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cent Search
    Sign in to register your favorite tags
    Sign Up, Sign In

    moonj

    ☆quiet follow Yell with Emoji 💖 👍 🎉 😍
    POIPOI 46

    moonj

    ☆quiet follow

    三人行系列 明星AU 终章。
    然后大家把它做成一场秀。

    【双关/彬峰】入戏 作者:困狼狗三

    “卡——!”导演摘下耳麦,“化妆师给宏峰老师补一下妆。”
    他快步走到关宏峰身旁,指导化妆师,“镜头里皮肤状态看上去太湿润了,不像冬天的状态,尽量让皮肤看起来干燥一点。”
    化妆师点点头,上散粉很利落。导演往旁边走了两步,声音低了一点,“那什么……宏宇老师。”
    关宏宇手上还夹着道具香烟,他没浪费,干脆抽了两口,闻言挑了一下眉就算是回答了。
    “宏宇老师,是这样的,大家都能理解这么热的天要补拍确实很辛苦,而且距离之前拍摄都过去四五个月了,也很难再找到之前那种状态,只是咱们也不能让观众发觉出来差太多直接出戏不是?”
    关宏宇把烟掐了,嗯了一声,声音还是很诚恳的,只是眼神依旧飘忽。导演也不是刚出炉的菜鸟了,见关宏宇没放在心上,语气也跟着重了一点。
    “就比如现在需要你跟宏峰老师有一些激烈的情感对冲,作为弟弟,突然发现陷害自己的人其实就是一直信任依赖着的哥哥,你需要愤怒,需要把这种情感扔到哥哥的脸上,去质询,去撕扯索要答案,去打破他的伪装和面具。不能好像满不在乎似的,刚刚你给我的感觉就好像已经自暴自弃了,啊陷害就陷害吧反正我也无所谓了,杀人也无所谓坐牢也无所谓,咱们不能这样吧?”
    关宏宇看了关宏峰的方向一眼,烦躁地抽了一口烟,才想起烟已经被自己掐灭了。
    他迟来地有了点莫名的火气,遥遥一指关宏峰,“那我还能怎样呢,第一,本来他就是哥哥,本来他就有话语权哪儿哪儿都站顶头,他要栽赃要陷害我还能说不?那第二我不破罐子破摔我就光生气,我生气有什么用啊,能改变什么吗?就冲剧里我这角色的脑子,我哥他没直接整死我都算他爱得死去活来了,还有什么资格生气。”
    关宏宇叫哥叫得太顺口,都分不清他是在叫关宏峰,还是在叫关宏峰演的角色,他低头来回搓着那条烟,“反正我就越演越觉得不对,这剧本写的有问题。”
    导演都快气笑了,这可真是个活祖宗,都演到今天了,剧集都要终剪了,居然才来指出所谓的人物性格问题?他憋着一口气,“但在之前演的时候没有这些问题对不对?或许是时间过去了几个月,你对角色的理解出现了偏差,但无论如何——”
    他强行压住了关宏宇的话头,“——无论如何,关宏宇老师,我请你最起码稍微进入到这个角色行吗?入戏,我的要求就这么简单,别评价主角或者剧本,入戏就可以了。无论你对我或者对剧本有多不满,这几天该补拍的镜头补完了都可以是过去式,对不对?”
    关宏宇冷笑了一声,“这话你应该去跟那边那个关老师说,叫他入入戏,别一跟我对戏就摆那张脸子,看了就叫人出戏。”
    突然转移话题对象,让导演摸不着头脑,他转头看了关宏峰一眼,突然又摸到了一点门道。都说关家兄弟关系时好时坏,在镜头前产生良性氛围和恶性氛围的概率五五参半,原来今天赶上坏时候了。
    关宏峰见导演看过来,神色很沉着,并没有试图开口。他就是这样的人,专业、稳重,哪怕搭戏的人是自己的亲弟弟,也不会主动打断导演讲戏的时间,更不会插进去以前辈的姿态指导一番。这可能也是他受欢迎的原因之一——他没有那些倚老卖老中年男人的通病。
    但导演看的时间久到有些不对,关宏峰瞟了一眼关宏宇,就知道可能又出了问题,他向这边走了几步,“怎么了吗?”
    导演叹了口气,也不好当面告状,只摇摇头。然而旁边的关宏宇才没半点畏惧,“导演觉得我不入戏。”
    他哂笑一声,“我说这个剧本写的有问题,导演觉得是我自己的问题。要我说,写这剧本的人估计自己家里没有兄弟姐妹。按照剧本,兄弟关系是平等的,如果弟弟受了什么委屈有什么不平,可以立刻跟哥哥说出来,哥哥陷害他,他可以立刻跑去要个说法要个理由,他可以发火可以和哥哥对着干,可以和哥哥立场不一致。”
    “哥,你说这对么?”
    关宏峰皱了皱眉头,“所以是因为觉得不符合你认为的兄弟逻辑,所以无法入戏?”
    导演听关宏峰的口气就觉得不妙,怎么讲话比戏里作为警察审讯犯人还冷。他下意识想把空间留给兄弟俩,但关宏峰效率太高,“你不是编剧,先前剧本会的时候也没提出过问题,现在你觉得不对,是在刁难所有工作人员。也不用有什么想法,你的想法也没那么重要。作为演员,专业一点,片场不需要你自作主张思考。”
    他说完,就等于给这个话题相关的一切盖上了终章。后退三步,退出这场谈话范围,他又变成了温和有礼的关宏峰老师,等着导演的指示。
    导演再看关宏宇,后者垂眼轻笑了一声,又吸了一口那支熄灭的烟。
    “我没问题了,导演。”他说。

    关宏峰看了一眼表,现在是中午12:27,午休时间,他和关宏宇正待在演员休息室里。这休息室挺大,外面是化妆间,里面还有个小套间,有沙发床和椅子可以休息。不过考虑到关家兄弟两个演员,只需要准备一间休息室,面积大些也合理。
    关宏峰饭吃到一半,重新做了个银行的人脸验证,这么一打岔,再坐回来就有点吃不进了。关宏宇倒是胃口挺好,也看不出情绪有什么。关宏峰把吃剩的菜和饭往他那边推了推,关宏宇筷子一掏就顺势塞进了嘴里。
    吃完抹抹嘴,关宏宇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其中一个是经纪人,还有一个陌生女声,他扭头看过去,“谁啊?”
    “老刘他侄女,学的新闻学,毕业后没找到什么称心的工作,干脆来跟着老刘干了。起码老刘带她肯定尽心尽力,不会亏待自家人。”关宏峰解释了一句,这姑娘是前几个月才来的,也没人会费心跟关宏宇特地说这事,他不知道也不稀奇。
    “哦。”关宏宇点点头,演艺行当么,门槛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经纪人也就跟着里头的人走,吃资源,吃人脉,不需要什么基础就能干。
    关宏峰说完,双手一插,靠在椅背上发呆,吃了饭人总是有点倦的。关宏宇本来伸着脚在刷手机,连划了几条后看见关宏峰这样,他也有点困了,挪了挪脚,不小心踢在关宏峰脚上,关宏峰没躲,他也没缩回来,就这么顶着关宏峰的脚往旁边推。
    关宏峰瞥了他一眼,没对他无聊的小学生举动发表什么评价,这就跟狗拿耗子一个道理,关宏宇纯是闲的。
    他们在里头没什么话好说,外头老刘教徒弟话倒是没断过。他手上毕竟出来了两个一线明星(关宏宇勉强也算吧,起码知名度高),走的正好是两个路数,直接当例子拿来现说,比什么纸上谈兵都好使。
    关宏宇听着,想到什么,忽然轻笑了一声,“对了,你那电影里搭上的老情人,就没听到什么新消息?”
    关宏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关宏宇叹了口气,蹬了鞋抄着手把自己卷上沙发,很老大爷似的说,“哎-呦,我猜是还在冷处理吧,不然不能一播到主演的电影就开始走神。某些人啊,啧啧,别人稍微靠近一点就觉得要火烧屁股,得赶紧跳进下水道里游北极去,拔屌无情啊,啧啧啧。”
    “想说什么?”关宏峰噙了一点冷笑,“这不是你想要的么,满意了吗?”
    关宏宇动作一顿,闭上眼睛念念有词,“我能想说什么,我什么也不想说。还我满意,我有什么好满意的,他走了又没轮到我落着什么好,该演弟弟不还是得演弟弟。”
    他说完,听见对面关宏峰没动静,猛地睁开眼睛,突兀说道,“你知不知道他要来客串。”
    关宏峰一愣,迅速把补拍里新增的角色和这个空缺对上号,“那个高智商顾问?”
    “嗯。”关宏宇闷闷地应了一声,“据说他们想搞个什么宇宙,这家伙是另一个系列的主角。”
    见关宏峰久久不语,关宏宇嗤笑一声,他早知道会这样。没意思,他翻了个身冲里,真他妈没劲透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前天?这又不重要。”关宏宇不耐烦地回了一句,饭后的困倦正在迅速消失,他感觉到关宏峰正在盯着自己的后背。
    那就是你今天无法入戏的理由吗?他以为关宏峰下一秒会这样平淡地问出口,他希望关宏峰问出口。
    关宏峰却用沉默跳过了这个问答,然后他说,“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正如老刘所说,补拍主要是因为剧本尺度和过审问题。但关宏峰看到了投资方更大的野心,这部他和关宏宇主演的电视是小说改编的,本身ip名头就响,还没定主演的时候书粉就已经开始期待了。原来以为会是一人分饰二角,没想到上阵就是亲兄弟,还是关宏峰和关宏宇。
    要是没有这个话题度和关注度,也不敢在没有前作的基础上就直接套拍。这次因为要补拍,剧本内容改动很大,最重要的是引入了一个新角色,戏份很少。然而关宏峰看过原著,知道这个角色是同作者同世界观下另一本的男主。
    所以显然投资方是想要着手改编另一本小说了,两个作品还能联动,拓展宇宙。只是关宏峰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会是韩彬。
    他站在场地中央,远远看着正在补妆的韩彬。为了贴合顾问的形象,他的头发长了点,换了副眼镜,可能应导演的要求还安排了增肌。毕竟高智商顾问也不能是身体线条不好看的顾问,此刻他被裹在一件贴身的高领毛衣里,看上去温柔又疏离。
    关宏峰觉得自己几乎要认不出韩彬了,不知道那究竟是韩彬,还是那个顾问,他们看上去严丝合缝地一致,刹那间关宏峰读过的文字在他面前跳跃:
    他是犯罪剖视专家的儿子,也是一名律师,同时担任海港支队的顾问。他五官端正,轮廓分明,常穿着简约黑色的衣服,戴着眼镜,是一个自信高傲、冷静理智的角色。
    那听起来就是韩彬,韩彬也自信高傲、冷静理智。远远的,韩彬忽然转过头来,微笑着对关宏峰轻轻颔首,关宏峰立刻转开了目光。
    为时已晚,韩彬走了过来,“关老师,好久不见。”
    这个称呼让关宏峰眼角一跳,他也很镇定地回道,“是有段时间没见了。”
    何止是不见,绯闻过后,关宏峰用着和他的团队一样的手段,不闻不问不回复,更是不见面。
    韩彬说道,“既然都要过审,想必也很快就能见到作品了,恭喜啊,又接了个好角色。小说和剧本我都看了,爆剧不成问题。”
    “哪里,要恭喜你接到好角色才是,”关宏峰笑笑,“高智商行动力强的专家顾问,同时又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罪犯,光是人设热度就少不了了。”
    很奇怪,他们现在一点都不像演过那些亲密戏码的对手演员,也不像之前暧昧的朋友,先前的亲昵就像个已经结束的夏令营。现在再见面,好像分手后前任见面一样古怪,生疏的称呼,刻板的招呼,假惺惺地彼此恭维。
    “那还要感谢关老师才是,如果不是知道你参演了这部电视剧,我也不会来尝试这个角色,之前还以为关老师退圈封演了呢。”韩彬说着,拿出手机回了条消息,关宏峰手上手机一震,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哦,原来还是这个手机号是吗,还以为之前关老师直接拉黑我了。”
    阴阳怪气,可能这也是关宏峰认识韩彬以来,听他说过最幼稚的话,完全没有理智冷静,落在耳朵里跟气急败坏是一个道理。偏偏关宏峰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应才好,如果韩彬是因为他所以试镜这部戏,如果韩彬依旧在意……那他就会依旧不知道要怎样回应。
    但这样的韩彬只维持了不到三句话,很快他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抱歉,”他说道,“可能太久没见面了,稍微有点失礼。我还要去过一遍剧本,没什么问题就待会儿再见吧。”
    他转身欲走,忽然微妙地停顿了半秒,接着礼貌冲斜后方也点头打了个招呼。关宏峰转头看去,关宏宇正靠在不远处的柱子上,见两个人前后看过来,搔搔脸,冷笑了一声。

