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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关/微彬峰】弭耳俯伏 作者:困狼苟三【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圣人将动,必有愚色】



    “好,我知道了,肯定还是家里重要,你去就好,不用管——”
    ——咚的一声沉闷巨响,打断了关宏峰,他停下话头,没动,只是凝神看向门外。
    “关老师?关老师你没事吧?”经纪人隔着电话显然也听到了这声巨响,赶忙问着情况。
    “没事,”关宏峰淡淡说道,“可能是什么东西倒了,不着急,我等会儿出去看看。”
    “吓死我了,我听声音还以为你摔跤了呢,没事就好。”经纪人吁了一口气,听声音有些后怕。
    然而听了他这话,关宏峰却站了起来,一面叫经纪人等一下,一面推门朝客厅走去。总不至于真的在家里摔个好歹,他这么想着,步子却走得有些急。
    还没走到拐角,已经听到了巨大的短视频外放的声音。关宏峰步子一缓,恰巧在拐过墙角后站定,面无表情地看着横躺在沙发上的关宏宇。
    关宏宇显然注意力全在手机里,跟着没营养的BGM时不时傻乐出声,脚也跟着一个劲抖。他穿着格子睡袍,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睡袍也因为他的姿势而烂菜一样拧成一团。他下意识抬眼瞥了关宏峰一下,说不好有没有往脑子里去,因为接下来他又沉浸到视频里开始发乐了。
    关宏峰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寻找刚刚响声的源头。 墙和柜子上的东西看着都还好好的,客厅里唯一有变化的东西就是沙发旁的那个茶几。茶几靠沙发这边摆了一大盒酸奶,勺子正含在关宏宇嘴里。关宏峰都不用猜,肯定是关宏宇这懒鬼为了方便自己躺着喝到酸奶,把茶几往自己这边拖了一段,刚好在一伸手就能捞到酸奶的距离。
    所以眼下这张茶几才会歪成这个模样,在干净整洁的家里格格不入,突兀得刺眼。关宏峰觉得关宏宇也像这张茶几一样,只为了自己高兴,管他什么东南西北有无规矩,也一样突兀得刺眼。
    关宏峰皱着眉头,他个性本就稳重谨慎,再加上演过几部刑侦电影,很擅长记忆推演。他往茶几上一扫,就知道哪里不对。坚果零食被抓过,那本来就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平时关宏峰很少主动吃。电视遥控器不见了,不知道是在关宏宇屁股底下压着还是在什么别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原本放在茶几上的一个花瓶不见了。
    关宏峰往客厅中央多走了两步,终于看到了那个原本应该放在茶几上的花瓶,也找到了刚刚发出响声的罪魁祸首。关宏峰不养花,有影迷会送他花,但他也不会带回家,那个花瓶纯粹是个摆件,就和零食盘一样,只是为了给客人看的。
    不过那个花瓶里也并非真的没有花,前几个月过年时关宏峰路过年货店,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顺手抓了一把银柳。可能是因为关宏峰不养花,不喜欢照料生命的感觉,他的人生里已经有足够多要照料的麻烦事了,养活不了这样娇贵的生命。银柳算是植物,又完全不需要养活,不需要水,放在那里就能好几个月,红色还能装点一下新年气氛,完美符合了关宏峰的需求。
    这一放就是好几个月,关宏峰真没理会过,也没注意过。现在那些红色银柳散在地上,已经干枯的花蕾跌了一地,藏在地毯里,像干涸的一星一点的血迹。
    关宏峰走过去,一颗一颗捡起花蕾,还不忘跟经纪人说道,“没事,只是花瓶倒了。”
    他说着没事,捏着花蕾的手指却很用力,以至于那些染色的绒毛都粘在了他的手指上。已经不用再去问了,一切都很明显:关宏宇躺着喝酸奶,关宏宇够不到酸奶,关宏宇不耐烦地探出身子把茶几拖过来,摆在茶几边缘的花瓶一个歪斜,顺势倒头栽下来。
    关宏宇,关宏宇,关宏宇。懒惰的关宏宇、粗心的关宏宇、没耐心的关宏宇、以自我为中心的关宏宇,一切都是因为关宏宇,在他家也在他的人生里不断发出突如其来的沉闷声响。
    关宏峰抓起那个分量不轻的花瓶,拎起来查看了一下。还好有地毯垫着,没摔坏,也还好有地毯垫着,地板也没被砸坏。
    什么都没坏,那无名火却因此烧得更盛。关宏宇还在嘿嘿笑,和手机外放的声音混在一起吵得他耳朵疼,吵得他都听不清经纪人说了什么。他示意关宏宇把声音调小一点,关宏宇不知道看没看到,总之没理会。
    火气一下子就蹿到了头顶,关宏峰重重把花瓶摁在茶几上——这一下终于引起了关宏宇的注意力,他诧异地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好像突然发疯的兄长。关宏峰走过去抢过他的手机,静音,一把扔到一边。
    终于安静了,关宏峰心想。关宏宇也终于上心了,他坐起来就想嚷嚷。但大约关宏峰的表情太冷,又或者看到了关宏峰手上的电话,他撇了撇嘴,悻悻地躺了回去。
    “已经处理好了,花瓶里只有几枝干花,没有水。刚刚说到哪儿了?你大概需要多久的假?”
    “对,我想了一下,可能要走个四五天的,你看你要是正赶上开机事情多,那我争取三天就回来。”
    关宏峰分心看了关宏宇一眼,意料之外的,关宏宇没急着去捡手机,见关宏峰看他,他就假惺惺一笑,抬脚去撩关宏峰的裆。他本来睡袍下也就空无一物,这一抬腿什么都甩到了关宏峰的眼前。
    自然挨了打,关宏峰一巴掌抽在他脚上。关宏宇挨打了也不恼,他早知道是什么结果,一脸无所谓地收回了脚,又开始伸手捞酸奶喝。
    “我这边不着急的,”确实不着急,关宏峰工作了这么多年,又是自理能力很强的那种艺人,对经纪人的依赖其实并没有那么高。只是很多时候有些事演员还不如经纪人得到的消息准确,有些工作群演员自己也不方便加,“如果群里有什么消息,你看到了转给我就好。要是有什么事需要的我也会打电话问你,你这么点时间够吗?要不你先休个半个月吧?看要是还需要再说,我这边都没什么。”
    “那也行,那你到时候怎么过去?你看你是要住在片场附近还是回家来?我好提前跟剧组沟通。”
    关宏峰又看了一眼关宏宇,喝酸奶也不好好喝,还是那么躺着,伸个手拨拉。一勺酸奶,落在地上一滴,落在皮沙发上一滴,落在他睡袍上一滴,再掉到他皮肤上一坨,最后剩下小半勺才被关宏宇塞进嘴里。关宏宇舔完勺子,用手指刮刮自己胸口的奶渍,也不嫌弃地吃干净了。
    关宏峰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回答经纪人的问题,“这个倒没事,关宏宇这两天在我家,到时候他会送我过去,其他的就到时候再说吧。”
    “我?”关宏宇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还挺无辜地指指自己,“怎么又扯上我了?”
    经纪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想想也是,关宏宇一有点什么新闻,就会躲到关宏峰家里,“那行,到时候反正有什么事你及时联系我。”
    再说些相关的细节后,关宏峰挂了电话,这时候关宏宇还是一脸状况外的表情,“跟我有什么关系?要送你到哪儿去?”
    “马上新电影要开机,反正你也没事,到时候送我过去,开车过去也不算远。”关宏峰抽了几张纸扔到他胸口,“把这里都收拾干净了再回房间,以后不要躺着吃东西。”
    关宏宇抓了纸,不以为意地擦着奶渍,“你都不问问我有没有事,就叫我送你去?”
    闻言关宏峰停下动作,定定看他,“那你有事吗?除了每天躺在沙发上刷短视频和吃吃喝喝以外,你有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吗关宏宇?”
    “好像叫我不准出门待在家里的人也是你吧,哥。”一声哥叫得有多懒散就多懒散,听了就叫人止不住地生气。关宏宇把擦完的纸往地上一扔,揪着自己的衣领仔细瞧,上头刚刚掉了一点酸奶,擦了之后还是有印子。
    关宏峰终于忍不住,上来就揪关宏宇的领子,“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不准你出门?关宏宇,你什么时候能管住你自己那张嘴,不声张不炫耀不每天变着花样换女人?”
    关宏峰来拉他领子,他却没个正形地去摸关宏峰的裆,关宏峰一惊之下下意识格挡,被关宏宇立刻压着摁到沙发上,“我以为是你喜欢我在家里做你的地下情人?”
    关宏峰的表情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关宏宇能感觉得到,再有一点点,再有一点点他哥就要被失去理智了。关宏宇悠游自在地捞了一勺酸奶,一点掉在地上的纸团上,一点掉在关宏峰的衣襟,最后他轻轻转动手腕,冰凉的酸奶悉数落在关宏峰的锁骨上。关宏宇恶劣地用同样冰凉的勺子贴着关宏峰的下颌剐蹭,在上面留下一点乳白曳痕。这个程度应该差不多了,关宏宇想,但奇怪的是,关宏峰并没有给出预期中的反应。
    他伸着舌头舔着关宏峰的锁骨,把那口酸奶在皮肤上滑腻地推开,最后再一点点吃进嘴里。他知道关宏峰感觉得到自己下身也在恶意地顶弄着,但关宏峰没有动作,他没有踹自己,没有对着他的脸露出像对着仇人那样的表情。
    关宏峰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说,“从我身上滚下去,关宏宇,不然你明天就从我家滚出去。”
    关宏宇动作一僵,慢慢从关宏峰的身上爬下来,整了整自己的睡袍带子,假惺惺地笑笑,“我就开开玩笑,哥,怎么还当真了呢。”
    “我肯定哪儿都不去,你让我给你当司机送哪儿我就送哪儿,我都有空。”关宏宇坐到沙发的另一侧,仰头看着关宏峰站起身,抽了两张纸巾擦着自己湿黏的下颌和锁骨。他坐在那儿,大喇喇敞着他勃起的性器,面上还笑得很纯良,活像那欲望不是他的,活像他真是个乖巧的可怜巴巴的弟弟。
    只有这时候,关宏峰会有那么一点可惜,可惜关宏宇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在自己消耗自己的表演灵气。因为他很清楚,关宏宇的卖弄,他的挑衅,他的伏低做小,都不过是在做戏。
    他指指垃圾桶,“下次把垃圾扔进垃圾桶里。”

    绝大多数人都知道关宏峰和关宏宇这对兄弟,倒不是他们的影视作品多有国民度,只是双胞胎兄弟同时进入影视业,自然天生就带着话题度。而且兄弟俩出道早,各个年龄段都总有一两部看过的。
    关宏峰作为兄长,年轻的时候声音软嫩,脸也青涩得很,总接些温润少爷的角色,走的算是翩翩君子风。再加上他本人谈吐也十分有礼数,本身有学历,肚子里也有真墨水,都说跟关宏峰合作最是舒服,尤其是采访类,永远不会出错。可惜后来在拍一场爆炸戏的时候出现意外,脸上落了一道消不掉的疤。
