暗处哦?」

    英智看向宗,她也不知什么时候在自己的面前站定。于是英智也放开攥皱了的裙摆,站起身来,和她们平视。突然站起让她感到眼前有眩晕,但她强撑着没有一丝动摇,因为现在不是适合展露弱点的时候。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更加超乎了英智的想象。银白色长发的女孩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而粉色头发的女孩——宗却上前环住她的腰,把她轻轻推到在草地上,她自己则跨坐在她身上。她动手解开英智水手服下的纯白蝴蝶结。

    「涉的血后劲很大……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涉?是那个银白色头发的女孩的名字吗?英智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她的动作和话语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片刻后,她也顺从心意开始解开宗在水手服领口加缝的蕾丝系带。她把那条精致的丝带丢在一边的时候,余光瞟到之前一直被宗抱在怀里的人偶少女正坐在一旁的草地上,用绿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自己。

    英智发现,那个玩偶少女和自己有些像。

    两人在柔软的草地上解开彼此的胸衣,英智这时突然想起死去的敬人和千秋,停下手上的动作:

    「敬人和千秋……是你杀的吗?」

    「不是,但是蓝色人形的纸片确实是我放的。」

    「为什么……那,和我的到来有关吗?」

    「她们的死和你无关,只是因为现在是毕业季罢了——如果是问我蓝色人形的话,确实和你有关,我需要让你来找我。」

    英智和宗互相褪下彼此黑色的长裙。

    「你们刚才是怎么发现我的?」

    英智刚才又观察了遮蔽自己的灌木,在她们的角度,是绝对看不到自己的头发的,也就更无从谈起自己因为显眼的发色而暴露形迹。

    「我们根本不用发现。一百米……也许是九十米吧,半径九十米之内的一切人的活动我们都了如指掌。」

    「为什么……?」

    这回换宗愣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你连那个药瓶里的药是什么都不知道吗——那你为什么会直接转入三年级的班级?」



    短暂地交换过一些信息之后,她们便完全顺从莫名的冲动在草丛里,垫着彼此的水手服,把这胡来的游戏玩到了很晚。在一切重归沉寂,两人赤裸着仰面躺着看向头顶的星空时,宗突然转过头来:

    「我有一个计划,明晚就可以实行,你得帮我。」

    宗用的并非征询意见的疑问句,而是近乎告知的陈述句。但英智并不在意,既然已经知道这所学院是这么的不正常,那么打破这一切也许就是自己的使命。

    「天祥院英智,我的名字。」

    她这样回答道,握住了宗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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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4




    纪沙野目良学院有着许多奇奇怪怪的规则和传说。比如,纪沙野目良女子学院名声在外,只有被选中的人才可以进入,但选拔的规则却是无人知晓的。又比如,入学这里的时间并不是固定的——虽然一般外界都以为这是一所高中,但其实学生入学的年龄各不相同。学校虽然设置了三个年级,但具体分配到哪个年级也并不考虑学生的年龄。还比如,升入三年级后,才能拥有白天上课的权利。

    所有的学生自从入学一个月之后便开始服用学校配发的药丸。一二年级的学生隔两天服用一次装在白色药瓶里的药丸,升入三年级后,便开始每夜服用一次棕色药瓶里的药丸。而被选中之人中的被选中之人,服用的却是装在安瓿瓶里的透明药液。

    宗就是其中一个。



    宗刚入学的时候便被分到了二年级。这所隐藏在不知方位的山谷之间的学校着实有些古怪,所有学生的生活作息都和外界完全相反,孩子们在老师和「管理员」的监视和督促下,日落而作,日出而息。校舍里有两栋相对而立的楼,其中一栋是看上去古旧的木质结构的教学楼,站在教学楼看对面的那栋建筑,竟一扇窗户也看不到。她们被告知不能越过两栋楼之间操场后面的铁丝网,所以没法去那栋楼一探究竟,只有每日晨昏去上课时经过朝向那边的走廊,才能看到那栋建筑下面有一个不宽的铁门。

