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炽業 炽業偶尔会梦到一片海。
她踩在柔软的细沙上,冰凉的沙子磨着她的脚面。她望着夕阳落,闻着海风卷来潮湿的咸味,伴随着远落的夕阳,一步步地走向远方的大海。
过去有人给炽業算过命格,说她天生和海洋犯冲,最好离大海远一点。炽業确实不喜欢大海,而她住在城市里中心,除了特地前去大海,基本没有什么接触海的机会。只是水的祖先是大洋,河川的尽头是洋流,天空之下是海,陆地之下还是海,人生不免有接触海的时机。
炽業第一次去水族馆,是在初中的时候。
学校为了让紧张备考中的学生们放松精神而组织的一次游玩,目的地不算远,就在学校两公里开外的水族馆。
炽業不需要放松精神,不在乎目的地去哪,也并非喜欢动物,但比起水族馆,炽業觉得自己更喜欢动物园。她和狮子、老虎、还有野狼都相处过,她和蛇的相性也不错,唯独水生动物,炽業连金鱼都没有养过。
炽業走在人群最外围,没打算和那些人抢走在里面,就偶尔看两眼路过的海洋生物。水族馆中的海洋生物无非只有那么几种,有几只白鲸、海豚、小型鲨鱼已经算是不错。等人群发出一声惊叫的时候,炽業才回了个头,那是只不过两米长的白鳍鲨,晃晃悠悠游到众人面前,又很快游走了。但炽業却有种感觉,刚刚的那一分钟里,她与那只鲨鱼对视了。
小巧的眼珠子里流露出的神色从打探到惊慌。炽業不曾想一只鲨鱼也有那么多情绪。
蠢货。炽業想。
实在无趣,炽業绕开了人群,朝人烟稀疏的地方走去。直到周围人影全都消失了,炽業才发觉自己可能来了个不该来的地方,可她的词典里又没有什么是不该。
几盏投影灯营造出海洋波纹的气氛,也仅靠着这氛围灯照亮周围,除了前方的路,炽業只能注意到墙上挂满了生活在千米以上的海洋生物科普。
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黑则渊,水蓝则广,水黄则急。五百米,一千米,两千米,到未知的一万米深海。那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科学家认为到了一万米的深海之下,就连鱼类也无法存活。炽業不知道回头,只是一直走着,最后出现在炽業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空箱子,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望不到尽头的漆黑,但也是这一瞬间,炽業知道,一定有什么可以活在这。
后来,炽業经常去水族馆,哪也不去,唯独站在那一缸什么都没有的水箱前。
就像蠢货一样。炽業想。
“我们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莫泽。你也只是你哥哥的替代品。”炽業抬眸看了眼对方,喝了口酒。酒的口感带着微涩发苦,炽業皱眉,没想到酒会上还能有这种次酒。
已经和炽業唇枪舌战一晚上,一直到对方提起自己的哥哥,莫泽才第一次皱起眉:“那我哥哥又是谁的替代品,炽業?”
炽業转过头看向莫泽,紧缩的眉头不知是因为劣酒还是因为莫泽的话,她放下手中的酒杯:“既然大家都无法反抗那个女人,早在第一天就该知道的事情,你就少来给我添堵了。”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别人,可为什么你总表现得你在等一个人?”莫泽不擅长生气,可炽業总让他温怒。他有很多恨炽業的理由,但其实他不恨炽業,毕竟炽業伤害的人并不是他:“如果你用那种理由和我哥哥分手,为什么又要接受和我的联姻?”
“那你知道我刚甩掉一个莫昇,又来一个莫泽是什么心情吗?我不希望还有一个莫东莫西来打扰我。就算你们的脸怎么都不对我胃口,至少你的名字我还顺眼一点,莫泽。”炽業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顺手抽走莫泽胸前的手帕擦了擦手,又塞了回去,拍了拍莫泽的肩膀,附耳道:“再敢跟踪我,我也不介意再换一个联姻对象。”
说完,炽業又退了几步,故作思考:“不过这样你也很开心吧,是我没眼力见了,毕竟你是想和那家伙联姻。”
没有被戳穿的心虚,毕竟对方早就已经发现了自己。只是对于炽業口中的她,莫泽忍着生气道:“炽業不要这样,她也是你的妹妹。”
“一个连秦姓也没得到的家伙,也能算我妹妹?”炽業脸色冷了下来:“就算活着是好了,但我不和死人做亲戚。”
“别互相浪费时间了,实在觉得没意思无聊,就回去抱着你的兄长委屈吧,别来沾我。”
不知道谁的怒火更多点,不想再和莫泽多说什么,炽業径直离开了宴会,即使宴会只进行了一半,也不会有人对这位的中途任性离场说什么。
“手握权利真好啊。”紫粉色波浪卷长发的女人走到莫泽身边,也看着炽業离去的方向,感慨道:“能在这种时候任性也只有她一个了。”
楼双碰了一下身边人的酒杯:“就算你是炽業的未婚夫,你也别总是去招惹她呀。谁都知道君在外面有很多私生子,包括那个得不到秦姓的孩子,可君之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炽業。只有得到炽業才能得到沙特怀伊尔的一切,这才是大家一直忍耐炽業的原因。”
听到话,莫泽转头看着楼双,紧抿着下唇,才道:“你好,楼小姐。”
对方礼貌的回复却让楼双忍不住失笑一声:“你好,莫二公子。”
“楼小姐,我并不是因为君之子才和炽業联姻的。”
莫泽想要纠正对方的话语,楼双耸了耸肩,神情像是在说这种事我会不知道吗?