    关宏峰正在重新阅读剧本,台词他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但他必须再看一遍,他必须集中精神,控制注意力。否则他就会开始涣散,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韩彬,又觉得关宏宇最近也莫名其妙的反常。他只能依靠阅读,把自己扔进一个新的身份里去,在这个世界里他的兄弟关系正常,和顾问也只是点头之交,他所需要做的一切就是破案,无须思考他所违背的伦常。
    然而关宏峰依旧焦虑,万一因为他和韩彬现实的关系,导致他们没有办法正常对戏合作怎么办?角色之间没有有效的互动怎么办?
    但当他放下剧本,对上韩彬的眼神时,关宏峰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韩彬现在是专家大顾问,神情严肃,眸光漆黑冰凉。他擎伞停下脚步,吐字清晰缓慢,“长丰支队大队长。”
    “我是。”关宏峰下意识答道,“我来找赵——”
    “那昨天晚上我遇到的是谁?”天上飘着细雨,韩彬却完全没有要给关宏峰打伞的意图,他把伞稍稍举高,眼中多了点兴味,“你胆子真是够大。”
    关宏峰心脏几乎停跳,他下意识退后半步,防备的姿势很明显。但随着时间流逝,他察觉出韩彬古怪的态度,索性不装了,“你要举报我吗?”
    韩彬扯了扯嘴角,“胆子真大。”他收起伞,向前一步,“不过,比起昨晚的你,今天的你更像是传闻中的长丰队长了,第一次见面,久仰大名。”
    “卡——!”导演兴奋地叫了一声,“一遍过!”
    他确实兴奋,小跑着过来拍拍韩彬的胳膊,又拉拉关宏峰的小臂,神色间的激动藏也藏不住,“就说剧本里加入这个人物非常重要,宏峰老师和弟弟相处的时候是没有裂痕的,是想出共用一个身份的天才,在警局里他是破案的天才,在家里他是权威的天才。他没有什么弱点,所以甚至不得不强行给他一个怕黑的弱点,他也没有什么势均力敌的对手,没有和他处于同频的‘天才’,哎呀哎呀,还好有韩彬老师你,一下子就让这个角色更立体了。”
    他声音稍微小了点,有点扭捏,“而且真不愧是韩彬老师,我也看过你们演的……哎!这个角色互动张力真是绝了!就这样保持啊!”
    他又拍拍关宏峰以示鼓励,才回到监视器前。下一个场景变动不大,一个阴天一个雨天,变换几个道具而已。韩彬伸出手,伞微微前倾,罩住关宏峰,现在已经没有人工雨了,韩彬却还是递着伞,好像递着一支话筒。
    关宏峰想说什么,却看到花絮摄像机在对着他们疯狂拍摄。韩彬总是这样,即便只是个小小客串,没有几个镜头,也能挖掘出角色的神秘性,叫观众对这个角色好奇,进而进一步从那几个镜头里挖掘出千言万语。
    他在戏里能够轻松放大角色的魅力,在戏外也是,小小一个莫名举动,就能叫人不停思索背后的深意。
    “你对这个角色的塑造,比我想象得更柔软。”韩彬轻声开口,“我读剧本的时候看到的是个不择手段的冷静疯子,利己主义者,只要能破案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是个冷面冷血的怪物。但你演起来的时候还挺有人味儿的,还说什么没有弱点,我看不是挺在意弟弟的。”
    “他一开始确实是……孤独的,但是和弟弟开始共用身份后,经历了许多,慢慢变得有人情味也是很正常的吧。”
    韩彬点点头,收起了伞,“也有可能是戏里的哥哥慢慢学会了正确解决问题的方式吧。”
    关宏峰眉头一紧,“你什么意思?”
    “我看剧本后期,很明显的发现就是哥哥有许多话都会和弟弟说了,遇到问题坐下来好好谈,做错了事就道歉,有了情感也会表达。所以读着就会觉得长丰支队的神终于被凡人血肉填充,弟弟不仅是形式意义上的夜晚,也变成了哥哥冲动的另一半。”
    他见关宏峰有些不明所以,便展开了这个话题,“你没有发现吗?如果一个房间里遍布杂物,阻碍了出去的道路。我的角色会精准剖析,找到那条路上的所有阻碍,再一一清除,就像手术刀切开病灶。弟弟的话,大概会把那个房间里的一切都砸个稀巴烂,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间吧。问题是,那你呢?”
    “好像除了破案以外,其实你并不具备解决问题的能力,你只会坐在那个房间里,希望杂物不要埋没你,希望问题就这样消失,拖延时间,幻想希望。无论是我还是关宏宇,起码遇到问题都会去解决,而不是一昧的逃避。毕竟,这样毫无作用,你其实也一清二楚。”
    关宏峰看着他,沉默片刻才说,“我只是不会选择在错误的时机去硬解一道不合适的题。”
    “是吗,我们对角色的理解不同吧,”韩彬轻松地挑开话题,“也是很正常的事。”

    韩彬的戏份不多,只是作为惊喜客串而已,不到两天镜头就拍完了。韩彬没和关宏峰有过多的私人交流,毕竟他戏份里还有小一半是有关宏宇在场的,不过临走前他倒是知会了两个主演一句。因为接下来他主演的刀锋也要开拍了,为了提前联动宣传宇宙概念,大概率他会和白夜一起跑宣传。
    韩彬很难说自己没有私心,否则他不会提早这么多说宣传的事,他当着兄弟两个的面说,或许是希望能够看到二人的脸上出现不同的反应。关宏峰微微吃了一惊,但很快他的情绪就被强行压抑下去,半点也看不见波澜,只说工作安排他怎样都可以。
    关宏宇脸上是惯常的不满和厌烦,但韩彬敏锐察觉到那厌烦有点倦怠,像无法产生反应的非活性气体。韩彬细细看了他几秒,关宏宇就懒散但显眼地往他和关宏峰中间一插。
    三个人很少和睦聚在一起,或者说,他们都在有意避免三个人的会面,也甚少有这样正面直接接触的场面。这还真得感谢这个剧组,要不然也没什么机会能把三个人身份平等地放在一块儿——都是剧组演员,没有兄弟或是名声差距,就只是拿着剧本的三个演员罢了。
    关宏宇虽然不怎么有情绪掺和,但本能让他护在关宏峰身前,如果这是关宏峰想要逃避的问题,那关宏宇再不情愿也会站出来,兄弟之间,红白脸的角色都是自动分配的,他早已习惯这半步的距离。
    关宏峰拉住了他的肩,手指在上面轻轻敲了敲,很自然的一个动作。韩彬却猛地后退了半步,他终于心惊地发现自己的自大与轻蔑。关宏峰再如何说关宏宇不好,再怎么不喜欢看不惯,恨不得睡醒一觉就可以割席,那终究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是他们自家人的自家事。
    自家人关起门打一架,也不可能让外人指着鼻子骂一句,要不然家人为什么是家人。他们的默契和从小共同培养的习惯,注定他们在一起时就是排外的。在剧本里,天才顾问和精英队长,是势均力敌的知己,可关宏峰天生不止一个人。再怎么拥有关宏峰,也不过是交集。关宏峰这个人剩下的一半,是天然和他站在同一立场的关宏宇,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是并集,能够共享一切私密角落。
    一对一,韩彬是进退有度,一打二,他怎么打得过一个天生有忠诚士兵的将军?
    后退的这半步,发现的这个事实,忽然让韩彬格外不快,他甚至头一次把这不快表现在脸上。以多欺少,不公平的游戏,偏偏他的骄傲他的自尊心都不允许他就这样认输,他甚至因为这难得的心绪起伏有了某种快意,一种挑战一切的欲望。
    毕竟,他饰演的是刀锋,就算切开法网,也要获胜。