    如日中天的演艺事业突遭意外,当红风靡的小生因为受伤可能再也无缘荧幕,多少人扼腕叹息。当时接连几天媒体都在讨论这件事,不过关宏峰并没有预计中那样一蹶不振,他恢复后就积极找剧本联系剧组。尽管许多恋爱剧本都婉拒了他,他也并没有放弃,他的确把演艺当做一种事业,诚恳的态度也确实打动了一些导演,他开始演一些恶役或沉冷反派。和以前的戏路大相径庭,关宏峰也没有拒绝,仔细打磨钻研。因为脸上落了疤,反而让大家注意到了他的演技。慢慢居然从小荧幕进军电影,并且成功度过了青年到中年演员的尴尬期,转型成了实力派中年男演员。
    关宏峰走得每一步,都可以说是恰到好处,不骄不躁,步步出乎人们意外,却又步步走得完美。在现今的娱乐圈,关宏峰也是算得上名号的优质演员。路人缘极好,再不熟悉的人也知道他脸上的疤,也几乎没什么人会对他有什么恶评,合作过的人也都肯定他的演技和人品。
    与其完全相反的,他的胞弟关宏宇。一开始兄弟二人还因为“双子星”的名号会一起接受采访,问及为什么想要进入演艺圈,关宏峰当时的回答是:希望能够透过文字,在镜头里演绎不同的人生,因为揣摩每一个角色都像是破案,层层剖析复杂的案情,最后把自己的结案语呈现给大家。
    而关宏宇呢,他当时想了一会儿,耸耸肩,无所谓道:凭什么我哥能靠这个挣钱吃饭,我就不可以?反正我俩长得都一样,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挣钱。
    同卵双胞胎,自然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几乎没什么人会认错他们两个。听关宏宇说这话就知道兄弟两个区别有多大,只不过那时关宏宇实在长了一张好脸,随手抓一个背头都足够亮眼。他出道就一举成名,某种程度上关宏峰比他火得还要晚些。还记得那是某个刚下戏的傍晚,关宏宇穿着戏里一件松垮的花衬衫,戴一副薄窄的墨镜,百无聊赖地叼着一根棒棒糖,蹲在河边。可能是谁叫了他一声,他有些惊诧地回头,拉下墨镜看清来人后漫不经心地勾起了一抹笑。
    足够放浪,足够勾人,那张被抓拍的照片后来出现在各大杂志报道上,被当时的少女打印成照片攥在手里。以至于当时都掀起了一阵潮流,多少男生为了引起女生注意,穿上港风的花衬衫,也戴薄窄的墨镜,走痞帅的风格。可没人能露出关宏宇那样的笑,看上去少年意气,满面纯良,可爱,却又藏着一点点叛逆的劲。
    也因此关宏宇的粉丝群体最多的除了女友粉,居然是妈粉。那个时候关宏宇说的这些话,还有人维护,说关宏宇生性真实,不像他哥哥,心思太重,说一句话都要弯弯绕,一点也不真。
    就像关宏峰的演艺生涯有一个受伤关键的转型点,关宏宇也有。他也受伤,只不过是受情伤。早年关宏宇曾在采访里说,他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唯一没可能的人。他只说过那么一次,那天他的状态看起来格外的差,像刚出了车祸被撞得粉身碎骨,所以各大媒体都说关宏宇是受了情伤。
    只不过这情伤受的,打脸来的比痊愈更快,可能关宏宇浪荡子的戏演得太多,自己也入了戏。隔不久就爆出来各种绯闻,几乎见天地换女友,换了就要上一次新闻,也不知道是要给谁看。偏偏他女人缘好,吃得开,总有女生前赴后继地来,然后隔不久就大打出手。他没有一任女友是分得干净漂亮的,多的都是一地鸡毛。但很奇怪的是,这些女友也没有说关宏宇人不好,并不是关宏宇人品不好,只是说关宏宇根本就没有心,他的真心哪里也不在,没有真心的人和付出了所有真心的人,自然分手会闹得异常难看的。
    太多的绯闻也会让观众厌倦的,更何况关宏宇大有种一个戏路吃到死的状态。他的演技没有什么进步,年龄又已经不适合再演痞系男友了,很快他的路人缘就被消磨得一干二净。他开始走一种黑红路线,仍旧想到什么说什么,他也根本不在乎什么钱啊名啊的,他不在乎别人把他当个乐子看。没人知道他究竟在乎什么,好像他从十几年前就开始一路破罐子破摔到今天,摔得声响是越来越大,罐子也越来越碎,碎到最后已经什么形状都看不出来了。
    被全网嘲笑油腻后关宏宇开始转战动作片,动作片不太需要演技,他体力和身材多年来又保持得不错,几部电影作为爆米花电影来说,反响都还不错。关宏宇就这么转了型,拍一部系列片,交几个女朋友,和女朋友分手,被骂得出不了家门,再去拍一部,如此循环往复。好像没甚新意,也没甚追求。
    进入了乏味的中年阶段,关宏峰和关宏宇作为双胞胎这件事再次被拿出来放在台面上,营销号没什么新闻了就拿哥俩炒一炒冷饭,又是一个新故事。在营销号的笔下他们爱恨情仇什么故事都有,包括但不局限于争抢同一个女友,两个人轮番扮演一个人共享女友,还有什么两个人轮番演对方的戏之类的阴谋论。更有甚者说关宏峰和关宏宇之所以性格脾气差这么多,是因为哥俩商量好要体验不同的人生,所以有的时候观众看到的关宏峰其实是关宏宇,而关宏宇其实是关宏峰,而关宏宇的前女友们正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才逐渐无法忍受的。
    分析得有鼻子有脸,大约是双胞胎本身就让人有探究的欲望,每隔一段时间都能拿出来一个比前一段时间更玄的理论。不过关宏宇最近会窝在关宏峰家里倒跟这些影视阴谋论无关,纯粹是因为他跟女友又分了手。
    这次分手不出意外地闹得很红火,红火的主要原因是对象是娱乐圈里数一数二的大花一姐,女方本人除了官宣分手后没有别的发言,但她的粉丝可不会轻易放过关宏宇。再加上关宏宇本来就是个心糙的,他家地址大多数狗仔都知道。狗仔起码只在关宏宇家外面偷拍,但疯狂的粉丝真的会破门破窗进关宏宇家门的。
    一开始是有人半夜闯进关宏宇家里,差点伤到关宏宇。关宏宇也不是个什么好脾气的,反手就给人打了个下不来床的轻伤。这轻伤是医院那边鉴定的,关宏峰赶去警察的时候还以为关宏宇终于忍不住犯了罪。这事也很难界定,毕竟粉丝入室犯法在先,关宏宇在法律上占理。
    道德和舆论可就是另一回事了,第二天新闻的标题就是关宏宇把前女友粉丝打成重伤。于是刀片和死老鼠就变成了常态,关宏宇还经常被一些过激粉丝尾随。关宏宇自己不怕,公司和经纪人也真的怕了,连夜帮关宏宇找新家,而关宏宇自然和以往每次闯祸后一样,被关宏峰接手看管。

    关宏宇硬别着车头不让后面人超他车,接连闪了两次灯后关宏宇猛摁了一下喇叭,他好像还想摇下车窗探出头给后头人比个中指,被关宏峰拉了一下领子,制止了。
    关宏宇松松脖子,嗤笑一声指指后面,“你说这不是神经病吗?”
    关宏峰皱皱眉头,“遇见神经病你也计较,你比人家还不如。”
    关宏宇哼了一声,“你就使劲埋汰我吧。”他调大了音响,“对了,我还没问,你这次要拍什么类型的电影啊?别又是演什么一脸正直,一开始长得象个坏人结果最后反转是个好人的那种角色了,我都看厌了,你可换个别的吧。”
    “看厌了就自己看别的,本来也不是演给你看的,有空关心我演什么不如自己趁着这段时间在家里挑挑本子。”开机第一天,前段时间又开过线上讨论会,关宏峰现在正在给他的人物小传添些细节,根本没理会关宏宇的没话找话。
    “没意思,”关宏宇撇撇嘴,“我又不爱演戏,那对你来说是生活,对我来说就是个生计,我又不会干别的。”
    关宏峰看了他一眼,这话倒是很中肯,关宏宇靠演戏都能混成今天这样,他要是干别的,那估计现在早进去了。
    “所以是演什么的,你倒是说说啊。”见关宏宇一个劲瞟他手里的纸,关宏峰无奈只能应付他几句。这部电影毕竟偏文艺,要硬概括并不好说,也得亏这个导演本就个人风格极强,要换别人来拍,剧情势必将散得一塌糊涂,只剩下意识流了。思来想去,关宏峰也只能含糊说道,“文艺片。”
    “啊,猜到了,你就喜欢那种调调。”关宏宇很快重点就偏移了,“跟你搭戏的女主是谁?我认不认识?不认识的话你记得给我介绍介绍啊。”
    “没有女主,”关宏峰不甚在意地答道,“两个男主,本来讲的也就是两个中年男人之间迷蒙不可言状的感情纠葛。”
    文艺片的说法,通俗翻译来说就是同志爱情片。关宏宇显然是听懂了,好悬在高速上一脚踩下刹车。停顿半晌,他才状似无所谓地哦了一声,“那跟你搭戏的另一个男的是谁?”
    “韩彬。”关宏峰思考片刻,又添了一行字,“之前本来就想一起合作,刚好这次能见见。”
    关宏宇又哦了一声,“不认识。”
    一共就这么大个圈子,怎么可能不认识。韩彬本人就足够有亮点,长就长了一张斯文败类的精英脸。又是高学历,专业出身,选本极其挑剔,产量虽低,但有他的电影口碑就不可能差。
    媒体向来喜欢挑对立引流量,中年十佳男演员关宏峰和韩彬的排名永远在前三,但两个人没跟对方有过合作,公开场合也从来都是零互动,于是媒体就开始传王不见王,二人其实互相看不起对方云云。关宏峰看到消息的时候韩彬已经做出了回应,一面表示绝无此事,另一方面主动关注了关宏峰的账号,还表明希望有机会一起合作。
    不管怎么说,表面功夫就做得相当周到,让人舒服。那时候关宏峰根本没看到消息,看到后也赶紧回关,巧事总是接二连三,不久后真有人接触关宏峰联系剧本,而另一个意向男主就是韩彬。虽然这个本子从接触到立项耗费了不少时间,不过总而言之还算顺利。
    关宏峰上网少,对于网上各类动态了解不及时情有可原。但关宏宇要说不认识谁,那要不就是这人透明到不能再透明,要么就是关宏宇说谎。
    他当然在说谎,当时王不见王那场戏关宏宇可是冲在第一线吃瓜的人,连带着把韩彬首页都犁了个一干二净。看完后关宏宇的感想是,这孙子真他妈装,装给谁看呢?
    而且关宏宇不仅吃过瓜,也现场见过韩彬本人。忘了是哪次晚会,关宏宇懒得应付女生们,索性躲在角落里埋头吃东西,他旁边就是安全门,刚好韩彬一推开门就迎面撞上关宏宇。韩彬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旋即露出一个很有礼貌的笑,“你是……宏峰老师的弟弟?”
    关宏宇的评价和在网上时别无二致,心想这孙子是真他妈装啊,第一他关宏宇有名有姓,知道关宏峰不可能不知道他。第二什么叫宏峰老师?很熟吗你就宏峰老师?当时关宏宇扫了他一眼就埋头继续吃了,半点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反正他关宏宇跋扈惯了。韩彬伸出的手顿了顿,礼貌地收了回去,还记得欠身说一句那我就先走了,回见。
    挑不出毛病,但因为现在关宏峰要搭戏的人是韩彬,所以韩彬现在浑身都是毛病。关宏宇斟酌了一会儿,“怎么突然想到要演gay了?”
    “剧本合适就演了。”
    关宏宇哂笑一声,“那你当时怎么也不把本子拿来给我看看,咱俩演,演到什么尺度都你说了算,不是更带劲。”
    关宏峰看了他一眼,关宏宇就又把话题拨开了,“那你是在组里睡还是回家睡?”
    ——这次剧组和关宏峰家就在一个城市,只不过两头隔了点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既是同城,又是关宏峰这个咖位了,他当然能选自己回家还是就近住。只不过这一点关宏峰也还没想好,住在组里方便,但他有点怕他不看着关宏宇,这人会给自己惹事。另一方面,自然还是家里住得舒心,就算是男主,也不是真的时刻都有他的戏,有些配角戏,还有些韩彬的单人戏份,有时没戏在剧组里还不如回家休息。
    但关宏峰并不想和关宏宇共处一室,所以他只是含糊说道,“再看吧。”
    因为提前登记过车牌,所以关宏宇一路开到车位,导助已经等在那里了,看着小姑娘年纪还不大。关宏宇一开车门她下意识低头背词,“关老师早上好,现在我们已经……诶?”