“我是外家,本家的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楼双手指绕着发丝,一边眼神回应不远处的投来邀约信号的人,一边嘴上回着莫泽,语气中夹着讥讽:“也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会觉得沙特怀伊尔是块宝。”真正手握的本家,得到承认,能够分一杯羹的外家和完全不受待见的私生子是沙特怀伊尔最深,也是最浅显的秘密。
“再碰一杯吧,莫二公子。”目光看到角落里的人,楼双立刻移开视线,冷静地对莫泽再举起酒杯:“我们就幸运在至少还活着不是吗?一起好好活下去吧,好好人先生。”
莫泽没有回答,举起只剩一半的酒杯与对方碰杯,一饮而尽。
谁都知道炽業只是中途离场,她还是会回到这一片漩涡之中,因为君不会让他们抽身离开。
-莫泽 炽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一个别人口中得知的朦胧形象,到由自己亲眼看到,感受到的人。莫泽认为炽業是一个任性傲慢,肆意妄为的人,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莫泽相信炽業不会改变,他对她的印象也不会再改变了,而这样坚定的印象却还是在某一天变化了。
那是莫泽第一次见到不太一样的炽業。
因为需要和炽業商讨事物,来到公司却找不到炽業,只能去找炽業的秘书问炽業去哪了。那个一直跟在炽業身边的秘书被莫泽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说,这是炽業的私人行程,他不能说。
“……”虽然未婚夫妻挂在他和炽業身上是有名无实,但一个秘书如此的明目拒绝,还是让莫泽有些惊讶,这个秘书也不可能不知道他是谁。再说哪个人会不能知道自己未来的另一半去了什么地方?
莫泽没打算为难江贝尔,只是再确认地问道:“不能告诉我炽業去哪了吗?”
“抱歉,莫先生,大小姐说过,不管是谁都不能找她。”江贝尔没有一点松口的意思,然后说着自己还需要工作后就连忙跑走了。速度之快,莫泽以为自己会把他吃了,可莫泽知道,江贝尔怕的人是自己的兄长。和兄长一起和炽業会面的时候,江贝尔站在炽業的身后,甚至不敢抬起头看莫昇。
原来炽業有秘密基地。莫泽思考着,忽然想到自己或许可以去那个地方找炽業。
来到水族馆,为了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莫泽直接来到监控室。
“还有什么地方是监控没有照到的吗?”非节假日的水族馆里的游客不多,莫泽看了一圈,唯独没有炽業的身影。工作中的保安因为身后的莫泽,紧张得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哪里做错了。莫泽一开口,保安就被吓得身子一抖。
“没有!”保安连忙摇了摇头:“这里的监控能看到水族馆所有地方。”
莫泽没有应声,只是又把监控全部仔细看了一遍,指着其中一个屏幕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保安看了一眼赶紧说道:“那个馆子已经荒废很久了,不会有游客去那的。”
“我知道了,谢谢。”
没有计较保安先前说的监控能看到水族馆里的所有地方,莫泽思考着便离开了监控室。一直等到莫泽离开,身体紧绷的保安才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对方身为领导,居然会和自己一个打工人说谢谢。
莫泽不知道保安的心理活动,直接一路前往那个无人的展馆。虽然保安说那个馆已经荒废很久,但莫泽到的时候,却发现通往废馆的道路没有拉上封锁线,也没有任何禁止前往的标识,只是关了灯,从唯一的通道外往里看就是一片漆黑。
这居然是炽業的秘密基地。莫泽犹豫着脚步,还是走了进去。身旁空荡的水箱,幽闭的空间,不是冬日,却带着微妙而刺骨的寒意。难怪不需要专门封闭,只有恐怖爱好者会喜欢这吧。莫泽想。
到这纯属碰运气的行为,没想真的在道路尽头看到了那个红色的身影。莫泽要找的人就站在幽静的水箱前,背对着他。
这算什么?莫泽躲在拐角想。
明明只是站在那里,却和任何时候完全不一样的状态。如果有一个人,不,任何什么东西在那里的话,莫泽都相信炽業就是这个东西的信仰者。
时间流失的速度太过缓慢,炽業只是站在那一动不动,莫泽甚至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以至于开始怀疑那个炽業是个雕像。这个空间太过安静,莫泽甚至不敢暴露自己的呼吸。在确认是不是雕像之前,为了不被炽業发现,莫泽选择了提前离开,只是脑海中忍不住地想,炽業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她一直都会来这个地方吗?就这样一呆好几个小时什么也不做?
那天过后,莫泽开始跟踪炽業,让保安看到炽業来水族馆了就联系他。除了出差的时候,一周至少四次,炽業都会来到这个虚无的水箱前。望着炽業的背影,莫泽第一次产生了荒唐的想法。
总以为有些人是叛逆孤傲之人,却没想到对方也是虔诚的信徒。
“哥哥,炽業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得不出答案的莫泽向莫昇问道。
莫昇在处理工作,听到炽業的名字,抬起头看了一眼莫泽,又继续低头处理工作:“为什么突然问她?”
“我只是有些好奇,我看不透她。”面对兄长,莫泽有些不安。他一直很抱歉和炽業的联姻,毕竟他的兄长到现在都还在喜欢炽業。
他和兄长年差七岁,他比炽業小四岁。和他小时候在国外念书,只见过炽業几面不同,莫昇和炽業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一直都在同一所学校读书。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就算是没有和两人过多相处的莫泽也听过别人如何形容莫昇和炽業的关系。因此他们后来的联姻没有人意外,不如说,没想到的是炽業会提出解除婚约。
莫泽记得那一天。炽業公然提出解除婚约,轰动社交圈的那天,莫昇呆在书房里没有出来,谁喊都不应,电话也打不通。等他担心得不行了,强行打开书房进去找莫昇,才发现莫昇倒在地上,周围全是喝完的空酒瓶。他的兄长平时滴酒不沾,就算是应酬也只是一杯即止。可看到满屋的酒瓶,莫泽才明白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兄长有多喜欢炽業。
莫昇把自己喝出了酒精中毒,直接住院了,莫泽在莫昇的床边守了三天。莫昇醒后,三天没有休息好的莫泽问他:“哥,值得吗?”莫昇昏迷的时候,炽業一次也没有出现。
苍白的面庞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情绪,莫昇没有回答,只是说着都结束了。面对这个答案莫泽更加不解,这份不解到秦君言在酒会上当场宣布他和炽業的联姻,莫昇端着酒杯来到他面前祝贺他的时候转化成了恐惧。
交替的人群,碰撞的酒杯,一句又一句的恭喜你听得莫泽头晕目眩。没等莫泽回过神,那个人举着酒杯来到他面前,带着挂在脸上,却虚假无比的笑容。
“莫二公子,不对,现在该说我的未婚夫,恭喜你。”
面对哂笑的炽業,莫泽仓皇地看向莫昇,而他的兄长正盯着炽業,平静的眼神带着无尽的隐忍,根本无暇顾及就在炽業面前慌乱的他。
这算什么?酒杯被碰撞的一瞬间,莫泽想问。
“莫昇,来祝贺你弟弟吧。”仿佛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炽業揽过发愣中莫泽的肩膀,将酒杯举到莫昇面前,似乎在认真思考:“以后我该叫你哥还是大伯?”
