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ISIS】飛機雲(Medicrow)「我從來沒坐過飛機,只看過飛機雲。有時我很羨慕能在飛機上俯瞰地面的人,但最終還是覺得,天空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人,實在太遙遠了,所以我們當腳踏實地的人就好。」
「而且坐飛機的話就看不到飛機雲了。」
這場臨時起意的公路旅行讓他們得以放慢腳步,細數彼此踏過的足跡。雖說途中迷路了不下十次,車子又好幾次差點拋錨,他們終究抵達了記憶裡那片廣闊無邊又波光粼粼的海。重拾年少記憶的兩人滿心期待地捲起褲管,拉著手慢慢赤腳踏進沙子裡,讓細砂陷進腳趾縫。Vantacrow在Vezalius抬腳時看見了薰衣草色的指甲油——由他親手塗上的指甲油。這簡短的過程是他們今天最曖昧的時刻:坐在副駕的Vezalius曲起膝蓋,將腳輕輕放上對方平攤的掌心,Vantacrow則謹慎地替他擦著指甲油,他奇蹟似地沒有失手把液體灑得到處都是,成果也堪稱完美。所幸Vezalius對此也很滿意,還就著膝蓋彎曲的姿勢細細端詳自己的腳趾,他的坐姿讓Vantacrow想起他們學生時期在河邊發生的蠢事——不過準確來說,蠢的只有他一個。
他和朋友打了個賭,輸的人就要到學校附近的河裡裸泳,最終是他一敗塗地。雖有些不服氣,他還是乾脆俐落地把制服扔在一邊,硬著頭皮下了水。他想盡辦法說服自己:在這樣的大熱天,讓自己渾身溼透總比在豔陽下受苦來得清爽。既然都要被嘲笑,他索性想像自己是真正的一條魚,在清澈的河水裡姿態曼妙地遨遊,他刻意放大擺手的動作,盡可能劇烈激起浪花讓岸邊起鬨的那群人受到波及,果不其然馬上聽見不滿或者受驚的叫聲,之後便滿意地繼續游著,直到雙手碰到被曬得火熱的石子邊沿,才回過頭朝反方向游去。
結束後去買杯飲料吧,再順道買枝冰棒。Vantacrow想,這天氣實在太折磨人了,但凡是個人類,都會被這無情的太陽曬成肉乾,幸好自己下了水,才不至於全身燥熱。看看那些人,想必他們早就成群躲到樹蔭底下,皺著眉死命搧風。詭異的成就感自心底湧升,他於是決定再多游一趟,卻在沾沾自喜的同時感覺到自己的左腿被釘在原地,讓上半身也連帶動彈不得。失去控制的他因為太過慌張而只得胡亂擺動手臂,卻在掙扎時喝進也吸進了不少水。他在心中撕心裂肺地呼救,但求救的字句到了嘴邊又被淹沒在水花裡,他隱約看見在樹下乘涼的朋友們先是幸災樂禍,在意識到他真正需要幫助時卻又只是在原地交頭接耳,似乎沒人有伸出援手的打算。
Vantacrow在心中嘆了口氣,卻還是希望有人能出手拯救他,就像卡通裡總在關鍵時刻出現的超級英雄一樣,英勇帥氣地把他從水裡打撈起來——那個人還真的來了,但他沒看清是誰,只感受到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將自己從腋下架起,再之後感受到墊著自己背部的柔軟。那是什麼?他疑惑地想道,於是伸手去摸,卻發現那不是草皮,而是毛巾。
「這是用過的,希望你不要介意。」他從對方的聲音認出救了他的人是Vezalius,這才發覺身材纖細的那人其實比外表看上去強壯那麼多。「然後……這是我的外套,先用它蓋住身體吧,我幫你把衣服拿過來。」他反應遲鈍地看向覆蓋著下身的外套,又看了眼身旁的Vezalius,瞄到他閃躲的視線和泛紅的耳尖,才後知後覺想起自己到現在都還裸著全身。
「……對不起,Zali,我又麻煩你了。」他連忙坐起身,笨拙地套上對方遞給他的衣物,眼底寫滿難以言說的愧疚。可對方看上去反倒不太在意,也沒有想追究的樣子,而只是拉過他的腳腕後說道:「怎麼會麻煩呢?一點也不麻煩。Vanta,我幫你按摩小腿,這樣等一下走路才不會痛。」之後他雙手握住對方的小腿,拇指精準抵住痠疼的部位並使力按壓,Vantacrow感到頭皮發麻,忍不住尖叫出聲。「會痛就和我說一聲。」Vezalius說道,而雖然他手上力道並沒有放輕,Vantacrow卻神奇地感覺自己已經不再抗拒那陣疼痛,即使他在對方的手指順著痠痛處推壓時還是禁不住蹙起眉頭。
