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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眠之人s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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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眠之人s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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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哉虎)call on me

    (哉虎)call on me(哉虎)Call on me
    *原来fall里预定的一个paro创作,灵感是各种人鱼paro的杂糅
    *包含大量虚构,没有任何真实的现实部分,年代也是完全架空,部分猎奇,食人,血腥,尸体桥段预警和少量g级警告,注意,有攻和路人关系描述,本质是个庸俗的爱情故事
    *富家少爷直哉x天真人鱼虎

    Summary:一条普通的人鱼爱上人类

    ——“我的樱花就在这里。”

    “……不是说要一条最健康的人鱼吗?”
    那个声音在台阶上响起。
    水声微响,虎杖悠仁努力从地下室昏暗的水池里抬起头,睁开眼。
    “很抱歉,禅院,”回答的人用着蹩脚的声音称呼对方,很像是小孩子学话,“这已经是那群婊子养的金贵东西里最健康的了。我知道你喜欢欣赏女性,但请见谅吧!”
    更多的气泡从虎杖悠仁嘴边涌出,他想游上去,却不慎动到了腰部,那些野蛮的人类黑乎乎一片地涌上来把他们都四散抓走,虎杖悠仁是里面最健壮最年轻的人鱼,面孔和十五六岁的人类男孩差不多,他努力保护了同伴,却被他们用坚硬的鱼叉凶狠地驱赶,伤口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虎杖悠仁不太记得他是什么时候被人类圈养起来了,记忆里,他总是和同伴们游曳在装满五颜六色珊瑚和黄金珠宝的鱼缸里,对着那高高屋顶下坐在四周大笑喝酒的人们好奇观看。
    【我们是被他们当宠物了。】
    一个比较照顾他的同伴用他们的语言附在他耳边说。
    【他们给运输过程中的我们喂药,想要我们变得温顺,我很高兴,你没有事,能够再次睁开眼。】
    同伴是有着二十来岁人类女性外表的人鱼,她的眼瞳翠绿如深海中的海藻,金发比头顶上直射下来的灯光还要耀眼,皮肤像是用珍珠细细研磨过铺就,上半身玲珑有致,鱼尾是随着灯光变换的蓝绿色。
    她穿着虎杖悠仁觉得不理解的东西,刚好把胸口处遮住,虎杖悠仁模糊的记忆里还是认得他们并不需要这种东西的。
    注意到他的目光,人鱼在水池里轻盈地转过身,盛大的鱼尾惊扰了黄金仿造的珊瑚,一颗颗珍珠从里面滚出,刺耳的乐声再度拔高,人群里爆发笑声。
    【这是他们的规定,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的声音很空灵。
    【那我要怎么做?】虎杖悠仁有点害怕那些笑声。
    【顺从他们。活下去。】她这样说,伸手抚摸过他的头发,牵着他的手,带领他在水池中翻转身体,鱼尾总是险而又险地擦过那些没用的假物,此时人群里就会发出更多笑声,和杯盏碰撞的声音。
    “跳啊,跳啊!”有人站起来从他们疯狂大叫,虎杖悠仁受惊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安抚地回握。
    【游吧。孩子。】她慈爱地说道。【像我们在海中时候那样。】
    可是那时候我们不需要频繁地转动身体,展示般摇曳鱼尾。
    美丽的人鱼放开了他的手,找到了另一位同伴,携手在比起大海逼仄许多的水箱里翩翩起舞。
    虎杖悠仁自由了。他头还残留着疼痛,怀疑是同伴口中说的药。他茫然不解,从这头游到那头,四面的玻璃都对着人群,在他头一次惊慌地撞上玻璃时候,身后被鱼尾打倒的黄金珊瑚让他吓一大跳,他这样的反应,却吸引了人群的笑声。
    “你看那个愣头青!■■■■的!就该让乔克管教!”
    虎杖悠仁听他们的话听得不太明白,只敏感地感觉到几个词语不是什么好意思,他生气又恼怒,敲着这个把他困住的玻璃,对面的人群哄堂大笑。
    “他居然想出来!”