    她一抬头,发现好像有点不对,但哪里不对,一下子脑子转不过来。直到副驾驶那边也下来一个人,面前这个“关老师”朝她勾勾唇角,一摆头,她才反应过来捂住嘴,刚没注意面前的这个好像脸上没疤。
    自然是更紧张了,赶紧一迭声道歉。关宏宇似乎很满意这种小恶作剧,直到关宏峰看不下去,摘下自己的围巾扔到他怀里,下了命令,“行了,你回去吧。”

    在此之前关宏峰并没有跟韩彬合作过,但不妨碍他对韩彬的印象不错。其实一个人大致品性如何,听听一起合作过的人的说法就能了解。不过百闻还是不如一见,见到韩彬的第一眼,关宏峰就觉得莫名合眼缘。
    韩彬先伸了手,“关老师,久仰大名。”
    “不敢不敢,叫我关宏峰就好。”关宏峰跟韩彬握手,掌心干燥、微凉,力道也恰到好处。
    韩彬笑笑,却没有应承下来,只说,“关老师叫我韩彬就可以了。”
    关宏峰想指出他又下意识用了敬称,韩彬倒先一步自己反应过来,“不好意思,习惯了。”他问导助道,“开机仪式要开始了吗?”
    导助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四十三才开始,我是来带两位老师先去休息室的。”
    拍电影的开机时间,大多都是算过的,有零有整也不奇怪。韩彬也看看时间,“还有点时间,你要休息吗?还是我们先培养培养感情?”
    关宏峰想了想,“一起走吧,先聊聊。”
    培养感情其实有点像破冰,之前完全不熟悉的人突然要摁在一起在镜头下演亲密伴侣。如果之前不沟通好,很容易在镜头里也显得像硬梆梆的陌生人,毕竟有的时候入戏出戏就在一个眼神之间。
    一般来说一些大娱乐公司会专门给年轻演员提前安排破冰环节,专门做一些培训增进演员的感情。不过那些更像是专门制造卖点而非演技的,到了关宏峰这儿就不用那些了,全靠他和韩彬多年的工作经验来安排就好。其实关宏峰先前也有意想要接触一下韩彬,奈何韩彬之前行程太满,连先前的分享会因为种种原因都是线上开的,实在没有那个机会。
    好在现在开始也不晚,韩彬没有立刻提到剧中角色,他望着关宏峰,似乎有话想说。关宏峰等了他一会儿,韩彬终究没能成功,苦笑了一声说,“关老师,因为说实话,我也算你的粉丝,叫你全名我有点不适应。不过我想,既然我们都要开始培养一段感情了,那我叫你宏峰,可以吗?”
    一本正经的工作态度,却说着相亲一样的台词。关宏峰年轻的时候还有前辈叫他宏峰,年纪上来大多都叫他关老师,韩彬这么一念,倒也像模像样的。关宏峰笑了,“可以啊,那我叫你……?”
    “还是韩彬就好,我看你也习惯这个称呼。”韩彬扶了下眼镜,“或者你想要更亲密些的称呼……我也可以。”
    很难说这到底是韩彬自己,还是已经半只脚踏进角色里想要进入工作状态的韩彬。严肃和亲密中间那点分寸被他拿捏得恰到好处,关宏峰没有任何抵触就接受了这个稍显亲昵的称呼,同时注意力又被韩彬的动作吸引,“你的眼镜有度数吗?”
    韩彬就把眼镜摘下来给他,“有一点。”他说着度数不深,却看不清似的眯了眯眼睛,无意向靠关宏峰更近了些,“等下可以给我签个名吗?毕竟我这也算见到偶像了。”
    关宏峰稍一偏头,差点撞上韩彬。他有些失笑,觉得韩彬有可能只是客套,之前也有过,小辈说自己是他粉丝,其实只是讨好他的说辞罢了。他就问了一句,“真粉丝还是假的啊?”
    “真的,”韩彬稍稍正色,眼角却还留着狡黠的弧光,“第一部看的当然是仙露情缘,那个太有名了。不过我最喜欢的是迷情夜,就是你复出后的第一部电影,很多人都觉得太玄,但我一直莫名喜欢。而且我觉得,其实你最喜欢的是那个张扬跋扈的假小子妓女,因为你能从她身上尝到年轻男孩的风味。相比之下,你后来所谓的迷情更像是表演——我是说,你扮演角色的一种表演。”
    他似乎自知说得有些拗口,就没再抓住这部电影不放,转而谈起关宏峰其他的作品,早年的近年的都有,就算是背的,也实在是太用心了,更何况他的思考一听就是真的看过。
    关宏峰赶紧把眼镜推回去,借此拦住韩彬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这种真诚的夸赞反倒叫人有些手足无措。韩彬从善如流地住了口,关宏峰对上他的视线时才意识到这个人是故意的,故意热烈地称赞自己的表演引起自己的反应。关宏峰也有些失笑,“我也看过你的作品,不过我可没有全部看过。”
    韩彬打趣道,“我可不是那种要强迫别人看完自己作品的人。”
    韩彬挽起了衬衫,朝关宏峰伸出了手,“我们就不用刻意用什么眼神训练了吧,直接先肢体接触一下?当然,进了片场,这就只是工作而已。”
    关宏峰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盯着韩彬的手,轻轻覆上去。这跟刚刚的握手很不一样,掌心接触的面积变大,细微的摩擦,韩彬轻轻用拇指揉着关宏峰的骨节。
    关宏峰猛地抽回手,“不好意思,我可能还有点没习惯。”
    “没关系,”韩彬拍了拍关宏峰的肩安慰道,“我看你亲密戏拍得本来就不多,跟男演员是头一次,我们又是刚认识,很正常。其实我也不会这么快习惯一个人,有可能只是拿到剧本后已经幻想过很多次而已。”
    关宏峰闻言挑挑眉毛看韩彬,“你和男演员也拍过亲密戏?”
    “关老师来之前都不做做功课啊,”韩彬说了一句,当然也不是真的生气,“我先前是舞台剧话剧出身,自然演过很多小众类型的本子。”
    这个关宏峰倒是知道,光是韩彬的台词功底就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关宏峰做足了准备放松自己的身体,想再试着抓韩彬的手,韩彬却躲开了,仿佛有些不赞同地看他,“慢慢来。”
    从刚刚见面开始,韩彬都处于一种主导地位,他做自我介绍,又放低态度做一个粉丝,主动伸出手。现在关宏峰想试着主动接触时,他却突然回避了。这种主动后扑空并没有自尊心带来的失落感,反而忽然有了一丝交错的暧昧感。就像一场击剑比赛,有攻击有闪避才有破绽。又像一场游戏沉迷的开始,越是得不到的卡牌越是想要,要先充钱,有了沉没成本后才会有无法利落抽身而退的犹豫。
    现在终于感觉对了,关宏峰稳了稳自己的心态,他能感觉到自己终于在慢慢融进这个剧本。不得不说韩彬实在是个足够老道又有经验的人,他们都知道为什么今天要在开机前有些急迫地破冰,因为拍摄顺序往往和电影的演出顺序是不一致的,基本上都是根据场地和人员的需求来调整的。
    今天这个场地本身就很特殊,是墓地,提前很多天协商才定在今天取景。在墓地拍的几场戏配角都比较多,难度又不算太高,放在第一天拍也无可厚非。
    然而这对韩彬和关宏峰来说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偏偏在墓地有好几场情感波动的大情节,情感波动自然接着激情戏。直接把两个人第一天的工作难度拉到地狱级,如果他们不提前熟悉做好准备,上去就是大尺度的亲密戏,怎么想都肯定要塌锅。
    刚刚两个人都有些急躁,好在及时调整后终于有了一点自然的亲密感。关宏峰说,“来聊一聊剧本?”
    剧本是个很有意思的剧本,不然两个人也不会选择接下了。关宏峰所扮演的角色何源是个大学讲师,偶尔也会接一些室内设计的私活。他有一个做心理咨询师的男友林穆南,两人关系稳定,可惜突然的一次车祸让男友意外去世。何源连祈求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收到了男友的死讯。
    死亡与亲密关系的骤然破裂让何源的人生急剧跌落谷底,他显而易见地出现抑郁情绪,开始有轻生的念头,他的工作也开始失控。这个时候他接到了一个新的单子,他在试图自救,觉得新的设计可能让他走出悲痛,却发现单主和死去的男友长得一模一样。
    单主听到何源的话后也很惊讶,他说自己是林穆北,和林穆南是双胞胎兄弟,也是这时他才得知兄弟的死讯。
    更巧合的是,林穆北学的也是心理学,只不过他不像穆南擅长情绪安抚,他更擅长药理研究,于是做了心理医生。
    何源和林穆南在一起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的家庭状况,母亲早亡,父亲续弦很快有了孩子,他早早独立,孤身一人,从来没听说过他还有双胞胎兄弟过。他问林穆北时,林穆北也只是含糊揭过,说自己和穆南有些不太像兄弟,理念不合云云。
    何源终究和心理咨询师在一起过,耳濡目染也知道其实他不应该太靠近林穆北,林穆北对于他治愈自己的伤痛开启新生活没有任何好处,看着同样的脸何源只会在回忆中越陷越深。
    可说不清是对亡夫的执念,还是对林穆北的好奇与吸引,何源还是放纵了自己的沉湎。他很快和林穆北越走越近,甚至激烈地在林穆南的遗像前做爱。何源一方面痛苦于自己对亡夫的背叛,一方面又无法控制自己对于林穆北的爱恋,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把林穆北当作穆南所以爱他,还是真的爱上了林穆北,背德的痛苦与快感一样的强烈,何源走上了一条畸形的道路。
    然而新生活也并非风平浪静,很快何源就开始觉得不对劲。林穆北有的时候表现得很奇怪,他的解释也无法让自己信服。而更奇怪的人是自己,何源开始出现记忆混乱,有的时候他会分不清回忆和现实,就像永远走在一个清醒梦里,他能看到,却无法改变。林穆南的灵魂像是压在他身体上久久不愿离去的鬼,狩猎着何源的愧疚与爱。
    他再一次地崩溃,他怀疑是林穆北对他做了什么,但痛苦的现实让清醒变成一种偶发的疾病,何源甚至说不清自己身上究竟正在发生什么。他的记忆怎么好像在形成新的记忆,有时他不再能分清林穆北和林穆南,他记忆中的人似乎变成了林穆北,他的男友好像是林穆南又好像并不是,何源人生的秩序坍塌了,再不复返,只剩下一场又一场用病态漪恋勾连而成的迷梦。
    结局是个开放的结局,没有人知道何源最终选择离开去寻找自己的新人生,还是一辈子和林穆南的活墓碑作伴——林穆南的活墓碑,就是林穆北。就像没有人能说清,林穆北是否真的对何源做了什么,这位心理医生是否对何源进行了违背职业道德的操纵,使得他变成自己的提线木偶。而如果细想,你甚至无法确定林穆北是否真实存在,他是否只是应于伤痛而产生的幻觉,把对林穆南的思念与爱和想要背叛的心混成一块漆黑烂泥,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形状来。这些才是剧本最有意思的地方,而一切都全要靠演员演绎,主要的担子自然是关宏峰和韩彬来扛。
    “其实我确实有点问题,”两个人先就着剧本内容延展开来聊了一会儿各自的见解,然后韩彬说道,“毕竟无论观众解读出什么结局,我要扮演一对兄弟是必然的,可我有点不太知道应该怎么……我是家中独子。”
    他看向关宏峰,这就是生活的有趣之处了。在现实中有双胞胎兄弟的是关宏峰,但现在要分饰二角的却是韩彬。
    “我能问问吗?毕竟其实有的时候我无法想象有一个手足的感觉,更何况我认为林穆北跟林穆南的关系本来就是有些扭曲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选择一个专业却又分道扬镳,我也不知道兄弟是否会有那样疯狂的嫉妒心?占有欲?因为我也读过一些相关书籍,总觉得林穆北并不会那样简单地被何源吸引,这不符合他的性格。我想他会吸引非常重要的一个前提,就是何源是自己兄弟的未亡人。”
    关宏峰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或许是他也不知道该怎样提起关宏宇,可能他也没有普罗大众定义下“正常”的兄弟关系。
    “我想,兄弟之前本来就会有隐形的纽带联结,这是肯定的。但他们更像一颗卵分裂出来的南北二极,当有外力介入的时候,他们会合成一块磁铁,但如果正剩下彼此的时候,很可能他们只会吸附相反方向。然而无论怎样,磁场的流动方向始终在那里,跨过时间、跨过空间,你看不到磁场,但它真实存在。”
    “唔,所以你觉得林穆北真实存在?”
