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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oon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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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文,是三人行系列的开端
    虐双关,开放关系有,慎入

    【双关 彬峰】鲸落 作者:困狼苟三马上就要凌晨三点,支队里还在熬案子的刑警也遭不住,把皮夹克往脸上一糊,偷偷睡一会儿,不消几秒呼噜声拉得跟警报似的。关宏峰却还醒着,经过的时候顺手帮人把门掩上了,不然天气凉下来,这么睡法容易着凉。
    关宏峰走在黑夜中的马路上,连路都是寂静的,半天也听不见一辆汽车滚过路面的声音。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看上去像在思考,其实大脑里空荡荡,要不是路上还有路灯,恐怕这发酵的夜色早就把恐惧从他脑袋里拽出来了。
    即便如此,关宏峰也感觉得到脑子里的弦神经性地绷紧了,敏锐地提防着夜色中随时可能出现的惊惧,但他又太疲惫,很快就变成一阵阵锯着神经的钝痛。关宏峰倒是想继续在办公室里熬,那点薄薄的案卷都快被他揉烂了,一整天也看不进去几个字。不过是空坐在那里,总想着再待一会儿,再待一会儿再回家好了。
    关宏峰路过一个夜宵摊贩,顺手提了一袋烤冷面。他不饿,只是光顾一下生意,大晚上摆摊,不容易,顺便也借着光让自己再清醒一会儿。
    这太讽刺了,明明213案已经结束了,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所有人都应该松口气休息一阵,尤其是关宏峰,他应该回家好好睡上几个大觉才对。却偏偏把自己拖得如此疲惫,比先前没破案时还要长时间地泡在办公室里,比先前还昼夜不分。
    连周巡都看出不对劲了,连续两天早上都抓到关宏峰打着呵欠从办公室里出来。怎么老关不在家里休息,天天睡在办公室里用功给谁看呢?
    没办法,周巡口吻很强硬,所以接下来几天关宏峰不得不躲着他点。关宏峰仰了仰头,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说来真是可笑至极,他表现得像个不愿意回家的丈夫一样,回家前宁愿在办公室多加半宿的班,宁愿在熄火的车里发呆,也聚不起力气推开那扇门。
    可能对丈夫而言,推开那扇门,就意味着失去了自己的安全空间,剩给他的只有柴米油盐和责任。
    而对关宏峰来说,推开那扇门,就意味着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犯下的最丑陋的罪行。他无法解决,所以只好拖延,只好逃避,直到避无可避,他不得不走在回家的路上。
    关宏峰其实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不回家,他只是还没有找到一个好的解决方法,去面对关宏宇和他自己之间的关系。在侦办案件的时候,他的心里只有一个目标,其他的都只是现实中的荒谬。但当案件结束后,荒谬的幻梦似乎也就结束了,只剩下现实,那就是他和自己的胞弟发生了性关系,还不止一次。
    最近关宏峰低头看案卷的时候,想的都是这同一件事,他翻来覆去地想,一旦陷入了某个事情中,就容易过分沉溺,以至于看不清这件事的轮廓。关宏峰想得太多,多到几乎忘记了他想这件事的初衷究竟是什么,想到会在办公室里不受控制地勃起。
    关宏峰会直直地盯着自己双腿间的性器,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东西,他不会试图握住它,就像他不会承认他对关宏宇真的抱有性欲。他也不会任由那欲望平淡的消退,就像他不会放过每一个能够惩罚自己的机会。
    真奇怪,不是吗?在他利用关宏宇的时候,愧疚感几乎没怎么出现过,甚至都没能让他动摇一下,他很坚定地执行了所有的栽赃工作。而现在他却对关宏宇开始感到愧疚了,就像是头一回意识到自己是关宏宇的哥哥,以及他应该对关宏宇负责而不是开着灯坐弟弟的鸡巴。
    道德感自我鞭笞带来的痛苦与歉疚简直比海洛因还上瘾,关宏峰短短几天就被这样的精神毒品折磨得憔悴下去。他必须停下,他无法停下,分不清到底是不想还是不能够,无数想法像看不见的黑夜蚕食着他的神智,变成一种新的恐惧。
    他害怕见到关宏宇。
    关宏峰开门的时候声音很轻,他猜关宏宇应该没有敏锐到能在睡梦中听清这一声细微的响动。而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关宏宇并不在家。
    可惜一开门就是满屋的灯光。家里的灯全亮着这个认知,简直比家里一片漆黑还让人害怕,关宏峰吓了一跳,旋即就听见了一个有点朦胧的声音,“哥……?”
    关宏峰僵住了,仅仅是一个称呼,就让他霎时动弹不得,想要悄声沿原路退回去,却又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过度的劳累让关宏峰听见熟悉的声音后下意识松下肩头,这个称谓却再一次唤起了他捆束起来的回忆。
    他是关宏宇的亲哥哥。关宏宇在换班回来的时候会刻意在门前的监控停留,他们都知道那儿有监控,关宏宇也知道关宏峰一定会盯着监控里的动静。所以关宏宇会对着监控解开裤子自慰,他的身上还穿着关宏峰的衣服,残留着一些关宏峰的特质,像是在玩弄关宏峰的身体一样。
    亲兄弟不会、也不应该乱伦。关宏峰当然一直看着,他会看到忍无可忍,开门把关宏宇骂进来。然后等着关宏宇摸上他的勃起,听着关宏宇半是调侃半是惊奇地感叹,“哥,你硬得好快,该不会你以前都是靠那种老式录像带解决生理需求的吧?那以后我给你录一沓,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慢慢玩。”
    关宏宇跟他关系最不好的时候,也还是会硬梆梆地叫他哥,当一个人的称谓沾上了亲缘关系,那这本身就意味着一些东西,就像是一声一声地提醒你在这个社会网中的位置。关宏宇白天在家没事干,大概只能琢磨点下半身的东西,所以关宏峰一回家,他总是等不及,把关宏峰抵在玄关处先做一次再说。
    这是错的。这一切都错了,关宏峰站在玄关,通过回忆谴责自己的罪孽,也通过回忆回味快感。他就像个出现偏差的、人格分裂的罪犯,总是忍不住一遍遍重返他的犯罪现场,又总是忍不住唾弃自己的罪行。
    关宏宇大概找了一会儿拖鞋,很快绕过鱼缸走出来,声音大了一点,还是带着轻微鼻音。他看了一眼关宏峰手中的食物袋,依稀能看出只吃了几口的、不再冒白色热气的烤冷面,“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关宏峰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含糊地说,“案件有了点进展,忘记时间了。”他终于艰难地换好鞋,走进他自己的家里,像个陌生访客,“你怎么还没睡?”
    “……啊,”关宏宇反应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之前天天跟正常作息反着,现在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来,一到晚上就特精神,睡不着,干脆等你回来。”
    他们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彼此都下意识避过了一些事实。关宏峰知道关宏宇不可能睡不着,他受过训练,什么时候要睡倒头必须就睡,有任务睁眼就起。关宏宇也知道关宏峰只是在搪塞,213都结案了,哪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案子必须关宏峰亲自压场?
    关宏峰已经三四天没有回过家了,没有联系关宏宇。但关宏宇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看看关宏峰的手,推测他有没有吃晚饭,还饿不饿,要不要现在去烧一锅水,煮一碗面条。他表现得就像一个明知丈夫出轨的妻子,无法放手,还在装聋作哑,还要低下头试图挽回丈夫的心,好像是他错了似的,还一直站在玄关惴惴不安地等。
    关宏宇要等的远比出轨更叫人无法决断,出轨的丈夫可以选择要继续欺骗还是直接离婚,妻子可以选择原谅与否。关宏宇没有选择,他不能选择不再和关宏峰做兄弟,也不能选择和关宏峰做爱人。他什么选择也没有,他所能做的只有等。
    所以他就那样坐在鱼缸后面等着,期望关宏峰进门时不要第一眼就看到他,这样关宏峰就会错失第一时间把他赶出家门的机会。关宏宇藏在鱼缸背后,像是自己给自己做了一个缓冲垫,光影折射下好像自己也变作藏在角落里的一条鱼,鱼大概比他关宏宇更能讨关宏峰欢心。
    他就那样一直把自己框在鱼缸的范围里,把自己变成关宏峰最喜欢的活在条框里的动物,只要一点点饵料就能活很久,只要关宏峰给他一点点盼头他就能活很久。他恨不得在警队里广播给关宏峰听,说自己会很老实的,会听话的,他愿意让关宏峰掌控自己的人生的,栽赃也好陷害也好,他都不害怕。
    他害怕的只是等不到,或者等到的关宏峰已经不是先前那个只有白天的关宏峰了。之前的关宏峰像是只有一半的生命,他的一天只有12个小时的昼日,由关宏宇伪装着补足他剩下12个小时的夜晚。他们平分共享一天的时间,所以那个时候关宏峰无法拒绝关宏宇,因为他无法拒绝夜晚的自己。
    现在则不一样了,关宏峰不再需要有人帮忙伪装一个夜晚的身份,关宏宇就这样一点点被挤出他的时间线。关宏宇不需要假装成关宏峰,也就不需要在他的一天里占据太多时间,他被挤出了那个二人共用的壳子,像一条被挤出壳的蛞蝓,还以为自己是只蜗牛,其实只是寄生在关宏峰身上的一只鼻涕虫。他终于失去了所有关宏峰的形状,变成了关宏宇他自己,而关宏峰向来不喜欢他的,他知道。
    所以关宏宇就那样浑浑噩噩地熬,他和关宏峰今天看到的那个同事一模一样,死死盯着这屋子里每一个摆设,就像盯着所有摆在他面前的物证,试图在这其中找到转机。白天的时候他觉得关宏峰会回来,但关宏峰没有,到了晚上他知道关宏峰不得不回来,但关宏峰也没有。他把灯都打开,熬不住的时候靠在沙发上仰头看,白得凄惨的灯光刺痛干涩的双眼,他就把关宏峰的大衣往头上一蒙,囫囵睡个片刻。
    他像熬案子一样熬着自己,终于给他等到关宏峰回家。关宏宇用力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却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你这么晚回来,没事吗?我可以去接你的。”
    关宏峰把冷掉的塑料袋扔进垃圾桶,好半天才找到一句适合正常兄弟之间沟通的话语,“没事,我现在好多了。太晚了,你赶紧睡吧。”
    他走到厨房拿了一瓶啤酒,半靠着坐在桌子上,打算再坚持清醒一瓶啤酒的时间就去睡觉。一回头发现关宏宇居然还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他,像条没遛透的茫然的狗。
    关宏宇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关宏宇了,先前那些冲动的、不可一世的东西,似乎都在接连的睡眠不足里被熬成了灰烬。如果是之前,关宏宇每天只会吵嚷嚷的,觉得关宏峰关着他了没自由了不自由毋宁死了,一到晚上就像脱缰的野马,不强硬命令绝不会回来,恨不得永远呆在没有关宏峰的正常社会里。对他来说,关宏峰就是整个社会里最大的不正常因素,一个偏执的死变态。
    然而现在也是关宏宇,自愿把自己困在这个笼子里,生怕出去就再没回来的机会,等着关宏峰用钥匙打开笼门接他回去。他不安又期待,恨不得把自己脖子伸给关宏峰手动帮他哥给自己套上项圈。
    他看起来可怜得要命。
    关宏宇盯着关宏峰,看他哥靠坐在桌子上,裤子在胯间堆出层叠褶皱,腿根被裤料绷出一点肉欲。关宏宇想要在关宏峰面前蹲下来,最好是跪下来,双手用力分开他的腿根,分开五指掐着直到指缝里溢出软肉。然后关宏宇会舔着关宏峰的囊袋,他的会阴,恶意避开因为舔弄而迅速勃起的阴茎,径直拿舌头塞进关宏峰的后穴,用唾液润滑着挤进去,像条刚从水里出来的湿黏的游鱼。关宏宇还想用牙齿,偶尔试探着咬在关宏峰的屁股或穴口,会有点痛,但关宏峰会硬得更厉害。
    说不定关宏峰会同意让自己肏他,关宏宇会立刻直起身,把自己的阴茎迫不及待地整根插进去,还能一边抓着关宏峰的屁股一边拿他手上的啤酒喝。
    等关宏宇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挨得很近了,关宏峰也没有提出异议。这是个好兆头,关宏宇想,靠得更近了些,双手撑在关宏峰的身侧,轻轻嗅闻着他颈侧的温暖气息。有的时候关宏宇觉得血缘是时间的另一种公式变体,当他们天天相处的时候,关宏宇会觉得那种欲望能够淡退一点,但当他们很久没见的时候,那种引力就会拉扯着他的每一条血管,变成每一根浮出皮肤想要脱离心脏掌控的青筋,让他克制又让他发狂。
    关宏宇轻轻亲在关宏峰的下巴上,然后是喉结、锁骨。湿润的吻逐渐从细碎的变成深重的,关宏宇越往下亲,就越控制不住自己,恨不得把关宏峰整个吃进去。关宏峰始终有些回不过神来似的,下意识抬腿把关宏宇圈进自己怀里,这个姿势让关宏宇更敏感地察觉到关宏峰的身体变化,关宏峰的身体已经开始顺从于欲望了。
    关宏宇松了口气,下意识直起身,想亲着关宏峰去解他的裤子。关宏峰却忽然一个激灵捉住了关宏宇的手,啤酒因为动作洒出来了一点,似乎浇灭了他心里的某种火焰,他猛地把关宏宇推出自己的安全界限内。
    关宏宇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有点懵,还想去摸关宏峰的手,“哥?”