听到炽業的话,莫昇端着酒杯的手一顿,别过头,哽声道:“别闹了,炽業。”
“闹?”听到这个字,炽業的眉头一挑,失笑:“别自以为是了。”
那天回家后,莫泽急于向莫昇解释,得到的是对方一句,“我知道,这是君的决定。”谁都知道,莫昇与炽業的联姻是君的决定,莫泽与炽業的联姻也是君的决定,只有和莫昇解除婚姻是炽業的决定。
莫泽不了解炽業,所知道的炽業是从外界那些正负参半的评价,还有身边人零零碎碎的印象了解,而他以为他的哥哥足够了解炽業,甚至他们会结成连理,可最后他却被炽業退了婚,他这个对炽業一无所知的人和炽業成了未婚夫妻。
“炽業她是一个……”莫昇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墨渍弄脏了文件,莫昇却没有注意到,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炽業,对于炽業的爱与无能为力交织在一起,最后莫昇答道:“炽業她很特别。”
炽業到底特别在哪里?莫泽想问,为什么总是有一些人愿意一直追随炽業呢?
“姐姐她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大家都误会姐姐了,她其实很善良,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摆放在床边的白山茶即将枯萎,躺在病床上的少女注视着莫泽,虚弱的面庞却一脸认真,那双眼瞳如黑曜石一般闪烁。那时的莫泽想说,你错了,小陌,炽業,你的姐姐远不如你。
莫泽第一次见到,并认识龙君陌是在医院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不认识炽業,没有和炽業联姻,只身在医院实习,而龙君陌是病人。
“莫昇先生,不对,你应该是莫泽先生吧?”
替朋友寻房的莫泽刚进病房看到那张和炽業,君一模一样的脸,却躺在病床上时被吓了一跳,连忙低头看了眼病历簿,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龙君陌。
“你好,我是龙君陌。”和莫泽的惊吓不一样,龙君陌一点意外也没有,带着笑容,高兴地和初次见面的莫泽搭话:“看来你认识我妈妈,或者我的姐姐?我的姐姐是炽業。”
也是这天莫泽知道了,秦家还有一个女儿。龙君陌是炽業的妹妹,君的私生女,身患不治之症的‘孤儿’。莫泽不想和家族牵扯上关系,但后来莫泽经常去龙君陌的病房。
莫泽发现每次见到龙君陌的时候,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莫泽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看到那种纯粹的笑容,如果硬要说,龙君陌的笑容让莫泽想起隔壁养的萨摩耶犬,一样的纯真无忧。
“莫泽先生,早上好。”龙君陌收起书,带着烂漫天真的笑容。
“早上好龙小姐,今天身体好一点了吗?”莫泽拿着一筐草莓放到冰箱,又取了一些洗净后放在龙君陌的床头:“我记得龙小姐前几天好像说过想要吃草莓?”
“谢谢莫泽先生。”
龙君陌盯着莫泽,莫泽以为自己的脸上有什么,对方却说:“莫泽先生最近经常来,我的主治医生好像不是莫泽先生。”
莫泽有些慌乱:“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了吗?”
龙君陌摇了摇头:“没有,谢谢你来陪我,只是我没有打扰到你工作吧?妈妈和姐姐的工作都很忙,连贝尔的工作都很多,莫泽先生的工作应该也很多吧?”
“我的工作已经都结束了,别担心。”莫泽说着。算不上心虚,他确实完成了全部工作才抽空来的。
“那就好。”龙君陌似乎松了一口气。
莫泽看到龙君陌手里的书:“龙小姐看普希金吗?我下次给你带普希金的书,你想要看哪一本?”
“真的吗?谢谢你,我手上的书刚好都已经看完了,但姐姐还要很久才来。我想看,俄文我还有很多不懂的,麻烦莫泽先生给我带英文版吧!”
原本打算给龙君陌带翻译版的莫泽一愣,有些惊讶:“你会俄文?”
“一点点,和姐姐,莫泽先生比起来差远了。”龙君陌摸着怀中的书封,这本书里记满了她用来学习的笔记:“我听说姐姐从小就被要求掌握至少14门语言,而我到现在只会英语韩语和日语,俄语和德语也只是会一点点。”
身为继承人,这点基本还是要有的,甚至可以说炽業掌握的远不止14门。但莫泽已经听说龙君陌基本从小就住在医院里,没想到对方居然也掌握了那么多语言。“你不用和炽業比,而且她的语言没有全都到达精通的地步。”虽然被要求掌握多门语言,但实际上要求只有基本沟通和书面工作顺利的级别。
但莫泽没想龙君陌鼓起嘴,嘟囔着:“我没有想和姐姐比,我知道姐姐是最厉害的。”
也许她是个姐控?莫泽想。但龙君陌又很快笑着说道:“对了,我今天读了……”
莫泽去找龙君陌的时候,龙君陌会和莫泽聊很多,有和医生护士那听来的八卦,有书里的剧情,有窗外的动物,有莫昇,有君,有炽業。莫泽从龙君陌口中了解到的炽業不善言辞,口是心非,刀子嘴豆腐心,就差没说一句炽業菩萨心肠。莫泽不了解炽業,不知道龙君陌口中的菩萨心肠是什么,只能笑着回应:“你很喜欢你的姐姐。”
龙君陌说话的时候,眼神与笑中全是莫泽相信的爱:“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她们是我的依靠。”
在病房见到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时,莫泽知道炽業来了。他不认识炽業,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和炽業正经交流过,但如果只是谈见面的话,这并不是他和炽業的第一次见面,他也知道这位是他兄长的未婚妻。
站在病床旁的炽業的眼神从他身上滑向龙君陌,随后一笑道:“好久不见,莫泽。”
与龙君陌完全不同的笑容,莫泽压着紧张的情绪道:“你好,炽業小姐。”
“我早听说你一直来找这家伙,没想到还是真的。”炽業笑着说:“需要我提醒你吗?这家伙可是未成年。”
全然察觉不到炽業已经将两人的关系往最糟糕的方向形容,龙君陌拉了拉炽業的衣袖:“姐姐,莫泽先生是来陪我的。”
“放手。”炽業冷声道:“还有,叫什么姐姐。你们莫家两兄弟还真是阴魂不散。”
因为对于炽業的警惕,让紧绷中的莫泽完全忘记炽業话语中透露的厌恶。只是莫泽对炽業的印象除了强势,还有糟糕,而第二印象彻底变成了对方是一个疯子。
当莫泽再一次看到炽業,也是在同样的病房,不一样的是,这次他要找的人已经死了。
-龙君陌 “姐姐明明不喜欢我,但还是会来看我呢。”龙君陌对许久不见的炽業说。
看见龙君陌的笑容,炽業锁着眉不悦:“我来看你什么时候死。”
龙君陌却笑着,好像一点不在乎炽業恶毒的话:“谢谢你,姐姐。”
炽業嗤笑一声,随意地看了一圈屋内,注意到病房里多了一些陌生的东西和书:“谁给你买的东西?”