    关宏峰笑了笑,“我是何源,我当然希望他存在,不管是毒药还是救赎……和他在一起,激烈地做爱,本身就像是一种合理的自残。”
    “我知道了,”韩彬忽然低声柔和地说道,他的指尖抚进关宏峰的掌心,然后一点点插进指根,以一种稳定的力道握紧,“只要你希望,我就会存在,我会一直为了你存在。”
    关宏峰看向林穆北,他的目光深邃地投进自己的眼底,像是一句无声咒语。何源忽然再次感到混乱,他没来由地紧张。那种紧张像是死亡追着他的心脏,像林穆南即将从面前人的眼中复活,带着恨带着嫉妒与愤怒。而何源无法面对,他面对不了的,他只能躲进一个新的、他人编织而成的梦网中。
    所以他不能离开林穆北,林穆北不能离开他,他想要战栗着祈求,把后颈恭顺地送到医者的手中,好治疗他的顽疾。何源嘴唇颤抖,贴近林穆北,想索要一个温暖的吻,短暂解除他僵硬的体温。
    “你希望我和他一样吗?他是怎样吻你的呢?”林穆北总是喜欢这样,他要不停逼问,要听何源亲口剖白自己扭曲的依恋。
    何源脑中一片混沌,他的眼神都失焦了,仿佛顺着林穆北的声音被动回忆着先前的性爱经历。
    先是茫然,接着关宏宇的脸忽然划过何源的脑海,他脱口而出,“粗暴些。”
    说完的那一刹那,关宏峰立刻出了戏,好在韩彬也跟着脱离了状态,当然不可能在镜头之外的地方真刀真枪地干上。不过韩彬回味了一下,戏谑地追问了一句,“原来关老师喜欢粗暴些的?”
    关宏峰错开视线,下意识遮掩,“只是觉得这个角色可能对疼痛和被掌控有迷恋,尤其是在林穆南死去,生活节奏骤然改变时。”
    韩彬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我了解了,那等下我会加些力道,如果受不住记得及时喊停。”
    没错,今天一天就有两场亲密大戏,一场是林穆南的葬礼(因为警察要调查交通事故,所以他并没有在死后立刻下葬)后何源和林穆北的激情。一场是何源察觉不对想要逃离时来墓地看林穆南,却不知怎的被林穆北抓到行踪,两人在深夜的殡葬馆无人的化妆间疯狂做爱。
    “也不知道他们会先拍哪一场。”韩彬望了望天。
    关宏峰也跟着看天,“那就要看天气如何了。”化妆间的戏是室内,自然什么时候都无所,室外的戏当然看自然光如何了。
    “不过说起来,你台本里的词本来就有‘停下’‘不要’这种词吧,要不要定一个安全词?不然我怕到时候分不清你是不是在演戏。”
    有道理,关宏峰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什么词能充当安全词,“你有什么建议吗?”
    “嗯……”韩彬也想了一会儿,“西瓜?菠萝?我是关宏宇?反正这些你都肯定不会说的词就行吧。”
    关宏峰有些失笑,没再搭话,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韩彬又看了看天,“差不多要到时间了,咱们走吧?”
    “嗯,走吧。”

    结果天气不错,吃过午饭拍了几条远景空镜和葬礼镜头后,就到墓地激情戏了。导演开始清场,韩彬和关宏峰倒是都不太紧张,神色如常地聊天,活像等会儿要拍大尺度戏的人不是他俩。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直到准备工作都做好后两个人才收敛神色。再跟导演确认好大致站位和镜头,关宏峰调整呼吸,把自己扔进何源的视角中。天色有些阴,空气却无端膨胀着发酵,何源送走客人,重新走在只有他一个人的葬礼上,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墓碑,却觉得自己正在走向一个漩涡,那漩涡即将把他的人生全部都粉碎。
    不能想,不能接受,也无法思考。何源只是缓慢地拖着步子,木然地攀登着每一个他所看到的阶梯。他记起林穆南说过,人的悲伤有五个阶段,可为什么何源甚至都感觉不到悲伤?他的情绪像是一起掉进那处洪流,他好像根本没有情绪,他甚至还在期冀。
    在林穆南死后,他见到林穆北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想道,太好了,穆南还没有死,只是跟自己开了个玩笑。但这种自欺欺人并没有维持很久,很快何源就意识到面前的人并不是林穆南,然后他想,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林穆北呢?他要是死了,穆南就不会死了。
    你看,我没有在悲伤,何源想这样对林穆南说,却在看到林穆南的墓碑时忽然崩塌。疼痛比虚无更快地击中了他,他弯下身子,痛得几乎站不住脚。他觉得自己是货架上的一罐脂膏,还未售出就被人粗暴打开,生生挖走了一块。
    何源颤抖着触摸那块冰凉的碑,像是先前一次一次不信邪地去摸林穆南早已没有脉搏的手腕。他亲吻着照片,把自己的脸贴在亡夫的照片上,希望照片里的人会忽然抓住他的手,来找他也好,带他走也好,只要不要让他一个人面对就好。
    “何源,”忽然有一双手搭上他的肩,“别……唉,穆南他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何源转过头,在通红的泪水中挤出了一个很滑稽可怜的笑。明明都成年这么久了,遇到打击居然表现得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韩彬迅速地评估了一下,他觉得关宏峰本人应该不会这样。如果说是被挖空的脂膏,那关宏峰也会是那种努力融化自己,填满坑洞,强撑着的脂膏。不过这念头转瞬即逝,韩彬迅速变成了林穆北。
    他叹了口气,半蹲下身,“说起来,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但就算穆南……我也依旧能感觉得到他,我能感觉到他的哀伤,他的怜惜,他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我们都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何源跌坐在地上,无助地靠在墓碑上,望着林穆北。林穆北向他伸出了手,想拉他起来,何源伸出了手,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在僵持间反而将林穆北拉向了他的方向。
    何源很用力,他拉着林穆北的手,像是癫痫发作痉挛的病人,无法松开,松开了,最后的希望也就没有了。何源是知道的,面前的人并不是穆南,但他一遍一遍地想,越想越想不出这不是穆南的理由。他跟穆南长得一样,声音一样,甚至连专业职业都没什么差别,那他为什么不能是穆南?
    何源太用力了,几乎要把林穆北拽进他的怀里,他像个绝望溺亡的水鬼。林穆北不得不前倾身体,手撑在墓碑上借力稳住身形。
    林穆北的上半身躬身遮住何源,像是短暂地给了他一个荫蔽处。何源背靠着墓碑,躲藏在林穆北的身下,忽然在这悲伤洪流中找到了一点真实的质地,他可以呼吸的空间。就像强地震来临,而他只剩下一块墓碑可以倚靠,他需要找到一个稳固的空间,他需要第三个人,为他构成一个三角避震区,小一点也没有关系,是虚假的也没关系。
    只要可以让他存活就好。
    何源攀住林穆北,贴近他的肚腹,期望死亡能够从林穆北的身体里再孕育出一颗心脏。他拉住林穆北,往下一点,再往下一点,直到他们目光齐平。
    然后那漩涡立刻淹没了他们。
    何源不承认是自己主动,因为承认本身即是一种背叛。是林穆北没有拒绝他,是林穆南从他的眼中复活,汹涌地用思念将他卷入情欲的浪潮。
    林穆北将何源顶在墓碑上,指腹顶在他的下颌。何源因为哭泣本就有些缺氧,被林穆北压住气管后更喘不上气,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可他的动作还是迫切,还是激烈,好像再慢一点就要再次被抛弃。
    林穆北抽出何源的衬衫下摆,冷静地把他的扣子顺次解开,何源像在墓地里融化的蜡。他像是自己亡夫墓前的祭品,拥有最纯粹的悲伤与爱,作为这场葬礼进行曲的最高潮。
    林穆北在何源的耳边落下压着牙痕的吻,他的乳头在空气中肉眼可见地勃起,充血变红。何源的肩抵在冰凉的墓碑上,他的天地似乎都颠倒,手指无力地插进湿润的泥土中,拽住几株草,似乎即将躺进棺椁里的人是他。快感已经压制住了悲伤,何源难耐地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不敢看自己面前的人。
    他手臂上有一条黑色的绣带,随着衣服的滑落也垂落在眼前,半遮半掩住天光下这场疯狂的性爱。好像遮上了,面前的人就真变成了林穆南。遮遮掩掩,身后的墓碑硌着他的腰背,像林穆南的骨架自后向前将他怀抱。于是他面前是生,背后是死,这场葬礼变成了两个人的苟合,三个人的性爱。
    林穆北扯开何源的裤子,套弄着他的勃起。这是个很巧妙的借位,实际上林穆北只是在何源的小腹上动作,但太过激烈地情感终于让何源失了控,他能够感觉到自己面前的人是林穆南,是林穆北,是……
    是韩彬。
    关宏峰急剧地喘息着,他正在迅速地从何源的状态中抽离。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面前的人是韩彬,他不只是一个角色,他是一个人,他是一个可以为关宏峰搭起避震所的人。剧中剧外已经在韩彬的身上模糊了,反而让关宏峰无法自制地勃起,他希望韩彬借位的手再下一点,干脆就帮他纾解欲望。
    而且在镜头下,私密感也被剖析。在他人的眼里,这是工作,这是表演,聚光关宏峰失控的身体和表情。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出戏了,现在正在动情的是关宏峰自己,他看进韩彬的眼睛,试图分清顶在腿根的勃起是韩彬,还是林穆北兄弟。
    韩彬沉进关宏峰的腿间,有节奏地厮磨着关宏峰的下体,速度从不紧不慢到几近疯狂。关宏峰抓住韩彬的小臂,咬着牙数着快感的阶梯,一、二——
    “卡!”
    两人同时泄力,关宏峰却因为本能还下意识顶了顶,反应过来以后立刻尴尬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应该是我要道歉才对。”韩彬也有些无奈,并没有立刻离开,因为两个人现在状态都有点尴尬,只好靠在一起再休息一下。韩彬帮关宏峰把裤子提好,又顺手帮他擦掉脸上残留的泪水。亲昵得像情人,却并不像林穆北会对何源做的动作。
    因为都是正常的生理状态,因此两个人也并没有过多的尴尬情绪,起码并没有表现出来。关宏峰自然不可能承认他刚刚提前出了戏,也不可能询问韩彬眼中他又是谁。
    好在导演看起来对这个镜头很满意,这个镜头一遍就过,只是重新拍了一条林穆北跟着何源走上来的那部分,刚好给关宏峰一些休息的时间。
    因为何源的情绪过于激烈,等下的室内戏还要再唤起一遍,关宏峰有些吃不消,抓紧时间闭眼假寐了片刻。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了贴他的脸颊,他睁眼一看,是韩彬拿了饮料过来。
    关宏峰有些疲惫地动了动手指,没有立刻伸手去接。韩彬就体贴地把饮料贴在他的眼睛上,冰一冰刚刚哭过的眼睛,"很累吗?"