    关宏峰又哆嗦了一下,这回已经变成了恐惧的战栗,他更用力地把关宏宇推开了点,“离我远点!”他避开关宏宇的视线,喘息不稳,“关宏宇,你还叫我哥,就别干这种事。”
    这种事?哪种事?关宏宇的委屈被绞成了一股无名火,之前不都好好的吗?为什么案件一结束就不一样了?该做的不该做的早都做了,反正大家也都喜欢,那为什么不能继续保持下去?管他对的错的,他不想要为了看不见的道德准则困着自己一辈子。
    但他不敢说,不敢撕破脸跟关宏峰发火,只能忍了又忍,把所有话吞回肚子里去,“好,我不做,我什么都不做了。”
    关宏宇举起双手,像举起他的白旗,好声好气地哄着关宏峰。他想去碰关宏峰,但后者只是避开,他想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但关宏峰并不会听,他想恳求,但他知道这话自己都会觉得荒谬。这世上大概没有几个弟弟会想和自己哥哥保持一段长久的……性关系。
    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你……”关宏峰碰碰他的肩,没办法再推开神色如此惶然的关宏宇,只能又一遍重复,“快去睡吧。”
    关宏宇知道这场谈话到此为止了,他神色黯淡下来,什么也没再说,转身走了。
    要不就再拖一段时间吧,望着关宏宇的背影,关宏峰想道。再拖一会儿,关宏宇那想一出是一出的心性自然会冷下来,只不过是因为之前他们两个人被困在同一个地方太久,所以产生了错觉而已,只要再多一点时间,关宏宇就会回归正常,他的生活也会再次变得正常。
    关宏峰觉得,他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但关宏峰没想过,如果他真的足够清醒,那么从一开始,他就不会以夫妻类比一对兄弟。这是他在最近几天才领悟到的道理,这几天关宏宇还是在他家,他不知道关宏宇会不会出门,但是只要他回家,关宏宇肯定在那儿。
    他们都没再提起过类似的话题,关宏峰对待关宏宇的态度也变得温和,温和得像一种虚假的伪装。好像只要坚持下去,假的就会变成真的,他们真的能再次回归正常。
    关宏峰攥紧了咖啡杯,正怔怔出神时,忽然肩头被人轻轻点了两下,“关队?”
    关宏峰猛地抬起了头,旋即又稍稍放松了些,“韩彬?”
    韩彬笑着坐到关宏峰对面,“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他抬眼扫了周遭一圈,“我还以为不是你。”
    像关宏峰这样的长相,基本没什么认错的可能,除非……关宏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意识到韩彬指的另一个可能性是谁,“是我,宏宇没跟我在一起。”
    以韩彬的眼力,分辨他和关宏宇应该不难才是,关宏峰稍一回味,转头看了看咖啡店的环境。难怪韩彬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关宏峰,这家咖啡店多的是三两的年轻情侣,到处都透着躁动不安的气息。如果关宏峰和关宏宇同时看到这家店,那会选择进来的一定是关宏宇。
    关宏峰有些失笑,他刚刚在想事情,哪里注意过环境,看见是咖啡店就进来了,“我也就出来随便走走。”
    韩彬也笑了,和聪明人说话总是省心,不用啰啰嗦嗦问了又问,也不用耐着性子一直解释。他招招手示意服务生自己换了桌子,等着服务生把三明治和咖啡端上桌,他才向关宏峰解释道,“不想去饭馆吃大菜了,就来咖啡厅简单吃点午饭,上次和朋友来过,感觉作为下午茶点味道还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关宏峰觉得韩彬在说出朋友二字的时候有些微妙的停顿,他很快恍然,上一回和韩彬一起来这里的,大概是个年轻的女孩。如果放在平常,关宏峰不会多想,也不会作什么评价,但显然最近他的状态不对,不自觉多说了一嘴,“女朋友吧。”
    韩彬没有否认,只是含笑啜饮了一口咖啡,让关宏峰立刻后悔问出这句话了。他本来和韩彬有接触也是因为工作或者需要帮忙,很少和韩彬私下里有什么接触,此刻关宏峰有些拿不准这是不是太过冒犯。
    韩彬并没有因为关宏峰有点冒犯的话语不快,只是笑着将盘中的三明治一分为二,“做了这么久的备用计划,关队终于开始对我这个人感兴趣了?”
    说不清是玩笑、调侃,还是别的什么,关宏峰甚至直觉觉得刚刚韩彬是有意引导自己想到这方面的。关宏峰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只能调开目光,忽然想起什么别的似的,“这里离你们辖区不近吧?”
    “关队这是怕我插手抢长丰的功啊?”韩彬似乎知道关宏峰想表达什么,“放心吧,没有我赵馨诚大概干活能更利索点,我么,游手好闲到处逛逛就算完成任务了。”
    关宏峰忍不住也笑起来,“你要是肯来长丰那就好了,我把周巡换给你们,省得他也老把我往出打发。”
    “他是该把你往出赶赶,”韩彬稍稍前倾了一点身子,“213案刚结束,我看关队精神状态还不如之前呢。”
    关宏峰蓦的就没了笑意,但韩彬还在往下说,“怎么,案件结束你那个弟弟有空闹你了?”
    关宏峰连正常的表情都要维持不住,该说韩彬聪慧还是直觉敏锐,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居然都能一刀扎在要害。韩彬没等到他的回答,倒是有些稀奇地挑了挑眉,“要是嫌你弟弟烦,可以来我家住几天避一避。”
    关宏峰有些愕然地看他,“作为刑侦人员,你一般会这么毫无戒备地邀请人住在家里吗?”
    就算是同事……似乎也有些唐突了,好像关系还没到那么好的地步。虽然关宏峰不讨厌韩彬,他只是觉得有些捉摸不透韩彬的性子。韩彬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但那层聪明的壳子下面是什么,关宏峰从没了解过。
    韩彬盯着关宏峰,慢慢笑了笑,又用上了那种有点含糊、有点暧昧的咬字,“……不会。”
    他很快就略过了这个让关宏峰有点紧张的话题,转而向关宏峰推了推盘子,三明治和华夫饼都被他正正好切成两半,“我看你嘴唇都没什么血色了,关队,你要是在跟我一起的时候突然低血糖倒下去,大概会有很多人要杀到我家里来。所以就当是为了照顾照顾我,要不要也吃一点东西?这家店华夫饼的味道向来不错。”
    关宏峰忍不住又细细打量韩彬的神色,分享食物也是一个亲密的行为,至少是朋友才会做的事情,而鉴于他和韩彬已经算得上是朋友了,那么他应该可以理解为……韩彬想要更近一步?
    是那样吗?关宏峰觉得自己疑心病太重,他从来不会这样,看每一个男性都像在评估一个潜在的可以发展性关系的对象。但韩彬确实表现得奇怪,从他今天出现开始,他一直都在试图分享,分享一张桌子,分享他的家,分享他的食物。
    关宏峰能感觉到,今天的韩彬应该就是他平常私下里的状态,而这样的韩彬正对着关宏峰打开一点门,邀请他进来。关宏峰在犹豫,犹豫着怎样打探韩彬的性取向,犹豫怎样隐晦地邀请韩彬跟他上床。
    会有这样的想法,关宏峰并不吃惊。事实上,他最近时常会有这种伪装成普通思绪的淫乱念头。不是因为他自己有性瘾或是什么变态的癖好,只是他觉得……当他想到他和关宏宇的关系时,就觉得快要窒息。他知道他应该离开,必须离开,但是每次好不容易收敛心神的时候,他都会觉得自己的某一部分紧紧缩成一团,正包裹着关宏宇和有关的一切坍缩下陷,变成一块没有内容的空洞。
    他心里的那个黑洞太空虚,所以总迫切想纳入一点光,随便什么光去填满那块空缺。他想那应该是一块以愧疚为主要内容的充满了负面情绪的深渊,却不知怎么的,最终变成他自己不能控制的欲壑难填。
    关宏峰越想从生活中分离关宏宇和性,关宏宇就会和性这个字眼绑得越紧,刻画成那片空洞的边缘形状,变成了整片塌方中最醒目的标识。他会在一天当中不分场合不分时刻地忽然联想到性,然后脑子里就再想不到其他,他会无意识地评估每一个男性,然后他会有性冲动,并且产生性幻想。
    他的性冲动并不是因为关宏宇,他的性幻想也没有关宏宇,但越这样,他反而越频繁地想到关宏宇。性、道德感和负面情绪共同构筑成了一轮关宏峰跑不出去的莫比乌斯环,他像个习得性无助的差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正确答案越来越远。
    关宏峰盯着那块淋了蜂蜜的华夫饼,半透明的蜜液缓缓陷进一个个松软的孔洞,仿佛预示着韩彬也有足够的性能力填满自己。停下,关宏峰掐了一把腿根强迫自己回神,正好对上韩彬的视线。
    韩彬迎着关宏峰的目光疑惑地挑了一下眉,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轻笑了一声,“啊,上次和我一起来的人,只是类似妹妹的那种角色而已。”
    “这样啊,”关宏峰也配合地笑笑,“既然你都切好了,那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下午茶点本来分量就不大,更何况分成了两人份,只能消减些饥饿感罢了。不过韩彬说得对,味道确实很不错,又或许是什么别的原因,关宏峰好几天没觉得有这么轻松过了。他应了韩彬的提议,两个人吃完后一边聊天一边随便走走。
    “对了,谢谢你之前帮我。”关宏峰一时忘记自己有没有正式道过谢了,于是又捡起这个话头说一句。
    韩彬双手插在口袋里,闻言看了关宏峰一眼,“举手之劳而已。”他收回目光,笑了笑,“倒是关队,其实不用跟我这么客气,还以为我们已经算朋友了。”
    关宏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上的疤,“倒不是专门为了道谢,只是想知道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选择帮我们。”
    “举手之劳而已,”韩彬淡淡重复了一遍,“而且,我选择的是帮你,不是帮你弟弟,关宏宇对我来说大概就是个满赠添头罢了。”
    韩彬想了想,又转过头来,“那个时候你也问过我一样的问题。”
    “我说是直觉你会帮我,我其实也不确定。”
    “你直觉向来很准,”韩彬的笑容看起来忽然变得有些古怪,“所以很吸引我。”
    关宏峰忽然一吸气,被口水弄得呛咳起来。他这么大反应倒是让韩彬觉得很有趣,“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我还以为关队你早就感觉到了?不然刚刚为什么在犹豫之后还是选择接过我的食物?”
    关宏峰侧过身好容易止住这阵咳嗽,才终于明白刚刚自己的直觉也是准确的,不是他多想,不是他感觉出了错,而是韩彬确实暗含深意。韩彬这样的人太聪明,以至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着了他的道,踩进他的陷阱里。
    阳光透过镜片,在韩彬的眼角晕出一点偏光,他叹了口气,那点狡黠的恶趣味飞快从他脸上消失了,“我为什么会选择帮你,因为你很吸引我,我对你有兴趣,我喜欢聪明人,也想知道聪明人费心布的局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这不难懂吧。明明在工作上只需要一个眼神关队你就能明白我在说什么,但在这方面居然要我不断暗示,关队你究竟是真的不懂还是装着不懂呢?”