    女孩们私下里猜那应该是宿舍楼——因为所有住在教学楼地下的宿舍的大家,都是被分配到一二年级的学生。升入三年级的学生便从这里搬了出去,但老师们说过她们仍然在这个校舍生活上课。

    「等到我们升入三年级,就可以住在那边地上的宿舍,也可以在白天上课了」、「到时候就可以自由了」,少女们互相诉说着这样的话,期许两年之后、毕业之后的人生。可宗却总觉得,从教学楼看过去的那栋楼的样子就像一个巨大无比的墓碑,死气沉沉。有一天,她在早晨入睡前时把这个想法对舍友,也是她二年级时同班的同学说了出来。于是那个娇小的、有着颜色明艳的金发,和一双漂亮的红眼睛的少女笑着反驳她:

    「才没有那回事,我入学的时候在校门口看过一眼。那栋楼的窗户只是开在另一侧罢了,才不是什么墓碑。」

    每晚在上面的教室上完课后,天刚亮不久她们就被带回地下室洗漱休息,直到太阳落山才上楼开始第二天的课业。一二年级的课业着实繁重极了,这倒也符合纪沙野目良学院精英学校的名头。高难度的科学政经知识输入、高强度的课业量,还有每周一次的全科测验和排名制度让少女们无暇思考别的问题。她们甚至没有体育课,唯一的娱乐休闲的自由时间,也只有午夜时分,在「管理员」的陪伴下去中庭的玫瑰园里玩耍。那里的玫瑰好像不知疲倦似的一直盛开着,散发出让人难以抗拒的浓郁香气。宗很想看一看那些玫瑰盛开在阳光下的样子,但是一二年级的学生没有这样的机会。

    宗并不像其他学生一样满足于将现在的压抑全都用对升上三年级之后的期待化解,这样的环境让她总是情绪紧绷,时常陷入不安与偏执造成的恐慌之中。但是每当看到同舍的这个叫成鸣的女孩的笑容时,这种情绪就好像雾霭遇到了阳光,能够消散一些。

    她的红眼睛真是漂亮极了,那些玫瑰在阳光的照耀下,大概也会显现出这样的颜色吧。宗总是这样想。


    终于宗入学也到了一个月了。按例今天早上给她们发睡裙、监督她们休息的老师会带来她服用的药丸。成鸣比她入学要早,所以已经吃了一段时间了,她眨巴着那双红色眼睛安慰她:

    「一开始可能确实不太习惯,不过那个味道不坏哦?而且吃了之后好像确实能更加专注学习了。」

    成鸣心里没有底气的时候说话有时会口齿不清,可就连这点也让宗有一种被治愈的感觉。让人更加专注的药?咖啡因,还是莫达非尼?宗猜测着,可老师给她带来的却不是和成鸣一样的白色药瓶,而是一支装在安瓿瓶里的药液。同时,还有她要更换宿舍的通知。



    新的宿舍要比原先的二人间大了许多,三个舍友都比她来得早。有着银白色长发,一惊一乍地给她带来了特殊的欢迎表演的是涉。泡在浴缸里,好像没睡醒似的和她挥手打招呼的是奏汰。黑色微卷的头发衬出惊人白皙的皮肤,有着比成鸣要更沉郁的红色的眸子,用十分老成的语气欢迎了她的是零。

    新的宿舍还有一点也和原来的宿舍不同。原本的宿舍每天上午十一点准时断电,一直到下午六点学生们起床上晚课的时候才会恢复供电。又因为宿舍都在地下,所以不供电的白天,学生们只能休息,什么也做不了。而新的宿舍一整天都是有电的,宿舍开放的四个套间里各种各样的工具齐全,零告诉她,这里的工具都是学校根据各自的适应性判定挑选的,如果想要别的也可以向「管理员」申请,材料和工具基本有求必应,但是,所有在这里制成的成品、或是废品都不允许带出宿舍,每月会定期有「管理员」过来清理,清点材料消耗数量,把它们全都带走。

    宗推开挂有自己入学编号的那扇门,里面挂着各式各样的布匹和整套缝纫的机器和工具。这倒并不奇怪,她从小时候就和青梅竹马鬼龙的妈妈学习编织和裁缝,而手眼通天的纪沙野目良学院做过背调很容易知道这一点。