    "你的镜头结束了?"关宏峰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了韩彬的问题。
    "嗯,现在在用无人机拍高远景,然后应该会先拍灵堂里一些别人葬礼的镜头,然后才应该轮到我们。"
    关宏峰大概知道拍出来是个什么效果了,在他走向林穆南的灵堂时,一路上还看到了好几个葬礼。有嚎啕大哭的家属,有麻木垂泪的家属,有愤愤咒骂高声诅咒的家属。而何源一路走过,脸上并没有泪水,他的悲伤并不悲伤,而是一种漫长的虚无,他好像在这里,又好像并不在此地。他只是空空的、空空的,一个空心的空白的空荡荡的涂了彩的壳子,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在被强行藏起的悲伤里。也有一个何源在哭号,一个何源麻木地瘫软,一个何源在尖叫在诅咒。
    他所看见的即是他的内心。
    韩彬来回滚动着饮料,让冰凉的温度均匀地按摩着关宏峰的眼睛。关宏峰想象着那个场景,又觉得自己有点昏昏坠入何源的梦境,韩彬感觉到了,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休息一下,别想了。"
    关宏峰知道这个,演戏也分为学院派和体验派,韩彬无疑是学院派的那种,他能够精准地把握自己的每一丝情绪,精准投入又能够立刻抽离。关宏宇则是毫无疑问的体验派,入戏全靠情绪投入,出戏就难,有段时间接了太多小混混的角色,在家里一张嘴说话就让人想抽他。
    关宏峰自己其实是学院派,只是有的时候入戏难免不能做到随时进入与抽离,这也是演员的通病了,像韩彬这样反而少见。
    关宏峰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很奇怪,在韩彬面前他似乎总是很难设防,仿佛也清楚韩彬能够理解。
    韩彬确实能够理解,他声音带着点笑意,"其实有的时候我反而会羡慕你这样的投入,那样才算真正体验到了另一个人生,不然就有种工作只是工作的感觉了。"
    大约五官同感,眼睛上熨帖地压着荫凉,就感觉皮肤也爬上了凉意,连韩彬的声音也变成了清凉的风流动的水,一种很温和的白噪音。关宏峰睁开眼睛,透过半透明的塑料瓶与其中的液体,看出去,整个世界都藏在扭曲的波纹里。
    然后他才意识到韩彬其实距离他很近,只是没有直观的视觉,于是听觉也失去了衡量距离的能力。韩彬就这样半跪在他的身侧,给他拿着水瓶,像一片开放的浅海域,浪漫、稳定、没有极端天气与暴风雨,可以让人放心踏足而不用担心会溺毙。
    关宏峰忽然想起来,他有一次刷到过韩彬粉丝对韩彬的评价。那是一条很长的评论,所以一下子就抓住了关宏峰的目光。评论的大意是说韩彬看起来像那种彬彬有礼的绅士,其实是披着鳞皮的怪物。在沙滩旁一步步向海中走去时,就能感受到他温柔的触角缓慢地将你环抱,他柔和、贴心,照顾你的感受。于是不知不觉间你就被吸引着一步步远离陆地,走向海洋,直到有那么一瞬间你回过头,忽然惊觉连沙滩的影子都看不到了。你想逃,这时他才会暴露自己被鳞片包裹的冷血本体,温柔只是他狩猎时的精心伪装。他的触手会束缚你,缠住你的脖颈直到你的身体因为窒息而僵直,粗暴地探入你的口腔,注射让你麻痹的神经毒素,喂食你又谋杀你,一点一点拖着你下坠,还会把触手温和地与你手心相交,像温柔爱意。
    总结,斯文但是危险,也因为这理性的疯意而更加吸引人。
    关宏峰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间就想到了这个评论,他想粉丝没有接触过韩彬,所以还是幻想程度高于现实。现实中的韩彬没有攻击性,自然也无须伪装,关宏峰不是他狩猎的对象,所以韩彬也不需要披上羊皮。
    因此关宏峰更觉得和韩彬相处令他有一种平和的安定感。韩彬察觉到关宏峰的沉默,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等下还要唤起情绪,会不会觉得有点吃力?”
    关宏峰被唤回了神智,也有些说不好,“累肯定是累的,但我还没想好……是要歇斯底里地扑出来,还是稍微收着点。”
    如果说符合人物性格的话,当然还是要把挣扎与痛苦全都喊出来的。但关宏峰也必须要权衡自己的体力,不然很容易一场爆发完后继就补不上了,放开有放开的演法,收敛也有收敛的演法,他确实还没想好。
    韩彬也明白,他思考了片刻道,“这样吧,我稍微强势放开一点,这样你可以借着我的情绪发挥,有借力的话你也能轻松一点。”
    他的意思是二者互动总有强弱往来,才能在镜头里构成张力。就像一方情绪崩溃地喊叫,另一方只是沉静地坐在一旁事不关己,也很容易让观众接受“这两个人正在吵架”这一观点。因此韩彬可以稍稍尖锐些,这样就算关宏峰只是挣扎逃跑,也能让观众明白“他在抗拒”。
    关宏峰思考了一下,是个很好的解决方法,只是这样一来韩彬的负担会重些。韩彬倒是不以为意,“我们现在也算是搭档了,关老师,也应该多依赖我一点吧。”
    他轻轻拍了拍关宏峰的手,像下意识的安抚。关宏峰感觉到他的动作,笑了笑,“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本身就很适合当一个心理医生,你很敏锐,而且可靠,是提前有做一些研究过吗?”
    韩彬只是轻轻一笑,半晌后才附耳轻声回答,“没有,但我很高兴我能给你留下这样正面的印象。”
    他不应该用这样的声线与方式低语的,听起来有点像暗示。
    或者一场催眠的结束与开始。

    因为这场戏要表达的情感更复杂,不单纯只有无望的悲伤,所以导演光是讲戏就花了些时间。关宏峰和韩彬都换了服装,一边补妆一边听导演讲,讲着讲着韩彬顺手递过来一个什么东西,关宏峰正被化妆师按着遮瑕,下意识张开手去接。
    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东西放在手心,关宏峰只觉得韩彬翻过自己的手掌,接着有什么光滑的金属物贴着滑到了指根。关宏峰拿到面前看了才想起来这是道具之一,原本何源和林穆南有一对对戒,但林穆南的那一枚同主人下葬后何源就没再戴过。
    可惜后来何源总觉得不习惯,总是无意识地摩挲着指根上的戒痕。因此在林穆南葬礼后的某一天他又重新戴上了亡夫的戒指,这个道具的本意是为了表现出何源想要放下——放下失败反而变成一种习惯的执念。然而加入的第三方让这执念不单纯囿于习惯,林穆北重新买了一对对戒,然而那对戒的形式却和先前林穆南的一模一样。何源就是在那一瞬间感到了不受控的恐慌,如果让林穆北戴上了亡夫的戒指,那他究竟还是林穆北吗?那他和林穆南的一切都将交融,他们的长相、基因本就一模一样,现在象征着林穆南唯一性的东西也变成了林穆北的。
    一枚有旧痕的戒指,一枚崭新的戒指,可它们都是一样的戒指,又要怎样分别出年岁的痕迹?就像在一杯昨日的水里倒进一杯今日的水,又要怎样区分水和水的不同?
    关宏峰把玩了一下戒指,他没有结婚,自然没有婚戒,只能努力用这种小动作让自己熟悉一个新首饰。摸完才发现有摄像机正对着他和韩彬,这台摄像机是专门用来拍花絮的。他想了想,坐直了身体偏头问韩彬,"是不是表现得太平淡了?要再来一次吗?"
    这是重点戏份,自然前后都会记录不少花絮,也算是记录下演员间沟通与化学反应。毕竟有了大尺度的戏码,等到宣传和采访时肯定逃不过相关的问题。关宏峰也知道,为了营造出一种氛围感,有的时候花絮也会用角色的身份来表演一下。
    “没关系的关老师,反正花絮也是要通过剪辑的,只是可能将来会用得到而已。”韩彬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拍花絮的摄像先解释了,“再说了咱们本来就不是要靠这个做噱头的,这样老夫老夫模式也很好。”
    韩彬挑了挑眉,“我刚想说这样自然的相处模式就不错,不过……老夫老夫,”他笑了笑,探身调整了一下关宏峰手上的戒指,“好像也可以。”
    化妆师终于放过了关宏峰,主要是要遮住他先前哭过的眼角,不让浮肿看起来太明显有些难度。趁着韩彬熟悉动线的时候,关宏峰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打算住在剧组吗?”
    “可能不了,”韩彬答道,“我想在没有工作的时候往风景好的地方去一去,我在山区附近租了一栋别墅。不过你是本地人对吧?有时间可以过来玩,喝喝茶、讨论一下本子都可以。”
    关宏峰答应下来,没再说什么别的,只是抽空给关宏宇发了条消息,通知他晚上收工会回去住。放下手机时关宏峰很快就进入了何源的状态,在午夜空荡荡的殡仪馆里,何源疲惫又惊恐地推开一扇扇门,下意识跨越眼前的障碍,像受了惊逃跑在高速公路上的鹿,也不清楚下一秒是否有疾驰而过的车辆会将他撞死。
    他鞋都跑丢了一只,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声控灯应声次第亮起又熄灭,像丛林里人工制造的迷雾。何源就这样奔逃在迷雾中,时不时回头张望,好像背后有恶鬼即将扑杀他。
    他现在是真的分不清林穆北究竟真实存在,还是只是他想象中从迷雾诞生的一只孤魂。关宏峰急乱地撞开一扇门,很快意识到他开错了门。何源的动线有些乱,不好记,毕竟现在他正处在一种异常的状态中。好在关宏峰临场反应迅速,很快跌跌撞撞从房间推出,几乎整个摔跌在地上爬着推开正确的门,然后把自己蜷缩在门后。
    一片黑暗中,何源反而觉得安心,他在黑暗中数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忽然房间里的灯被打开,冷白灯光反而给何源带来了莫大的刺激,他浑身紧张地一颤,渐趋平稳的呼吸猛地乱了拍子。他想往后躲,却无处可逃,只能死死抵着门。三个月前他也这样抵着墓碑,只是那时是他主动把林穆北拉到一场暴烈的葬礼中,现在还是他,迫切地想要推开林穆北,希望这场葬礼结束,至少他不想成为沉默又窒息的陪葬品。
    林穆北一步一步走向他,像走向一件非人形的家具,一只不很听话的动物。何源应该要站起来的,但是关宏峰刚刚可能撞到了膝盖,软了一下,没撑起来。
    韩彬下意识托住关宏峰,“怎么了,没事吧?”他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赶忙道歉。关宏峰倒是觉得没什么,ng一条重来就是了,本来他也没衔接好。只是韩彬的手贴在他的膝盖上,让关宏峰一时忽然走偏了情绪,他应该感到害怕的,他应该要躲藏的,可现在感受到了对方的体温,他却又忍不住把自己偎上去。
    但这种情绪也不能算错,本来现在的何源就陷入到了情绪崩坏的状态中。他无法识别好的和坏的,他无法有正确的感知,他想要自救,却没有办法救自己。他希望有人来救他,但那个人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于是他逃避,移情林穆北,可他现在分不清林穆北究竟是想要拯救他还是想要毁了他。所以他逃跑,可他又犹犹豫豫不坚定,心怀期望,万一呢,万一林穆北是来救他的呢?毕竟在林穆北的身边,就不需要思考太多,就不需要那么多纷乱的情绪了。
    像一场噩梦做久了,好像也就习惯了,反正是梦,梦里的都是假的,再差,又能如何呢?