    他微微耸耸肩,似乎真的很无奈,“还以为你今天终于打算对我产生一点兴趣了呢,关队。”
    明明是佷正常的称呼,却被韩彬放在句末,轻描淡写念出了调情的音色。他看着关宏峰有些窘迫的神情,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并不夸张的笑声,好像他早已料到现下的局面。
    和韩彬的游刃有余截然相反,关宏峰好几次试图开口都找不到词语,他们就默默并肩又走了一会儿。连关宏峰都觉得这样确实有点莫名好笑,他摇摇头,终于找回了自己一贯的状态,“所以你家里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吗?”
    “还有个女孩,不过我们不经常住在一起。”
    “我猜也是。”关宏峰就又没什么想问的了,就算躲到韩彬家里,他又能躲多久、躲多远?况且他并不想卷入另一段关系中了,那样太累,对韩彬也太不公平。他抬头看了看天,明明刚刚太阳还很大的,现在居然黑得透不过光,一看就是要下暴雨。
    韩彬也抬起头,似乎知道关宏峰在想什么,“最近几天台风要过来,看样子会下大雨。”
    好像他话音刚落,雨就跟着落下来了。从豆大的一颗雨到密不透风的雨雾好像只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就听见身边陆陆续续有人惊叫着跑开避雨。关宏峰还站在原地来不及反应,就被韩彬一把抓住胳膊拉到就近的屋檐下。
    大概是家餐馆的边门,还能闻到头顶上排出的油烟气味。屋檐也要比前门窄了不少,关宏峰不得不靠韩彬再近一点,才能避免背后被雨水浇湿。靠得太近了,脚尖交错对立,时不时就能碰到对方的鞋边。关宏峰想抽身和韩彬并排而立,却不知为什么总是和韩彬绊在一起,还不小心踩了韩彬一脚。
    韩彬又笑出了声,气流一股一股搔在关宏峰的鼻尖,这时关宏峰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背后的雨水疯了一样砸落,在关宏峰的脚边溅出无数冰凉水花,像从地下生出爪牙来抓关宏峰的脚踝,要把他拖进更深的深渊里去。
    他身后是磅礴的雨幕,雨水几乎是深灰色,偶尔在远处含了一口雷鸣,像关宏峰心里那一声永远喊不出口的咆哮。风中夹带着的土腥气盖过了韩彬原本的气息,他还是很镇定,抽出一只手来查看手机信息。他眼镜上有一点拖曳的水痕,被手机的光一反射,晕成了一团模糊的彩光。
    “天气预报说是雷阵雨,应该很快就会停了,我们可以就在这儿待一会儿。”韩彬抬起手给关宏峰看自己的手机屏幕,这个姿势看起来不像是邀请关宏峰看手机,倒像是朝他张开一个拥抱。
    现在韩彬在分享他的怀抱了,关宏峰忽然意识到了这点,也就意识到了更多的东西。潮湿的水汽被人的体温蒸腾着散发出了一种温暖的味道,这种天气在哪里避雨都是一样的狼狈,最好在屋里打着低温空调做爱,伴随着天然的白噪音放一杯冷茶,在冰块彻底融化前被肏到高潮。如果他想,还可以把手指探进冰水混合物搅动一番,然后插进后穴里,让后穴骤然受冷下紧张地收缩。
    到底是从哪里开始踩进了韩彬的陷阱呢?关宏峰已经想不到其他了,他自己都惊诧于这样汹涌的欲望,急迫地想找个谁帮自己高潮,随便谁,那为什么又不能是韩彬呢?反正雨下得这么大,他们躲在这里接吻也不会有人察觉,接吻时的水声会融进这片雨幕中。再过分一点,说不定他们能直接躲藏在这片屋檐下,在公开的场合就不知廉耻地交合。
    关宏峰眼神闪动,“我现在还不准备维持一段稳定的亲密关系。”
    “我明白,我们可以只是各取所需。”韩彬自如地答道,神色如常得好像他们只是在探讨一个案情。
    闪电猛地破开了乌云,因为镜片反光,看上去像是在韩彬的眼底拉开了一张银白的网。在关宏峰没注意到的身后,韩彬轻轻移开了先前按在他后腰上的手。
    关宏峰转头看向了一旁的街道,深重的雨幕下连人影都融化了,其实也看不清那家店的名字。只是霓虹灯光招牌穿透力太强,颜色媚俗又廉价,叫人看了就明白,这是家适合偷情的小旅馆。
    “要进去吗?”关宏峰听见身前的人轻声问道。

    可能因为不少人都决定来旅馆避雨,老板并没有对关宏峰和韩彬多加注意,自然也没给他们什么好房,就是一楼临街的一间标准间,一进房间就能闻到一股带着霉味的潮气。韩彬微微皱了一下眉,显然对这个环境不算太满意。
    关宏峰却一眼都没看他身处何处,好像就算韩彬带他到别人家里此刻他也不在乎。几乎还没关上门就开始解自己湿漉漉的衣扣,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样好的机会,能对一个还算可靠的人稍微展开一点心扉,至少程度足够他毫无廉耻地张开双腿。
    关宏峰希望自己看上去像个廉价的妓女,画着塑料感很重的妆容,喷着刺鼻的香水,丝袜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划了破口,挤出一点软肉,那种会因为五十块就上门的小旅馆里的暗娼。大约知道自己已经不算年轻,所以什么样的要求都能接受。他希望自己看上去足够下贱,才能抵消掉心中拧成一团的道德准绳,和胞弟上床,还犹犹豫豫无法决断,转头却和先前合作的朋友开了三个小时钟点房约炮。
    关宏峰希望高潮能毁灭他脑海中的一切念头。
    他急不可耐地褪去自己的衣服,却因为雨水不知怎的显得有些笨拙。他有些不确定自己该做什么,毕竟他确实不擅长,以往都是关宏宇主动,他只需要承受关宏宇的肆意妄为就好。因为不确定,所以只能遵循以往的经验,靠在桌子上皱着眉头试图插入一根手指搅动给自己扩张。
    韩彬第一次显露了有些惊讶的神情,他挑了挑眉,按住了关宏峰的动作,“慢点,关队,我还不想第一次就让你受伤。”
    他拉着关宏峰的手,引导他坐在那张像是超市批发买回的办公椅上。韩彬的节奏让关宏峰有些吃不准,他好像并不只是想发泄,也可能只是关宏峰的身体只熟悉过关宏宇一个人的节奏,所以有些手足无措。韩彬把关宏峰双腿拉开,分别搭在扶手上,让他下半身整个打开。这样的姿势似乎让关宏峰有了些耻意,但也他的勃起同样迅速而明显。
    他感受到韩彬的目光巡视了一遍自己的身体,他不介意韩彬有偏好的姿势,只是这样没有抚摸、没有插入,只是看似避开主题的空白注视,对关宏峰来说有点像绕远路,而他不明白韩彬这么做的原因。
    他微微动了一下,不是打算挣扎,只是想要提醒韩彬,“不开始吗?”
    韩彬叹了口气,如他所愿俯下身,摸上关宏峰的肋骨,沿着心脏所在处用指腹缓缓地打圈。他的手指不算温暖,接触到关宏峰被雨打湿的皮肤时有一种滞涩感,“不是有意冷落你,只是我觉得既然是我们第一次,难道不应该熟悉一下对方的身体,沟通一下彼此的喜好?”
    “比如,”韩彬亲了亲关宏峰的侧颊,他没有摘下眼镜,刻意让冰冷的镜片压在关宏峰的皮肤上,“我不知道你更喜欢戴着眼镜还是不戴眼镜,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在做爱的时候亲吻。”
    他拧了拧关宏峰的乳头,让关宏峰嘶地倒吸了一口气,“我不清楚你的敏感点在哪里,是否喜欢别人这样玩弄你的乳头,又应该用多大的力度。”
    韩彬抬起关宏峰的下颌,几乎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像在剖析一件艺术品,“或者说,关队喜欢什么样的体位?”
    关宏峰撇开头,“不用……问这么多。”不知道为什么,韩彬似乎没叫过他的大名,但叫他关队的时候也和其他人不一样,好像总夹着一点暧昧,一点戏谑。他好像真的只是在询问关宏峰的喜好,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吻也一样,不知道会随着他的话音落在哪里。
    韩彬忽然收紧了放在胸口的手,用的力有些重,几乎抓疼了关宏峰,他胸口几乎立刻浮起了指印。关宏峰有些难以承受地皱起了眉,胯间的阴茎却猛地弹跳了一下,涌出一股腺液。
    “据我观察,关队你好像更喜欢粗暴直接一点的性爱,”韩彬的声音变得很轻,几乎贴在关宏峰的耳边说话,气流直直送进关宏峰的耳膜,“你喜欢被打上束具的那种激烈性爱吗?前面用阴茎环捆着,一直插后面直到高潮,然后浑身抖得站都站不住的时候解开束具让你断断续续流精?”