    “生气了……还是个小孩呢,最近行情不好吗?以前送上来表演的人鱼都不会送这种样子的。”
    “还不是那些大人物听说了吗?”
    “还是得多打仗!我们才能发财,才能把这些宝贝抓起来!”
    “你疯了可别拉我。”
    虎杖悠仁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他只是生气地一遍遍撞击玻璃,坐席里有个男人嘻嘻哈哈地忽然从怀里拿出一杆黑色的东西,旁边的人都被他吓到。
    “该死的,你怎么把这玩意带进宴会里!”
    有人咒骂。
    “唉,别着急,我只是瞄准这条小人鱼开一枪而已,反正人鱼大把都是,这阵子下城的人疯狂地出海,很快又有漂亮的小婊子上供给我们了。”那人哈哈大笑,朝着虎杖悠仁的脸扣动了不知道什么机关,那些人除了最初的惊讶外就无动于衷,几句抱怨,看上去对男人置之不理,而虎杖悠仁还什么都不理解,他盯着那个漆黑的洞口,迟疑地停止动作,后面忽然传来水池被搅动的巨大声响,人们的叫好声喊破天际。
    “你看它跳起来了!”
    “哦宝贝,是迫不及待跟我们在一起了吗?”
    对准虎杖悠仁狞笑的男人也被吸引了目光,大喊:“我的好蕾拉啊!果然和这些玩意是不一样的!”
    在男人没再关注他的时机,虎杖悠仁身后有一条人鱼迅速游过来,抓住他的手臂带他扎进水中珊瑚深处,躲开了人类的视线。
    【不要去外面。】那个惊魂未定的人鱼跟他说,长着一张俏丽的脸。【被他们看到的时候就逃!】
    可是这里就那么大,能逃去哪里?
    这已经是虎杖悠仁短时间内产生的第二个疑问了,没人解答。他的同伴把他安置好后又上去和那位被叫做蕾拉,也是最初照顾虎杖悠仁的人鱼交换位置,在最外层的水域里摇摆着身姿,赢来叫好声。明明叫他躲着,为什么自己又上前?
    虎杖悠仁无措地停留在水里,蕾拉过来了,她柔软的手如同母亲般抓住他的手臂,领着他慢慢游在珊瑚间。
    【不要停下来,也不要到最外面去,这是年幼的你唯一能做的。】蕾拉说。【人类很危险。】
    接下来的时间里,虎杖悠仁都东躲西藏的。他一向自由惯了,根本不知道在这个稍微游得快一点就可能和别的人鱼撞在一起的狭窄鱼缸到底怎么游泳。偶尔他从珊瑚,和其他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金色东西后面探出脸,被人们目睹到,就慌乱地躲回去,有贵妇人笑着喊:
    “新来的是个害羞的小男孩,被莽夫吓惨了,可怜。我就说了不要让这些上过战场的流氓进来这种高档宴会。”
    混杂在各式各样男女声音里的陌生词汇总让他听得费劲,年长的人鱼有默契地一个个上去表演,表演完后就会过来安抚他们这些年纪比较小的人鱼,让他们在深处游泳,不要跑到外头来。
    华丽的灯盏就悬挂在他们正上方,没有任何阴影能让他们躲藏。这光线也不如阳光,虎杖悠仁浮出水面晒太阳的时候可没有这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人群的脸让他无法分辨出来,那一张张的嬉笑怒骂,让他觉得扭曲可憎。他生着闷气,却不敢像刚开头那样用力撞向玻璃,他停在一簇粉色的珊瑚后面,和他的发色和鱼尾完美匹配,这个位置不是深处,被年长人鱼保护起来的,但他壮着胆子往外看,想看清这些可怕的家伙。