    自从开始服用安瓿瓶里的药水后。宗知道了这间宿舍不会断电的原因——她开始如同这间房中的另外三个女孩一样,不再需要睡眠。纪沙野目良学院对同龄人而言超纲的课业,对她,却本就不算很难。现在有了更多的时间,她一天可以做更多别的事情,而这间宿舍的另外三个人也都是这样。更加丰富的活动,以及和自己一样的同伴的陪伴,让她逐渐忘记了和那个叫成鸣的可爱女孩分开的寂寞。更何况她们还在一个班里,平常上课的时候也能见到。

    宗悄悄设计了一条装饰了很多漂亮花边的裙子,那裙子很称成鸣柔软的金发,她想如果她能穿上一定可爱极了。宗用一切课余时间制作那条裙子,用了闪闪发光的布料、五颜六色的丝线,还有亲手编织的蕾丝。有时,上课的时候她也会想起新的点子,回过头去目测成鸣的尺寸,然后想象她穿上那件裙子的样子。只是,有时对上的那双红色眼睛会露出失措不安的神色,有时还会带着泪光。可宗却沉浸于有了更多时间创作自己的兴趣爱好的愉悦之中,看到她那样的表情,也只觉得这样的成鸣也很美,却从未想过要问一问她发生了什么。

    可她那条裙子却终于没有送出去。裙子做好的前一天,那个叫仁兔成鸣的女孩没有来上课。下午,那些面无表情、穿着白色长袍的「管理员」带来了她转班的消息。宗只知道二年级有两个班,可她回去问了宿舍里唯一和她不在一个班的奏汰,奏汰却告诉她「我们班没有转入新的同学哦?」

    不久之后,那条按照成鸣的身材制作的裙子被「管理员」收走。宗也再也没有见过仁兔成鸣了。




    纪沙野目良学院没有寒暑假,或者说没有任何假期。以七天为周期不断重复相同的课表,也许是因为药物的作用,又也许是对名声在外的这所学校的斯巴达式教育早有预期,所以并没有女孩抱怨。因此,学期的更替也只是人为划分的一个标志,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意义。

    唯一变化的是,二年级的第二个学期。她们四个人的宿舍开始按要求每夜服用装在棕色瓶子里的药丸。

    刚开始服棕色瓶子里的药丸时,她们四个人都出现了严重的药物反应,甚至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去上课。十来个身穿白衣的「管理员」二十四小时守在这间宿舍。在她们发作的时候,或是给口渴难耐的她们用限制饮水速度的喂水器喂水,或是在她们狂躁爆发攻击性或是产生自伤倾向的时候给她们注射镇定剂,让她们陷入沉睡。

    不到一周之后,另外三人的症状都有所缓解。「管理员」们便不再二十四小时看守,她们四个也都被允许复课。但只有宗时不时还会不规律地发作。为了防止自己弄坏自己精心创作的艺术品,伤害弄坏玛朵莫塞尔——那是她唯一带来这个学校的挚爱的人偶少女——或者伤害好不容易成为了朋友的零、涉和奏汰,她求其他三个女孩把她绑起来。

    但她发作时候的样子实在太痛苦了。终于有一次,在她又一次在宿舍发作的时候,零把她纤长白皙的手指划破,然后塞进了宗的口中。宗吮吸着零的血,很快平静了下来。也就是那时她们才第一次明确地意识到,服用棕色瓶中的药丸之后,她们除了五感对周围的感知能力都大幅度提升以外,还都对血产生了莫名又不受控的欲望和渴望。




    她们开始服用那种药丸一个月后,班里转来了一个新同学。那是宗也非常熟悉的,曾经很要好的青梅竹马鬼龙红郎。这个女孩和她记忆里活泼调皮的幼年时的好朋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的个头长高了许多,四肢也变得纤长而有力。一头火红色的长发用白色的发带束起,一幅干练又稳重的模样。那双绿色的眼睛看到了坐在讲台下的宗,露出像是有些不解的神情,紧接着,又皱起了好看的眉毛。