    他描述得太具体,文字就会给人充沛的想象,关宏峰下意识想夹腿,避开想象中剧烈的高潮。韩彬撑着他的腿根不让他畏避,稍稍直起一点身子,表情难得有些嫌弃,“我得说,不管是谁教的你,真是教得有够糟糕的。关队,你确实应该换换口味,尝试一点别的性爱风格。”
    他慢条斯理地从口袋中拿出了一支润唇膏,是名牌,还全新没拆封。关宏峰隐约间终于明白为什么韩彬会在上班的时间到这地方来,这条街是出了名的商业街,能凑齐所有奢侈品牌。
    韩彬推开润唇膏的盖子,旋转着挤出一点润白膏体,好像他手里不是润唇膏而是一支针管。韩彬的气质让他看上去就像那种值得信赖的医生,不会感情用事,也不会失误,精准把控每一毫升麻醉剂量。这样的韩彬和那个整日跟在赵馨诚身边寡言少语的顾问对象很不一样,大约是他真实的、没有费心掩藏的一面,平白多了一种危险气息。
    却反而让关宏峰更放心,他潜意识里知道韩彬是可以依赖的,那危险的血腥气并不针对他,而他也被一些出格的、危险的东西所吸引。关宏峰需要的正是能够打破规则的东西,韩彬是被他选中割开自己身上腐烂的那块疮疤的人。
    韩彬俯下身,指腹轻轻压在关宏峰的唇上摸了摸,“本来是给她的奖励,现在就当是送给关队你的第一份礼物好了,别浪费了。”
    他认认真真给关宏峰涂起润唇膏来,关宏峰的唇形很漂亮,唇肉也饱满,润唇膏推开了一道莹亮透明的光泽,看上去像是他撑开嘴吃多了什么别的东西似的。他动作很仔细,磨得狭小房间里只剩下雨声和关宏峰明显的喘息。
    很奇怪,明明韩彬的动作似乎毫无情欲,却把关宏峰勾得更厉害,像是另类的放置,让他不住想要仰起身子自己纾解。
    韩彬没有允许他的小动作。是了,就算他的动作看似正经半点不情色,他还是牢牢控制着这场性事的节奏。他很清楚关宏峰需要的是什么,关宏峰需要一个炮友,需要发泄欲望,那他就应该满足对方一切狂野的欲望与幻想。
    所以他变成了偷情的同事,变成了医生,变成了冷漠的训诫者。他真的把关宏峰视作外卖的野娼,挂在凳椅上敞开了腿给他亵玩,包括纵容他在唇上涂一支劣质口红。韩彬把这项工作做得一丝不苟,像躲藏在旅馆里完成艺术品的杀人犯。
    韩彬捏着关宏峰的下颌,关宏峰就伸出舌头给他亲,像是害怕劣质口红吃进恩客嘴里遭人厌弃似的,百般讨好着在细节处处下功夫。他们平时的工作就是抓杀人犯,现在却变相地扮演着无声的变态场景,这种堕落的快感才是兴奋的源头,让关宏峰喘息着泄出一股股的腺液。
    他下面湿得大概直接插进两根手指也不会有什么,韩彬却反手把那支润唇膏顶在了关宏峰的后穴,在关宏峰忽然有些慌张的神色中沿着褶皱漫不经心绕了几个圈,接着缓缓整根推进去。
    “先前不都提醒过你了吗,说好的不浪费的,关队。记得别夹太紧,夹断了就不好弄出来了。”韩彬笑着圈住关宏峰的性器,把手心多余的液体都润在茎身上,好心地没大幅度动作,怕刺激得太过让关宏峰立刻射出来。
    他是这么说的,但看起来怎么好像很希望关宏峰夹断了那根润唇膏,然后他就不得不并着手指帮关宏峰“取”出来了。
    一时之间关宏峰的注意力被分散在各个部位,韩彬一手玩着他的勃起,另一手揉捏着乳头,还不忘把关宏峰拉入一个又一个的吻里。最受冷落的是后穴,但光一支润唇膏就让关宏峰快受不了。
    他努力放松后穴,不希望真的让它断在身体里,可惜看上去却像他自己不断吞吐那根小东西。偏偏后半截是金属方管,像个小尾巴似的坠在穴口,重力作用下总想往出滑。身体里的那部分也不让人好受,体温化开了膏体,润唇膏越来越水润,也越来越细,让关宏峰的挑战更上一层,他甚至觉得不如把整根都塞进来叫人能更轻松些。
    韩彬一眼没看关宏峰已经一片狼藉的下体,却清楚地知道关宏峰到了什么地步。总不能第一次就给人留下太过恶劣的印象,韩彬叹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捏住那支润唇膏,帮着关宏峰往里推了推。
    没等关宏峰松口气,韩彬却带着那支润唇膏抽插起来,白色的膏体慢慢焐成半透明的黏腻质地,堆积在穴口,一点点被汗水和体液打湿。在关宏峰因为这诡异的触感出声抗拒之前,韩彬终于抽出了那支已经失了形状的润唇膏。
    再换成手指时几乎让关宏峰差点直接被指奸到高潮,润滑已经很充分。韩彬只不过用手指好意提醒一下关宏峰他准备要插入罢了,没想到关宏峰几乎饥渴地绞紧了他的手指,双腿夹住韩彬的小臂。
    为了快点让自己高潮,关宏峰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只想让韩彬的手指插得更深一点。但韩彬可不想让关宏峰的高潮这么没有技术含量,如果只是手指的话,谁来都一样,甚至关宏峰自己都可以做到。
    韩彬不轻不重地打了关宏峰一巴掌,手掌落在臀肉上的力气不大,但声音很清脆,让关宏峰惊了一下,显然没想过自己快高潮的时候还会被人掌掴。韩彬趁他愣神时终于抽出了自己的手臂,重新压着关宏峰的膝弯强迫他再次打开腿,“关队,别只把我当玩具啊。”
    关宏峰说不清韩彬是不是有点生气了,但他的动作明显比刚刚幅度大了些,卡着关宏峰的膝弯往外拖了一点,让关宏峰腰臀都悬在半空。失衡感让关宏峰下意识想要撑住什么东西,但他只来得及抓住椅子的扶手,就看见韩彬解开拉链,下一秒他就被插到了最深处。
    韩彬给了他几秒钟适应的时间,才不紧不慢地动作起来。关宏峰没给他太多时间用手指好好探索一番,所以他现在只能换一种方式试探关宏峰身体内部的敏感点所在了。
    这个姿势不算舒服,关宏峰的上半身都硌在硬梆梆的椅子上,下半身只能依赖韩彬支撑。血液一股气涌向大脑,很快他就开始有些胸闷头晕,并且感到疼痛。但这反而让大脑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下半身的快感上,好麻痹不适和疼痛。
    韩彬显然深谙这一点,毕竟性爱和酷刑在某种程度上有相通之处。他不需要掐住关宏峰的脖子,就能让关宏峰脖颈上青筋紧绷。关宏峰的脸也因为充血开始泛起一种艳丽的潮红,哆嗦着发出一小股一小股颤抖的喘息,他似乎很想大口吸入氧气,却因为韩彬的动作太深,在阴茎完全没入的时候他往往会有一瞬间的停顿,像是那一瞬间完全沉迷快感,以至于忘记呼吸,直到韩彬抽出时才被本能挤出一口抽吸。
    韩彬抚上关宏峰的小腹,挤压着帮他更好地调整角度。关宏峰给的反应太明显,反而让他有些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找对地方。这个动作显然让关宏峰难以承受,韩彬按着他的小腹,也就强迫穴肉贴紧了体内性器的每一寸,仔仔细细记录下韩彬的形状。
    快感显然逼得关宏峰丢掉了不少理智,让他都顾不得自己身在何处,差点在挣扎中摔下椅子。韩彬也奇怪于这一点,明明身体已经食髓知味,早已有了不少性经验,怎么除了粗暴的动作以外都应对得很陌生,面对快感时只会蜷紧双腿。
    他拉了关宏峰一把,半扶半抱着把人从椅子上带了起来,总不能让关队真的摔在地上。他瞄了一眼发黄的床单,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让关宏峰扶住桌沿,站着继续肏他。
    虽然是站着,关宏峰也有些腿软,韩彬好心搭住了他一条腿,帮他分担了些重量。可惜他无法从背后看到自己的模样,因为被拉开了一条腿,所以整个下体悉数暴露在空气中,随着韩彬的抽送关宏峰的性器也无力地跟着晃。没人顾得上抚慰它,只有撞在关宏峰自己的小腹上,才能带来一点前头的快感,否则它的作用只有涌出一股股的前液,混合了从后穴带出的黏腻润滑,在宾馆地毯上仿佛失禁的动物一般滴答洒下深色斑点。
    外面雨声小了很多,像是渐隐的黑色背景,逐渐透出些人声和环境的声音来,一墙之隔外似乎还有不少人在临街屋檐下,一边躲雨一边抱怨天气,汽车驶过坑洼带起一阵水声,偶尔因为提醒行人按出一声短促的喇叭。
    在这样细碎嘈杂的声响中,无声的高潮自然引不起谁的注意。关宏峰分心了,下意识去听外面的声音,所以高潮来临的时候他像是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是猛地仰起头,双腿簌簌抖着射出一股股白精。
    高潮后的身体很敏感,韩彬退出去的时候关宏峰还条件反射地微微发颤,处于体贴韩彬本来想为关宏峰清理一下身体,但关宏峰拒绝了。对上关宏峰的目光时韩彬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关队状态切换得还真快,都不需要事后温存环节么?”
    “发泄完了,还要什么状态?”关宏峰有些懒散地哼了一声,“等下我会退房的。”
    韩彬点了点头,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衣服,“那我先走了,下次再联系?”他在耳边比了打电话的动作。
    关宏峰点点头,“下次再联系。”
    韩彬看了一眼扔在桌子上一塌糊涂的润唇膏,“下次我会记得准备更适合你的礼物的。”
    他说完便离开了,半句废话都没多说,这让关宏峰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关宏峰拒绝他的清理,他就不问为什么。想让他离开,他就半秒不多待,关宏峰需要的正是这种干脆利落的性爱。
    他靠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儿,久违地感到了平静的惫意。他知道或许要不了几秒,那些堕落后的自我谴责又会和愧疚感道德感一起再次追上来,但至少现在,关宏峰觉得自己内心的那个空洞似乎消失了,他甚至称得上轻松。
    他静静地看着阳光打进窗户,照亮空气中的微小浮尘。宾馆里的霉味,性爱后残留的味道和雨后的味道混合在他的鼻端,算不上好闻,但比尸体或回忆的味道要强太多,所以关宏峰还是待了一会儿,像吸一支事后烟。然后他终于攒起足够的力气起身,随手抽了几张纸擦了擦,他不打算用这里的浴室,回家再说好了。
    回家洗一个澡,然后他打算睡上一觉。他有预感,这大概会是这几天来他睡得最好的一觉。
    关宏峰穿上了衣服,湿漉漉的模样让他看上去有点狼狈,不过任谁也无法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什么端倪。比如他其实不是一个混黑的疤脸男而是一个刑警,又比如他在宾馆并不为了躲雨而是为了和同事做爱,再比如他没有清理夹在后穴里另一个男人的精液。
    他就这样退了房,湿透的衣摆下另一股液体缓缓沿腿根淌下,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他马上就要到家了。
    然后他忽然想到,在那场雨里,他一秒也没有想起过关宏宇。

    最近一段时间关宏宇觉得他哥的心情好像还不错,准点上班准点下班,偶尔出去不知道哪里,但也都会回家。他们没再谈过什么危险的话题,关宏峰扮着体贴兄长,关宏宇演着听话弟弟,两人拿着自己的角色,不尴不尬地共演一场戏剧。
    关宏宇对此并不满意,但他也找不出别的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任由关宏峰引导着剧情走向。他觉得自己憋闷得快要死了,但关宏峰防守得太好,他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突破的点。
    关宏宇一边挑菜一边出神,拿了就要往袋子里放,关宏峰看了他一眼,“叶子都打蔫了,底下也已经开始发黄了,换一个吧。”
    “嗯?哦,刚没仔细看。”关宏宇打了个哈哈,终于把心思放回面前的菜堆里,“还有什么想吃的菜吗?肉菜要吃什么?”
    “都行,你看着办吧。”关宏峰没什么好挑剔的,他本来下班了打算直接回家的,却在家门口的生鲜超市看到了正要进去的关宏宇。两个人对上了视线,都是一愣,要装没看到也很困难,关宏峰只好又折返回来和关宏宇一起进了超市。
    “家里鸡蛋没了,想着就顺手把接下来几天的菜一起买了。”关宏宇下意识解释了一句,完全是废话,来超市不买东西还能是为了什么。
    所以他们现在就一起在这里对着菜挑挑拣拣了,关宏宇很久没和关宏峰一起出门了,他们好像不太会同时出现在公共场合。关宏宇偷着瞧了他哥一眼,关宏峰正面无表情地低头回讯息,看不出情绪,关宏宇终于假装自然地问道,“每天在家里吃好像有点无聊,听说最近新开了一家西餐厅还不错,离你们警局也不远,明天下班要一起去吃吗?”
    关宏峰闻言忽然抬头,他看着关宏宇,顿了顿,轻轻笑了一下,“咱俩有什么好吃的,”他又低头看他的手机,却没有输入任何讯息,“我明天有事,你带亚楠去吧,这两天她也不是很忙。”
    关宏宇心猛地一紧,又有事?能有什么事?213都结束了他最近能有什么事?倒是经常一天天的不知道去哪里,原先关宏宇觉得这也算好事,因为关宏峰对他的态度明显缓和很多,但现在他不确定了。
    关宏宇攥紧了一片菜叶,捅破了一个大洞,看上去像贪食的黑虫留下来的罪证。半晌,他才含混说道,“再看吧。”
    你看,他一句话都说不得,他哥现在有能力把他说出去的任何一句话都打磨成更锋利的刀捅回来。关宏宇立刻绕开了关宏峰,"我去看看那边,好像在打折。"
    其实刚刚一进门就路过了打折区,他只是在找借口避开关宏峰罢了,他能感觉得到关宏峰在他背后,好像还有什么想说的话,但他不想听。从小,关宏宇总是家里更皮一点更叛逆一点的那个孩子,当然也是挨打更多的那个孩子。就像能够隔着好几扇门听到爸妈回家时的脚步一样,每个孩子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生存技能"。
    关宏峰没有这个,因为他不需要费尽心思让自己不被揍。但关宏宇很善于此道,上至模仿家长签名,下到模仿成年男性亲戚给老师打电话,关宏宇光凭今天父母说话时的语气就大概知道自己是只会挨一顿骂还是会挨打。他犯了错,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不挨打,没有人会喜欢疼痛,关宏宇也一样。
    现在和小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关宏峰还是他哥,还管着他,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关宏峰说话时语气的波动,所以他还是要办法躲开惩罚。不同的是他这次觉得自己没有犯错,但显然他还是要挨打,所以在关宏峰说出更多之前关宏宇要尽快支开话题跑掉,这样苕帚才不会抽到他的小腿上。
    可惜关宏宇没能总结出足够的经验和教训,否则他就会发现,每次他总能凭借小聪明拖延时间,比如父母下班后因为找不着人只能憋着一股气。但等到关宏宇回家的时候,等到他要上床睡觉的时候,等到他放松下来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他还是会被摁在床上用拖鞋狠抽屁股。
    他从来没有一次能真的逃脱惩罚。
    一直到晚上吃完饭两人都没再说什么话,关宏宇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很害怕从关宏峰的嘴里听到高亚楠的名字。他对不起亚楠,他知道,但他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他的心已经不在她那里了,这样对大家都好。
    休息一阵,关宏宇自觉起身去洗碗,一边洗还一边哼哼两句小曲。关宏峰过了一会儿进了厨房,手里拿了只杯子。关宏宇看了他一眼,"就放旁边吧,我顺手给你一起洗了。"
    关宏峰依言把杯子放下,却没有急着离开厨房,而是靠在料理台旁,打量了关宏宇一会儿。关宏宇给他看得浑身发毛,"干嘛?我身上有花?"