“是莫泽先生,他带了很多书给我。”龙君陌没想瞒着:“姐姐没来的时候,莫泽先生还教了我俄文德文,还有法文和意大利文。”
“[就那花拳绣腿?]”炽業用意大利语说。
“[姐姐,莫泽先生很厉害的。]”龙君陌也用意大利文回应。
“[蠢货。]”炽業没打算继续谈莫泽:“[你活不了多久了。]”
“[我知道。]”龙君陌垂着头,沉默了一会才说:“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姐姐你能杀了我吗?”她知道自己的病是不治之症,不管她的求生意识有多强烈,都是迟早要死的。
“你想让我变成杀人凶手吗?”
“对不起,姐姐。”
“哈,真是无语。”
炽業不耐烦地皱着眉,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个所谓的妹妹,无能、无力、柔弱都是用来形容龙君陌的。炽業注意到走进门的人,和她看腻的那张脸是同一张。炽業扯着笑:“好久不见,莫泽。”
“你好,炽業小姐。”
炽業发现对面神情里藏着的局促,又转头看着龙君陌怀中的书,笑道:“我早听说你一直来找这家伙,没想到还是真的。需要我提醒你吗?这家伙可是未成年。”
炽業看到对面的脸色一变,又想笑,真的是藏不住自己情绪的家伙。
“姐姐,莫泽先生是来陪我的。”龙君陌拉了拉炽業的衣袖,替莫泽解围。
炽業瞥了一眼龙君陌拉住自己的衣袖,冷声呵斥:“放手。还有,叫什么姐姐?你们莫家两兄弟还真是阴魂不散。”
这时刚好有人把莫泽叫走,龙君陌看着消失的莫泽,才对炽業说:“姐姐不喜欢莫昇先生,所以也不喜欢莫泽先生。”走时的莫泽表情很难看,但被炽業那么说了,也不可能高兴。
“你是觉得我在迁怒吗?”炽業可笑道:“不顺眼需要什么理由?”
“姐姐为什么讨厌他们呢?”
“那你为什么害怕莫昇,又接受莫泽?”
“我……”龙君陌被炽業反将一军,支支吾吾着:“因为莫昇先生看上去很可怕,而且……”莫昇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替代品。
炽業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妹妹,有着与自己、君有着一样的脸,却完全不同的命运待遇。炽業一直不擅长应对龙君陌,她不会承认是因为龙君陌让她感到棘手,
炽業离开了,她本就不会和龙君陌多浪费时间,来看望龙君陌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任务。龙君陌翻着炽業带来的书,炽業带的全是原版书,里面有许多晦涩难懂的词语,龙君陌从抽屉里拿出字典,磕磕绊绊的才勉强读懂了文章。
“[朋友,如果我将在下一刻死去,请将我葬回故乡。我怀念故乡的麦穗,故乡结的果子,我还记得母亲做的汉堡排,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吃上了,我那温柔的妻子,未出世的孩子,我曾答应他们做一个秋千,希望我的妻子能够找到温柔待她的人,她是我见过最坚强温柔的女人。]”
龙君陌合上书,时间已经不知不觉的到了晚上,医院的夜晚总是额外的寒冷,龙君陌找出遥控器,连忙将温度调高了一点。
“姐姐,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杀了我……”
龙君陌小时候并不是生活在秦家。那是一个陌生却温暖的家庭,无微不至的父亲,活泼可爱的弟弟,龙君陌一直感谢他们对自己的照顾。但龙君陌清楚,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体面的照顾,实际上关爱的重点永远只有一个,是因为自己并不是那对夫妇的亲生孩子。龙君陌也明白,要求对方对待一个陌生人要如亲生孩子一样实在是太为难对方了,比起父亲和弟弟的体贴,那位母亲的敬而远之才是正常的体现。至于真正的家人,龙君陌也不是没有头绪,她知道自己和家族的那位长得很像,但她没有任何攀亲戚的想法,毕竟谁都知道君之子只有一位。那些想要顶替君之子的人都去哪了呢?
但命运是足够作弄人的,七岁那年,龙君陌被绑架了。绑匪的目的不得而知,因为她再睁眼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医院了,身前站的是一个有着和她一样却更成熟的面孔,仿佛就是未来长大的她。龙君陌知道她。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人问。
“我叫龙君陌。”龙君陌想问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
“炽業。”炽業回答出龙君陌知道的那个名字,随手丢了一份资料到龙君陌面前:“不治之症知道吧,珍惜一下你还能活着的时候吧。”
龙君陌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报告单,就算她现在已经认识了很多字,但报告单上依旧全是她看不懂的名词:“姐姐,我……”
“姐姐?”炽業皱紧眉头:“谁允许你叫我姐姐的?”
“不可以吗?”龙君陌缩着脖子。其实眼前的人也只不过十四岁,但气质却远超同龄的成熟。
“难道可以吗?我们两可没有任何关系,小子。”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是好心吗?为什么你会知道我被绑架了?龙君陌想问,但她又不想炽業太生气,所以就不问了。自己生病了吗?龙君陌看着报告单,她不知道,但她好像只能生病了。
原以为只要住院几天,却没想此后她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比起住院,龙君陌觉得这更像是一份监禁,就算秦家给她准备了近乎无微不至的照顾。
第七个月的时候,龙君陌出院了。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收拾,来接她的人不是炽業,是一个龙君陌没有见过的人。
来的人自称代炽業来接龙君陌的,叫江贝尔:“您好,小姐。炽業大小姐让我来带您去住的地方。”
“贝尔哥哥。”龙君陌犹豫了一下,才问:“姐姐她在忙吗?”