    宗想要和她说话。可鬼龙却似乎有意躲着她。鬼龙没有被分到和她同一个宿舍,所以一个月间,她竟一次也没有找到和她说话的机会。

    直到一个月后的午夜休息时段,宗在走廊里又发作了药物反应。就在她想要叫零或者「管理员」帮忙的时候,恰巧就在附近,急忙向她赶来的是一直没说上话的鬼龙。她用那双有着形状好看的肌肉,却还很纤长的胳膊抱起了她,问意识恍惚的她医务室在哪。

    可窝在她怀里的宗却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对着鬼龙那水手服领口露出的一截脖颈咬了下去。

    宗的吸血行为在鬼龙的脖颈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伤口,而宗发现她的伤口并没有像零手指上的伤口很快愈合到看不出痕迹,则是又过了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那是一整晚的教学之后、黎明刚刚到来不久。宗准备归寝,经过朝向中庭的窗子时,突然发现那里有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影。因为棕色药瓶里的药物的作用,她的视力变得很好。更何况山谷的尽头已经露出鱼肚白。所以就算她不想看到,也看得一清二楚。

    站在那里的是鬼龙红郎。她的手里握着一片碎玻璃,尖锐的边缘反射出凛凛的光。那双和玛朵莫塞尔沉淀着澄澈绿色的眸子中溢出泪水,她好像看到了站在二楼窗前的宗,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然后,她握着碎玻璃朝宗上次发作的时候咬过留下的疤痕猛地刺了下去。

    在鲜血噗嗤一声溅到一旁的玫瑰花上之前。宗似乎听到她用近乎啜泣的声音叫着:

    「妈妈……」

    那双熟悉的绿色眼睛最后露出的神情是那么难以言喻,以至于让她许久都不能直视最最亲爱的玛朵莫塞尔。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黎明发生在鬼龙红郎身上的事情,就叫做「毕业」。「毕业」是不受控制的,所以理论上讲,和她的吸血行为并没有任何关系。但自那以后,她也学会了零教给她的咬破舌头用自己的血液暂且舒缓症状的应急措施,她再也没接受过零的喂血,也没有再吸过别人的血——直到不需要服药的天祥院英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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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5

    每年的春天一直到初夏都是毕业季。

    等到二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快要结束,宗终于要升入三年级的时候。原本坐满三十个人的教室里,绝大多数都「毕业」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她、零和涉三个人。被剩下的她们三人和另一个班的奏汰一起升入了三年级,住进了那个像巨大墓碑一样的宿舍楼。

    只有四个人的教学持续了一段时间。升入三年级之后,开始改在白天上课,宿舍楼和教学楼里再也见不到那些身穿白衣的管理员的身影,学院的规矩并没有改变,但却容易给人获得了某种程度上的自由的错觉。只可惜,就连这错觉也没能持续多长时间。一个月之后,突然有一天,穿白衣的「管理员」出现在仅有四个人的教室,说要让她们中出一个人去进行「社会实践」。

    四个女孩已经亲眼目睹很多同学在这所学院里以各种各样的方法走向了莫名其妙的终结,事到如今,早已对纪沙野目良学院的「社会实践」充满了戒备。

    留给她们考虑谁去的时间只有三天。

    逃跑当然是尝试过的,在所谓「社会实践」的通知发下之前,四个少女就已经试过了好几次。可是,她们四个只要一起做出不符合要求的行动,白天看上去只有两个女老师任教的校舍便会仿佛凭空冒出来似的、突然出现数十个身穿白衣的「管理员」把她们堵住——他们看不清面容,有时手持麻醉枪,有时则会朝他们喷洒一种气雾剂。一旦吸入那种气雾剂,四个人都会被强烈的吸血欲望支配,彼此薄薄皮肤下血管中流动的血液成了触手可得的珍馐。那种气雾剂让她们当即忘记了自己本来要去做什么,只能在原地寸步难行、陷入癫狂。等到再一次清醒过来时,浑身都沾满了彼此不知是谁的唾液和血液。