他還是心懷歉疚,但更多的是虧欠。特別是在對方對他微笑著搖頭時,他腦中霎時閃過無數自己受他幫助的畫面,他想自己真的欠Vezalius太多,多到他不知如何償還才好。他低著頭,將視線鎖在自己的腳尖上,極力抑制去看對方那雙認真的眼眸的欲望。之後Vezalius抱著膝蓋湊到了他身邊,光裸的雙腳和他的靠在一起,脫掉的鞋襪則七零八落地晾在一邊。
在接過對方遞給他的乳酸飲料那刻,Vantacrow莫名其妙地想:Vezalius的腳趾擦上指甲油一定很好看,而且最好是紫色的。他的臉被太陽曬得燥熱不已,同時他分不清掌心的潮溼是汗水還是瓶身的水珠。
現在的他雖然和對方牽手時還是會掌心冒汗,可至少已經分得清手裡的是自己的汗水還是海水。他們雙手交握,穩穩地一起踏入海中,讓冰涼的海水浸過腳踝。「Vanta,怎麼樣,感覺和以前一樣嗎?」
「一模一樣,一切都沒有變。」
「我聽說身體泡在海水裡感覺就像是在羊水裡游泳,或者被父母抱在懷裡安撫。」
「但第一個我還來不及感受,第二個我從來沒感受過。」
他們一齊笑出了來,笑得雖然暢快,笑聲中卻帶點無以掩飾的苦澀。
「那被你抱住的感覺一樣嗎?」
「我們可以試試看。」於是他們抱住彼此。先展開雙臂的是Vezalius,爾後Vantacrow奔跑上前緊擁他,他們險些跌坐在水裡,所幸Vantacrow及時伸手攬住Vezalius的腰肢,又俐落地將他拉進自己懷裡,好似早有預判。
Vezalius氣息不穩地笑了幾聲,隨後去吻對方的喉結,含糊應道:「被你抱的感覺溫暖多了。」
他們回到車裡,開始翻找保鮮盒裡的冷飲,Vantacrow將手伸到後座去撈點酒,什麼種類的酒都可以,畢竟他不過是想體會在對方身旁暈呼呼又渾身輕盈的感覺。
「你不能喝酒,因為你要開車。用汽水代替酒如何?」Vezalius歪著頭,從箱子裡掏出一杯易開罐汽水。Vantacrow看了看那罐汽水,又瞥了眼對方手裡的水果酒,心想在黑暗中兩者看上去其實也有那麼點相似,汽水又和酒液同樣刺激喉嚨,於是妥協了。
他原想同Vezalius喝得酩酊大醉,再一起搖搖晃晃地走到附近的民宿下榻。在蜿蜒的小徑上搭著對方的肩,哼唱不知名的曲調,將彼此的額頭、鼻尖抵在一起,再反覆重述自己有多麼感激他、感激這些歲月與記憶。
「Zali,我之後教你開車吧。你的手握著方向盤,而我的手覆在你的手上……」說著說著,他的雙手已然覆在對方握著易開罐的手上。Vezalius將罐子放進杯架,讓自己的手掌轉面後與對方十指緊扣。他的掌心沾滿罐子表面的水珠,對方的則被汗水覆蓋。「我的天啊……這樣有點糗。」Vantacrow低聲嘟囔。「平常我絕對會先把手汗擦乾淨再牽你的手——」他有些彆扭地瑟縮著雙手,這是他第一次嘗試從對方的手裡掙脫。
「Vanta,專心看著我。」
Vantacrow現在理解了為何Vezalius禁止他喝酒,他本身正是最為濃烈的酒精,光是他的深邃的鎏金色雙眸和有意無意壓低的嗓音便足夠令他迷醉,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足夠清晰的意識可以開車到民宿。
「我們之後一起搭飛機吧,就算看不到飛機雲也無妨。我想和你一起去汽車、火車、地鐵都抵達不了的地方旅行。」說罷,Vezalius主動將手鬆開,曲著膝將雙腳放上座椅,只可惜在黑夜下對方看不清他的指甲油。他將頭枕在膝蓋上,望進對方迷茫而沉醉的眼。「你覺得如何?」他幾乎是以氣音問出這句話。
而Vantacrow自然只有一個選擇。
隔日,他們在正午時分啟程,於暮色中抵達原點。一打開家門,Vezalius便被精力充沛的Ryu撲了滿懷,原先迷你的小狗如今已經能將一個成年男子撲倒在地。牠使勁去蹭Vezalius的頸窩,吸取熟悉的香氣。牠不瞭解為何這人身上會有著與主人相同的氣味,但也不必知曉。Vantacrow將對方從Ryu身下解救出來,牠轉而嗅聞主人身上的氣息,與方才的味道如出一轍。牠瞇起眼,疑惑地反覆看向兩人。
他們僅是相視著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