    所以林穆北走向何源的时候,何源已经分不清自己的思想与本能,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后退还是要道歉。用温驯再换一个充满爱意的梦,再张开嘴顺从地换取今日的饲料,就算饲主是怪物也好,就算……这是噩梦也好。
    韩彬如他承诺一般,把藏在壳子里的情绪更多地释放出来。他抓住何源,头一次没有再精心挂上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而是用力用两根手指压紧自己的眼镜。而这个动作却并不是出于爱意,他的爱意只是一场精心准备的残酷哑剧,一旦发出声音,观众就会意识到那只是怪物嘶哑的吼叫。
    而那也不是愤怒,愤怒是火焰一般灼人的情绪,林穆北身上似乎存不住那样鲜活的茂盛情绪。他只是一个伪人,拙劣地模仿着一个死去的人,他是一头为进食而存在的冷血动物,进攻是他的本能。
    如果林穆北真实存在,那他就只是对失控而感到不耐烦罢了。他开始觉得何源有点麻烦,原来林穆南喜欢的人居然真的有逃跑的勇气,他只是想从何源的身上榨取何源对林穆南的爱意,他想要在何源的体内找到林穆南存在过的证据,他想明白为什么林穆南会为那样的东西着迷。因为嫉妒,相同的形体最终却变成了伸向不同方向的树,林穆北想啊,拼命地想扭过头,看看林穆南看的是什么,为什么一个太阳会同时照耀着两个相反的方向,为什么会有两个在生理上完全一样却在心理上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如果林穆北并不存在,那这一切就只是何源的渴望与迷恋。他渴望着一场藏在忠诚里的背叛,可他不想要以死亡做基石。他迷恋着背德的快感,却又不断规训自己要符合道德标准。他想要爱上另一个人,可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能背叛那个已经死去的人。所以他期待着疼痛与惩罚,他希望林穆北伤害自己,疼痛就是他唯一拥有的保护伞,他真切希望那个幻觉能够庇护自己。
    所以他分不清,分不清真实与虚假是否可以同时存在。所以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逃避还是前进。所以才有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努力支撑起一个摇摇欲坠的自己。把主动权交到林穆北的手里,林穆北若是用力,他就尖叫着服软,林穆北如果抽离,他就哭着跪爬着挽留。
    现在韩彬主宰着林穆北,给出了他的答案。林穆北掐住何源的后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桌面上的东西都扫落,把何源按在台面上。何源开始挣扎,再怎么说关宏峰也是个体格达标的中年男子。他很确信自己应该弄疼了韩彬,但现在他还不能停下,韩彬也没有开口要停。关宏峰没来由地有些感激,这样确实让他省力很多,他的动作都被韩彬控制住,因此不需要把精力放在动作上,只要保证脸上的表情不掉戏就可以。
    因为何源的挣扎,林穆北不得不反剪他的双手把他撞向镜面。也因为这面大得突兀的镜子,何源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原来这里是殡葬馆的化妆间,大约有的时候不仅拼接往生者,给往生者化妆,一些司仪也会在这里化妆。难怪这里材料齐全,化妆镜也大得过分。
    何源的脸贴着冰凉的镜面,感受到身后的人粗暴地褪下他的裤子,接着是被贯穿的疼痛。何源先是因为疼痛剧烈挣扎,片刻后被强行压制下来,又忽然放松了身体,不再抵抗,只是失神盯着镜子。冷过头的空调,阴森房间里惨败的光,生的人和死的人一同在这个房间里画着不同的妆,只有何源,明明还有着心跳体温,却也给自己画了惨白的虚假的死人妆。
    何源怔忪地盯着镜子,像盯着那反射出来的比黑暗更深的地方。他以前看过那种两个相对的镜子,因为背后做了机关,所以看起来像是一层一层一直延伸到深渊中一样,看不到尽头,像他此刻迷梦一样嵌套着的人生。
    只要截取自己想要的部分就好了,何源原来是这样想的,他可以做一个最优秀的剪辑师,只看自己想要看的剧本。可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清楚意识到,身后的人不是林穆南,也不可能成为林穆南。何源被凶狠撞在镜面上,镜子微微晃动,好像下一秒就会被他撞出一个塌陷,然后镜面层层塌陷碎裂。像是要打碎这依恋顺从的平和表象,露出尖锐的恐惧。
    是的,镜子本身就是会伤人的锋利金属,是那样被人为地一片片粘连组合,才倒映出一个平滑的人像。
    韩彬在他腿间挤碎了血包,冰凉粘稠的液体让关宏峰有些出戏,下意识夹紧了腿根。却又被韩彬强硬地挤开腿,快速地揉动着他的裤裆,镜头里看起来是林穆北强迫何源投入这场充满疼痛的性爱,但关宏峰知道韩彬只是在快速揉捏布料,让血浆更快地滴下去,在地上砸出一星一点的红色。
    关宏峰的腿间已经满是血迹,让韩彬的手上也沾了血。他沾了血的手先是掐住关宏峰的腿根,接着扶住他的腰,在上面留下标记一样留下自己的手印。不知道是不是即兴,还是韩彬入戏太深,他忽然探入关宏峰的腿间,掐了一把他的囊袋。
    最脆弱的部位忽然被人掐住,关宏峰受不住地痛叫出声。又因为姿势的缘故,差点被自己呛住,他哀弱地求饶,唾液狼狈地溢出嘴角,顺镜面淌下。他从镜中看向韩彬,不确定现在在他身后的究竟是林穆北还是韩彬。
    韩彬对上他的视线,笑得叫人分辨不出,下一秒他压着关宏峰就亲了上来。关宏峰有点跟不上韩彬的动作,倒不是他出了戏,只是韩彬一上来就伸了舌头。关宏峰被他搅出些啧啧水声,几乎是狼狈地把自己往何源的角色里拽,可惜他没办法忽视围绕着他的摄像头,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动。关宏峰忽然觉得自己从情色文艺片变成了GV的男优,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兴奋的身体。他下意识地迎合韩彬的动作,而他必须承认这是他自己而非何源。
    似乎在那一瞬醒悟自己不应该对何源这样温柔,用吻惩罚一个逃跑的宠物。林穆北迅速离开了何源,有些恼羞成怒地把何源的脸重新摁在镜面上,用一种比先前更大的力道。
    关宏峰贴着镜面,他不是杂技演员,肌肉和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而表演本来就是合理表达情绪,因此关宏峰借着这痛楚再次短暂变成了何源。疼痛让他呻吟,他的呼吸在镜面上喷出一小股一小股的雾,像战栗的高潮,还混着透明的涎液。疼痛却又让他控制不住地渗出生理性的泪水,他的大脑把泪水与压力释放挂钩,于是何源嘶声求饶的同时又在疼痛下勃起,期待他的暴君使用疼痛更多地为他缓释恐惧。
    何源就像那面碎掉的镜子,碎裂的镜片里反射出无数个他,也困住了无数个他。在这碎了一地的狼藉中他再分不清哪个身影是林穆南,哪个又是林穆北,他想要的与得到的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仅仅是一块碎裂的镜片。他攥住那枚镜片,不管是否会割裂手心,淌下一地血珠。他不知道要怎样妥善地握住一枚边缘锋利的凶器而不伤到自己,他想对准毁灭他人生的罪魁祸首,最终才发现那只是又一个镜像罢了。
    关宏峰望着镜中的韩彬,忽然觉得很想笑,他忽然明白了何源这个角色为什么在一众剧本里精准地吸引了他的目光。因为他们身上有着相似的部分,关于背德和扭曲的情感关系,关于他们在一次次反复对抗自己的道德标准后做出了一样的选择,逃避现实和沉沦其实有着相同的概念核心。
    与何源不同的是,关宏峰手中的碎镜片指向的并不是一个虚无的镜像,而是一个真切的人。他甚至不是关宏峰的影子,他是这世界赐予关宏峰的有血肉的镜像。
    是关宏宇。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关宏峰忽然意识到关宏宇已经从镜子中看着他很久了,关宏峰存在在他的眼中、他的思维里已经很久了。所以只要一点点疼痛,也能立刻唤醒关宏宇在他身上留下的那些印记。
    他怎么之前没发现,韩彬压着他的脸,恰巧是他留了疤的那半边抵住镜面。没有了那道疤,谁能分得清关宏峰和关宏宇呢。他自己也分不清,他长着和关宏宇一样的脸,有着和关宏宇一样的眼睛。在关宏峰享受韩彬带来的疼痛时,关宏宇就一直在镜子里向外看,他也很痛苦,他也时刻在嘶吼在挣扎,他想要让关宏峰离开韩彬,想要蛮横地把关宏峰困在这面镜子前。
    但很快关宏宇又不喊了,因为发现关宏峰不会在乎他的伤悲,于是他笑嘻嘻的,用嬉皮笑脸掩盖愤怒与嫉妒。他借着关宏峰的眼睛看他自己,笑着说哥你贱不贱啊,非得别人弄疼你你才硬得更厉害啊,你就喜欢别人虐待你是不是啊,你就喜欢我这么搞你这么弄你,特来劲是不是?
    镜子中的关宏宇贴着关宏峰脸上那道疤,他们脸对着脸,于是他们看起来一模一样了。现在不再是死去的林穆南寄生在林穆北身上,而是关宏宇借着关宏峰的镜像,关宏峰面前是关宏宇,身后是韩彬。在关宏峰的想象中,关宏宇才是那个疯狂的,想要在关宏峰身上掐出一块又一块青斑的人,可现在却是韩彬在他身后一点点留下疼得让人尖叫的刻痕。而应该托住他的唇舌交缠的韩彬,却变成了关宏宇,变成了关宏峰他自己的一模一样的另一个版本,他们一起喷出一团又一团的迷雾,用关宏峰的体温共享真实与虚假倒影。关宏宇轻轻吻着关宏峰,他问,哥,你想不想射?
    这不可能是关宏宇会说出来的话,可关宏峰真的分不清了,究竟是关宏宇不会这样说,还是他不想要关宏宇这样说。他不想跟关宏宇有这样的温柔可能,他一次次和自己的道德感博弈,胜败各占一半,根本就没有输赢。
    所以何源究竟只是何源,还是他无法在真实人生中演绎的自己?关宏峰忽然轻轻笑出了声,他听到关宏宇在他面前得意地低语,你看,哥,其实你一直都很清楚,咱俩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啊,哥,你要往哪里逃呢?
    他听到关宏宇说,因为我也姓关,我不只是你的镜像,我有名字。我在你清醒是一个镜像,一个避之不及的爱闯祸的兄弟,在你想要欲望时我又应你所想变成你的欲望,你让我扮演你又责怪我不能在高潮结束立刻出戏。关宏峰,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从来是你自己,可我有自己的名字。
    “我是关宏宇。”他听到自己轻而长地喟叹了一声,比气声还要低,却像一阵飓风,猛地将他抛向高潮。
    韩彬捕捉到了,在关宏峰因为高潮而战栗的时候托住了他,强硬地圈住了他,这样别人看到也只能说一句关老师表演力好强。关宏峰精疲力竭地靠在韩彬的怀中休息,他刚刚异常得太明显,好在韩彬接住他了,不然就要出大乱子了。
    正当他头脑乱成一团的时候韩彬在他耳边轻声道,“没关系,这也是正常的,我敢保证别人不会看出来的。”
    关宏峰感激地冲他笑了笑,起了生理反应确实正常,但在演戏中高潮,还安慰自己,只能说韩彬确实体贴。韩彬轻轻眨了眨眼睛,“真的没关系,可能也能侧面彰显出我技术好吧。”
    因为他的调笑,关宏峰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还有余力回一句嘴,“确实,你技术过人。”
    “不过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说自己是关宏宇,当时我也就是随口一提,吓了我一跳,立刻就出戏了。”韩彬笑吟吟的,看不出真实情绪,他握住关宏峰的手腕,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正放在那里。关宏峰感觉到他的拇指恰巧摁在自己的脉搏上,像正在运行的测谎仪器,韩彬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意味深长的,类似探究的神色。
    关宏峰不敢让他继续说下去,只好匆忙而不失礼貌地抽开手,“我先去换衣服。”

    要说关宏宇其实相当会来事,来接关宏峰也不是空手来的,说什么为了庆祝开拍,拎了两大袋奶茶,一杯杯往人手上递。手里的都发完了他淡定地在裤子上擦擦,“外头还有呢,实在拿不过来了,没拿到的人去外头自己拿啊,管够。”
    房间里的人就出去了一大半,剩下几个在收拾器具,关宏宇在房间里踱了两步,好像他是导演。他就算不是导演,也熟稔得像进了自己的剧组,拉过一旁的椅子就坐,转头逮了个人就问,“我哥呢?”
    “关老师应该去休息换衣服了,要不您先等等?”
    “行,没事,不用管我。”关宏宇不经意地一摆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在桌子前滑来滑去,忽然拿起一枚戒指,“哎,你们谁的婚戒落这儿了?”
    正在收线的人路过看了一眼,随口道,“不是,这是关……宏峰老师刚刚拍戏的道具,估计完事了就顺手摘在这儿了。”
    关宏宇点点头,没说话了。他举起那枚戒指,对着镜子端详,内圈有一串英文花体小字,写着“HY Forever Love……”好像还有个名字,但是被人磨过,辨认不清,估计是道具特意设计的。
    关宏宇定定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先前有个品牌的戒指,主打一个男人一生只能买一对钻戒。关宏宇有天路过,心血来潮就买了,很普通的款式。当时店员问他要不要在内圈刻字,关宏宇说那当然要了,把我名字缩写刻上面。
    ——另一枚呢,先生?
    另一枚?关宏宇想了一会儿,说另一枚就不用刻了,这样换下家的时候还能重复利用,送谁谁都高兴,是不是?