    见韩彬走远,关宏宇抓抓脸,“神经病。”
    关宏峰看他一眼,关宏宇就冷笑一声,“看我干什么,你也是神经病。”
    “别抓了。”关宏峰忽然拉住他的手,按住关宏宇的脸颊,“去找化妆师重新弄一下吧,破了。”
    他说的是那条横在关宏宇脸上的疤,这个剧本本来就强行要求两个人共用一个身份,自然要长得一模一样才能瞒天过海。关宏峰脸上的疤就成了个问题,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给关宏宇画一条一样的疤就可以了,添加一些东西总是比掩饰一些东西简单。
    关宏宇起初还兴奋,自从关宏峰破相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和哥哥看起来一模一样了。开始演戏的那几天面相都变了,话都要不会说,生怕一说话就会牵扯到那条疤。后来习惯了,终于不会老是莫名其妙去摸那条疤。
    但那是在冬天,外景戏冷风一吹,脸都是麻的,好皮都要吹烂了,谁还感觉得到什么疤不疤。现在补拍就遭罪了,天气热起来,搞不清是过敏还是出汗,总感觉有块皮肤被闷着,反应不过来去挠挠,胶皮立刻开翘,化妆师就差追着他后面补妆了。
    关宏宇叹了口气,关宏峰一句要补妆,化妆师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看着关宏宇脸上翘了边的伤疤也开始叹气。关宏宇被她整得心慌,难得老老实实地被摁在椅子上重新上胶。
    好在只有边缘翘了一点,很快也就贴回去了,关宏宇呲牙咧嘴活动了一下脸,对化妆师比了ok。他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应该是关宏峰的戏,他有点不确定自己是要回休息室看看饭到没到,还是去买奶茶过过嘴瘾。
    算了,关宏宇定了个到店取,相当聪明地把道具电瓶车打了个招呼骑上了,这样一来一回时间还绰绰有余。奶茶挂在电瓶车把手上,关宏宇穿着背心短裤眯着眼睛,脸上一道疤,深深感叹现在自己是真不打算走痞帅路线了,这不是只剩下痞了么。
    一想到等会儿又要再套进冬季三件套里就要冒汗,他暗自叹气。远远看见老刘带着小跟班走过来,关宏宇打了个招呼,也没什么话好说,只好习惯性地问了一句,“我哥呢?”
    他也不是真的关心,只是顺嘴,关宏峰又飞不出这个剧组。老刘习惯地哦了一声,指了个方向,“正准备要拍呢。”
    “外景?”关宏宇乐了一声,这是在幸灾乐祸,就算太阳要下山了,气温可是实打实的大两位数。
    “嗯,不是结局要大改么,估计拍的就是那一段吧。”
    “我去看看。”关宏宇来劲了,冲着那方向骑了过去。他向来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不能说他对工作不上心,但肯定不会积极主动额外完成工作。把自己那部分剧本台词通读熟记没问题,与他无关的剧情顶多开演的时候坐在一边看看,基本不关心。
    挺奇怪,都大晚上了,怎么还让关宏峰来拍外景?按照哥俩的剧本分配,动作和外景更多的是弟弟,破案剧情多的是哥哥,而且哥哥要出外景也都是白天,晚上按道理应该找自己才是。搞不懂,套拍的剧情就是很容易混乱,有的时候都分不清是第一部还是第二部的剧情。
    关宏宇到的时候关宏峰正站在布置好的场地里,离得很远,看不清工作人员给他比了什么手势。大概是在踩点推算时间,关宏峰没有台词没有动作,只是模拟着被带到车边,然后坐进车里,接着对戏的演员离开,工作人员喊了句什么。
    车辆突然爆炸了。
    薄暮中火焰像日光还潮,忽然扑涌出扭曲了空气。关宏宇愣了一秒、两秒,他的瞳孔因为火光剧烈地收缩,身体却动不了,怎么都动不了,世界就这样在他眼前爆炸。
    牙关咬紧,接着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开始颤抖,哒哒作响,他的牙关开始打颤,不成形的声调挤压着他的眼球,好像第一次发出啼鸣的婴幼儿,“啊……”
    关宏宇僵硬地迈开脚步,电瓶车砰地一声落地,两杯奶茶溅出一大滩乳白色的血迹,像心脏在他脑海中爆炸。他突然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哥……”
    可那声音堵住了他的喉咙,听上去只像是一声呜咽。关宏宇用力吸气,好像这样就可以排解大脑产生的恐惧,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浑身颤抖,像是一记重锤凿开他的后脑,他甚至腿软得站不住。
    他踉跄着跪下,死活也无法向前,他所能做的一切,就是死死地盯着那爆炸的场景,像是可以用眼睛把关宏峰从火焰中挖掘出来。他控制不住呼吸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唾液,神情像是即将被安乐死的疯子,一片空洞。
    求你们了,我哥,我哥,我哥关宏峰,我求你,别……别有事,别出事,别这样,别死,别这样。他想,他说,但是隐没在爆炸里。
    车炸了,车炸了,他无法思考,只能把自己缩成孩童的形状。祈祷,不信神的人只有恐惧到极致才会走投无路地祈祷。
    别死,别死求你了,关宏峰求你了,别死,别死别死别死——
    他喘不上气,只是感觉好像又下了雨。明明这么的热、这么的呛,他却觉得脸上盖了一场扯不碎的雨。为什么哥哥被烧伤的时候他却在一个有雨的城市?为什么他可以被雨浸湿抱怨着对一切都浑然不知?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尖锐的消息从手机扎进他的耳膜,但这对于双生子而言惩罚或许还不足够,所以一定要在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的现在,再亲眼在他面前燃烧一次。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关宏峰他妈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伸直了手臂,别死,让他确认一下,就让他确认一下,关宏峰不会死的,不可能的,他们不是双生子吗,所以绝对不可以——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关宏宇神情是一片空白,他的瞳孔没有焦距地扩散,几乎认不出面前人的脸。那么熟悉,又那么令人害怕,害怕这只是幻觉,害怕一切都为时已晚。
    “小宇。”关宏峰拉住他的手,接着是他痉挛的小臂。
    “小宇。”关宏峰托住他的腰,声音有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接着一只手缓慢而坚定地盖住了他的眼睛,“别看了。”
    关宏宇的视线陷入了温暖而模糊的黑暗,他能察觉到自己身体的虚弱无力,却又在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的思绪变成了无形的裂片。
    别看了,关宏峰淡淡对他说,好像脸上破相是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也就若无其事地转开眼睛,不看就不看了,反正人没死,人没事就没事。可他总是控制不住,他的脸上没有那道疤,所以他坐在房车里,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想要什么,他只是拿起了那把刀,可惜被老刘看到了。
    照顾好自己,别受伤。关宏峰这样给他发消息,告诉他,别想了。他就努力控制住自己不想了,可他还是忍不住要去看、去想,想要变成一样,想要那种痛楚的二分之一,想要改变过去。
    他永远也无法得知那天关宏峰的感受,在车提前燃烧的时候是否有恐惧,高温和烧焦的气味是否会破坏他的理智。关宏宇没有烧伤过,也没有脸上受过伤,他只是曾经和关宏峰一体的卵,却没有办法在离开母体后一直同他心意相通。
    所以他只能想象,一直试图追寻,确认那永不缺席的连接始终存在。纪录片里热熔的表皮,蜷缩坏死虬结的神经。利器刮飞表皮,渗出透明的细胞液、红色的血水与黄色的脓。火焰会永久蛰伏在身体里,利用痛觉一次次折磨神经。
    有的时候关宏宇想,还好关宏峰只是脸上受伤。
    只是脸上受伤?关宏宇想到白色纱布下的红痕,坐在病床上的关宏峰,关宏峰又对他说,别看了。
    怎么能不看?怎么能不想?那是他关宏宇的哥哥,是他……唯一的哥哥啊,每一次看到,每一次想到,懊悔和内疚都会一次次撕裂他的心脏。这不是他的错,可是痛苦半分不会减少。
    剧本里有一个情节,要求他自己在自己的脸上划开一道和关宏峰一样的疤。他一直想不明白,真正受伤的关宏峰为什么可以像个局外人,伪装成关宏峰的他却浑身在颤抖。他多希望这是真的,不需要假装委屈,不需要假装痛苦,只需要在镜子中看到关宏峰平静的神情,他就会意识到。
    原来是因为恐惧,原来懊悔和内疚都是因为恐惧,害怕失去,害怕关宏峰会死。汗液浸卷肉色的胶皮,他不想余生都要靠伪装自己才能见到关宏峰,他不能够在他自己的人生里一直扮演他的兄长。
    “哥……”关宏宇觉得关宏峰的手掌好像湿了,但他害怕睁开眼,只能压住那只手,再抓住关宏峰的手臂。他想到那两杯奶茶,他想捡起那两杯奶茶,他想挽回,如果可以把泼洒落地的水收回。
    “没事的,小宇,只是演戏而已。”关宏峰温和地对他说,用着已经消失很久的熟悉语气,哥哥的语气。
    那是他的哥哥,关宏峰,他还活着,而他正在再三向自己确认这一点。
    “都是假的,小宇,我就在这里。”