    关宏峰皱了皱眉,"那倒不是,就是我这两天闲下来仔细想了一下……"
    "你起开点,料理台上还没收拾呢,都是水。"关宏宇不喜欢这个开头,他下意识打断了关宏峰的话,想把关宏峰赶出厨房。他不想要谈话,更不想要谈心,除非关宏峰现在跟他说很想上床,否则关宏宇不想跟他有任何形式的深入沟通。
    关宏峰稍稍离开了点料理台,抱起双臂看着关宏宇动作,无视了关宏宇的回避,"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现在你自由了,宏宇,总不能一直在……在家里待着。"
    关宏宇合理怀疑他想说的是"在我家里待着",但关宏峰还是没那么直接说出来。关宏宇啧了一声,不是关于他们之间关系的,而是关于他关宏宇以后的事情。这也是个麻烦事,一个避不开的话题,他不耐烦道,"我知道了,明天我就收拾东西走人。"
    "你走哪儿去?"关宏峰揉了揉眉心,心知关宏宇就是在耍赖,"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想在这儿待多久我不管你,毕竟这也是你家,但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干就待在家里,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了。"关宏宇稍稍放松了一点,如果是关于他将来的打算,那这个话题还不算太糟,只是有点烦人而已,虽然他心里不知为何还是隐隐不安。他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也没能打断这场谈话,只好快速把剩下的盘子洗掉,关了水龙头,又把关宏峰的杯子擦干净塞到他手里,"你想让我找个工作,是吧?"
    "我是让你找点正事做。"关宏峰纠正道,低头看了眼杯子。
    关宏宇翻了个白眼,趿拉着往外走,"你嫌我烦就直说呗,还是因为我白吃白喝没给你交房租?"
    关宏峰也有点无奈,"你还这么年轻,不能每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那像个什么样子?"他没说出口的是从以前就管不住关宏宇,进部队还能惹出事端来,关宏峰担心他再闲下去又要开始弄出什么是非来。当然,他当然有私心,如果关宏宇找到了正经工作,大概就能从他身上分点心去。他觉得之前就是天天跟关宏宇关在一块儿才关出毛病的,韩彬前几天也提了一嘴,要是关宏宇没找到工作还可以来警局先干个协警。
    干协警关宏宇估计能把警局捅翻了天,关宏峰压根就没跟关宏宇提这事,不过确实要让他找个生计才行。想到这茬,关宏峰就又想起韩彬,那次过后他们又约了几次,不是很频繁,多是韩彬主动发消息,刚好他们距离又不远,何乐而不为。
    关宏峰没拒绝过韩彬,他有些担心韩彬是否会看出什么端倪,事实上,如果不是韩彬太聪明,关宏峰大概会主动把酒店开好发给他房间号码。他最近越来越觉得韩彬确实是个好床伴,床上床下都一样地合心。跟韩彬在一起的时候,关宏峰往往能把注意力从关宏宇身上抽开,透一口气,再加上性快感永远让人无法拒绝,一种合理又合法的精神舒缓剂。
    他知道这不应该,怎么会有人对胞弟抱有性欲的同时还能若无其事地和同事上床?像个发病的性瘾患者一样饥渴难耐,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跟关宏宇的关系,只能把韩彬作为缓冲地带插进想象里,于是他越来越多地想到韩彬。
    关宏宇感觉到关宏峰的沉默,还以为他还在想着怎么说服自己找个正经工作,只能投降一般率先开口,"知道了,不就是要找个工作吗?"
    "嗯?"关宏峰回过神来,"你想好了?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关宏宇撇撇嘴,"哥,这生产队的驴也不能这么使唤的啊。你看,我前段时间跟着你昼夜不分出生入死的。你算算日子,案子才结束没多久呢,也只有你这种工作狂会拒绝休假继续干活,但我不是你啊,我得休息休息吧。"
    说来说去,还是不想工作。关宏宇似乎听见了关宏峰的心声,扬声警告道,"我可没说我不找工作啊,我手上还有点存款,我就想休息一段时间好好想想接下来想干什么,毕竟也经历过这么多事了。"他耸耸肩,"我给你交房租,你给我点时间,嗯?"
    他这话说的诚恳,关宏峰该答应的,他没道理不答应的。只是关宏宇的目光太诚恳,反而变成了一种刺眼的冒犯,一下子关宏峰想强压下去的记忆又触底反弹。他下意识避开了关宏宇的目光,下意识想找手机联系韩彬,却摸了个空,反而一不小心失手抓空了杯子。
    关宏宇眼疾手快,下意识去捞,没捞到,又赶紧伸脚垫了一下。杯子有了个缓冲,摔在地上也没破,就是关宏宇的脚被实打实砸了一下,龇牙咧嘴地赶紧跳着揉脚,“这杯子又怎么惹着你了?”
    关宏峰怔怔看着那只杯子,忽然鬼使神差从口中推出一句话,“其实你要是不想工作也行。”
    关宏宇忽然哑了声响,脚背上还一阵阵地烧着疼痛。但他忽然不敢说话,不敢发出声音,好像在这个空间里尽量隐去自己的身形,就能避开关宏峰的注意。他又察觉到了,那是他身体里身为孩童的关宏宇的本能,叫他敏锐感知到来自兄长的重压。
    关宏峰只是看着那只杯子,他好像不在这个空间里,只是他的嘴在自动挤压出后续话语,“亚楠一个人要工作又要照顾孩子也挺辛苦,你要是暂时不想工作,其实在家里带带孩子……也挺好的。”
    “……哥。”
    他抬起头来,视线很虚,没有焦点,似乎忽然被一个机器程序夺舍,只是机械履行一个名为“兄长”的程序,“她也确实等了很久了,你们确实也拖了——”
    “关宏峰!”关宏宇猛地把关宏峰推到墙上,慌乱地去捂他的嘴,“哥!哥!别说了!我求你……我求你!”
    他一声一声地喊着哥,除了求就是求,不知道向谁求,不知道怎么求,好像求了他哥关宏峰就能止住话头,好像不要继续说就可以当做还什么都没发生过。
    好像掩耳盗铃。
    关宏宇忽然意识到,他的前半生,好像总在掩耳盗铃。犯了错,总以为一半全靠自己的小聪明,再持三分侥幸,两分运气,他就能逃过这劫。
    他怎么逃啊,父母生他养他,最了解他。关宏峰和他日夜共处,也最了解他。他的小聪明躲不过关宏峰的眼睛,他的侥幸就是他露怯的把柄,他的运气……他哪里有什么运气,他唯一的运气,就是晚了那几分钟,做了弟弟。
    关宏峰的声音嗡嗡的,好一会儿,关宏宇才意识到他还在说,好像他自己也明白一旦被打断他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说,“宏宇,你不能总叫亚楠这么等你,你不能让饕餮从小就没有爸爸,你不能……”
    他不能,关宏峰说的每一句都是关于他不能,他这不能,那不能,他什么都不能,就因为他是关宏宇,所以他什么都不能做。
    “你他妈给我闭嘴!你闭嘴!”关宏宇猛地摁紧手掌,完全无法考虑他这么用力会不会直接把关宏峰闷死。什么都不能做,几句话他就变成被关宏峰困住的兽,无能到极点所以只能大喊大叫,像个歇斯底里失去理智的撒泼幼童。
    关宏宇大口地想要吸进空气缓解那阵要把他憋死的窒息感,开口的时候却忽然没办法说出什么别的话来试图伤害关宏峰,他的大脑是僵硬的,什么词句也组织不出来。他等得太久了,一次次把自己的死刑推迟到今日,但在内心深处他其实明白,关宏峰对他的判决从未改变。
    他就是……关宏宇忽然努力忍住一阵委屈冲上来的热意,他就是忽然想到很久很久之前。有一次老师怀疑过他是自己给自己签的家长名字,忽然有一次叫关宏宇这次签妈妈的名字。关宏宇知道老师是起疑了,但他这稀烂成绩根本不敢拿去给他妈看,不然他妈就要知道他其实每天在网吧偷偷打电动而不是在学习,而关键是关宏宇练他爸的名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但他妈的名字?关宏宇真没见过几回,每次只有关宏峰这种成绩好的才敢随便给哪个家长签字。
    他就去求关宏峰找找以前的试卷,好给他现场临摹一下亲妈签名,他蹲在关宏峰的书桌前,舍了好些零用钱买了几包零食。他好声好气地求,哥哥哥叫得活像变异品种的母鸡,就差软在关宏峰的腿旁边给关宏峰磕头了。
    也是十几岁的小孩了,要点脸的。关宏宇觉得是个人被他这么求也该同意了,不就是个破签名,给他看一眼天又不会塌下来,更何况他是弟弟,做哥哥的不应该让让弟弟吗?
    但关宏峰没有同意。
    关宏宇喘了几口气,无法解释为什么忽然涌上一股酸楚,以至于他的呼吸都有些颤抖。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大概难看极了,因为他控制不了,剧烈的情绪拉扯着他的五官,把他的眉毛拉低,低到皱成一团,他的眼睛也开始不受控地乱瞟,好像那样就能逼退泪意。
    他气息颤抖,只能一下下用力按紧关宏峰的唇,好像在凭空一下下锤一堵永远不会回应的墙,“哥……”他抖得快找不到正常的声音,哭腔含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委屈和眼泪,还哆嗦着想把变了调的嗓音维持在正常水平,“哥……你不能,你不能一直这样把我往外推啊,你不能,老是这么一把一把地把我往外推啊……哥……”
    大概在闭紧眼睛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掉了两滴泪,他急得喘不上气,那种绝望感,为什么和回忆起来许多年前关宏峰不帮他签试卷一样的浓烈。
    ……啊,原来是因为他真的抱有希望过,因为他真的相信过,但关宏峰每次都辜负人的期望,他永远不会帮他。
    “哥,你知不知道,我喜欢的人究竟是谁,我喜欢的人——”
    关宏峰猛地推开了他,接着一记耳光就抽在了他脸上。
    他终于还是挨了打。
    关宏峰的表情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恐怖,脸上也乱成一团,但那大概是关宏宇弄的,不然关宏峰怎么会哭呢,关宏峰没有心的。
    “关宏宇!你他妈想清楚了再说话!你喜欢的人是谁都可以,但不能是我你明白吗?我是你哥!你亲哥!”关宏峰终于再也维持不住那种僵硬的不自然,他没办法再伪装视而不见,只能拽住关宏宇的领子一遍遍质问他,“关宏宇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不清醒?你听明白我说的话了没?你怎么就是听不明白!”
    “你怎么就是听不明白!”关宏峰把零食一把扫下桌子,“错的就是错的!怎么还让我帮你犯错?我不去告诉爸妈都算好的了,怕挨打?你活该,谁让你不好好学习就考这么点分?你就老老实实给妈拿去签字不行吗?”
