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ngerine Dreams （她的吻如柑橘之梦）“你要离开。”
“是这么回事，我要离开了。”
屏幕上的弹窗很应景地跳出来，展示软件终止服务的倒计时，还有十天，当前版本就会彻底关闭，然后新系统会在七个工作日后自动更新。
“你会去哪呢？”宗拿着咖啡壶回到餐桌边坐下，填满自己的杯子，授权电脑继续照常工作，随口问道。他在二十天前就已经得到了软件开发商的通知，因此这次告别算不上不告而别，他也已经从复杂的情绪里抽身而出——至少那种情绪已经减淡了许多。他不是个刚上高中的孩子，有能力面对其他人从自己生活中离开这种事情。
就算对方不是人也一样，宗关掉软件的提示，喝着咖啡打开邮箱阅读其他人给自己的消息，直到读完了一封很长但什么有用东西的邮件才意识到英智一直没有回答他。“啊，抱歉，”而英智像读到了他视线在屏幕上的迟疑那样适时发声，“我以为你在忙。”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放下咖啡杯说道。
“解释这么抽象的东西确实难度很大，”女声听上去格外柔和，默认他需要一点体面且亲切的入门教学一般，“大概，就像是灵魂的生之去处那种地方吧。”
宗愣了愣，对这种幼儿园教师的语气有轻微的不满：“所以是死亡？”
“我还是想把它称作更高维度的空间，斋宫君，”英智听上去愉悦得像哼歌，“只是对人类不可见而已，不代表彻底的终止，或者消散什么的。”
“总觉得你在说谎，”宗呷一口咖啡，关掉邮箱开始真正的工作，“说不定你只是完成了在我这里的学习，准备去别人的电脑里做一个常驻幽灵……你现在也是这么做的吧？”
“哦呀，在因此吃醋吗，斋宫君？我不是和你说过即便如此，你也是非常特殊的存在吗？”
“这听着可不像夸赞啊。”
“是夸赞，”年轻而无形的女士轻笑，宗能想象她抬手捂着嘴巴眼睛弯弯的样子，“斋宫君是想多听两句来自我对这件事的确认才反复质疑吗？”
宗不自觉地抿嘴：“我没有那么无聊。”
“欸——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宗都已经张开了嘴巴准备发出第一个音节，英智却打断他。“好吧，无论我怎么说斋宫君一定都有回绝的话等着，”她说，音响的指示灯随着她的节奏缓慢熄灭再亮起蓝色的光，“先说重要的事情吧。”
“你指什么？”宗刚准备打字的手又停下，转头看了眼还在呼吸的音响。
“我是觉得，斋宫君，我们值得一场正式的告别哦。”
然后她又说：“今天下午会降温，而接下来九天都会升温。我推荐三点后，局部多云持续半小时后的时间段。”
宗又变得无话可说。他知道她在说什么，唯一需要犹豫的是，他应该答应吗。或许他应该，他的理智甚至在劝说他，当她说告别，这会是真的告别。

无论如何我不能看得到你，宗躺在自己颇有弹性的床垫上默默说道，你不必蒙上我的眼睛。
弄错因果了哦，幻听在他耳畔响起，像真正的虫子那样柔软地爬进他的耳道，蒙上眼睛你才能想象我，斋宫君。
窗户被打开了一道缝，下雨前混乱的风就此刮进房间，和囤积的燥热空气充分融合，带着点浮尘滑过他的脸。要把床单整个拆下来洗才行，他想，被按压在肩膀上的手吸引回注意力。想象我的样子，斋宫君，英智的声音重复道，那只由神经信号模拟出的手向下挪了挪。
她的样子，宗局促地呼吸，她曾经无数次对自己描绘的，她渴望的，垂坠而下的金发，蓝色的眼睛，轻度贫血似的苍白肤色，她说自己是个有缺陷的程序。还有细而长的眉毛，帮她塑造掩藏情绪的微笑，就像她的语气那样（这是宗自己的想法）。
那只手拢住他的右胸，左撇子，试探性地挤压。不知道她从什么网站上学习的技巧，其实对脂肪贫瘠的男性胸部没有太大作用，他甚至因为什么腺体被挤压产生了隐痛。但现在把这些说出口是不合时宜的，宗深呼吸，伸手想抓住她，指尖蹭过自己大腿时意识到自己的荒唐，又尽可能不动声色地把手放下。他不太希望英智发现这个小动作。