    他们当然知道那些管理员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就在她们也曾经生活过的教学楼地下,不仅有许多管理员,还有很多尚未升入三年级的孩子。但是自从来到地上,哪怕就在上课的教学楼内,她们也无法感知地下的情况。宗记得二年级时每次上学总要通过开在地面上的一道铁门,大约是因为一二年级的宿舍,被包裹在土地之下的水泥和钢板之中吧。

    她们也试过分散开来,两人甚至三人留下转移注意力,剩下的人翻过山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出路。宗和奏汰一起逃过两次,和涉逃过一次,但都没有成功。即便她们有着远超常人的身体能力,但那些「管理员」却好像对逃离的她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似的,往往在她们刚刚翻过山头的树林时就荷枪实弹地把试图逃跑的少女团团围住。



    而对于这突然对她们提出的「社会实践」,她们也并非没有头绪。她们曾在总是上着锁的资料室翻到过一本名册,其中一页泛黄的纸张上标题中有着社会实践几个字,下面的表格名单上只写了五六个名字,其中大多数的名字写上后又被用红墨水涂掉,或者在后面打上了叉。只有两个名字空空地挂在上面,墨迹大约因年岁久远,稍微有些模糊,但还依稀分辨得出字迹。那两个名字一个姓佐贺美,一个姓门。这让她们有些熟悉,但谁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了。

    不过,也因此,她们猜这「社会实践」并非必死之局。所以当最年长的零自告奋勇说「这次就让她去」的时候,剩下的三个女孩也并没有阻止。

    黑发的女孩临走前笑着和留下的朋友说不用替她担心,还说她会带有用的信息回来。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三个女孩却在焦急中失望了一次又一次。去问两位执教的女老师,她们也好像遵从某种设定的机器人一样,只是露出严肃或无奈的神情,多余的话却一句也不肯透露。她们找遍了整个校舍,可除了从里面上锁的一二年级所在的地下室没法进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哪怕一个当初把零带走的白衣「管理员」问话。



    她们终于得知零的下落,是在她走后第三个星期的一个午夜。她们在宿舍楼里不用亲眼看到另一侧灯火通明的教学楼,便能感觉到一二年级的夜间授课正在照常进行——这也是托每日服用的棕色瓶中的药丸的功劳。但是这天还有一些不一样的动静——有人从那个出不去的校门方向进来了,穿过两栋楼之间的操场,一直向山谷深处的方向移动。

    三人都并不需要睡眠,当宗和涉察觉到这不寻常的脚步声时,便急着要从宿舍楼的窗户跳下,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零回来了。只有奏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睁着好像在发光的绿色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山头那弯惨白的月勾,像是怀有什么心事一样一言不发。宗和涉也顾不上叫她,两个人着急得一起轻手轻脚地跟上了那脚步声的来源——那是两个身穿白衣的「管理员」,一前一后抬着一个灰色的袋子,一直走到了山谷深处灌木丛之中。

    宗和涉一路跟踪到灌木丛之后的空地——他们才第一次发现那里竟是一处墓园,而袋子中装着的是一个人。跟踪而来的少女们在这所学院中获得了远超常人的视力——所以她们看得清清楚楚,那被扔在挖好的墓穴之中的女孩有着熟悉的黑发和比以往愈发惨白的皮肤,她身上的衣服换成了睡前被要求换上的白色长裙,而此刻那裙子却已经被斑斑血迹染成暗红色。




    「天祥院英智,我的名字。」

    赤裸着躺在一旁的少女喘着从方才不合时宜的欢爱中缓过来,这样告诉宗,然后握住了宗的手。宗突然有些愧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不用吃药,但她看起来就只是个普通、甚至比普通女孩还要柔弱的女孩子,并没有她们这样被强化的身体能力,也没有特殊的感知能力,甚至看上去对这所学校背后的一切一无所知。可宗却擅自把她当做了特殊的人,擅自把希望寄托在了她的身上,用尽方法吸引她的注意,最后终于让她主动找到了自己,让她不得不趟了这趟浑水——不曾考虑过她的感受,只是这样的一厢情愿,又和当初自己对另一个金发的女孩做的一切有什么区别呢。