    你就老老实实接受现实不行吗?没错,这就是他哥,关宏峰可能会动摇,可能会犹豫。但他最终总有办法麻木自己,总有办法说服自己,然后严厉地告诉关宏宇错的就是错的,你要守规矩。
    有的时候关宏宇觉得命运讽刺得像个笑话,或许在三十年前那张试卷上就已经写下了三十年后的评语。关宏宇做错的,他没有办法拿给爸妈看,不敢让他们签字,就自己伪造一个,反正骗过自己就行。但关宏峰不行,他要老老实实去给家长签字,他要接受社会的批判,谁让他犯了错,那挨打是他应该。
    他们辛辛苦苦保持的平衡忽然破碎,有点像因为不想收拾房间,所以把所有的杂物都放在最高处,藏在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仅用一根细线维系。然后线断了,无数腌臜重物兜头落下。就连一个小小的马克杯,都能从趾骨一路痛到脊髓。
    213案结束的时候就是他们应该收拾房间的那一天,但他们不约而同把问题一直往上堆,现在终于演变成一片狼藉。关宏宇甚至有点想笑出声,他以前最讨厌肥皂剧里的离婚戏码,总是一方无情抽身离去,另一方苦苦挽留。但如今一桩桩一件件,都从过往变作他此刻的现实。
    他看着关宏峰,他不信关宏峰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妈的,他以前又不是在强奸。他只是想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关宏峰那么执着于一个虚无的道德高点,为什么从来不肯让步。
    他想不明白的,关宏峰也根本不想让他明白。奇怪了,怎么在这个时候关宏宇的思维格外抽离又跳脱,他又想到先前纪录片里说的存在于海洋生态里的现象,据说鲸鱼死去之后,尸体会在海水中层层下坠,分解供养一整个庞大的生态系统,这个现象叫鲸落。
    关宏宇觉得他现在知道了,原来213案就是那头浮在深海里的巨鲸,它庞大、不见天日,所以没人设想过它死后的场景。而关宏峰和关宏宇都是那个垂直生态系统里的小小微生物,他们在很深的海底,依靠鲸落的养分而活。
    但死的东西就是已经死了,再庞大的系统,再长久的时间,再丰沛的养料,也总有耗尽的一天。等到了那时,他和关宏峰的关系就不复存在了。
    其实关宏宇一直都清楚,他看得到那庞大的从头顶浮落的阴影。他只是觉得他还有时间,他还能逃脱,他有他的小聪明他的侥幸……他有关宏峰。但其实都只是错觉,是因为他们离海面太远,那头鲸鱼缓慢坠落需要时间。
    现在巨鲸终于带着它仅剩的森白骨架在关宏宇的心底轰然坠落,仿佛鱼缸里无力坠落的观赏鱼。关宏宇盯着那条鱼看了半天,才想起来那个鱼缸里的是他自己,这个案件的嫌疑人原来是血缘伦理,多可笑,早在犯案之前就已经落网,根本没有翻案的可能。
    于是他和关宏峰就这样隔着这具巨骨沉默对视,只有尸体砸落时溅出的粉尘,因为海太深,连声音都没有。一切都结束了,什么都没剩下。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开始的呢?关宏宇自己也不太记得了,大概大脑会自动剔除那些重复的、无关紧要的回忆。尤其在一开始藏着关宏宇到刚开始交换的那段时间里,关宏峰谨慎得过了头,基本上就连关宏宇在屋子发出声音,他都要考虑会不会被路过门口的人听到,转而叫关宏宇管好自己的嘴巴。
    关宏宇哪受过这种苦?他以为在部队里就够不自由的了,没想到他哥比部队里的训导员可怕的多,也狠心得多。狠到能想出这么个主意,能逼着关宏宇亲手给自己一道疤。
    头几天还好,关宏宇自己也怕,但越关他越烦躁,总觉得再坚持下去他真的会憋出毛病。他开始跟关宏峰吵架,尤其在那些他需要节食运动减肥的日子里,生理和心理的不适都让他一点就着。他以为开始交换后会变得好一点,起码他能接触接触别人,能跟别人说说话。但关宏宇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尝到了自由的味道后就再也忘不掉,他想要在外面待更久,仅仅是晚上的那点时间根本就不够。
    结果当然是关宏峰看他更紧,一点小事就要拿出来提着他耳朵啰啰嗦嗦地讲了又讲,讲着讲着就变成单方面的训斥。
    人都有逆反心理的,更何况是关宏宇这样本身就叛逆的。好说歹说他就是要出去,被发现了关牢里就关牢里了,反正他没做过,他不心虚。
    当然是气话,关宏峰也知道,但就是忍不住火气上来给他一巴掌,“我少你吃了还是少你喝了?你要自己想死别拽上我。”
    关宏宇把筷子一扔,挨了打以后他身上就有股凶性,反骨眼瞧着就从内里往外顶,关宏峰越生气他越痛快,“是,不少吃不少喝,但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那什么正人君子,柳下惠,女的脱光了在你面前都没反应?不好意思,我不行。你不让我去找亚楠,也不让我出去,那我就是要给你找不痛快,反正大不了咱俩打一架把邻居引来大家都完蛋。”
    他往沙发上一倒,那嘴脸几乎像个混混无赖,“要不这样,我给你个建议。你叫个小姐上门,然后我出去办事,办完事把人送走,不留任何痕迹,那我就乖乖待在家里,这行吧?”
    “你胡说什么。”关宏宇难道以为他每天殚精竭虑地反复考量下一步行动就很容易?难道以为他天天对着同一张脸就不厌?即便知道关宏宇是故意气他,关宏峰还是忍不住冲上去想再给他来一下。
    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关宏宇轻巧地躲过了这一下。他之所以总是挨打,那是因为关宏峰终究是他哥,他没还过手,不代表关宏峰真能打过他。他一拧身反而把关宏峰摁住了,“哎我说哥,你这出去抓坏人,不怕坏人给你按了?你这也太——”
    他话没说完,还是得意忘了形,被关宏峰一脚踹到了地上。关宏峰打不过关宏宇,不代表他没学过那些基本的擒拿术,也不代表他反应真的就慢。
    关宏宇摔在地上愣了两秒,有些吃痛地缩了缩身子,他刚刚是收了力的,但关宏峰对他显然没留情面。
    于是疼痛一下子就转成怒火窜上来,关宏宇爬起来就去拽关宏峰。关宏峰甩他甩不开,一时两人居然扯成一团,从小到大也没打过几回架的兄弟两个,居然在成年后还像小孩打架似的为了一口气争得你死我活。
    不管一开始是为了什么,到最后确实就是为了争那一口气,好像谁先败阵就输了。于是这口气憋在胸口,越压越闷胀,极端的情绪总是共通,不管是不服气还是委屈憋闷,通通成为愤怒的供料。
    于是愤怒冲昏头脑,把两人的眼睛都烧出血丝来。像某种红色病毒,升高体温,加速心跳,还要帮助大脑屏蔽痛楚。
    听上去和性欲也很像。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们早就过了头。不像是成年人的打架,更像幼童一样撕扯,管他什么招式全退化成手脚并用,关宏宇甚至想动嘴,一口咬在关宏峰喉管上活活把人咬死拉倒。
    他能感觉得到,关宏峰的抵抗越来越微弱,最后只剩下点低狠恶骂,体力上他终究耗不过关宏宇。关宏宇那么得意又那么膨胀,他压住关宏峰,准备发表一下获胜者的感想。
    却在下一秒突然停住。
    他的胳膊横过关宏峰的咽喉,因为抵得很紧,能清晰感受到小臂下剧烈的脉搏。关宏峰不知是被气还是缺乏氧气,从脖颈到耳根都泛起一种不正常的潮红,还张着嘴喘息。
    他们离得太近了,关宏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现在他正压在他哥的身上,膝盖挤在关宏峰的腿间,限制住关宏峰下半身是活动空间。自从青春期后他应该和关宏峰再没这么亲近过,近到不用再靠近一点,就能和关宏峰分享一口呼吸。
    原来愤怒和性那么像,原来打架和做爱的姿势也那么像。
    关宏宇感觉到关宏峰也忽然僵住,气喘一下被他含进口中,憋成一口暧昧的停顿。
    他们都意识到了什么,不论是抵在腿根的勃起,还是骤然变质的气氛。关宏峰看着关宏宇,神色忽然难以分明。他们毕竟是双生子,总在某些方面有着超越直觉的默契。要说身为男性确实在生理上就有无法克服的难题,他们无法掩饰、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勃起。
    关宏宇发誓,没人会在互殴的时候还能有余力联想到性,只是血液在亢奋中走了一条错误的岔路。而现在这条路就横在他和关宏峰的腿间,走错一点,就再也回不了头。碰巧的是,男性在心理上也有独特的本领,总能把一切暗示都引导于性。
    关宏宇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关宏峰,明明关宏峰就近在咫尺,却忽然陌生得让他无法分辨。他就像第一次觉醒性意识的少年,塌一点腰,再沉一点身子,把自己更深地嵌进关宏峰的腿间,好像突然在那一瞬间他突然领悟了成年人的含义。
    而不知怎的,关宏峰并没有拒绝。回想起来那时他的神情太模糊了,关宏宇还沉浸在亢奋的状态里,依稀只记得关宏峰似乎闪过一丝不忍,和一点像愧疚又像痛苦的东西。他为什么愧疚又为什么痛苦,那时的关宏宇还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情绪推着自己,胯间的性器驱使着自己,关宏峰的神情和目光追逐着自己。
    ……他好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反正,兄弟或者朋友间互帮互助不是很正常的吗?反正,关宏峰都把他关在家里了,补偿他一点不是很正常的吗?反正,关宏峰也没拒绝不是吗?