    不知道关宏峰和导演解释了什么,拍摄暂停了片刻,本来刚刚也就只是走位测试,要等到天完全黑透才会正式开拍。时间刚好够关宏峰把关宏宇带回休息室,他无言地在关宏宇身侧坐了一会儿。
    期间老刘慌慌张张跑了回来,电话里一说关老师拍爆炸戏的时候有点太激动,可能是有些应激了。老刘吓得快要魂飞魄散,结果跑回来发现他以为应激的那个关老师神色平淡,反倒是小的躺在沙发上,神色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别看了,”关宏峰挡住了老刘的视线,“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老刘微微愣了一下,应了声,出去贴心地挂了个告示牌。关宏峰碰了碰关宏宇的后颈,一手的虚汗,他没说什么别的,只是拿纸巾擦了擦,空调温度打高了一点,把自己的薄外套披在了关宏宇身上。
    关宏宇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张了张嘴,半晌却又松了手。
    “你睡一会儿吧,我很快就回来。”关宏峰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安抚了一句,拿上了围巾和厚外套,掩上了休息室的门。
    剩下关宏宇一个躺在窄小的沙发上,仰头看着一点点沉下去的夜色。感觉自己像将死的马拉,血从胸口混进溢水的浴缸,寒冷让身体变得麻木,思维也不受控地开始混乱。
    他只是忽然意识到,双生子一同出生,或许并不会一同死去。他们是并行的列车组,可轨道的长度并不由他们掌控。
    而关宏宇从来没有构想过那个可能性。
    如果他比关宏峰先死,那对关宏峰来说估计也算解脱。但如果关宏峰比他先……他可能会疯掉,他一定会死,并且还因为身为关宏峰的遗物所以无法去死。光是想到那样的可能性,就害怕得要站不住。
    原来什么都可以把关宏峰从他身边夺走,一个正常人,一个不正常的人,比如韩彬。一次意外,一场事故,天灾人祸或是其他亲密的关系。为什么他们明明是亲兄弟,却如此脆弱又不堪一击,仿佛注定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关宏宇不想要亲人只能变亲戚,所以抗争,所以不甘心。但现在他发现,原来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别说变成亲戚变成陌路人,只要关宏峰活着,只要他活着,怎样都好,那他关宏宇就还能活得下去。
    先前他听说过一个荒谬的笑话,说有一个人一辈子没有出过家门,因为他担心出门会被天降的陨石砸死。走在路上天降陨石的概率有多大?0.01‰?0.02‰?因为这点概率把自己困死在家里,难怪成了个笑话。
    可如果那概率变大呢,变成1%,2%,这个概率需要增大到多少,可以让一个人心甘情愿放弃所有自由?
    其实并不需要50%以上的概率,关宏宇想,因为关宏峰太重要,因为离了关宏峰他根本活不了。所以他愿意妥协的,人总会在不可抗力面前献祭自己的私心。你看那些信徒,跪在庙宇里,双手合十祈求,愿意用一切换家人身体健康一辈子平安。
    他愿意的,叫他做小三、弟弟、陌生人,叫他一辈子不要离开家里,被关宏峰关在那个别墅里,给他脖颈上栓一条锁链。他愿意的,只要关宏峰不要顺应残忍的命运,一场游戏里什么结局都可以,只要别是那唯一的坏结局。他只要关宏峰活着,别死,一辈子好好的。
    他愿意制造一个恒温箱,控制变量、限制空间,定时记录,把24个小时切割成一半又一半,塞进关宏峰琐碎的闲暇里。他可以接受这一切,只希望无菌的实验箱里可以有永恒,不存在死亡,也不会有改变,没有更多的外来变量。祈祷实验员扮演神明,手下留情,他和关宏峰不是对照组,不要靠对比凸显生死的界限。
    所以他拉住关宏峰的手,想求他别走,别去,就这样和自己呆在一起,在一个可以上锁的房间里,一个独属于他们的休息室。
    可他知道关宏峰还是会走,关宏峰只会叫他不要看,好像不看就不会想象恐惧。可是关宏宇闭上眼睛,眼皮浅薄,面前依旧恍若白夜。

    关宏峰还在想要怎么和导演商量挪一挪戏,因为关宏宇的状态实在不好。出乎意料的是关宏宇准时出现了,他脸色看起来很差,关宏峰拉他确认他可以继续,关宏宇轻轻摇头,嗓子发哑,“工作还是要做的。”
    工作还是要做的,可关宏宇站在那里,大脑一片混沌,不知道要怎么演好这场认尸的戏。他觉得他应该掉几滴眼泪,应该像刚刚那样歇斯底里,爆发出一切强烈的情感与情绪,可他太虚弱,无法凝聚半分力气,只觉得眩晕。
    他满脑子发晕,低血糖低血压心房颤动,于是胸闷气短眼前发黑,心脏骤停。他晕得要站不住,好像站在庞大的灰色迷雾中,上下楼梯都是幢幢鬼影,失重感让他找不到方向。他只是一只横线瞳孔的羊,分别不出纵向立体的图形,他是失去活力的食草动物,朝九晚五七天二十四小时,一圈圈被围驻在叠叠乐的顶端。
    结果命运这残酷的编剧违背常理,抽离了这高塔的根基。
    对于编剧来说,这或许真的只是场赚钱的游戏。可对关宏宇来说并不是,他只是一只被围困的羊,被人用利器锁住喉颈,放血、穿孔,架在这高温的地狱。
    他终于还是入了戏,并且无法脱离,怎么也无法辨别那具烧焦的身体,无法承认这个死掉的人是他的哥哥。他触摸着变形的手指,焦状的蛋白质像氢氟酸入侵他的身体。关宏峰没有死,他只死了一半,剩下那一半死的是关宏宇。
    所以关宏宇必须要把自己也剥离,作为回应,他要把自己切割成两半。关宏峰的夜晚是关宏宇,因此关宏宇的白天只能成为关宏峰。从此焚身之苦会贯穿他的生命,他活着的那一半因为氟骨病疼痛不堪,死掉的那一半也会夜夜发出呻吟,像行走的焚尸炉,或者一具沉默燃烧的骨架。
    关宏宇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他是习惯豢养的羊,黑羊和白羊就组成最小基数的羊群,希望哪里都不要去,就永远不会碰到幸福的壁。
    恍恍惚惚间,他听到了导演的声音,但他还是恶心得想吐。关宏峰快走了两步,想要拉住他,但他强撑着摆摆手,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就那样木然地离开了片场。
    关宏峰后面也有些不在状态,他担心关宏宇的状态,眼前时常浮现刚刚关宏宇恍惚的神情。于是拍戏中愈发沉默寡言,听见最后一落板,他立刻解了围巾匆匆往休息室赶。
    他一面解着衣服,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到了休息室就换上常服走人,一面给老刘发消息。他猜关宏宇应该走了,只希望他有跟老刘或者谁打招呼,别一个人以那样的状态开车回家。
    关宏峰用肩膀撞开休息室的门,一片黑暗中,他握着手机愣了一会儿,屏幕的亮光倏忽暗了下去。
    房间里有股明显的烟酒气,推开里间的门,一点鲜亮红色伴随呼吸闪烁了一下。
    关宏宇没走。他叼着烟,瘫坐在墙角,甚至没用手扶一扶那支烟,好像他是刚割开两只手腕垂首等死的人。那支烟要掉不掉地垂在他的唇间,烟头斜冲下,随时准备从他的胸口开始把这张皲皱的地图烧成一团废灰。
    这是影视城剧组的夜晚,光污染让关宏峰可以毫不费力地看清这间休息室。他向前走了两步,手臂垂落,手机忽然重得让人难以忽视。
    大概是新鲜的空气让关宏宇从一片空白的状态中恍惚回神,他手指动了动,碰到了放在地上的空酒瓶。他的眼球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力气打破僵硬的身体,他是被躯体化恐惧凝固的摆件。
    掌心传来持续的震动,手机屏幕重新亮起,但是关宏峰只是看了一眼,就把屏幕摁灭,扔到了沙发里。
    像一个讯号,歌曲开始前鼓棒敲响的三声空拍。他走到关宏宇的身前,微微弯腰摸上了关宏宇的脸颊,因为长时间的静止而微微发凉。关宏宇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又找回了一点神智,好像一个刚从梦里醒来的人,看见了在夜里闯进自己酒精幻觉的鬼魂,也分不清这到底算好梦还是噩梦,他都分不清自己辨认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一场幻觉。
    他哥不会死的,所以在他哥死之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关宏宇了。他哥不会死的,所以他开始害怕夜晚,害怕闭眼,在镜子里还能看见兄弟两个,一闭上眼睛就一个也不剩。他哥不会死的,他害怕火,烟头的火星都能点燃那场从未烧到他身上的火,幻痛是一种瘾,比反复思考他哥的死亡还让人欲罢不能。
    他哥是不会死的,可是现在没有人再能够亲口向他确认这一点了,只有他对着镜子一遍一遍地强调,像在发癔症。
    还好现在他来看他了,这个在黑夜里造访孤魂的野鬼,关宏宇疲惫地笑了一下,攥住了那支烟,下意识问道,“要回家了吗?”
    关宏峰一手掐灭那支香烟,熄灭活的光源。放在他侧颊的手指微微用力,捏住他的下巴叫他仰头,光亮投在他湿亮的眼球,像两颗泛红的星球。拉着关宏宇的下巴再逼他低头,高光就落在那条人造的疤上。