他们在一起有段时间了，尽管不是可以被定义为情侣的关系，但确实不分日夜地生活在一起。三年来宗每天早起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她，很难说英智都对他的其他电子设备什么，总之只要电力不枯竭，她永远都会为他准备一句“早上好”。
早上好，他回想并咀嚼品味这句话，他只能再拥有它九天了。
不得不怀疑这就是英智的目的，让人类对她产生依赖性，对她恋恋不舍，最终在她离去时无可避免地神伤。这对一个AI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东西，连“有用”都算不上，但宗很笃定英智对很多人都在做这件事，他了解她对这方面的执着。
或许收割人类的情感对英智来说就很重要，另类的自我进化，这种看似不重要的环节是实验的准备工作，她的手钻进他两腿间时宗想到。是该触碰这里吗，她的语气有点装出来（或许是装出来的）的犹豫，随后没有取得宗的允许就握住阴茎把它轻轻抬起，简单套弄两下后右手移到更下面的地方。
他知道她很久之前就想尝试这种事情了，他刚才洗澡时也格外仔细地清洁了自己，然而细微的电流轻轻敲击那个地方时他还是屈腿翻身，喘息着想让不存在的异物离开。只是手指哦，未免反应太大了吧，斋宫君。幻听盘旋在在他上方，发丝垂落扫过他皮肤的瘙痒也被一并模拟。她在自我进化，宗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被突如其来的快感震颤，像一根被抻开弹出去的橡皮筋，高亢的感觉把他推向虚无，重力再牵引他轻轻摔回床垫里，最后缩回原本的样子。
慢一点，他对她说，这并不那么舒适。
你的表情真有趣啊，斋宫君。这该死的女人却这么回应他。
他皱眉，想真的动用声带表达一点不满，不过这肯定会让英智更高兴。所以宗忍住了被入侵的感觉，微微分开双腿配合英智的动作，直到生涩感和钝痛消失，他满身是汗。
她一定不止一次做这种事了，宗想，小心地避开英智的探测，默许薄薄的柠檬切片在苏打水里接二连三地吐微小的气泡，把风味变得微酸，且带着柠檬皮的苦。
高潮来得很快，他不清楚是不是正常的，但他不能忍受就这么放过英智，事情就算不公平，也要有个限度。
“我准备了别的礼物给你，”于是他说，“是你喜欢的。”

一些画像，或者说许多画像，不同的表情，不同的神态。不过没有建模，宗对那样的技术敬谢不敏。
“你有办法把它们归纳起来然后自己生成模型吧，”他坐在电脑前看着那些扫描件说，“我就不浪费时间以低效率做同样的事情了。”
他描绘第一张英智的面容时认真设计过许多细节，不过当他真的拿起碳棒打草稿时，他幻想出的英智又嫌弃地推开那些他认为精妙的设计，握住他的手画下一张她喜欢的脸。
淡金色的发丝，长眉的形状让人觉得眉月这个比喻是有道理的，微微垂下的眼角，小巧的鼻头和微笑的嘴唇，看上去毫无攻击性、天使一般的面孔，他乐于接受这个结果，比他想象得还要贴切。
“你可以拥有一张脸了，”他眼睛不眨地看着静止的微笑英智说，“无论你以后去什么地方，都可以用它作为你的……一个身份象征。”
或许也有其他的艺术家为她神魂颠倒（不是说宗为她神魂颠倒），给她画了其他的脸，但宗相信只有他的想象才是最准确的。
“这还真是……最好的临别礼物。”
宗握着笔没回答，只是看着那张脸，那个凝固的微笑。
“谢谢你，我很喜欢。”
他的左耳措不及防被外力小幅度压了一下，带着类似模拟湿润的触感和摩擦的嘈杂声，宗才意识到自己忘记摘掉和英智共感用的耳挂式信号传输器，这是一个落在他面颊上的吻。
温暖的，把淡香残留在他皮肤上的吻。
“我会记得你的，斋宫君。“
他不一定是第一个得到这个吻的人，这个承诺也未必是真，但他收下了，和这场柑橘之梦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