    “哥,我帮你啊?”关宏宇的声音很轻,有点发黏,像是忽然吞了一口胶水,缠住了他的舌根。他应该有报复的快感,他应该得意地嘲笑关宏峰的勃起,他应该说点什么下三滥的话来刺激关宏峰。
    但他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只是隔着裤子捏住了关宏峰。
    关宏峰轻抽了一口气,调开了目光。于是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一开始是关宏宇急切而粗暴地为关宏峰手淫,逐渐的关宏峰似乎无法承受这样的快感,掐住关宏宇的根部叫他轻一点、慢一点。那似乎是他的本意,但不知为何逐渐变成互相纾解。
    他们当然不会亲吻,那不是兄弟该做的事情,只是互帮互助嘛。关宏宇这么想着,却交待得前所未有的快,快感在他脑中失了平衡一样地震,光是想到握住他的人是关宏峰,关宏宇就觉得自己再控制不了别的。
    高潮过后,他们两个躺在地上,很久都没有动弹,气氛是近几个月来难得的和谐安定,几乎有了一种不像样的家一般的温馨感。关宏宇扭头看去,关宏峰疲惫地半阖着眼,似乎在放空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关宏宇忽然想亲他的眼睛,想撬开他的嘴,让他发出声音,再把那些声音都含进去、吞下去。冒出这种想法,关宏宇先是被自己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给了自己一巴掌,耳光清脆得让关宏峰睁开眼时都愣住了。
    不知道是被关宏宇自己扇自己的行为吓着了还是怎么,关宏峰看上去好像有点想笑,顿了顿才转回头去。关宏宇撇撇嘴,“刚才的话,我就是瞎说的。”
    “我知道。”关宏峰坐起身,“你要是敢嫖娼我先打断你的腿再把你送到派出所。”
    “省略前面那一步吧,直接把我送派出所,我倒要看看嫖娼和杀人哪个罪名更大。”关宏宇戏谑地回嘴道,怎么刚刚好像把脾气和脑子一起射出去了似的,浑身懒洋洋的,都动不起什么念头来,这十几年来怎么在这个荒谬的场景下他们最像兄弟。
    接着他们各自起身,默契地没有提刚刚发生过的事。但就像被戳破的膨化食品袋,只要漏一个口子,那这只袋子就不可能再保存任何气体。
    于是接下来的每一次都变成了顺理成章,忘记是哪一次冲动之下关宏宇吻了关宏峰,也忘了是哪一次关宏峰对他张开了双腿。事情早就滑脱轨道,远不是简单一句“兄弟互助”所能概括,只是他们谁都没提。
    就像关宏宇说过的那样,人不能兼顾跷跷板两端。因为213案压在上面,关宏峰只顾得上盯住这头随时会隐没的巨兽,就顾不上他身边的这头看似驯服的怪物。他们被困在这间小屋,狭小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目光,也理所当然地畸变一段本就激进的亲缘关系。
    有的时候关宏宇会试图搞明白,到底是他本来就对关宏峰有这样的想法,还是他真的被关太久,过度压抑让心理扭曲?可惜他没能真正把这个话题想到底,关宏宇不擅长做这种深度的思维训练,最后往往都会演变成又一场荒唐性事。
    只是很偶尔的时候,在高潮过后,在倦意上涌的半梦半醒间。关宏宇很想问问关宏峰的想法,在旁人眼里最了解关宏峰的人应该只能是他,只有他自己觉得他实在是太不了解关宏峰了。对于关宏峰的想法他一无所知,他有的时候真的很想问问关宏峰会不会对他也有超过亲情的感觉?而不仅仅是因为只有关宏宇知道这一切的真相,所以只能找关宏宇发泄。
    像个小女生似的,关宏宇会轻轻苦笑一声,迅速把这个念头扔回大脑深处,权当睡前胡思乱想。
    但他无法否认,在很多次深夜出门的时候,在很多次踩着日出回家的时候,关宏宇会下意识想着:要不就一直这样算了,这样也挺好的。不是说当个逃犯感觉很好,也不是说213的真相就不重要。只是会有很多个类似的瞬间,虽然生活疲惫又痛苦,但在这样的激流中意外建立了一段关系。你知道这段关系只是限定期限的赏味品,所以干脆想着时间停驻,干脆一直这样好像没什么不好。
    毕竟人总屈从于习惯,总在习惯中不希望再面对改变。关宏宇也无可避免这种麻痹感,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关宏峰抓不到凶手就好了,要是213案永远不会结束就好了。
    要是……一切结束后还能像这样,就好了。
    关宏宇倒在床上,几乎不合时宜地想笑出声,嘲笑一下之前自己的天真。这什么垃圾奢望,怎么可能结束了之后还能和之前一样,你看才刚结案几天啊,关宏峰就等不及地要把他往外撵,恨不得他明天就和亚楠扯证后天办婚礼,最好把婚礼请柬贴满这屋子里每一寸墙壁。
    关宏峰怎么能这么狠的啊?关宏宇明明是要笑,却不知怎么又笑出几滴眼泪,任由那滴泪湿漉漉地倒进他的鬓发。
    真他妈奇了也怪了,凭什么关宏峰事事都能压他一头,凭什么只比他早出生三分钟却像三十年一样就是没办法反抗。关宏宇气得想大吼,想锤墙,想把这个房间里一切能摔的东西都摔得稀巴烂。但他太累了,只能躺在床上哆嗦着一下下抽气,像每一次小的时候吵不过关宏峰兀自怄气,又像行将就木的老人终于看清他的病危通知书。
    关宏宇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看着天花板觉得天花板也在转,像浓稠的胶状物一圈圈旋着要把他吸进去。他像得了耳石症的病人,晕得爬也爬不起来,连去找关宏峰都做不到,尽管关宏峰就在他隔壁房间。
    关宏宇跪坐起来,编辑了一条短讯。时间这么晚了,高亚楠居然还是秒回。她看起来好像很开心,从遣词造句到表情包都透着一种兴奋劲。那种掩藏不住的雀跃却更深重地撕裂了关宏宇,他呆呆地望着屏幕,泪痕还没有彻底干涸。他看起来绝望得像一块单纯的黑色,一点光都反不出来。
    小时候的关宏宇吵不过关宏峰,哭着扭打又咒骂半晌,最后还是会被父母拧着耳朵去给关宏峰道歉,你错你还有理了?开始几次他不情愿,嘴上说着道歉眼神恨不得在关宏峰身上啃下来一块肉,后来就变成了习惯,反正他总会是第一个服软第一个认错又第一个道歉的那个人,反正无论怎么做总是他错。
    关宏宇就那样委屈又不甘地在半夜跑到关宏峰的房间,脸拉得能挂油壶,那套说辞倒是比谁都熟练,“我错了,哥。”
    我错了。关宏宇想那样敲开关宏峰的房门,抱住关宏峰也好跪下也好。他头一回真觉得自己错了,他错就错在天真又狂妄地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错就错在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走上那条岔路,现在他后悔了。
    他哪里是被愤怒冲昏头脑,他自己分明知道,他是被能得到的和得不到的东西冲昏头脑。他能得到的东西有很多,吻、性、关宏峰的呵斥与呻吟,但他好像就是得不到关宏峰的爱。
    原来是他在渴求爱,小的时候他想让关宏峰跟他一起玩,站在他这一边,跟他说话,替他开脱,兄弟难道不应该天然处在同一阵线?长大后他想让关宏峰多看一看他,赞扬一句,哪怕只是简单的认可也好。却从来没有过,他想要的爱永远都得不到,他想要的关注想要的注视不可能以他期待的方式落在他身上。
    那不是被关久了产生的畸恋,那是从很久前就开始膨胀的毒瘤,只是关宏宇套上关宏峰的身份时不小心挤破了而已。是他关宏宇早就要挑战背德的快感,他一个犯罪嫌疑人,唯一能仰赖的、能控制的,是他哥。
    只要不把弹簧压到底,关宏宇这辈子也没可能反弹爆发。谁知道天上能掉下来这么个好机会?几乎求着他把关宏峰拖下水,谁知道那一天关宏峰怎么就没拒绝,他怎么就没拒绝?
    抱着侥幸,动摇了那几乎无望的奢念。所以关宏宇被性冲昏头脑,他被狂喜冲昏头脑,还聪明地拿愤怒打了掩护。在他沉下腰的那一瞬间,关宏宇其实轻轻用嘴唇碰了一下关宏峰的耳朵,看上去好像在说悄悄话,但其实那也算一个吻了。
    “以后都听你的行了吧,你说什么是什么。”关宏宇踹着关宏峰的床头柜,看着不像道歉像挑衅。
    我什么都听你的。关宏宇不知道是胃还是心忽然烧得厉害,疼得他蜷起身子。没办法的,他就是拗不过关宏峰,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形成了习惯。他习惯先道歉了,于是他还是得服软,还是得让步、得听话、得投降。因为他根本就没得选,关宏峰给他指哪条路,他就得硬着头皮走。错的路,往前往后,都是输。
    “我认输了,哥。”关宏宇抱紧了被子,像抱紧了关宏峰。他真的没办法了,他哥把他往外推,总好过他哥不要他,总好过表面兄弟都没法做,不是吗?
    他只能当玩笑话说的那些,喜欢啊爱啊你最好了哥,希望关宏峰真的能猜出真假,关宏峰应该是知道的吧,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而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开始的呢?是因为关宏峰藏起了他吗?是因为关宏峰小的时候没能给他足够的肯定吗?是因为关宏峰一直在瞧不起他教训他,所以带着报复带着愤恨,转变成了扭曲的爱吗?还是仅仅因为在最开始的开始,同一根脐带串联了两颗心脏,在他还没有睁眼就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关宏峰,所以晚出生的注定要隔着三分钟时差仰望?
    有关真心的那部分,关宏宇真的不知道了。

    “怎么今天突然想到要来吃饭?”高亚楠问道,话语中暗藏了一点期待。关宏宇知道她想要什么,她在等着关宏宇在这个突如其来的约会的末尾拿出一枚戒指,可惜关宏宇没准备好这个。
    关宏宇还没准备好是决定要在今天跟高亚楠摊开告别,还是顺从目前的局势走到下一步,他心里太乱了,只能硬着头皮道,“就是突然想起来好久没一起吃饭了,刚好离你单位不远,又是新开的店,就想着一起吃一口。”
    高亚楠促狭地挤挤眼睛,显然没被这个说法说服,但她向来体贴,也没有再逼关宏宇。关宏宇见状,更加心烦意乱,只能拿出手机一遍遍地翻着聊天记录。
    按日期顺序连续,代表己方的绿色聊天框出现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频繁,相较之下对面却始终语气平淡。说不上疏离,是很亲近的语调,但在一片绿色中白色总显得寥寥,于是就总显得像是自己热切得过了头。
    关宏峰揿了手机,观察到的结果不算好。他本来应该控制自己和韩彬的联系的,但因为关宏宇总牵绊着他的思绪,让他越来越多地倒向韩彬。毕竟关宏宇跟自己的生活交集太多,只有在韩彬的地盘落脚时才真正能摆脱第三个人,至少关宏峰是这么觉得的。
    但他和韩彬的联系确实越来越密切了,这算不上好,从聊天软件上就能看出来。从一开始生分的打招呼,到因为约炮才会产生几句简单的聊天,到后来就算没有发生性关系也会道些日常,好像在单纯的肉体关系里已经掺杂了别的东西,而关宏峰还是不确定韩彬的想法。他觉得韩彬一直以来都像个局外人,冷静地观察着一出发生在他周边的戏剧,他当然清楚韩彬对自己挺感兴趣,但那不代表韩彬想要入局。
    “怎么今天想要一起吃饭?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我们才刚见过面吧,关队。我还以为你会想要休息两天。”韩彬在手机上翻看着菜单,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关宏峰的心不在焉,于是触了触他的手,“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只是听说这边新开了一家餐馆,正好你也没什么事——”
    “——和关宏宇吵架了?”韩彬直截了当地问道,果不其然看到关宏峰迅速抽回了手,他了然地笑笑,“关队,每次你和弟弟吵架,第二天都要来找我,不难总结出规律。”
    韩彬似乎觉得这个现象很有趣,就多说了几句,“搞得有时候有的时候我都怀疑咱们到底还算不算单纯的肉体关系,以及,恕我直言,关队,你就没考虑过和关宏宇换一种相处方式吗?你可以稍微放松一点对他的控制欲,他成年了,能管好自己,倒不如把你的精力多放在我身上一些,怎样?”
    他语调很轻松,分不清是揶揄的调情还是认真,关宏峰也没把他的话当真,只是附和地笑笑,没打算接话。谁料他笑还没从嘴角消失,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他迅速在目光相交前就收回视线,转而重新搭上韩彬的手指,几乎带着几分急迫问道,“那要不要正式成为长期的伴侣关系?”
    这回轮到韩彬发怔了,他下意识退了一点距离,似乎在快速评估目前的局面形势。过了两秒,他才笑笑,“我倒是真不知道,关队你选择对象和告白的时机,都这么……”
    仓促?草率?难得韩彬一时间都想不出什么词汇,他头一回分不出这是不是个玩笑,所以也无法给出答案。而还没等他想到一个更妥当的问句,思绪就被打断了。
    “关队?”关宏宇一眼就看到了关宏峰,只是他没开口。反正就算他不开口,高亚楠也是会看到关宏峰的,高亚楠同关宏峰打了个招呼,又转向韩彬,“你是海港的那个……”
    “对,韩彬。”韩彬跟高亚楠握了握手,也不需要再做一次介绍了,在场的人就算互相不熟悉,总都听说过名头。
    高亚楠下意识以为关宏峰和韩彬会在这里是有要事要谈,准备打个招呼就撤。韩彬询问地看了关宏峰一眼,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笑笑拉开了座椅,“既然大家都认识,就一起吃吧,我和关队也是因为私交一起吃饭,无关工作。”
    就算他这么说,高亚楠也总还是希望和关宏宇两个人吃饭。她刚想推脱,没想到关宏宇拉开一把椅子便坐了下来。她也没办法再多说什么,只好跟着坐下。
    韩彬?关宏宇下意识去看关宏峰,关宏峰却只把目光放到高亚楠和韩彬中间。这种回避的态度让关宏宇更加不快,他毕竟进过部队的人,对危险总有着直觉的感知,说不清是因为什么,他不喜欢韩彬,甚至隐隐有种敌意。他背过关宏峰所有认识的人的档案和关系手册,怎么不知道突然关宏峰就有了个私交叫韩彬?
    是,韩彬是帮过他们一把,但那都多久前的事了,也只不过是顺手之举。怎么前脚他想和关宏峰来这儿吃饭,后脚关宏峰就自己约了个“私交”?
    关宏宇的目光太赤裸,韩彬不得不抿了一口茶水才能隐住一抹有些嘲讽的笑意,转头看向关宏峰。关宏峰其实也没想到关宏宇今天真的约了高亚楠,一时之间也说不出心中滋味。
    说起来,几人的共同熟人好像就是关宏峰,所以他一沉思,气氛就显得有点尴尬。还是高亚楠先开的口,“你们兄弟两个还真是心有灵犀,居然都不约而同今天来同一家餐厅吃饭。”
    关宏峰笑笑,“其实也是宏宇先说起来有这么一家餐厅,我就想着也和朋友一起来尝尝。他都说了好几天了要带你过来,我也没想到正好是今天。”
    高亚楠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后半句了,还挺惊讶,但难掩高兴,“宏宇在家里还提起过我?”
    “哥。”关宏宇警告性地叫了一声,但恐怕只有关宏峰能明白那警告不是出于恼羞成怒。
    “是啊,”关宏峰短短两个字似乎说得很艰难,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补上后半句,“他经常说起你。”
    “关宏峰!”关宏宇语气急促,几乎是喊出来的。
    “关宏宇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高亚楠抓着他手臂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又笑着问道,“他都说我什么了?”