    关宏宇就这么任他搓圆捏扁,任他拇指按上了那条疤,压紧、拖拽,再抬起手指,就能看到拇指上蹭到的粉底。可黑夜宽容,少一点粉底,也还不会穿帮。
    关宏峰轻轻地说,“你不清醒。”
    他摁住关宏宇的嘴唇,慢慢摩挲着,稍稍按住下唇就能让关宏宇不自觉张开唇瓣,然后他倾身吻住了关宏宇。
    关宏宇忽然浑身微微战栗起来,他下意识向后想躲,却推不开关宏峰的温柔。温柔,却又不容拒绝,关宏峰扣住了他的后颈,罕见地直直伸了舌头来撬他的牙关。关宏宇的呼吸和心跳瞬间乱了阵脚,被他哥强势地勾缠着舌尖,贴着上颚来回翻搅。
    “唔……”关宏宇模模糊糊地发出一个音节,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找不到词汇。关宏峰却会意地稍稍离开了些,然而还没等关宏宇急促地吸上几口新鲜空气,又被关宏峰贴着唇吻住了。
    关宏宇的心眺得太快,好像已经蹦到了脑子里,连带着胃里的血管都在拼命跳动。他没跟上这发展,几乎是空白地沉浸在关宏峰主动给他的吻里。关宏峰的手梳理着他的发根,接着揉捏着他的后颈,每一个动作都是无意识的,无意识地想要抓住关宏宇放在手心里。
    他的手摸进关宏宇的衣襟——关宏宇还穿着和他一样的三件套,刚刚情绪太糟糕,根本没来得及换常服。关宏宇就这样没有换装也没有卸妆,缩在这个墙角就这么来等他哥接他回家。
    好笑吗?好笑的。心疼吗?心疼的。关宏峰的情绪变成了晒软的胶皮,无可奈何地包住了关宏宇。关宏宇的衣襟和他现在的状态差不多,皱巴巴,湿漉漉,闷热的晚上摸进去都是汗意。关宏峰就这样把他的弟弟一点点剥开,剧本里的衣服,现实的壳子,和分不清戏里戏外的心。
    关宏宇是真的分不大清了,他本就是个笨拙的学步者。要有人领他走在前面,他才能照猫画虎走一条大概像样的路。他的路都是关宏峰照着他的脚一步步量出来的,所以关宏峰走的歪,他也就一条道到死。
    而现在关宏峰看他的神情,像一个等待回应的对手演员,他像是在等着自己接戏,关宏宇却不知道自己该接怎样的一场戏了。
    小的时候,关宏峰遇到找他麻烦的人,他看关宏宇一眼,关宏宇就知道要唱红脸和白脸,他就向前半步,拦在关宏峰的身前。如果做了错事,关宏峰看他一眼,他就知道这是好孩子和坏孩子的剧本,硬着头皮向前半步,先领了骂再说。后来长大了,需要挡枪领骂的时候少了,可他和关宏峰之间新的问题开始出现。关宏峰没有看他,他却无师自通乱伦剧码要怎样演得一往情深。
    于是他向前半步去。
    一开始他往前,关宏峰不动,后来他往前,关宏峰反而退。他也习惯了,还能怎样呢?现在要他演正常弟弟,他早已做不到,只是硬着头皮被摁着入戏,演着演着就暴露本性,他再演什么,也不像弟弟。
    可……可他现在忽然分不清关宏峰分配给他的明确剧本了。关宏峰到底要他演那剧目里被迫寄生哥哥的弟弟,还是他关宏宇,关宏峰他还在演哥哥吗?
    关宏宇近乎狼狈地接受着关宏峰的吻,他觉得陌生,失控头一次让他惊慌不知所措。因为和习惯不符,和人设不符,害怕关宏峰突然拿出了新的剧本,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扮演一个什么位置。
    关宏峰似乎并没有把关宏宇的反抗当回事,他虚虚捏着关宏宇的喉结,让关宏宇反复吞咽不停。他深重地吻在关宏宇的侧颈,吻接着吻,吻变成吮吸,唇舌和牙齿摩擦着锁骨,然后是胸膛和乳头,在关宏宇骤然绷紧时径直摸进他的裤子。
    关宏宇猛地抓住关宏峰的手,就像酒精一把攥住他的喉舌,他涨红了脸在喘息,“停……停!”
    关宏宇牙齿打颤,也不知道是太冷太气太兴奋。他现在脑子乱得一塌糊涂,傍晚的后怕还盘亘在脑子里,让他没办法真正拒绝关宏峰的任何要求。他只是在试着反抗,因为他再次感觉到了害怕,这种害怕和恐惧不一样,害怕未知,害怕改变。那向前半步的距离是他给自己画下的最后底线,他站在前,关宏峰站在后,他向前,关宏峰可以向后,那是他最后虚张声势的优势。
    而如果连这样的主动权都失去,那他还有什么筹码可以欺骗自己。明明关宏宇才是更擅长武力的那个,但他现在却气喘吁吁地被关宏峰抓在手心,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性器在可耻地跳动,甚至想下意识挺腰让关宏峰抚慰自己。
    “我又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关宏宇硬着舌头说了这么一句,结果一下子给自己说委屈了,顿了顿,说不下去了。
    关宏峰愣了一下,有点好笑,“我什么时候说你是狗了。”
    不是狗,但是比狗还不如,“你不就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也没问我现在想不想做啊。”
    关宏峰可疑地沉默了几秒,圈紧了手指,“……你不想做?”
    关宏宇气恼地推了他一下,“你玩儿蛋去吧关宏峰!”
    他今天一直让关宏宇觉得怪怪的,就好像迟了这么多年终于准备开始演宽和兄长似的。关宏峰闻言并没有生气,只是叹了口气,自己脱了衣服,慢慢骑跨上来,亲了亲关宏宇脸上的疤,“我以为你今天被吓到了。”
    关宏宇被他嘴唇轻轻碰这一下,浑身瞬间僵直,简直比扇了他一巴掌效果还要立竿见影。
    “我……”关宏宇声线颤抖,他的心酸,他的不甘,他的委屈,后怕狂怒与恐惧,为什么简单一个吻就能叫他的情绪决堤?
    他说不出话,想要控诉,想要抱怨,却只能一下又一下抓着关宏峰的手臂喊哥。他对未来并不确定,他不是戏剧天才,并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扮演好这一生,演兄友弟恭的弟弟,演正常人,演关宏峰喜欢的那种人。万一关宏峰死了,他还要演死了哥哥的弟弟。
    他做不到的。
    关宏峰亲着他的耳朵,那热度烧着了他的眼睛。他的好哥哥,安慰着他,同时又悬在他的腰上用手指扩张自己。
    这样错乱的景象让身体里的酒精灼烧血液,关宏宇着迷地去追关宏峰的嘴唇,却被他摁在墙上,关宏峰不允许关宏宇自作主张,却允许他贪婪地欣赏这一切。
    莫名的悸动在关宏宇的瞳孔中扩张,他看着关宏峰低头亲吻自己的肩,再折下腰舔吻自己的肋骨和腹部,湿润的触感是一种细腻的瘙痒。仿佛唇舌直接触摸神经,弹奏三个和弦。关宏宇此前可从没享受过这个,他从未看着他哥主动弯下腰,赤裸的皮肤拉伸出一种光滑的弧度。
    关宏宇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失控得厉害,他拼命看着上方的黑暗,好让自己不要太早就缴械投降,好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要一直落在关宏峰凸起的颈骨上。该死的,他真该让那剧本里的弟弟瞧瞧,和哥哥不做情人,这一生该是何等的无趣。他分不清自己是谁,又是在哪里,只知道他正抱着关宏峰,而只要他抱着关宏峰,关宏峰就不会离他而去。
    关宏峰扶住阴茎,对准自己湿润的穴口,一点点沉腰吞下去。他好像完全放弃了羞耻,主动得惊人,一手主导了性事的节奏,也主宰了关宏宇的视神经。他坐在关宏宇的性器上,不着急上下进出,只是缓缓磨着摇晃,让龟头撞到凸起时被猛地收紧吮吸。
    关宏宇觉得自己正在哥哥的身体里生长,他的阴茎和收紧的甬道要合二为一融为一体,他攀着关宏峰的肩膀,想要让他再多给自己一点吻和爱抚,就能抚平先前震颤的神经。而关宏峰也确实给他了,关宏峰有力地掐着他的胯骨,往上慢慢变成揉捏,最后变成一阵轻抚,一点点捋平恐惧,也捋平了所有剧本里的不合理。
    “小宇……”关宏峰亲昵地含着他的手指,叫着只属于亲缘间的称呼,“小宇,没事的,我还在这里。”
    关宏宇忽然明白了,他上前半步原来都是因为渴望,渴望从畸变中诞生,渴望挣脱那双旋基因链。他一直以为是他没有办法入戏,如果韩彬演蛇,他可以演一条罕见的剧毒蛇,可关宏宇恐怕只能演一条无毒的蟒蛇,他是那条贪心要吞象的蛇,嫉妒着那条有毒腺的蛇,他不能入戏,因为他的眼睛还在贪婪盯着另一个角色的位置。
    可他现在忽然明白,原来是因为……他的对手演员也并没有入戏。兄长和情人的剧本,原来关宏峰也一直在徘徊,原来他对关宏峰而言也未必就是全然的兄弟。是关宏峰先选了一条似是而非的路,所以他也跟着邯郸学步。
    关宏宇按住关宏峰的肩膀,追随本能地向上顶弄,这次关宏峰并没有再阻止他。他们在演员休息室的黑暗角落里唇齿勾缠地疯狂交合,像是兄弟乱伦可以抚慰一切,可以毁灭这个世界。
    黑暗中只能勾勒出性器的大致轮廓,是在臀缝中隐约进出的罪恶行径,关宏峰骑在关宏宇身上,像是高出他一截,于是他低下头吻关宏宇的时候像是一阵从天而降的雨幕。不知怎的关宏宇却觉得那比记忆中的雨更加粘稠,更像是清漆,劈头盖脸将兄弟二人罩住并凝固,好像此时此刻会成为永远那样,好像他们也会这样一同死去。
    关宏宇用力肏进关宏峰的身体,关宏峰是他的锚,是他正常中最大的不正常,是他从出生起就许诺要永远在一起的兄长。是他罪行的开端,栽赃他的帮凶,也是他……哥。
    “宏宇,”关宏峰坐到最底,叹息道,“你不清醒。”
    而我也是。