贝尔有些心虚,不敢直说:“大小姐最近比较繁忙,有时间她会来找您的。”
“我知道了。”龙君陌答着,实际上这几个月的时间,她见龙君陌的次数也不多:“我们走吧,贝尔哥哥。”
江贝尔也就比龙君陌大了两岁,实际上还是有专门的司机带他们走。车开到了一栋陌生的小别墅,贝尔对龙君陌说这是以后她住的地方。
“那爸爸和弟弟呢?”龙君陌问。
“您有时间可以去看望他们。”贝尔回答得模棱两可,龙君陌明白了,这是自己不能回去的意思了。
其实炽業安排的别墅不比龙家差,甚至要更好,只看外观就感觉比龙家大出了一倍,只作为她一个人的住宅实在是太过奢侈了。龙君陌跟着贝尔进了别墅,却看到有一个陌生的人影刚从大门出来。看到少年的一瞬间,龙君陌注意到身前的贝尔身体明显的一顿,语气中带着几分拘谨:“莫先生。”
少年只看了一眼贝尔,便直接看向龙君陌,平静的语气中不着一丝情感:“你就是龙君陌吗?”
“您好。”龙君陌不认识眼前的人,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和贝尔一起叫对方。
莫昇看着龙君陌,蕴藏探究的目光让龙君陌逐渐有些无所适从。也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也许是种冒犯,像是要把龙君陌看透了,莫昇才收回目光:“小業……君让你跟着她了吗?”
“没有。”贝尔摇了摇头,吞吞吐吐,他真的不想和莫昇莫泽这对兄弟中的任何一个碰面,特别是莫昇:“只是需要帮小姐熟悉一下环境,所以让我跟着小姐。”
“改名字了吗?”莫昇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又问。贝尔和龙君陌都抓不稳是在问谁,同时摇了摇头,说没有。
莫昇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从两个人身边走过,准备离开。也是这一刻,年幼的龙君陌明白了,这个男人看不起自己。看不起这个词也许不太对,因为这个男人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就在刚刚观察了数分钟之后,这个男人判断出了,她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但又有某种怪异之处,只是龙君陌说不上来。
在快要踏出大门的时候,莫昇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两人:“这个家里的东西别随便乱动,小業不喜欢她的东西被人乱动。”
龙君陌这才明白炽業是把自己住的地方让给她了。“以前有像我一样的人吗?”龙君陌向贝尔问道。
“没有。”知道龙君陌在问什么,贝尔回答道:“您是第一个。”
“为什么把我带回来呢?”龙君陌又问。
这下贝尔没有答,他怎么会知道炽業和君在想什么。龙君陌的存在明明对她们来说可有可无,一开始也放得远远的,怎么知道突然有一天就接回来了。
“我能去找姐姐吗?”龙君陌接着问。贝尔一口回绝:“不可以。”龙君陌悻悻应着,也没想真去,这张和炽業一模一样的脸突然出现在公司,不知道要引起多大风波。
贝尔给龙君陌介绍别墅,那是卧房,那是书房,那是游戏厅,那是放映厅,偌大一个别墅快赶上一个小型娱乐场了。
“姐姐一直在这里生活吗?”
“大小姐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里。”
龙君陌看完了娱乐场所,心神却只留在一处,想起莫昇的话,龙君陌有些犹豫还是问贝尔:“我可以去书房看看吗?”
贝尔还以为龙君陌会想要求休息区,会失去游戏厅玩,毕竟还只是七岁的孩子。看到龙君陌略带局促的表情,贝尔明白了什么,一边带龙君陌去书房,一边说道:“您不用太在意莫先生的话,额,我是说炽業小姐有说您可以自由使用这个别墅的任何设施。”
“姐姐说的?可莫昇哥哥不是说姐姐不喜欢别人动她东西。”听到贝尔的话,龙君陌忽然心生雀跃:“我可以吗?”
贝尔点了点头:“大小姐不会骗人的。”虽然炽業的毛病很多,但炽業从不骗人。
书房刚刚只是在参观中草草略过一眼,到了里面龙君陌才发现里面的书是真的多,比起书房更应该被叫做图书馆。里面的书籍不仅有中文,英文,甚至包含希腊语和埃及语等等。龙君陌虽然认识了不少汉字,但根本不够她读懂其中任何一本中文书,更别提其他语种书了。
“这些都是姐姐平常在看的书吗?”龙君陌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书,震惊地问道。
贝尔点了点头,没有否认:“不过大部分书大小姐还在学习中,这里只放了大小姐平常需要的书,如果您需要什么书可以交代我,我会帮您带回来。”说完贝尔才想起来眼前的人只不过是七岁的孩童,也是秦家的斯巴达教育让他下意识以为龙君陌也要开始内卷了。想到这里贝尔又看了一眼龙君陌,那张与炽業一模一样的脸。不过也是当然吧,毕竟是炽業。
“我……”
龙君陌还没说,忽然有一只手冲背后按住了龙君陌的肩膀:“吓了我一跳,没想到还真的是炽業二号。”
龙君陌被吓了一跳,险些摔在地上,不,是已经摔在地上了。屁股结结实实地坐在地上,嗑得龙君陌尾椎骨疼,龙君陌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又看到有一双手伸到自己面前:“这么胆小?我叫楼双。”
一两岁的孩子已经有了对美的概念,甚至当一群孩子在一起时,他们会抢夺最漂亮的那个占为己有。而艳丽夺目,是龙君陌对楼双的第一印象。
“楼双小姐。”贝尔也惊讶了:“您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大门没关。”楼双理所当然的说,又上下打量着龙君陌:“今天不是炽業二号回来的日子吗?我是来看看炽業二号的。”
龙君陌被楼双拉起,没明白楼双说的是什么意思,又看着贝尔:“炽業二号是什么意思?”
“那个是……”贝尔为难地说,也没想到楼双居然就直接说出来了。罪魁祸首楼双倒是没什么自觉,看着龙君陌云里雾里的表情,忍不住笑道:“什么都不知道,二号?”
“我叫龙君陌。”龙君陌不满地说。
“原来你有名字啊。”楼双捏了捏龙君陌的脸蛋,笑得开心:“不过也是,毕竟炽業还在,总不能叫你炽業二号。小朋友也要好好和我们的二号解释一下吧,这种荣名不解释清楚怎么可以?”