    当时那个店员神色怪异,但最终还是按关宏宇的要求做了。其实关宏宇买来了戒指,也从没送过谁,他跟谁也都走不到结婚的那个地步,送了也是空欢喜。于是那对戒指就一直在他的某个抽屉里躺着,一枚写着他名字的缩写,另一枚空白。现在想想,空白的和被刻意磨掉的其实并没什么区别,左来都是见不得人的,不能炫耀不能光明正大,不能给别人看到的东西罢了。
    关宏宇戴上了那枚戒指,推到第二个指节他就皱了皱眉。这肯定是关宏峰戴的道具没错,跟他指围差不多大小,只是有些紧。也正常,关宏宇和关宏峰身形一样,骨骼粗细也并无不同,手掌贴着手掌比对是一样的大小,十指紧扣就像握住自己的另一只手那样自然。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关宏峰的运动基本上只为了控制形体不变形,关宏宇的运动是为了有漂亮的肌肉,在镜头下打出漂亮的拳头。
    所以细看的话,他手臂上的青筋血管都要比关宏峰的明显些,因为经常充血,所以十指也会发胀。戴上一样的戒指,关宏宇就会觉得有点紧。
    也不是戴不上,只是有点紧。戒指在指根明显卡出一圈发白的凹陷。开合手掌活动几个来回,就能感觉到那枚戒指更紧实地箍进肉里去。
    从来也都是这样,对关宏峰来说刚好合适的,对他来说却总有点紧。演戏是这样,所谓正常的人生目标是这样,这枚戒指也是这样。也不是穿不进那样的模子,努努力,总还是可以。也不是欺骗了哪个女性,性欲和昙花一现的喜欢冲动都是真的,可总还觉得哪里有点紧,偶尔脱下戒指,对着光就能明显看到上面发亮的戒痕。
    之前演戏的时候去寺庙旁,关宏宇看到那些老僧侣头上的疤,叫戒疤。和戒痕当然不是一个意思,却奇妙地共用了同一个字。因为现代以来废除了这项习俗,诚心礼佛不应该建立在伤害身体的基础上,所以现在大概只能在那些老僧人身上见到一些了。
    当时关宏宇好奇,问这到底是干什么的?有人给他解释,当年僧人的习俗,受清净戒体而燃香于顶,以表自己一心向佛的虔诚之心。
    关宏宇当时还不明白,向佛就向佛,还非得弄个疤显得自己虔诚?现在他却忽然觉得自己也变成了无佛保佑的僧侣,原来那只是急迫的诚心,切断后路的宣誓,一无所有的献礼。总要向信仰先证明些什么,才可以祈求恩赐,他要证明他经受住身心困苦的考验,心仍旧没有动摇,他想叫人知道他是有资格拥有爱的。
    所谓诚心,所谓坚定,所谓恒久的信仰与爱意,关宏宇一直想要试图证明自己。可他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不过一枚戒痕而已。所以再不合适,再紧勒,受点痛,也就套进去了。
    好像,他对关宏峰来说,也是一枚不合适的戒指。总是不合时宜,不合规矩,也不是套不上,只是会留下痕迹。太近的血缘,太紧的追逐,关宏峰太害怕有人注意到这戒痕,这戒痕对于他来说才不是诚心,只是触犯戒律后的罪痕。所以关宏峰把自己活成僧侣模样,小心谨慎地抹去指根的痕,就像磨掉戒指里圈的另一个名字。
    “你怎么来了?”关宏峰听到关宏宇来送奶茶了,一推门就看见他坐在那里发呆。
    关宏宇攥紧拳头,越用力,越能感受到那枚戒指的形状。他镇定自若地把手揣进口袋,反正剧组里也不止会做一个道具,他站起身,“你不是说今晚要回家吗?我来接你啊。”
    关宏峰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只好点点头,“那你再等我一会儿。”
    他刚要走,韩彬却不知道又从哪儿走了过来,看见关宏宇时神情微微一冷,旋即笑着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关宏宇却不领他的好意,抬抬下巴就问,“你是……?”
    “哦,”韩彬只好伸出手,“韩彬,先前其实我们见过的。”
    “是吗?”关宏宇耸耸肩,没伸手,“忘了。”
    他不握手,韩彬也不觉得尴尬,收回手轻拍了拍关宏峰的手臂,“我今天晚上还有事,得先走了,那到时候联系?反正我给你个地址,你什么时候过来我都有空。”
    关宏宇皱了皱眉,注意到关宏峰并没有排斥这样的肢体动作,反而也同样释放了友好的肢体信号。就算培养感情,是不是也有点太快了?去哪儿?怎么就什么时候都有空了?这话说得暧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有什么关系呢。
    他就又前进一步,刚好挤开两人,“要不咱俩加个联系方式,你地址直接发我就行了。反正我哥也不怎么开车,都是我送他去。”
    韩彬礼貌回以微笑,“没事,我也可以来接宏峰的。”
    关宏宇心想这孙子是真他妈装,他要是没有什么心思他关宏宇的名字倒过来写,还在这儿装得纯良无害的,偏偏关宏峰好像就吃这套。关宏宇磨了磨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又冲关宏峰说,“你快去啊,我就在这儿等你,还是你让我在这儿等就是为了干唠嗑?”
    关宏峰用眼神警告关宏宇别乱来,跟韩彬说了句到时候联系,便离开了。剩下韩彬盯着关宏宇,意有所指道,“我原来还以为你们兄弟不合。”
    关宏宇冷笑一声,但一想到关宏峰,又不能再忽视韩彬。他就磨磨蹭蹭拿出了手机,“那加个好友吧,韩大演员?”
    “就不用了吧,我的工作号在我经纪人的手上,私人号不太方便。”
    “别啊,万一处成哥们儿了呢。”很老油条的腔调,关宏宇甚至一点真心都没掺,纯粹走过场。
    “我不觉得我们两个会处得来。”韩彬直接拒绝了,他看了一眼关宏宇甚至都没解锁的手机,“而且有句话说的好,‘猛兽将博,弭耳俯伏’,所以还是不了吧。”
    “什么东西,”关宏宇皱皱眉头,冷下了脸,“听不懂。”
    韩彬没再解释,只是稍一点头就转身走了。关宏宇看着他的背影,不屑地嗤了一声,什么东西就装得二五八万的。娱乐圈也好演艺圈也好,不都是那几类人,一个个都好像他关宏宇是个满脑子女人的草包,这点道行也看不出似的。

    坐在车上,关宏峰也总在回消息。关宏宇瞟了一眼,“韩彬?”
    “开好你的车。”关宏峰摁掉手机放进了口袋。
    “工作同事而已,才第一天就已经开始私聊了?”关宏宇试图用轻松的话盖住自己的嘲意,“当心别假戏真做咯。”
    他原以为关宏峰会跟他争辩,但关宏峰看起来似乎很累,看着看着窗外就垂下了眼睛。关宏宇自讨没趣,生硬地转换了话题,“好像要下雨了。”
    关宏峰就疲惫地抬了一下眼,“嗯。”
    虽然已经到了应该天黑的时候,但细看起来天也黑得太过头了,一点金光都看不见,只有阴沉的云沉默地遮住天光。摇下一点车窗,果然闻到了风中淡淡的腥气。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像入夜了。因为窗户开了一点缝,所以闯进了嚷闹的风,吹得人半面发凉。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意识到风有形状,也有声音,吵得像他心底猎猎作响的野望。
    关宏宇偏头看了一眼,关宏峰好像是睡了,他就把车窗又摇起来。其实他宁愿吹点风,还能有点清醒的感觉,摇上车窗,这片空间好像就只剩下他和关宏峰,静谧说不好是温馨还是绝望的近义词。
    果然,摇上车窗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好像暴雨也被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在一个很遥远的、追不上他们的地方。关宏宇抓紧方向盘,他想多问一点关宏峰,问问今天拍戏怎么样,问问他觉得韩彬怎么样,问问他的工作。
    但关宏峰也并不会和他说,虽然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好像最了解彼此,其实在有些方面他们却最陌生。关宏峰不会和他分享这些,因为关宏峰不希望跟他分享情绪。分享情绪,好像是一个太过亲密的举动,可以发生在兄弟之间,可以发生在很亲密的兄弟之间,但却不可以发生在像他和关宏峰这样的兄弟之间。因为关宏峰总觉得他们的关系太不正常,以至于连带着原本正常的东西也变成避之不及的猛兽,以至于能滚在一张床上,却不再能谈心。
    关宏宇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忽然也觉得累了,他的不甘伪装成愤怒太久,现在就很容易全都变成疲惫。他打开雨刮器,看着那些雨点撞碎在车前窗,变成很大一滩透明污渍,接着又被后来的雨水覆盖遮掩。他心里的情绪也这样密集,纷至沓来,像无根的接连不断的浪潮,也不明白为什么终点是一块透明的无法逾越的玻璃。
    他时常产生一种毁灭一切的欲望,想这样一路开到底,漆黑的公路看起来没有尽头,像倒塌的通天巨塔通向地狱。他想踩死油门,就那样载着关宏峰一起冲进地狱。可他不能做,不能说,他是被风灌满口鼻的潮湿骷髅,只能偷一点关宏峰的血肉假装复生。
    关宏宇想到,他们说植物可以在人的头骨中发芽生长,最后顶开头骨的缝隙。看到那条视频时,关宏宇觉得自己头骨也产生了幻痛。现在他却很期待自己的头骨里真的有一株植物,最好是一丛荆棘,缓慢刺透他颅骨的缝隙生长,把那些不能说出口的话、不能存于阳光的情感都顶开。
    关宏宇想停下车,对着随便什么东西大喊一通。他记得很久之前也是这样的雨,他演着一场雨中奔跑的戏。外面是真雨,戏棚里是人工雨,浇得他浑身湿透,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要碰水了。
    在几次精疲力竭的奔跑之后,忽然有人跑过来递给关宏宇手机。关宏宇抹了抹耳朵上的水珠才能勉强听清,对面说关宏峰拍戏受了伤,现在在医院。关宏宇没反应过来,问了一句怎么受的伤?对面说是一场开车的爆炸戏,结果车出了问题提前烧起来了,关宏峰破窗出来的时候满头满脸都是血。关宏宇当时还笑了一声,搞什么,这么大的雨咋能烧起来的?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他所在的城市下着暴雨,关宏峰所在的城市却是个高温晴天。关宏宇愣在原地几秒,突然发了疯地跑,他一路赶到机场又赶到医院,推开门的时候身上还没干透,散着一种闷闷的潮意。进门的时候关宏峰正在照镜子,他脸上有很大一块纱布,隐隐渗出点红色。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对视良久,关宏宇哑着声音说没事,人没事就没事。关宏峰也很镇静地点点头,说我没事,你回去吧。他似乎一秒都没有因为自己的破相而感到困扰,也没怎么说过发生的事,只是后来开车基本上都叫经纪人或者关宏宇代劳。
    所以你说奇不奇怪,伤在脸上的疤,关宏峰不怕。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他却怕得要命。关宏宇面无表情地关掉雨刷器,不知道什么时候暴雨已经停了。

    “我出去一下。”前脚刚进家门,关宏峰就说道。
    “随你。”关宏宇往沙发上一瘫,甚至没有问关宏峰要去哪儿,这让关宏峰多看了他两眼,戴上帽子和口罩出门了。
    其实也不是要去哪儿,只是有个后辈的小孩是韩彬的粉丝,想要托关宏峰帮忙给孩子的书包签个名。不是多大的事,韩彬同意了,住得离关宏峰小区也不远,择日不如撞日,关宏峰去拿了明天给韩彬签了就是了。
    不过到了不可能拿了书包就走,自然坐下又聊了聊,等关宏峰回家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家里一片漆黑,灯一盏都没开。关宏峰皱皱眉,喊了一声,“关宏宇?”
    没有回应,关宏峰有了点不妙的预感。先前也不是没有过,警告关宏宇别出门,结果还是要偷溜出去约会,结果差点被过激粉丝划伤。关宏峰低头看到关宏宇的鞋子,看起来人没出去,奇怪,这个点就睡下了?