    遗憾的是,他努力看了许久都没能看清楚他们的脸,或者说,他们的脸对他来说就像一块块石头般高度相似。他能根据同类的鱼尾和声音判断同类是否符合他的择偶标准,却不能把这套用在人类身上。
    年幼的人鱼鱼尾和珊瑚浑然一体,虎杖悠仁烦闷地甩头,正想结束无趣的观察,就看到了席位边上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个男人。
    在一堆花纹颜色相似石头里,那个男人的脸庞突兀地像一枚贝壳夹杂在里面。跟那些人的长相完全不一样。虎杖悠仁摸摸自己的脸,他的长相在人鱼里也比较罕见,记忆里的话……唔,记忆里好像是父母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记不清了。虎杖悠仁很快不纠结,而是认真盯着那个男人看。
    男人跟旁边的人一起喝着酒,也笑着,笑容让虎杖悠仁不太喜欢,但是没办法,谁让男人是唯一他能认出来的面孔呢。
    金发……不对,有点黑色。这和虎杖悠仁更像了。虎杖悠仁摸摸自己的发根。眼睛细长,这和他不一样。脸看上去比他年长,按照人鱼来算……不对,按照人来算,四五十?好像过头了。虎杖悠仁心虚地趴下去,动用自己勉强的对人类了解的知识思考。唔……二十多岁?应该,看上去和蕾拉的样子差不多,可是蕾拉在人鱼里应该四五十了,所以他才算错了,不是他笨。虎杖悠仁理直气壮地挺腰,一注意到人类的目光看过来,恰好的,还是他观察的那个男人看过来的,就吓得钻进珊瑚里一动不动。
    男人坐的地方离他有点远,虽然他人鱼的听力比人类好很多,可是这个地方太吵了,除了人的声音,还有各种乐器的声音,他看到男人和旁边的人说话,目光还在频频朝他看过来。虎杖悠仁焦虑地在水中转了个身。
    听不到啊。在说什么?
    他发现那个男人的嘴唇很薄,笑的时候显得很轻佻,不笑的时候就很冰冷。宴会里那些人都在时刻地笑,为什么他会不笑呢?
    虎杖悠仁唯独注意了那么一个人,却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不知道对方在讲什么话,急得他挠心挠肺,年幼的孩子总是冲动的,他沿着玻璃往上游,一口气扑出水面,把上半身探出水面抓住沿壁看向男人。
    失去水的传导干扰后,他终于听到男人那边的声音了。
    “……禅院,那条新来的小人鱼一直看着你,难道是你的皮囊战胜了人鱼的审美,让人鱼也喜欢上你了吗?”
    那个古怪的音节就是男人的名字吗?
    虎杖悠仁嘴巴动了动,舌头发不出人类的声音,他嘟囔一句。
    【无聊。】
    “无聊。”
    声音一前一后响起,虎杖悠仁偏头,转身跳回水中,身体的每块肌肉都充分运用起来,从后颈的肌肉连贯到鱼尾都呈出优美而有力量的弧线。他动作很轻,又十分迅速地从水面短暂跳起后落入水中,摆动着自己尾巴回去。
    “哇哦,天哪!看那个小家伙的动作!”
    “太美了!”