“小姐,您不用在意……”
“这么保护炽業呀?好像我像个恶人一样。”楼双抬眸看着贝尔,愉悦的语气里压着温怒,贝尔退了一步,不敢再看楼双,楼双笑着,又看着被吓得不轻的龙君陌说道:“知道君之子炽業吧?君之子不是谁都能当的,能当君之子的只有炽業,而你也是炽業。”
“我不是炽業。”虽然楼双很漂亮,但龙君陌却莫名对楼双的笑容感到不舒适。长大后的龙君陌知道了有一个词是专门用来形容楼双这类人的,叫蛇蝎美人。
“你不是炽業?”楼双又咯咯的笑:“真可爱。”
楼双来得悄无声息,走的也一声不响。在意识到楼双真的离开后,龙君陌和贝尔都同时松了一口气,看向对方又同时笑了出来。
不用太在意他们说的话,贝尔是这么说的。龙君陌确实没有太在意过他们说的话,毕竟围绕在她耳边的话从此话里话外再也绕不开炽業两个字。
来到秦家之后龙君陌知道了,原来外界看来光鲜亮丽的炽業不止有一个炽業,原来‘炽業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象征’,原来炽業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是炽業。第一个炽業成为了炽業,但不够优秀的炽業是无法成为炽業的。龙君陌也知道了贝尔原来不是炽業的‘朋友’,而是炽業的‘助手’,负责帮忙处理炽業的日常琐事,因为炽業的行程繁忙到了除了睡觉,就是学习与工作。龙君陌看着每一本书上写下的笔记,庞大的书海就算只是看完每一本书都已经是巨大的工作量,更不要提还要学习。
龙君陌追着炽業的脚步,看过炽業看的每一本书,试图去接触炽業掌握的知识。住在别墅的一年后,龙君陌第一次见到君。那个和炽業长得一样的女人,应该说炽業继承其容貌的女人。先前面对后者龙君陌还没有这种想法,但看到前者龙君陌才意识到,就算是一张脸也是完全不一样的美啊。女人坐在那,没有炽業身上的高傲与直冲冲的攻击性,从容而优雅。
龙君陌隐约知道君到来的原因,于是说:“妈妈,我不会成为炽業。”
君没有对龙君陌的反叛说什么,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龙君陌:“你做不到吗?”
“不是做不到,妈妈。”龙君陌知道炽業有多努力,她也知道那些炽業为了成为炽業有多努力,但她的努力并不是为了成为炽業:“因为炽業是姐姐,妈妈。”
“那你想要什么?只有成为炽業,你才能得到一切。”
龙君陌沉默着。她已经明白了之前面对莫昇和楼双的不适感是什么了,是因为他们都将自己看做了炽業,但这不怪他们,因为不止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将她看做了炽業的代替品。
“你说的不对,妈妈,我知道是炽業给了我这一切。”龙君陌看着君,笑着说:“我不是应该成为炽業,我应该帮姐姐继续享有炽業的一切。”
在龙君陌第十次拐进医院的时候,龙君陌这才有点意识到当初炽業说她得了不治之症的事情原来是真的。
“姐姐,你还好吗?”
龙君陌看着眼前的少年,这是她曾经的弟弟,龙华阳。时间一长,他们也不限制其他人来看她,龙君陌也说不太准他们过去到底有没有限制过,毕竟她认识的人一直很少。
“我没事,阳阳。”面对龙华阳的时候,龙君陌总有一份局促和不安。
但龙华阳天真,没看出龙君陌的窘促,只是担心地说道:“可是姐姐已经在医院呆了很久了,以前姐姐在家一直都很健康的。”
龙君陌不想告诉龙华阳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事,搪塞着龙华阳,想着后面还是和炽業说,以后来医院的时候还是别让龙华阳来了,免得他总担心自己。
“你还挺体贴。”一个月才来一次的炽業好笑道:“想清楚了,没了他可没人陪你了。”
“姐姐不是已经让贝尔陪我了吗?”炽業暴露出的疏远和嫌恶让龙君陌很心安,因为她知道了,炽業将她放在眼里了:“我对姐姐来说是家人吗?”
“家人?”炽業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词:“你到现在还叫龙君陌,谁是你的家人?你的家人刚刚被你赶走了。”
“姐姐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于炽業的刀子嘴龙君陌早就免疫了,龙君陌顿了顿,还是决定说道:“我只是想,姐姐不用把自己过得那么辛苦……”
“喂,龙君陌,你是嫌死期太晚,来教训我了?”炽業直接打断龙君陌的话,眼神仿佛下一秒就真的要杀了龙君陌,龙君陌却是十分坦然接说好啊。
炽業无语地看着龙君陌。外界总说她是疯子,她到觉得龙君陌比她疯多了。
“姐姐,我不会骗你的。”龙君陌轻声说着。
什么时候连呼吸都变成了一件糟糕的事情?身体里每天都仿佛有蚂蚁蚀骨般疼痛,入眠不能睡,清醒时好像又要晕过去,龙君陌真的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掉是正常的,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不治之症是那么的痛。
“杀了我吧,姐姐。”
因为剧烈疼痛,瞳孔都开始涣散,早就看不清眼前一切的龙君陌颤抖地朝前方伸出手:“杀了我吧,求求你了,姐姐。”
“蠢货,我杀了你,并不是因为你求我,而是因为我真的讨厌你。”
是的,我知道你讨厌我,所以谢谢你姐姐。龙君陌想说,可刚刚那句乞求已经花费了她所有力气,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会让所有人知道炽業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凶,其实她是个温柔的人。
看着带着笑容慢慢咽气的龙君陌。
蠢货。炽業想。-江贝尔 什么年代了还在喊大小姐。
这是对江贝尔最简单的嘲讽。以前江贝尔还会有点委屈,现在江贝尔只会淡然略过,毕竟比起炽業的直接攻击,那些嘲讽实在算不上有什么杀伤力。
不谈莫昇那个人了,龙君陌是怎么做到不怕炽業的?贝尔第无数次被炽業瞪目的时候,忍不住想。温柔,善良?这类词放在炽業身上的定义一定被改过了吧。
在看到炽業亲手杀死龙君陌的时候,贝尔想,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炽業干不出来的事情了吧?
“正好医生来了。”炽業对着随后出现的莫泽,一脸平静的说道:“下死亡通知书吧。”
“炽業你疯了吗!”