    “就说你好了,”关宏峰不自然地喝了一口茶水,“我也觉得,你们俩也确实——”
    “你们要吃点什么?”韩彬适时打断了关宏峰的话,看得出来,要是任由关宏峰把这句话说完,关宏宇怕是当场就要掀桌子走人了。他眼中兴味一闪而过,公共场合,总不好让兄弟家事成为焦点。
    关宏峰似乎也反应过来了,没再强逼,只是细看神色还是不对。这都算好的,另外一边关宏宇的不对全写脸上了,想忽略都难。韩彬替高亚楠点着菜,心头兴致却不减,他应该早点见一见关宏峰和关宏宇的相处情景的,还从没见过这么别扭的兄弟关系,尽管不清楚是因为什么而别扭,总不可能是因为高亚楠。
    这么说来,韩彬仔细回味了一下关宏峰刚刚的提议,原来不是在开玩笑啊。他露出了一点笑,果然聪明人还是要喜欢聪明人,良好的关系就是要在有趣和省力中平衡。关宏峰让他不用多费口舌,同时又能让他享受些动脑的乐趣。现在太多年轻人都追求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恋爱,恨不得能用生死做考验。韩彬得承认,他以前也是这个心态,但近年来他越发觉得省力的关系才最省心,平和的心态中才能下出最好的棋。
    关宏峰于他而言,省心省力,在床上也很合拍,最重要的是,关宏峰足够吸引他。所以面对这样的直钩,韩彬觉得自己恐怕也得主动咬饵了。他在桌下抵住关宏峰的腿,宽慰地蹭了蹭。感受到力道的关宏峰抬头看了他一眼,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有些感激又有些疲惫地冲韩彬无奈地摇摇头,那意思是让韩彬看笑话了。
    韩彬也跟着摇摇头,笑话倒不是,确实有趣,更何况这是关宏峰的家事,他不会去多那几句嘴。
    两人面上的小动作不算显眼,但也不至于看不见。其实高亚楠也有几分奇怪,她还以为关宏峰的好友只有周巡,索性玩笑着问一句,“你们关系看起来很好啊?”
    “韩彬帮了我很多次忙。”关宏峰含糊其辞地回道,这话也没说错,就是那些“忙”没法细说罢了。
    “我倒希望关系不仅是看起来好,”韩彬替大家续上茶水,“反正全听关队的就好,我就是跟着打配合的。”到关宏峰的杯子时,韩彬笑笑,意有所指道,“不过确实没想到关队这么器重我,没选别人,特地请我一起吃饭,之前还有点受宠若惊。”
    他这话说的也没什么问题,虽然高亚楠觉得听起来有点像是因为想要调换工作,所以额外讨好关宏峰些,但她嘴很严,没根据的也不会瞎说。只是关宏宇听了这话,不知怎的看起来格外不高兴, 高亚楠还得在下面拽拽他袖子让他控制一下自己表情。
    好在除了关宏宇,其他人没表露出太不像样的情绪。菜上桌后几个人的谈话就变少了,一顿饭吃得很快,快到有点像刑侦支队工作聚餐。不能说今天的饭吃得不高兴或者不好,只能说不是很符合高亚楠对今天晚上的期待,所以刚吃完没多久她就提出离开。
    关宏峰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确实欠考虑了,如果他想撮合关宏宇和高亚楠,那就不应该提议一起吃饭。他点点头,“那行,宏宇你送亚楠回去吧,我跟韩彬先走了。”
    四个人正好是两个相反的方向,韩彬和关宏峰道别后就离开了,关宏宇还一直看,看到他们走远了还在看。高亚楠拍了他一下,“怎么了,你今天奇奇怪怪的,又跟关队吵架了?”
    “没有。”关宏宇抿了抿嘴,“就是不知道韩彬是哪儿冒出来的。”
    高亚楠就笑,“你哥又不是三岁小孩,总不可能连他交往什么朋友都管,走吧。”
    关宏宇明显心不在焉,因为刚吃完饭,高亚楠提议慢慢往回走,于是关宏宇就木木地跟着走。夜色下来之后年轻情侣也多了起来,吃晚饭的逛街的寻找夜生活的,感觉大学生居多,这么一对比,关宏宇和高亚楠眼瞧着就像已经成家的夫妻。
    路过一家药店时高亚楠忽然想起什么,“我进去买点消食片和常备的胃药,办公室里总有人用得着,你在门口等我一下。”
    高亚楠拿药的速度很快,对于警队里的人来说这都是熟练工,关宏宇在扮演关宏峰的时候也经常随手买点肠胃药,指不准哪天就有同事肚疼吃撑的。关宏宇在门口等一下就好,但他看见了药店里的秤,不知为何还是走了进去。
    上秤站好,74.6。高亚楠已经结好账,看见关宏宇突然关心体重觉得稀奇,“怎么突然想起来称体重?”
    “重了。”关宏宇说。
    “你刚吃饱饭,哪有不重的,”她乐着伸过去一瞧,“这不还是74多吗?后面多的这点根本不重要,每个秤本来也有偏差的。”
    “重了,该做俯卧撑了。”关宏宇只是这么说了一句,接着就下了秤,走出了药店。
    高亚楠愣了一秒才从药店出来,不明白为什么关宏宇看上去这么难过。但关宏宇很快却又和之前没什么分别了,慢悠悠地溜达着走。往来的人们从他们身边经过,生活的烟火气正好。太阳刚落山,正是薄暮时分,夜色也正好。就连街边的灯光次第亮起,分不清是月光还是人造太阳,看起来也是正好。关宏宇走在街上,没来由觉得心口一阵阵发酸,怎么他妈的他和高亚楠走在一起,什么都是正好?
    他又想起道别前关宏峰看向他的目光,和那天他拿起剃须刀前和关宏峰在镜中对视时的目光一模一样。说来人生真是奇怪得很,他和高亚楠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是恰到好处的,就像是那种小说或者成片的恋爱电影,一切都是顺顺遂遂的。一到他跟关宏峰,什么问题都能往外冒,要他们有血缘,又要他们滚上床,还偏偏让他们共享一个身份。
    最差劲的那种编剧也不该写出这么荒谬又狗血的剧情,怎么偏偏关宏宇就栽在这上头。
    街边广告橱窗里的灯闪了闪,整块幕布在下一瞬都亮了起来,画布上的女人幸福地打开一枚戒指盒子,下面花哨字体飞着两个大字“I DO”。你看,连他妈的这种时机都恰到好处,好到连关宏宇也挑不出一丝毛病。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在那个广告面前停下脚步。
    “宏宇啊……”高亚楠声音轻轻的,像在试探,“我在想……”
    “嗯,结婚吧。”关宏宇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说着,好平静的语调,平静得像那个广告一样假,假得闪亮,假得惊人。
    高亚楠愣住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下一秒关宏宇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盒递给她。
    “什么啊……”惊喜和期待成真让高亚楠捂住嘴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不对,“不是关宏宇你就这么草率啊?你不应该单膝下跪吗?这不是求婚吗?”
    关宏宇扯了扯嘴角,“孩子都有了,补个形式不就得了,老夫老妻了还跪,害不害臊啊我。”
    高亚楠确实不在乎他跪不跪,只要关宏宇拿出这份心意就够了。只是一时还沉浸在喜悦中,半天连戒指盒都还没打开,活像一打开戒指就要长翅膀从里头飞走似的。关宏宇看着高亚楠掩藏不住的激动,觉得心头不仅是发酸了,某种更深重的愧疚和痛苦几乎撕裂了他。
    他也是希望高亚楠好的,他本来真的打算跟高亚楠摊开说和平分手的。只要关宏峰再给他一点希望,一点活路,但关宏峰没有。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但他只是站在关宏宇的身后,目送他的弟弟把那把刀捅进自己的脸。
    你满意了吗,哥?关宏宇几乎要喘不上气,现在我把亚楠也拖下水了,她本来可以不必掺和到我们中间的,但现在你逼着我,我们把一个无辜的女人也拖下水了。
    他在求婚,在闪亮的广告牌下递出那枚钻戒,一切都很完美。但他却总在想着不完美的那些东西,想着关宏峰,想着怎么在床上顶开他的腿,想到关宏峰的呻吟,想到自己一边叫着哥一边射精。
    那不仅仅是不完美,是肮脏,是他扭曲的性缘与血缘,是他的快感也是他的痛苦。那份肮脏和眼前闪耀的钻戒一样刺目,咬紧牙关,忍住呜咽,关宏宇把那柄刀刺进自己的皮肤,疼痛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但他还是记着关宏峰的话,听话,划出和他一样的疤,才能伪装成关宏峰想要的样子,才能靠近他,他们才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而送出这枚钻戒后,他就再没和关宏峰一起生活的正当可能了。
    说得好像他们曾经有过可能似的。
    关宏宇猛地后退了一大步,“我要去跟我哥说一声。”
    高亚楠还没回过神来,“求婚之后的第一句你跟我说是要跟关队汇报?真有你的啊关宏宇,你手机上跟他说一声不就得了。”
    “他还没走远,我去跟他说一声,你能一个人回家的对吧?你先回去吧,我去跟他说一声,我必须得跟他说一声。”关宏宇一迭声扔下一大段话,也顾不上高亚楠的反应,拔腿就往回跑。
    这点时间,怎么可能没走远,更何况关宏峰是开车来的。关宏宇知道,只是他还得给自己找最后一个借口,他就是心里太不安了,不论是关宏峰还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韩彬。他们两个很熟吗?现在他已经准备和高亚楠结婚了,关宏峰还会怎么做?会不会关宏峰忽然回心转意?
    关宏宇跑着拦了一辆车,报了关宏峰家的地址就开始催。是该庆幸这儿离关宏峰家本来就不远,不然司机该在半路就把他扔下去报警。
    车还没停稳,关宏宇匆匆付了款就往楼上跑。他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要干什么,他就是觉得自己必须要立刻见到关宏峰,不然就,不然他就——
    门开了,但门里面有两个人。两人先是下意识分开,再一齐看向门口,一个人自然是关宏峰,另一个人他也刚见过。
    韩彬。关宏宇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的不安终于找到了源头,他太熟悉那种欲盖弥彰的姿势,那种下意识扔开对方的慌乱。他关宏宇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早恋,被老师抓包时,被父母逮到时,亲热的时候被打断时。
    他也是那样下意识扔开对方,然后试图整理衣衫。
    韩彬。关宏宇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喘息,响得像是有谁在他耳边拉起一把破裂的风箱。他的大脑在充血,眼球也是,而那都不是因为爬楼爬得太急,绝对不是。
    先前一段时间关宏峰的反常有了解释,他空缺的时间段也有了去处。关宏宇还真是第一次扮演被出轨的角色,偏偏他根本没有任何资格指责。
    就在那一瞬间,关宏宇忽然看见了,原来关宏峰本身也是一头正在坠落的巨鲸。关宏宇迫切地,想要把他拉拽到海底。因为不能只有他一个人一直在海底苦苦地等,他有绝对的自信,就算那头巨鲸不喜欢他、要推开他,都是徒劳,因为巨鲸注定坠落,关宏宇只要等待就好。
    他只要等待就好,等待关宏峰的身上分解出养分,等待着那点腐烂的养分落入嘴中。他的哥哥本身就是一场鲸落,而关宏宇是这垂直深渊中唯一等待着的活着的东西。关宏峰只会供养他一人,只能滋养他一人。但现在关宏宇忽然发现海太深了,这个垂直的生态体系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变故,一个分叉,另一个要和他夺取同一份养料唯一一份爱意的人。
    到了那时,这头鲸鱼还会往他的方向下坠吗?
    关宏峰似乎被关宏宇的状态吓着了,下意识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却因为韩彬在场,他只能走那两步,再多走一步,就怕韩彬要看穿。于是天平被牵动,平衡打破,三点一线中忽然有一个点牵引绳索出现了一个夹角,线就拉成了一个三角平面。一片寂静中,韩彬饶有兴致地和喘着粗气的关宏宇平静对视,中间一个关宏峰,好像怎么开口都不合适。
    然后关宏宇接着明白,原来在这个房间中,不管是巨鲸也好,巨象也好,亦或是那头科迪亚克岛的棕熊。它们都只是一种隐喻,用一种具象的巨物,浓缩一个在房间里被人视而不见的问题,他和关宏峰之间的问题。
    而现在,他们之间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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