    宗开始有些后悔方才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英智必须帮忙。

    可是话既然已经说出口,就再也没有回收的道理。更何况涉已经去赴了九死一生的险境,而她最后交给自己的嘱托就是完成这个计划,救出一二年级的女孩。宗仅有一次机会,而其中英智的存在则是必不可少的。这样想着,她还是咬了咬牙,翻身跨坐在英智身上,对她吐出强硬无情的话语。

    「你是特别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就是特别的——如果有你这个变数存在的话,也许能把剩下的人、把一二年级的孩子全都救出去也说不定。」

    她顿了顿,手覆上英智形状好看的乳房。又向上滑到她的肩头,将她扶坐起来。两人就这样赤身裸体地面对面坐着,宗用手指拂过英智脖颈的动脉,最终还是选择在会被衣物遮住的肩头下口。这回她吸血的动作比上回在夕阳西下的教学楼里那次要轻柔得多,柔软的唇瓣包裹住肩头光滑的皮肤,英智甚至能感觉到血液汇聚成一小股水柱,从那细小的破口涌出的感觉,有些痒痒的。

    这最后一次吸血也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宗放开英智后,在她耳边轻轻说到:

    「今晚,和我殉情吧。」





    太阳又一次在山谷间收起了最后一缕金色的余晖时。英智正躺在宗的怀里。

    粉发的少女力气果然很大,英智受托抱着那个金发的少女人偶,才发现人偶并不是想象中轻盈的树脂材料,而是沉重的陶瓷材质制成的——而她竟一直毫无负担地单手将之抱在胸前,也难怪现在能够打横抱起自己,还在这山坡上毫无负担似地奔跑。

    「抱紧玛朵莫塞尔,不然我死了也不会原谅你的。」

    这样说着的宗加快了脚步,英智也用另一只手紧紧环住宗的脖子,把少女人偶夹在两人的身体之间。可她嘴上却像是最后没话找话一样,还想要再多说几句话:

    「反正她也要一起死的吧,就算现在坏掉了,也没关系,不是吗?」

    宗脚下的步伐没有丝毫放缓,但就算是她,终于也开始气息有些混乱:

    「如果给我更多的时间,也许我会发现你是个坏心眼的人……就算玛朵莫塞尔也要死,我也要和她死在一块,所以你还是老实抱紧吧。」

    真过分呢,明明之前还说要让自己与她殉情——英智这样想着,但却没有再说什么。就算表面看上去沉着冷静,好像胸有成竹一般,但通过耳边传来的激烈心跳声,英智察觉到,她并不像她一直所展现出来的那样游刃有余。只可惜,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她们了解彼此了。

    「他们来的好快,果然,带着你他们追来的速度就更快了,你果然很特别。」

    这样说着,宗把英智放下,英智站好,才发现她们已经到达了山顶。宗和她说过要一起跳下去的那个湖就在不远处,湖面闪烁着幽暗的辉光。

    英智想起宗之前说过她能感知到的范围不过百米,看来管理员已经追到了很近的地方了。她侧耳倾听,却完全无法分辨出林间有什么特殊的声音,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有些吵得过分——明明从校舍来到这里,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费。她想起昨天晚上——该说是今天凌晨,宗也说过她是特别的这句话。

    自己到底特别在哪里呢?英智自知有着过人的美貌和聪慧机敏的人格。生长在天祥院这样的家族中,人情世故和人世险恶也比同龄的女孩要了解得多。但是她并没有那种常人不可企及的能力,也没有格外敏锐的五感——甚至因为经常生病,身体能力比寻常人都差了许多,身体也不允许她像这里的其他学生一样彻夜不眠不休完成超常繁重的功课。和宗昨夜向她讲述的那些她没见过的「同学」比起来,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显得像一个普通人,平日里她不会当做自己的头衔提及的「天祥院财阀的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反而成了她最特殊的标签。