那是贝尔见到莫泽少有的失态的时候。可面对死亡,谁要是正常的,那就是不正常的,而恰好,炽業就是那个正常的不正常人。
“怎么,要不报警抓我?”
炽業没有再看一眼死去的龙君陌,直接掠过盛怒中的莫泽准备离开。莫泽直接一把抓住炽業的胳膊,还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炽業反手直接一拳砸在脸上。没想到炽業突然攻击,莫泽直接被炽業揍到地上,肚子和背都被砸得火辣辣的疼。
就在莫泽以为下一拳又要来的时候,炽業却已经收了拳,只是讥笑道:“没人教你少碰女人的身体吗?喊得这么大声,就这么点本事。”
“炽業她还是人吗?”
贝尔连忙跑过去把莫泽扶了起来,听到莫泽崩溃的说,也不敢接话。虽然是愤怒之下的攻击,但炽業也确实手下留情了,不然刚刚这一下就不是把莫泽弄倒在地,而是去送莫泽一起去见龙君陌了,毕竟炽業学习了这个世界上所有能够用来战斗的技术。
炽業她也许真不是人。其实贝尔挺想这么答。但谁都可以说炽業的不好,只有他不能。
炽業算贝尔的救命恩人。江贝尔倒是知道,自己一开始就来是给炽業当狗的,毕竟那是炽業第一次见他,就告诉所有人的事情。
“我需要一条狗。”
在孤儿院,年仅九岁的炽業说,然后挑中了年仅四岁的江贝尔当狗。
“不吵不闹挺不错的。”炽業的语气就像在说这只猪又白又胖挺不错。
“当我的狗的第一点就是,敢背叛我,回到孤儿院应该不是你能想到最悲惨的下场吧?”
贝尔摇了摇头,尽管那时候他想不出有什么比回到孤儿院更悲惨的下场。孤儿院里吃不饱穿不暖,偶尔还要被院长虐待,物尽其用。那时候贝尔甚至觉得死都是一种解脱,可他不敢死。就算有人说活着比死难多了,可贝尔还是觉得,只要能活着总比死好。
成为炽業的狗也不是炽業说说的而已,虽没有要求成长和炽業一样的实力,但不管炽業做什么,贝尔也要跟在一旁学。
简直是炼狱模式。之前的生活贝尔觉得已经是地狱了,跟着炽業后的日子简直是炼狱,在地狱里闯关的那种。贝尔怀疑炽業每日合眼的时间没有超过五小时。他醒着,炽業醒着,他熬不住了炽業还在。老师尚且可以车轮战,他只能跟着炽業一起进行单人闯关模式,有时候贝尔真觉得自己要因为睡眠不足,导致下一刻闭眼就再也睁不开眼了。
“是怪物吗?”
熬夜第48天的贝尔在炽業身后忍不住嘟囔出声,说完才发现自己好像不是在心里想想,只能祈祷着炽業没有听到。就在贝尔松了一口气,以为炽業没有听到的时候,炽業忽然说道:“[我告诉过你这段时间你只可以用法语和我沟通了吧?]”
“[抱歉,大小姐。]”贝尔悻悻地说。
在12岁的贝尔第25次睡过头,急忙跑去找炽業的时候,贝尔已经开始分不清到底是他在学习,还是炽業在学习。这些日子他跟着炽業,所有的东西也快学了个半熟不生,偶尔还得炽業捞他一把。
贝尔一边连忙洗漱,口中还念叨着今天要考的单词,但考试怕早就过了,只是贝尔没想到早该去学习的炽業居然出现在楼下。
“醒了?”女人开口一瞬间,贝尔便知道自己认错人了。
如果说第一次见炽業,江贝尔还有点无知者无畏,那第一次见到君,江贝尔是彻底懂了什么叫不寒而栗。
“夫人……”
贝尔觉得自己应该接着回去睡觉,或者就一睡不醒了,至少不用在这里受折磨。君没有说话,只是抚摸着怀中的狗。贝尔也不知道君是怎么把那只三四十斤的德牧抱到怀里的,还有只六七十斤的阿拉斯加匍匐在君的脚边。那两只可以吃人的怪物居然这么听话,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他不是想质疑犬科的分辨能力,但这两只狗是极其护主的性格,从没给炽業以外的人好面子,而且这也是他跟着炽業八年以来第一次单独见到君,以前都是跟在炽業的身后,根本没有他和君单独相处的机会。现在这个处境甚至都得说是他高攀了。
“君还是第一次见炽業对狗这么上心。”
过了不知道多久,贝尔都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口干舌燥了,君才说了第二句话。贝尔默,也不敢认君说的到底是她身边的狗,还是说他,总归都是炽業临时起意养的狗。
“君子炽業是一个性格古怪的孩子。”君的目光没有从怀中的德牧身上移开,不紧不慢地温声道:“既然炽業选择了你,那君也不会多说什么,君想你应该也是个乖孩子吧。”君的手放在德牧的脑袋上,目光才看向贝尔,嫣然含笑。这就是君,炽業继承容貌的母亲,高雅知性,不露锋芒,不知道的人初见一定会以为君是来自书香门第。
书香门第?如果他不知道炽業的格斗课程全部都是君安排的话,恐怕他也会那么以为。现在贝尔只觉得自己没有吃早饭的胃都要因为紧张呕出酸水了,那双手哪里是在摸狗,君就差没叫他过去,说乖狗狗了。
“君不希望炽業在君不知道的地方做些不该做的事情。”君又说,这次是看着贝尔说的。
贝尔这下听懂了,君是要他做一只有两个主人的狗。
只认一个主的忠犬没有好下场,可两面三刀的白眼狼也是被唾弃的存在。伸一头是死,缩一头也是死,两把刀架在贝尔的脖子上,贝尔这才领悟了以前在孤儿院的日子只是难熬,现在的日子每一步可都是踩在刀尖上。
“大小姐。”
贝尔不敢看炽業的眼睛,过去的一年里他事无巨细的给君汇报了炽業的行程。说实在,炽業的日程无聊到根本没有必要每天汇报,炽業这个疯子连路边的小卖部都不会走进去,只会让他去买东西。
“[从今天开始是意大利语。]”炽業说。
“[是……]”
“[你要想去陪龙君陌就直说,别用这种快咽气的声音说话。]”炽業微皱着眉,冷声。
贝尔被噎了一下,不想继续在炽業身上触霉头,他还不如快点去找龙君陌,这一窝疯子只有龙君陌是个天使。
然后他被绑架了。
对方有备而来,四五个人,整整齐齐的黑衣黑裤黑行头,贝尔甚至都不考虑跑这个选项,更不要提反抗了。江贝尔实在没搞懂,如果要赎金的话,他们至少应该去绑龙君陌楼双他们,绑架他一条狗有什么用?他甚至不怀疑在他消失后,炽業就会直接去找下一条狗。但对方的目的好像也不只是赎金,在贝尔算不清自己被抽了多少鞭子,浸了多久次的冷水,勉强维持住一口气后,脑海中只剩一个想法:这群疯子复仇不能找炽業本尊吗?他只是个打下手的,打他身上又不会疼到炽業骨里。