    关宏峰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声音,推开卧室门,被迎面而来的声浪吓了一跳。关宏宇不知道在干什么,卧室里没开灯,但是开了什么摇滚音乐,大约因为一片漆黑,所以显得格外的吵。
    那就难怪关宏宇听不到他的喊声了,他打开灯,原地转了一圈,仍旧没看到关宏宇。思忖片刻,他试着拧了一下内卫的门,没锁,轻轻一拧就开了。
    烟味猛地冲进鼻腔,让关宏峰一瞬间瞳孔收缩,下意识让门把手脱了手,门就顺惯性静静滑开,露出里头的荒诞景象来。如果这是在剧组,在拍电影,那或许是个足够有张力的镜头,够疯癫、够吸睛,可惜这剧目不应该取景于关宏峰的家里。
    关宏宇应该不是听见动静以后抬头的,他正对着镜子,所以是他看见了关宏峰开门所以抬头的。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愕与欣喜,头发湿漉漉的,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居家上衣,而那上衣是自己的,关宏峰很快就意识到。
    只不过现在很难看出那件衣服原来的版型如何了,毕竟袖子被撸到肩膀,下摆被他叼在嘴里方便动作。他左手指间夹着一支烟,洗手台边上有罐被捏扁的啤酒瓶,上面还摁了两个烟头。在关宏峰开门的那一刻,他的右手正在自己的勃起上套弄着,不难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这甚至还不是全部。关宏宇放着嘈杂的摇滚乐,只在厕所里开了灯,穿着关宏峰的衣服一边抽烟一边喝酒,等酒精足够让他兴奋后他开始对着镜子自慰。但他还干了些别的什么,洗手台上还有一支开了盖的红色记号笔,关宏宇就是用那支笔在瓷砖上写了一堆字迹凌乱的词句,镜子上也有。有些是台词,有些是断断续续的歌词,还有纯粹的脏话和无意义的线条。说不好让关宏峰感受到冲击的是这些红色的字迹还是关宏宇的自慰,但他确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关宏宇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大大方方站在那儿给关宏峰看,“回来啦。”关宏宇对着镜子中的关宏峰道,“我还以为你今天晚上去他那儿,不回来了呢。”
    他没说名字,但关宏峰很快意识到他在指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想气还是想笑,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了,只能重新抓住门把手,好不让自己有跌倒的可能。
    “关宏宇,你他妈在干什么。”关宏峰扶住额头,半晌才从牙根里挤出一句话来。
    关宏宇看着镜子,表情忽然极其冷淡,甚至算得上阴沉。他拿了台面上的笔,贴近镜子,像涂口红一样慢慢在镜中自己的脸上画上一道红线。那条线红得刺目、狰狞,看上去像是小丑只画了一半的夸张红唇角。但随着关宏宇来回转着脸,那道红线忽然有了别的象征意义,它看起来……像一道疤。
    悚然的电流穿过关宏峰的脊背,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忽然就知道关宏宇在干什么了。
    穿着他的衣服,在他的家里,富有表演天赋的关宏宇,只需要为自己画上一道鲜红的疤,就能立刻变成他兄长的模样。他缓慢靠近镜面,像隔着一层冰冷介质,关宏宇在靠近另一个关宏峰。他亲吻着镜中的他自己,反正那镜像看起来已经和关宏峰分毫不差了,他想要关宏峰有怎样的表情和回应都可以,幻想比现实更容易达到。所以他可以理所当然地对着镜子自慰,对着关宏峰自慰,他瞥着站在门口真正的关宏峰,忽然伸出舌头,色情而夸张地舔过镜面,像炫耀,像挑衅。
    关宏峰猛地摔上了门。
    他一屁股坐到床上,实在被气得不轻,完全没做过类似的心理预设,因此看到的时候带来的冲击才更大。关宏宇总能、永远能找到更快的更有效的方法引起他激烈的情绪。关宏峰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关宏宇永远要这样,好像自己因为他有了激烈情绪就是在乎,他永远想要证明,想要从自己嘴里得到确认的偏爱或承诺。
    他就像那种性格有缺陷的小孩,总觉得注意力就是爱,总想要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来引起家长的注意力,然后自以为是地挤占他们的所有时间。
    他们是同性,是兄弟,是明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看,关宏峰怎么可能怎么敢给关宏宇他想要的?
    他好不容易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工作内容出色,搭档人也很好。他好不容易在韩彬身上找到一点令人感激的安全感,一种被支撑住不会失衡的平静,为什么关宏宇又如此敏感地捕捉到那个锚点,并且破坏?
    他想,关宏宇真的是疯了。而最令人绝望的是,他自己同样疯得厉害。他在明白关宏宇做了什么之后,瞬间就明白了关宏宇在想什么,因为他也是一样的。难怪他们是兄弟,不约而同地无师自通,怎样使用一面镜子唤醒自己身体里的胞兄弟。
    简单的材质轻易帮关宏峰分割了欲望与道德,也帮关宏宇分割了幻想与现实。他们两人一同照着一面镜子,就这样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对方。
    关宏峰猛地站了起来,没有理会在眼前冲刷的黑色血液,大步走向卫生间,一把推开了门。
    关宏宇很惊讶,没想过关宏峰会重新折返,他笑着等关宏峰的巴掌落到他脸上。可关宏峰并没有打他,关宏峰一把拎住了他的后颈,把他勒得一个趔趄,关宏宇只得倒着被关宏峰拽着走,几步后被仰面扔到了床上。
    怎么好像关宏峰的反应跟他想象得不太一样,关宏宇摸摸自己的气管,刚想坐起来,又被愤怒的关宏峰掐着脖子压了下去。关宏峰是真的下了死手,关宏宇明白,几秒之后他就开始控制不住地本能挣扎,但他并没有真的存心反抗,反而很期待似的等着。
    关宏峰猛地松开他,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还在笑,“哥……咳咳,你这是要杀我啊……还是要强奸我啊?”
    关宏峰看着他,忽然想到自己受伤后不久,关宏宇的经纪人曾经慌张地找过来,让关宏峰劝劝关宏宇千万别做傻事。关宏宇做的傻事也不是一桩两件的,关宏峰一时之间都不明白经纪人在说什么。经纪人就给他解释,说在房车休息得好好的,关宏宇忽然拿刀在自己脸上比划,还好当时正好回房车拿东西,看到的时候吓得魂都要没了。问关宏宇,关宏宇却说凭什么我哥有的我不可以有?你赶紧劝劝宏宇吧,千万别干傻事啊。
    关宏峰就明白了,他给关宏宇发了个消息,让他顾好自己,别受伤。
    别的没说什么,但关宏宇听懂了。关宏宇向来聪明,之后就没再干过类似的事了。此刻关宏峰看着关宏宇,想到那把刀,想到刚刚镜面上的那道红痕。他不知道关宏宇是不是还想跟他一样,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心想要劝阻。
    他们都疯得太厉害了,关宏峰捏住关宏宇的脸,转过去一点,拿起笔,在他脸上画了一道光滑的曲线,红色的疤。关宏宇能感觉得到,冰凉的笔触在他皮肤上行走的迹状,他甚至能够想象得到那道疤的样子。关宏峰骑在他身上,离他的脸很近,这样近的距离细看才能感觉到,其实关宏峰也不是愤怒,他只是失控了。
    的确是失控,关宏峰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关宏宇总这样不听话、不合规矩,为什么关宏宇不是他人生中的有逻辑可循的剧本,他只是一只不安分的笨重花瓶,不断滚动摔落。关宏宇为什么就是想不明白,这件事只会有两种结局,要么花瓶摔得四分五裂,要么地板被砸出凹陷坑洞。
    关宏宇扬起脖子试图吻关宏峰,但关宏峰只是抓起衣摆,把整块布料掀起压在关宏宇的口鼻上。关宏峰拒绝接吻,也杜绝关宏宇发出一切声音,甚至试图用这样一块布料闷死关宏宇。可也是关宏峰靠近关宏宇,脱下自己的裤子给自己扩张。
    他扩张得很潦草,勉强开拓后按着关宏宇就往下坐,因为腰腹控制着一点点深入,关宏宇几乎能感受到关宏峰紧绷而发颤的腿根。扩张不充分的血肉紧张地箍着阴茎,关宏宇也吃痛想叫,但当关宏峰佝下腰靠近他时,他就又挤出一个夸张的笑。
    先前有粉丝夸过关宏宇眼睛里也是有戏的,不算硬夸,就算蒙住口鼻关宏宇的眼睛也是生动的,带着灼热的光。他笑也不是因为他痛得精神失常,而是关宏峰靠近他时,他才意识到,关宏峰给他画的疤画错了边,面对面画应该在相反的方向。但关宏峰给他画在了相对的方向,这样他们就不算一模一样了,但也不算错,因为面贴着面的时候就还一样。
    现在他们变成对称的镜像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关宏宇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笑,他抓住关宏峰的小臂,像个终于得到恩赐的信徒。关宏峰稍稍适应后就大幅度地动了起来,他撑着关宏宇的胸又摁住他的肩,确保关宏宇不会乱动后他几近疯狂地榨取快感,像是用屁股强奸一个物具那样使用着关宏宇。
    因此关宏宇虽然抓住关宏峰的小臂,却使不上什么力,他只能承受着这样疯狂的节奏。但他也不想用力,反正关宏峰对他做什么都可以,现在他只想放声大笑。
    他一直都说关宏峰最适合演的才不是什么刑侦警探,不是什么文艺片男同性恋,他哥啊,他妈的最应该去演圣人。就算现在关宏峰疯了一样骑在自己身上,也还是他妈像个圣人。关宏峰最适合穿着神赐予的衣袍,高高在上,用道德审判罪。他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地关心,唯独清修戒律,苛责自己。
    而关宏宇永远是那个像圣人怀中投石的罪人。他们的律法用陶片投票,用多数民意驱逐一个有罪的人。可圣人怎么可能获罪,怎么可能有人想要放逐关宏峰。只有关宏宇,一次一次,向他怀中砸出绝望回响。
    和他一起获罪被放逐也好,砸破圣人的面具也好,关宏宇只是想得到一个什么明确的结果。可他永远得不到,因为圣人遵循神的旨意,神纯洁无暇,无可动摇。圣人看起来关心一切,可他并不真的表达情绪。他就像一口井,能吞下一切,唯独吞不下关宏宇的罪。所以关宏宇不断地扔,又从来看不到结果,听不到任何回音的绝望就只是绝望。
    关宏宇扔向他的东西越来越多,罪石、爱恨与疯狂,可这并不是交易,这是献祭。如果不是等价交换,就意味着倾诉会变成祈祷,情感会变成信仰的祭品。他变成关宏峰的信徒,要用戒痕证明自己的诚心,摆一张最华丽的祭台,祈求神迹的降临。
    可关宏宇不相信关宏峰从来没有动摇,他怎么可能不动摇?关宏宇用力握住关宏峰的手,因为关宏宇能给的能拥有的,远比镜像更多,远比欲望更多。他握住关宏峰的手,挺着腰迎合着关宏峰的动作。
    每一下都顶到最深处,不管会不会获得快感,只是尽数抽出后又用力坐到最底。只要机械地凶猛地使用最原始的交配动作发泄就好,不想再去思考所谓情感,没有未来,没有承诺,没有安全感失去平衡的一团乱的生活。他关宏峰从来不是圣人,没有花边新闻,因为他藏得好,他不会让别人知道自己会跟胞弟接吻、做爱,他把欲望藏在不见光的房间里,关上灯就把生殖器当成脐带一样相连。
    他很清楚关宏宇快射精前的反应是什么样,也很清楚现在似乎还没有到关宏宇的顶峰,估计因为先前关宏宇自己在厕所里玩过,快感的阈值变高了。所以他掐住关宏宇的脖子,又给了他一巴掌催他快些。理智早就所剩无几,他只是要逼关宏宇跟他一起高潮。
    关宏宇被坐得胯骨发麻,太机械的动作自然容易让边际效益递减,他拉着关宏峰让他靠坐在床头,面抵着面重新肏进去。衣服随动作与重力坠落,于是关宏峰终于允许关宏宇亲吻,他们像两株毒菌,相互厮杀着吞噬又相互汲取养料。说那是爱,没有人会承认,但那扭曲生长的纠葛仍未停歇,时刻生长又瞬间死去,死去的腐肉带来新的养分,也催生更扭曲的纠缠。到最后爱也是有毒的恨也是有毒的,逃避和欲望都带了毒性。这毒无解,他们是相拥一路向下的螺旋楼梯,坠落在这永不可赦的循环中。
    坠落到底便是攀升,不受控制的痉挛,关宏峰似乎咬破了关宏宇的嘴角还是舌尖。但这是在只有他们二人存在的城邦,罪人不必假意投降。因此关宏峰吸吮着那点腥锈的血珠,疲惫地放松身体。
    “哥。”关宏宇抱着他,也没有动弹,只在他唇畔低声叫了一声。
    关宏峰无声叹了口气,终于觉得自己身体里的那头野兽安静了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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