    是了,也许就是这个。英智心里一沉。

    也许她该问问宗,她们在那个总是上锁的资料室里,有没有看到过天祥院家的名号——如果确如宗所说,这所学校是当权者做人体试验、培育执行特殊任务的兵器的学校。那么能造势出纪沙野目良学院神秘又高高在上的盛名,以便从所有中学中随便挑选合适的女生,一定少不了巨额的资金投入和「那个世界」的人情关系网打点。而她们服用的特殊实验药物,研发也需要常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的资金。只可惜这药物在改造人体的同时也无可避免地会影响脑的结构,所谓「毕业」就是由于药物的副作用,看到幻觉,受到难以抵御的死亡暗示。出现幻觉的少女无一例外,全都用一切身边能接触到的东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英智跟着宗,脱下外套的衣裙,将它们故意扔的到处都是,然后一跃到了水中。这里的水质并不很清澈,因身处山林间,又无人清理,水面上颇有些枯枝落叶,但亲自跳入其中,英智才终于用皮肤真切地感受到这也是一汪和外界连通的活水。

    英智冻得有些发抖,虽是夏季,但着湖水却还有几分凛冽的寒意。枯枝和水里的漂浮物让她没有办法睁开眼睛。好在宗一手抱着金发的沉重人偶,却还能拉着她的手,逆着水流的方向潜入水底。她的手不算温暖,但却让英智再一次想起了她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殉情?」

    英智看着从头顶的灌木叶子上滑落的一丝晨光,一边捡起穿好铺在身下的衣服穿好,一边有些诧异的问到。方才宗说要实行一个计划,可现在为什么又说什么殉情。一来二人还并未形成任何足以以身相「殉」的「情」,二来英智也从未考虑过为了其他任何人去主动拥抱死亡。

    粉发的少女盯着英智的眼睛,好一会儿,笑了。

    「开玩笑的,只是让你装作和我殉情的样子。你放心吧,你不会死,你还必须把她们救出去。是‘成为你的英雄’对吗?守泽没能做到的,你就替她去做吧。」

    英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连自己那张小心收好的小纸条都看过了。

    宗告诉她,山顶树林的湖水之中,藏有着一个废弃矿道的入口,那个入口的地上部分被填埋还种上了树木,再也进不去了。水下的部分还保留着,只是安装了一个聊胜于无的铁网。而现在就连那铁网,也在宗上一次的的逃跑尝试时,被她亲手扯了下来。如果是从那里爬上去,就能进入沿着废弃矿道的铁轨,比走山路要快许多地重新回到校舍。而英智要做的就是假装跳湖与宗殉情,悄悄从湖底的入口进入矿道、回到校舍找到奏汰,趁着绝大多数的管理员被吸引到山头的情况下,由奏汰对付剩余的管理员,毁坏阻碍的校门,带着夜间上课的一二年级的女孩逃离这里。至于宗,则和她的人偶留在湖里,维持英智也在湖里的假象,为这一切拖延时间。

    她还交给英智好几管现抽的血液,告诉他如果奏汰因为留守校舍的管理员的喷雾剂而陷入混乱无法行动,就把这些血喂给她。


    英智爬上湖壁滑腻的水泥壁边站起身来,从水里探出头来,大口呼吸着管道里的空气。好在这里能感到空气的流动,不至于让她窒息。回过头去,只能看到方才被推进来的那个入口,再看不到外面的湖了。自然,也看不到那个粉发女孩和她的人偶小姐的身影。矿道里潮湿,滑腻,散发出一股霉味,也不知道暗处有什么生物躲在角落里窥伺。英智却突然想起满天的火光,和昨夜与自己那样亲密接触的身体变成一具惨白的浮尸、被从湖里打捞上来的样子。

    装有她的血液的管子分别装在最贴身的紧身裤口袋和胸衣里。英智拎起湿漉漉的鞋子,赤着脚,沿着陡峭的铁轨一路向下。

    如果自己烧毁这座学院,家里又会作何感想呢?他们送自己来在这个他们一手打造的学校镀金,可自己却毁掉了他们编造的谎言——又或者,其实家里也早就放弃了继续投资这所没能达到目的的失败学院,此次就算英智来毁掉了它也全都在计算之中?

    英智幻想着即将燃起的那火光,落下泪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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