妈的,打死他好了,这就是当狗的下场。贝尔直接自暴自弃的想。反正炽業再不来,这群人肯定不会放了他,他也熬不过今晚了,就让炽業给他收尸吧,指不定还会把他喂给那两只狗,就是走马灯千万不要再让他看见炽業了。
枪声响起的时候,江贝尔还以为是奈何桥对面的敲锣声,奈何身体还是如铅一般沉重,根本走不过奈何桥。自己还活着的想法忽地划过贝尔的脑海,贝尔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睁开眼睛了。白干的血糊住了贝尔的眼睛,贝尔只能隐约的看到一片漆黑中燃着一抹红,烧到了自己的面前。
“[真行,还活着呢。]”
在贝尔的印象里只有一个人会如同火焰一样燃烧。是炽業。
江贝尔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被送来医院了,床边坐着小憩中的炽業。贝尔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好像被割过一般,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恭喜你活过来了,江贝尔,这已经是我救你的第二次了。]”炽業没睁开眼,却开了口,依旧是用意大利语说:“[江贝尔,我告诉你一个事情吧,作为死里逃生的礼物。你有一个妹妹,而且过得还不错,学习成绩听说可以排进前百,家庭朋友圆满,比你幸福多了,不过你不想她的幸福突然消失掉吧?]”
炽業睁开眼,看向全身缠满绷带的江贝尔,嗤笑一声:“[所以江贝尔,看好你的主人是谁了吗?]”
“[我已经对你足够仁慈了。就像你是我带回来的一条狗,却是尾巴朝外的白眼狼,我也没有在第一时间除掉你。]”
“[之前的事情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没有下次了,江贝尔。]”
这都是什么事啊?
贝尔完全尸体状地躺在病床上,看着苍白的天花板无语。莫名其妙的绑架,炽業来救他,然后被炽業戳穿他在给君通风报信这都不是事,炽業居然说他有一个妹妹?他不是孤儿吗?他哪来的妹妹?他怎么会不知道?
贝尔知道当初他待的那家孤儿院早就倒闭了,而且凭和炽業一起学习得的这一身本事,他怎么都不可能再回到孤儿院。
贝尔想问炽業,他的妹妹是谁,她真的不是在骗他的吗?其实他已经决定不会再背叛炽業,就不要拿这种事情和他开玩笑了。可贝尔又清楚,炽業不骗人。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糟糕的人。江贝尔想。
-炽業 趣味性极低的酒会上,炽業已经无聊到打哈欠,偏偏一个又一个的人走到炽業面前试图展现存在感,他们讨好不了君,就来讨好炽業。时间一长,大家也知道了炽業和莫泽没有感情,炽業出席舞会要嘛没有男伴,要嘛就是秘书充当。谁会抛下未婚夫不要,找秘书当舞会男伴?可就算这样,也没有人考虑炽業喜欢这个秘书的可能性,他们都看不上的人,炽業怎么可能会看得上?玩玩罢了。如果炽業知道了他们的想法,确实会说这些人的脑子终于有聪明一点的时候了。
赶走第8个人,炽業好笑道:“[这些蠢货怎么会以为我看不上那两兄弟,就能看上他们?]”
“[大小姐,这里的人不一定都不会德语。]”江贝尔小声地提醒道。
“[谁会?]”炽業喝了一口酒,目光扫了一圈,嗤笑一声。周围确实有人听懂了,也不敢说什么,不过这些人本身就不会去炽業那自讨没趣,听不懂的人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秦小姐,我能敬你一杯酒吗?”第九个人走到炽業面前,炽業面不改色,酒杯端在手里没动。
“秦小姐?”那人的面子快挂不住,僵硬地又喊了一句。
“怎么不敬?是你要敬我酒,不是我找你碰杯吧?”那人的脸色微变,炽業却只是微抬酒杯接着说道:“你敬再多酒,你的公司也不可能活下来,有点本事你就该回去想想怎么体面的给你公司收尸。当然,如果你想在这把我灌醉,然后结束后暗杀我的话也可以,就是我不知道最后醉的是谁,死的是谁了。记住了,爱用怀柔政策的人是君,可不是我。”
感受到周围变异的气氛,贝尔无语又不安地看着炽業,罪魁祸首还在若无其事的喝着红酒:“这些人总爱搞砸气氛。”
搞砸气氛的到底是谁啊?!这句话没人敢说。
“炽業。”
“怎么了?”
两个长得一样的人互相面对着,看着眼前的脸,炽業真的觉得自己快吐了。这些相同的容貌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君听说你又对那些孩子说了一些不好的话?”
“您的消息真灵通。”
“别总吓到那些孩子。”
“我的做法会让您感到困扰吗?”
“君只是担心君子死得太早了。”
“别担心,我的母亲。”炽業忍不住笑道:“我可不会死,我一定会守护住您的荣耀。为此,我一定会活着杀死您。”
“那个死在十三岁的龙君陌,是被炽業亲手杀死的,而她们的母亲作为知情人,什么都没做。那是一座巨大的吃人棺。”
这是杀死龙君陌后,炽業最常听到的话。
你在乎过谁吗?炽業。亲手杀死你妹妹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有人曾对炽業问。
“忏悔?我为什么需要忏悔?”
在想什么?
炽業觉得好笑。杀人的时候需要想什么吗?那个蠢货求死,所以自己就杀了她有什么问题吗?
凝视着眼前快要吞噬一切的黑暗。
炽業想不明白自己站在这里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是真的和水犯冲吧?
炽業忽然笑出声。
“既然他们都要我去爱谁,那我就来爱你吧。”
“来与我相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