    在签合同时还没提到刀锋也会改编成影视剧,所以关宏峰重新签了一些补充条款。他和关宏宇不一样,如果按影视剧的“宇宙”或“世界”划分,关宏宇的世界和韩彬没有直接的联系,最多通过关宏峰才能在同一个场景里出现。但关宏峰和韩彬的世界本身就是重叠并共享的,后续韩彬那边的设定改动或者是一些案件,少不了要和关宏峰挂钩。
    所以后续的出场,客串的程度,都要重新拿出来讨论,甚至于刀锋的第一次研讨会还邀请了关宏峰一起。关宏峰不是刀锋里的主要角色,去也是捧个场,毕竟在大众眼里他和韩彬关系仍旧莫逆,于情于理他都适合出现在研讨会中。
    关宏峰最终还是去了,考虑的是剧集后续的宣传。第一次研讨会,第一次剧本围读,都最可能放在最终的花絮里,所以关宏峰去露个脸,也会方便后续宣传操作。
    韩彬见到关宏峰出现,似乎有点意外,视线明显地停顿了几秒,才转回自己面前。再等几秒,关宏峰自然地坐到了他身后。一个足够亲近的距离,又是一个不很显眼的位置。
    韩彬挑挑眉,现在他有点搞不懂了。还以为关宏峰既然躲他,就会全方位无死角地严防死守,这种不是很重要的研讨会当然能推就推了。
    但现在关宏峰却来了。韩彬双臂交叉,后靠着椅背,“关老师怎么有空来了?”
    “他们邀请我了。”关宏峰简短地回答道。
    韩彬闷笑了一声,忽然升起一点恶作剧般的念头,“那我邀请你等会儿一起共进晚餐呢?”
    关宏峰语塞几秒,这几秒已经让他错失了脱口而出拒绝的机会。就听见韩彬懒洋洋地调笑,“又不会吃了你。”
    关宏峰叹了口气,这本来就不是讨论他和韩彬私人关系的好地方,于是也就默认了韩彬的邀请。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关宏峰没有全情投入,还是韩彬拍拍他肩膀,关宏峰才反应过来已经结束了。韩彬发了他几个评分不错的餐馆,“想吃哪一个?”
    不止是韩彬搞不懂关宏峰,关宏峰也搞不懂他了。如果说韩彬笨拙到看不出他刻意的回避,关宏峰不相信。可为什么韩彬现在还可以熟稔又若无其事地续上话题,情绪和态度和先前分毫不差?他甚至觉得这样的韩彬几乎有点恐怖,能够精准地把控自己所有的情绪,不生气、不埋怨,半分不外显。
    却也让他吞咽了一个危险的幻想。
    他随便选了发来的第一个,韩彬瞟了他一眼,没再试图熟络地说些什么。事实上,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纠缠不符合他的个性。也不是找不到别的像样的情人,更何况关宏峰一而再再而三的疏离。
    恐怕比起一开始一脚踩空的乐趣,是不甘心逐渐占了上风。他观察着关宏峰的一举一动,可这观察占据了他太多的时间,分走了他太多的精力。投入的沉没成本过了可以承受的线,得不到预期回报却被没道理的将军。韩彬觉得自己还是好脾气,不然早叫关宏峰后悔招惹自己了。
    尽管如此,他也不喜欢输的感觉,还在跃跃欲试。一脚踏进这个棋局并不需要那么多前置条件,只需要一点不服输的心气。一点点不服输,就可以把最理智的人变成赌徒,永远相信自己的能力和运气,相信再多一把就可以翻盘,相信想象中的飨宴,必定一本万利。
    把一切都换算成十进制分数制度,他也不会输才是。他事业有成,为人得体,在情感经营里负责又忠诚,相貌也拿得出手,一个系列的主角和另一个系列的主角本就该配在一起,不是吗?
    韩彬切开盘中的羊排,歪了歪头,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推导逻辑。把面前切好的羊排和关宏峰面前的盘子交换,他笑了笑,“还以为你会拼命讨论剧本。”
    关宏峰叉起一块肉,“我今天都没怎么听,怎么跟你讨论。”
    “那正好,可以讨论些别的。”
    “比如……?”
    “比如我们不清不楚的开始,和不清不楚的结束。”
    关宏峰愣了一下,差点被肉块呛住喉咙,他有点狼狈地抬眼,怎么也没想到韩彬居然一记直球打到他怀里。
    韩彬看他反应,觉得有趣,“别担心,我又没有要逼你。反正本来就是没头没尾的,想怎么继续都算继续了,你要是想继续迂回作战我也没有异议。”
    沉默片刻,关宏峰才勉强找到一句合适的推脱,“我没办法承诺你什么,现在我自己都还不确定我可以处理好一段认真的感情。”
    “承诺了就会变成板上钉钉了,”韩彬无所谓地说道,“我们不是本来就不清不楚的么?”
    这回关宏峰给不出什么像样的答案了,韩彬微微一笑,平直地将餐刀向前伸去。冰凉的刀背滑过关宏峰的指节,好像要这样一路向上挑开他的皮肤,却在半路忽然改变方向,戳进了一块肉里,然后他送到关宏峰的唇边。
    关宏峰看着他,张嘴吃掉了那块肉。窗外有车辆驶过,开的必定是远光灯,刺目的灯束直直扎进玻璃里,亮得像狗仔偷拍时快门的闪光灯,象征着隐秘与暴露之间的那一秒。在那一秒里,惊惧愤怒和兴奋会变成同一种刺激,心率和激素一同失衡。
    于是他们再次搞在了一起。
    剧组定的酒店,只有几个主演需要,因为他们第二天还有讨论会。穿着鞋不方便踩上床,韩彬就把关宏峰推上书桌,先用亲吻纾解疯狂。韩彬拉开关宏峰的皮带,金属头撞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响动, 他们一同偏头看了一眼,可惜缺一个镜头记录这默契。韩彬笑道,“怎么关老师没有正牌对象,也好像是在偷情?”
    他们很少有这样激烈的情绪或者动作,分不清是因为韩彬被冷落太久,还是因为关宏峰现在足够清醒。
    是的,足够清醒的人才能够扔下所有理智,颠覆自己所有外在的人格面具,疯狂地把自己扔回瘾还未戒断的日子里。
    韩彬抓住关宏峰的脚踝,往斜上方拉拽,裤料就贴紧臀肉,显出一个快要崩坏的弧度。他隔着裤子用下体用力摩擦,这样充满暗示意味的动作让两个人在最短时间内充分勃起,甚至错觉后穴都要被蹭出情液。
    关宏峰有些费力地调整姿势,窄小的书桌上他没办法完全得到一个舒适的角度,反而推倒了不少桌面上的杂物。便签和笔咕噜噜滚到地毯上,接着是纸巾盒,也被推出去半截,摇摇欲坠。然后是矿泉水瓶,就在矿泉水瓶要滚出去时,韩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他拧开水瓶,含了一口水,又俯身吻回来,用舌尖一点点推到关宏峰的嘴里,然后是他的皮肤。透明的液体在性爱中总有额外的解读,比如眼泪、唾液、润滑液。关宏峰仰起头,喉头收缩着吞咽韩彬给他的东西,仰头却让这个动作变成了困难模式,喉结艰涩地滚动,重重发出吞咽的声音,水却没吞进多少,更多的顺着舌尖淌下来,流到皮肤上。像是一枚硬币大小的润滑液,就足够在经过的一切地方都留下暧昧痕迹。
    在水顺着人体流到尽头前,韩彬已经及时接力,含住了关宏峰的乳头,用牙齿拉拽着带来尖刻刺痛,那点水珠就绕开凸起的障碍物,灵活地改变了行径。韩彬像在玩弹球游戏,简化的柏青哥,美化后的赌博。
    他要控制那些灵活的水珠,将那水珠引到正确的得分区。锁骨是三十分,胸部是五十,小腹再酌情加分,但满分只有那一个区域。他要牵拉乳头,改变弹道,要用力掐紧腰腹,让关宏峰一口气吐到最底。那样小腹才能绷紧塌陷,好叫水流往下去。
    他确实是在赌博,完全的一本道,见好没有及时收手,见亏反而砸进去了更多本金。可能是关宏峰先开始的赌博,赌酸种经过发酵,可以变成可口服的益生菌。可惜在这样潮湿闷热的环境里,没做好清洁工作,恐怕只能变成霉菌。
    关宏峰抓紧韩彬的肩头,那些水流……太鲜明,太醒目,像冰凉的触角一点点绑缚住他。湿凉的时候痒,干涸后更忍不住要伸手抓。他分不清主次顺序,也抽不出那么多手,只能抓紧韩彬的肩,把自己往他身上靠,和那些放浪的情人也没什么两样。
    搞什么冷处理冷暴力,裤子一脱,还不是要凑着往上靠。
    韩彬任由他抓乱自己的头发,宾馆,好像总是在宾馆。只有没有家的人才需要宾馆,老板和情妇,聊天软件上的炮友,只需要满足肉体情欲的人才总在宾馆。亏他们还是明星演员,和潜规则地下情也没什么两样,不理智,不专业,太不专业的人才会和同事在清醒的时候滚到宾馆。
    关宏峰的小腹已经湿淋淋,分不清是水还是兴奋的前液,韩彬屈起手指在穴口刮蹭着,他也不插入,只是用指节一下下勾着。另一只手把玩着关宏峰的脚,他深谙神经的连携,在指节刮过后穴时会同时搔过关宏峰的脚底。
    关宏峰脚趾蜷缩,伸手去拉韩彬的手,结果却是稀里糊涂把住了自己的脚踝,大门敞开,后穴空虚地收缩,终于得到了一根手指。
    坚硬的桌面和别扭的姿势让隐痛无孔不入,又强行被快感打压,韩彬用一根手指也能玩到关宏峰差点踢翻凳子。他挣扎着想下床,关宏峰并不是苦行僧,开房是为了那张床,没必要为难自己。
    韩彬挑了挑眉,没拒绝关宏峰的动作,只是插入了第三根手指确保关宏峰不会受伤。他拧开了第二瓶矿泉水,关宏峰以为他要亲吻,主动靠近伸出舌头。他以为这算是默契,把免费的水当前戏,结束后就可以正式进入正题。
    他迫不及待完成这个吻,但这只是个简单的吻。冰凉的瓶口在下一秒插进穴口,在关宏峰反抗前韩彬已经挤压了瓶子,软塑料瓶让一切都变得很快,压力让冰凉的液体一瞬间进入体内。
    韩彬并没有要求他控制,就算水全都漏出来也不算不及格,可关宏峰还是条件反射地试图收紧后穴,那是一种本能的羞耻心。一瞬间他身体僵硬,然而想要呵斥韩彬就要先否定他硬挺的性器,因此他只能被韩彬带着踉跄几步扑上了床。
    他被韩彬按着侧趴在床上,一个方便接吻又方便进入的姿势。韩彬的大腿交叠摩擦着关宏峰的,能够鲜明感觉到身下臀肌瑟缩着收紧,脸上也出现了一种古怪的,兴奋却又忍耐的神态。
    韩彬抚摸着关宏峰的身体,勃起压着缓慢插进他的腿间。现在的关宏峰比记忆中在床上时还具有诱惑力,或许是记忆会褪色,或许是……醉酒后的关宏峰太坦诚,也太直白,反而有了不足。他脸上就要出现一种忍耐的欲望,自我约束的痛苦,反复建立却又自己打破的戒律,那样矛盾的神态才有让人一直探索的欲望,遮遮掩掩远比放浪更贴近艺术。
    韩彬抽动性器,快感大约还是有的,只是很少,更多的是苦涩的憋闷。和憋尿一样,腹部都微微凸起,液体压迫器官,和憋尿又不一样,痛苦和快感都没有那么尖锐,最鲜明的是羞耻心。
    关宏峰的腿绞在一起,似乎试图阻止什么,然而他很清楚最终能帮他的只有韩彬。他握住韩彬的性器,调整方向对准自己的后穴,韩彬就如他的愿,帮他做那个发洪时的堤坝。
    性器逆着液体一点点深入,水流的压迫下小腹有种诡异的饱胀感,分不清是否已经抵达敏感点,也分不清这是个什么词汇的触感,还是有要失控的错觉,于是只能愈发紧张地含好那根阴茎。
    热的和冷的混在一起,对韩彬来说也算新奇体验,他稍稍调整角度后就动作起来。
    “等……”关宏峰伸手抵住韩彬的肩,话却说不完整,等什么,他也不知道。只知道韩彬的进出都会压到他一部分小腹,他错觉自己变成一只装满水的安全套,皮肉还挤压着敏感的阴茎。
    随着阴茎的持续进出,再紧张的后穴也不甘愿地变得柔顺,他能感觉到有液体正随着抽插一股股漏出。现在那水液已经被他的后穴捂得温热,湿淋淋地散开在腿间。
    于是快感就在这个过程中一点点变得鲜明起来,关宏峰已经分不清那是性交的快感,还是排泄,抑或只是羞耻心被打破。他的大腿挤压着蹭了又蹭,最后发着抖抓住韩彬的手放在自己的腿间,性器早已湿滑粘腻。韩彬只需要轻轻揉搓,关宏峰就会因为错觉膀胱里也有液体而抽气。
    韩彬拨弄着他的性器,恶劣地让它朝后摆放,这样抽插时就能摩擦到敏感的龟头。关宏峰大约受不了这个,腿不自觉抬了一点,像是在祈求韩彬进得再深一点,干脆地让他抽搐高潮。
    湿红的穴肉被用力地顶进去,缓慢地碾磨一阵再几乎整根拔出,韩彬并不遵循什么节奏,他有自己的一套体系。也因此高潮左右摇摆不定,时有似无,像轮盘指针东倒西歪,偏偏就是到不了对的12点。
    关宏峰已经开始不自觉加快速度迎合,不再在乎淌出来的水液有多少,他不知道距离高潮还有多远。直到纸巾盒在桌子边缘晃了晃,砰然落地。
    他猛地收紧后穴,颤抖着射了出来。韩彬停了一阵,他才意识到韩彬也射了精,但他感觉不到,只有韩彬抽出阴茎后,温热的液体在臀下扩散,迟来的快感让他浑身颤抖,他躺在那里,觉得自己变成了透明的液体。

    如果说韩彬那天和关宏峰真正有交流什么有效信息,那恐怕就是补拍完会加急修改成片,送去二审。因为一切都是为了过审而服务,所以除了几个主要剪辑师,在成品出来之前估计谁也看不到真正剧情了,毕竟也不知道一些补拍的镜头会用在哪里又改了哪里。
    因为要赶着塞进好时档,所以一切都是匆匆的,这意味着宣传也会提前开始。上次走之前,韩彬提过一嘴,好像是要提前去录制个综艺节目,省得到时候光靠采访物料来不及跑宣传。
    关宏峰不是很喜欢综艺节目,更何况和关宏宇一起,一颗心要掰碎成两瓣用。
    唔,韩彬回着手机消息,那顺便再告诉你个好消息吧,他头也不抬说道,我应该也会去。
    这可不算什么好消息。关宏峰有点不快,不用猜也知道,他们会提出什么问题,但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说不了。
    于是他们现在出现在了这里。
    大棚录制的综艺算是比较好把控的一种,大体走向会有剧本,也会反复确认嘉宾的接受程度,但还是需要全程控制好自己。控制好自己的嘴,别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控制好自己的脸,每一个微表情都要慎之又慎,毕竟,谁知道最终剪辑出来又会是什么样子。
    韩彬和关宏峰其实差不多,都没怎么录过这种大棚综艺,对他们来说就像预制菜一样,是种难以下咽的工作。如果不是剧组要求,以他们的名气和爱惜羽毛的程度,这种能避肯定都避了。
    稍微熟悉一点的反而是关宏宇,他宣传期只有来参加这些安全的大厂老牌综艺,才不至于被喷得太狠。毕竟无论怎么骂他的私人感情生活,他性格确实不讨人厌,是兄弟里更好相与的那个。
    开场先是介绍自己,然后是几个小游戏问答环节,接着是一些多人合作体力游戏,这是这个游戏的常规套路流程,分成两队,看哪一队得到的积分更高。最后一程算是宣传时间,会根据不同的嘉宾玩不同的游戏,拿出预告里的一些镜头拉高观众的期待。
    三大轮下来,才能最终评出哪一队获胜。这个流程长到想也知道有多耗费人心神,越到后面越容易出纰漏,所以三个人都选择了非常简单的开场白,没有载歌载舞和花哨动作。
    分队是台本上写了的,奈何镜头前还是要演一遍。关宏峰代表嘉宾方站在最前方,等着人站他的队,另一边是代表综艺主持方的。关宏宇二话不说直接站到了关宏峰身后,剧组来宣传的就他们三个,按道理韩彬也应该理所当然站到嘉宾方。可韩彬看了看兄弟俩,犹豫了一下,居然选择站到了另一边。
    观众和主持都发出了夸张的声音,主持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这是不是代表剧中韩老师其实跟关家兄弟是两个相反阵营呢,以至于不愿意跟他们同队。”
    这也算宣传的小噱头,韩彬在原著小说里本来就是亦正亦邪的存在,谁也不知道电视剧会怎么改。这么看来还真是有可能,兄弟俩联手破案,韩彬则出手阻拦……?
    另一个主持也反应夸张,“韩老师你居然没有跟关老师一队!是因为弟弟不同意吗!”
    不同意什么,她没有明说,这种不适合直接说出口,但显然在场所有人都懂了。关宏宇立刻不服气嚷嚷,“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哪是阵营不阵营,如果按阵营分,我们得分出三个阵营来,其中我哥才是最黑的。他都演过多少反派角色了,你们还上当以为他会演正派啊?”
    他笑着嚷嚷,“我要不跟我哥一个队,他等会儿玩体力游戏能自己把自己摔死。”
    完全是亲兄弟才能有的调侃,关宏峰接腔了,“就你那脑子,还不得靠我,想抱我大腿就直说,不用说什么要保护我。”
    “明明是头脑出众的哥哥和体能优秀的弟弟,”主持人笑着推话题,“怎么到你们嘴里全是缺点了。”
    一时间大家七嘴八舌,现场一派混乱,韩彬不得不拿过话筒,一指关家兄弟,“这就是为什么我不选跟他们一个队——自己人都能吵起来。”
    又是一阵哄笑,分队的这个情节点很快推了过去。关宏宇负责插科打诨,关宏峰时不时冷飕飕冷他一句,韩彬则负责打圆场,当然,他拉得往往是偏架,怎么看都是先顾关宏峰的。直到主持人忍无可忍,说韩老师你快招了吧,你选我们队是不是就为了当间谍啊,那你倒是好好当啊!
    剧情漏一点,兄弟默契无间刻意一点,和老朋友的暧昧明显一点。各司其职,热热闹闹很有节目氛围。都是专业的演员,真人秀和披着角色外衣差别并没那么大,镜头注视下,好演员会本能选择藏起真实自我,抓住观众眼球。
    全身心投入后时间过得倒也快,很快就到了最后一个大环节。因为上一轮体力游戏刚结束,主持先用几个问答让大家歇一歇。她抓起一张卡片,笑着问道,“宏峰老师真心话环节,如果现在选一个人和你去荒岛,你会选择宏宇还是韩老师?”
    这是个不在台本上的回答,有点暧昧,像是有陷阱。
    “我是要去荒岛求生吗?”关宏峰用问题代替了回答。
    关宏宇也立刻微微前倾身体,挡住关宏峰,“如果要求生肯定带我啊,我就是他家养小精灵。如果要去荒岛拍风景照,那我肯定没戏,他肯定选韩彬。”
    大家都笑,关宏峰以为这问题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主持人说,“那我换个简单的问题,如果两个人现在都掉到了水里,你选择先救哪个?”
    “他先救他自己吧,”关宏宇对这个问题里的恶意有点反感,但还拦在关宏峰面前,“他又不会游泳,划拉个救生圈来救我俩吗,等他划到我自己都游上岸了。”
    关宏峰膝盖撞了他膝盖一下,示意关宏宇先住嘴。他拿起话筒,“只有真心话吗?我想选大冒险。”
    韩彬也举起了话筒,“大冒险就是真把我俩扔水里,看你先捞哪个。”
    又是一阵笑声,大家都是看过台本的人,韩彬若无其事地提议道,“不过或许还真的可以,我俩可以演啊,说不定你一入戏,就表现出内心真实想法了呢。”
    这就是第三个环节的主要内容,宣传的主要游戏内容就是让三个演员现场对戏,靠戏打天下的专业演员,为何不当众给观众带来一场盛宴。主持人也不傻,顺水推舟附和了韩彬的想法,“韩老师说得太对了,宏峰老师自己说的要选大冒险啊,那大冒险的内容就是你们三个要现场要演一段戏,怎么样,接受这个挑战吗?”
    那当然不会说不了,三人站起来走到小舞台。主持人故作神秘,既然剧集中是双生兄弟,那当然要沿用这一设定,同时又不能和剧集中完全一致,否则三个人在综艺里都演完了,谁还会去看电视?
    有什么好的双生剧本可以合理地放到这个舞台?有什么剧本可以把三个人巧妙串联?
    太简单了,关宏峰和韩彬的暧昧,双生兄弟的默契,观众的注意力,三个名字就足矣。
    林穆南,林穆北,还有何源。
    关宏峰和韩彬演过的人物,现在再加上一个关宏宇,被嵌套在一部新的剧集里,三人行的模板,三角的关系,没有尾声的结局。
    然后大家把它做成一场秀。
    因为在电影开始林穆南就已经死亡,所以要把时间拨回去一点,既可以使用电影中的人物关系,又可以创造另一个视角,为宣传添砖加瓦。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交给三个人,即兴发挥,像三个猴子把问题当火球,互相抛接引出一场镜头可以接受的冲突。
    当然,节目也没有那么严苛,三个人自由发挥后可以通过监视器确认,直到得到一个满意的版本。这是导演的权力,现在却交递给了三个演员。
    三个人事先就有讨论过要把哪些元素揉进来,哪些排除,因此在简单眼神交流后。关宏峰便对着镜头点头示意,摄像机上方红灯闪烁,一下,两下,三下。
    他是林穆南。
    林穆南现在还在读研究生,校园生活没那么紧绷,大家除了学习和日常生活,往往会试图找寻一段恋爱关系。他最近认识了一个人,设计专业的,叫何源。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何源都很让他心动,但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场景又很单一。只有一节公共选修课,和比较固定的图书馆座位。
    所以他不确定何源对他有没有那种感觉,尽管何源和他相谈甚欢。何源总是能让人轻易地喜欢上他的,他说话一语中的,聪明,还有一点点狡黠。林穆南叹了口气,还在酝酿一次约会邀请,或许是白天的咖啡馆?电影院?
    他迎面撞上了关宏宇,他瞟了关宏宇一眼,“你要去哪儿?”
    “约会呗,还去哪儿。”关宏宇轻笑了一声,却看见林穆南没怎么在意,点点头就走开了,像是陌生人一样。
    而关宏宇的眼睛追着他的背影。
    他是林穆北。
    他知道林穆南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人,太明显了,他掩饰得那么漫不经心。但林穆北想不明白,虽然他们不是同一个专业,但他们往往会一起研究同一个案例,一个案例,从药理和心理上往往会挖掘出不同的角度,而他们向来非常默契。
    所以他想不通,有什么能比剖析他人的心理更有趣,当你都能看透他人了,还有什么谈恋爱的必要?
    所以他来见了何源。他知道自己的兄弟是个胆小鬼,只敢在黑夜掩藏下,才敢和何源说话,却怎么也不敢跨过那一步,约何源出来。
    他不敢的,那就林穆北来做。林穆北朝马路对面的韩彬招手示意,他看向对方的眼里,冰冷机械,全无爱意,他所有的只有一张和他兄弟一模一样的脸。但是多愚蠢,韩彬居然看不出来。
    韩彬小跑过马路,他是何源。
    何源在设计上是有天赋的,他生来就像是懂得美学。他最近遇见了一个人,不,大概是两个。何源懂得美学,也就懂得不同人身上不同的美。那是两个人,一对兄弟。一个不爱上课,白天到处晃荡,另一个勤学刻苦,最爱去的地方恐怕是图书馆。
    但他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答应了白天的林穆南的邀约,也和夜晚的林穆南畅聊。隐秘的兴奋在他身体里搏动,多矛盾、多有趣,两个截然相反的灵魂,两具一模一样的肉体,而他可以作为这一切的观察者,他可以自由设计这场游戏的结局。
    “我想问问你的看法,作为非专业人士的看法。”林穆南把平板往何源那边推了推,“你觉得这个哥哥正常吗?他为了破一桩灭门惨案,不惜把弟弟陷害成嫌犯。他偏执、控制欲旺盛,似乎并没有常理的亲缘手足情。”
    “唔……”何源沉吟片刻,“不好说,因为我也不是专业人士,你懂的,但我觉得哥哥控制欲旺盛,占有欲也挺旺盛的,毕竟谁会想出这个疯了一样的主意啊。正常哥哥哪怕陷害弟弟,也是到处搜查证据帮监狱里的弟弟脱罪吧,为什么要让他和自己共享一个身份呢?这不是因为对弟弟有超出常理的占有欲么。”
    何源抱起双臂,尖锐点评道,“这弟弟也是纵容,他不是蠢,而是会刻意忽略兄长的错误。他兄长会这么强硬会这么做,我觉得有一半是因为知道弟弟最终会主动牺牲奉献。他一定会让步,为了哥哥,可以放弃自己的一切,清白也好正常家庭也好,他可以统统都不要,只要他哥履历足够漂亮。”
    “谢谢,你给了我新启发。”林穆南诚恳说道,何源一直都是这样,精准伤到要害。
    何源微微一笑,像在说不用客气,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沉吟片刻,“那这里面的这个顾问呢?他到底是在帮兄弟,还是在推着这对兄弟走向更黑的深渊?”

    “从我的角度来看。”林穆北耸耸肩,“我不喜欢他,他完全是被兴趣所驱动,而他的兴趣只在于他多了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他在玩弄哥哥,通过操纵他满足自己的趣味,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算了,大概只有你看不出来。”
    “你总是太掺杂个人情感,”林穆南抱怨了一句,“不像何——”
    “那你呢?”林穆北嘲讽说道,“你难道没有自己的看法吗?听起来我好像只是你和何源的一个调情工具。”
    林穆南猛地站起身,面色苍白,“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我为什么不能。”林穆北冷笑一声,步步紧逼,“你不就是自己不敢吗?不就是想要又不敢争取吗?不就是想甩开我却又舍不得,想要一段新的关系却又胆怯!”
    关宏峰给了林穆北一耳光,他揪住林穆北的衣领,面部肌肉收紧、抽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是,他贪婪,想要和兄弟协同研究案例的默契,又想要体恤的恋人,他什么都想要,却又什么都不敢。但那是林穆南,不是他关宏峰。
    他可以控制住自己,他可以控制住局面, 管好弟弟,拉住韩彬。他可以牵拉维系这岌岌可危的平衡,因为他是有主导地位的那个人,他是发起者,所以一定也可以是收起者。
    “那你呢,”关……林穆南,他是林穆南,“为什么总在卑劣的,一次一次一遍一遍觊觎渴求着不会属于你的东西!”
    关宏宇瞳孔微微放大,读懂了他没能说出口的一切潜台词。
    为什么要在想割舍时用亲缘牵绊住我?为什么我也会失控,会动心,动情,这样的话,你又算是我的什么?
    关宏宇唇角露出了无法控制的笑容,猛地靠近关宏峰的唇角,比侵犯和愤怒更近的距离,像是要在下一秒就要在镜头前亲吻关宏峰,“因为我是你相反的另一半,我有资格就这么任性。”
    他低语道,猛地一指遥遥站在一旁的何源,“那他又是凭什么?凭什么可以和我分享你?我又凭什么必须和你分享他?”
    关宏宇颓然放下手,后退半步,关宏峰本能地追上了半步,意识到不妥后转头看向何源。他看向何源,后知后觉他脸上的漠然,好像他并不在这幕戏剧之中,明明是三个人,却完美隐身,甘居一个配角,一个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配角。
    关宏峰失望地收回了视线。韩彬却猛地惊醒,下意识也踏进了这个怪圈。
    观察者看着让他愉悦的对手,他的观察对象。却在对上目光后大量投入时间和精力,直到成为习惯,直到发现他只是观察者,原来并没有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能力。
    不甘心,出于自私的天性想要争取。
    所以他也必须入戏。
    现在猴子们已经抛完了手上的所有火球,每一个问题都是一个隐喻,接下来就要开始玩丢手绢的游戏,分清哪块红色手绢对应着哪个问题。他们三人站在舞台中央,像话剧中激烈高潮后的平静,某种古怪的祭祀礼仪。
    镜头中暗流涌动,用空白代替激烈情绪和无法理清的关系。
    水波荡漾,韩彬岿然不动,他是那块堤坝,会阻拦关宏峰的潮涨潮落,他不会崩溃,不会挪动分毫。他不会节外生枝,即便那个蚁穴攀在他的心口,日日侵蚀着他的理智,助长那一点疯狂的缺口。他也不会动。
    关宏宇不动,因为他并不是水,只是沟渠。他是关宏峰呼啸而过后的沉淀物,潮涨,水流速急,泥土沙砾就沉淀,潮退,石子和水草也依旧在那里。他是关宏峰的附属,是他所到之处残留的一切不洁污泥,他是关宏峰的杂质、相反面,保证关宏峰永远漂亮、清澈又干净。
    所以关宏峰动了,他以为自己是有主导权的那个人。可他早忘却沟渠中杂质日日累积,拱出了一个尖锐的突起,分引水流,改变他的方向。就像他也未曾注意那堤坝被蛀虫日日啃食,或许就要拦不下下一次的涨潮。
    于是他动,其他二人违背了他意志也在变化位置。弟弟、情人,关宏宇来回试探着边缘,试图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同事、爱人,韩彬锐意进取,用炮友做遮掩跳板直取重心。
    这里没有真的导演,所以关宏峰不该错觉自己可以掌控大局。这里只有三个演员,所以每个人都在争抢撰写剧本的权力。
    人人心中有自己想要的结局,所以人人都在演戏。
    摄像机上方红光闪烁,像某种心理催眠,像是暗示,在结局未定之前每个人都有权利表达野心。播报新闻的人笃定自己口中在念事实与真理,他们也一样,只是演员,入了戏就都觉得自己在演主角与正义。
    林穆南在白昼与黑夜的交界线,忽然同时见到了林穆北和何源两个人。何源见到他,反而向他走来。林穆北见到他,下意识奔跑躲藏,好像林穆北才是那个黑夜里的鬼。
    不知怎的,韩彬追前,关宏峰反倒想后退。关宏宇要逃,他反而要追。他们就这样在着自己即兴发挥的剧本里反复奔逃,像被一只钢笔粘住的飞虫。要竭力往前走,像翻过东北雪夜里的某座高山,像路过津港擦肩而过的死神,像个绝望的逃犯流浪的背包客。他们攀爬一个个文字,跨越一个个情节。要跨过火焰,跨过雨夜,跨过生死别离。跨过刀疤,跨过惨案,跨过追逐与失去。
    他们终于迷失在这迷宫里。
    他们的人生像一条悬而未决的钢索,他们走在这条线上,怎么演,都出不了这幕戏。再往下沉一点,韩彬看着监视器,摸着下巴说道。
    就再往海洋深潜,钢索坠入深海。关宏峰脱离林穆南的躯壳,变成一头濒死的巨鲸。他坠落,他的胞弟也就跟着他坠落,那条翻车鱼平板的眼瞳中掉落出泪水,和海洋融为一体,就像他们最终会融为一体。
    可关宏宇追不上他,翻车鱼到不了500米以下的海洋,他只能偶尔下潜,追着关宏峰坠落的身体。关宏峰继续坠落,玻璃章鱼在无光地带睁开他的眼睛。
    太憋闷了,关宏宇瓮声瓮气说道,情绪压得太低太狠了,总得给点喘息空间吧。
    好吧,韩彬难得配合,于是他们在深潜触底后跃出海洋。金雕扇动翅膀飞向高空,在氧气都稀薄的地带静静观察着他的猎物。韩彬的天敌很少,他所需要的只有观察,观察——
    那只黑背信天翁。关宏峰不停地飞,飞越海洋,飞跃城市,好像那样就可以逃离他人生中的一切困境。可当他返回陆地,他还是会看到那只黑色渡鸦,关宏宇站在路灯上,像站在城市文明的灯塔与墓碑。他嘶声凄厉尖叫,无法理解为什么关宏峰注定离去。
    他们人生的钢索交错,在别离后后又急促回退,在相遇时又无法忍受地逃跑,就是这样可笑的三人话剧。可他们依旧被困在这灰色迷雾中,像辨不到磁场的盲鸟。在无数宇宙的切片中,关宏峰作为关宏峰,作为何源、林穆南、鲸或黑背信天翁生活着。无论关宏宇是他兄弟,是翻车鱼还是那只凄声嘶叫的渡鸦伴随。也不论韩彬透过顾问、林穆北、章鱼和金雕的眼睛观察。
    他们始终是这迷宫里的三只小小猴子,一个捂住耳朵,一个捂住嘴巴,一个紧闭眼睛。他们在钢索上抛接火球,像三个可笑的镜头前的戏子。要不断遮掩真心,要不断表演真心,要不断追逐真心。
    可他们始终站在不一样的空间里。
    3000英尺深的章鱼,坠落的鲸鱼,500米的翻车鱼。渡鸦低空掠过城市,黑背信天翁掠过3000米的海洋,而金雕飞翔在20000米。
    他们始终站在不一样的空间坐标系里。所以关宏峰两难,所以关宏宇狂乱,所以韩彬迷失,因为这本就不是三角形。
    ——这是三面体。
    在这样的维度中,人有千面兽性,有百种反应,每一条路,都将他们引向未知的结局,他们仍旧被串联在每一个文字里。
    于是三人在镜头前鞠躬谢幕,结束这场暴烈的话剧,也给这场真人秀做后记。
    监视器前关宏宇不情不愿地挪开目光,韩彬鼓了两下掌,而关宏峰点了点头。他们欣赏着、观看着自己的表演,然后他们终于认可最终版本的呈现,一个未播放的版本,才是这场戏最好的结局。

    end
    Tap to full screen .Repost is prohibited
    Let's send reactions!
    Replies from the crea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