    虎杖悠仁听着耳边咕噜噜的水声,无视人群的声音游回去珊瑚群里。只看到他的同伴们虽然笑着,眼神里却露出忧郁。
    【怎么了?】虎杖悠仁问。
    【那个快来了。】另一条人鱼回答他。
    很快,不需要虎杖悠仁提问,他就知道了那个是什么。
    只听大厅里传来奇怪的响动,地板掀开,竟然是一道道开凿的水道,他们的最前面地板缓缓打开,一口小型湖泊大小的水池显露出来。很多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的人涌到他们水箱前面,把水箱正前方墙壁连接处的几道金属环扣打开,只听啪嗒一声,然后是水流渗透的声音,蕾拉冲过来用她纤细的手臂牢牢抱住还懵懂的虎杖悠仁,随着轰然的水声,水箱里的水带着黄金、宝石、珍珠,珊瑚和水草,以及尖叫的人鱼们一同倒进了面前的水池中。
    虎杖悠仁也被这突然的开端吓到尖叫,耳边除了同伴的尖叫外,还有人类幸灾乐祸的笑声。
    “瞧这些小可怜们——”
    虎杖悠仁掉到水中,纵使蕾拉紧紧抱着他,替他阻挡了那一瞬间的落差,但水池里的水很冷很冷,冷得他在蕾拉的怀里哆嗦。虽然大海也不温暖,可是这种冷却渗着死气沉沉,枯萎的,腐朽的寒意,冻到骨髓。他闻不到生命的味道,只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快游!】蕾拉在掉进水里的一刹那就猛地把他推向水池连接的一条水道里。【游快点!沉到水底,不要被任何一个人类抓到!】
    虎杖悠仁还在晕头转向,摔到水池里就像迎面撞上一块冰。他被推着惊慌地沉到水底,周围还是同伴们的尖叫声,人类哈哈大笑,同伴们慌不择路地寻找各自方向,在人群动起来后,还是有几条人鱼被人类粗暴地钳住手臂拽上岸,湿淋淋的鱼尾徒劳地在地面拍打。
    贵妇人扇着扇子,嘲笑着部分男人的鲁莽,她们和另外的男人们调情,整个大厅水声,人鱼的尖叫声,人类的大笑,东西打翻的声音,全部混合在一起。
    虎杖悠仁被同伴的恐慌所感染,沉到了水底不知所措。透过水面能够看到蕾拉被一个人类拽上去,他着急地浮上水面,蕾拉最后回头看到他,对他喊。
    【逃走!】
    他并不是不懂那些含义,相反,繁殖的本能印刻在血脉体内。但是他怎么也无法理解完全不同的物种,为什么……而且蕾拉好痛苦!
    他尖叫,又有一个年长的人鱼推开他,被人类抓上岸。
    “你们这些婊子养的!吃了我那么多税金,就该来陪我们好好玩一下!”
    他终于知道蕾拉为什么喊他逃走,他惊慌失措地撞开想抓住他的人类的手,一口气潜入水底,拼命甩动鱼尾往看不到尽头的水流流向逃去。
    “嘿!那个小家伙逃走了!”
    “我看它跳得那么好看,还想研究一下它的身体呢。”
    “见鬼,你只是想把你的鸡巴塞到他屁股里。”
    人们的笑声吓得虎杖悠仁游得更快,年幼的人鱼满心惊慌,只想着赶紧逃离这个地狱。他一路潜游,直到听不到身后的声音才敢停下来,此时他已经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了,水道有变化,但是一门心思逃跑的虎杖悠仁根本不会去思考为什么会有变化,这些岔道又会通往何方。
    他蜷缩在水下良久,身体瑟瑟发抖,想要看周围情况才小心地往上面探头。然后他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好像来到了庭院,周围都是修剪过的花圃,有亭子有秋千。水流潺潺,这里除了男人外他就没感觉到有其他人了。
    安全……吗?
    虎杖悠仁正看着背对他十足火大踹墙的男人,在记忆里翻找到在水池打开的时候,男人就一脸不虞地起身离开了。
    他不参与?虎杖悠仁又往男人那边游过去一点,男人突然转身。
    “哈?哪来的人鱼……我靠。”
    虎杖悠仁睁着眼看他,眼泪从眼睛里夺眶而出。
    他被人类看见了。本来就不应该靠近,却因为多余的好奇心跑过去了!
    虎杖悠仁伤心又懊恼,眼泪掉个不停,男人非但没来抓他,还骂上了。
    “操你妈的,你哭什么?非要冲着我来哭?晦气死了!”
    男人骂的语言还和之前大厅里人类的语言不太一样,虎杖悠仁听得懵懵懂懂的,只知道男人一定在骂他,毫无疑问。
    【你不抓我吗?】虎杖悠仁擦着眼泪问。
    男人听不懂他说话,或者都没感觉到他说话。他们说话的方式和人类根本不同,以人类的听觉来说,就只是一阵突然的耳鸣。
    男人对他很不耐烦:“滚回大厅去。”
    这次他用了大厅里人们的语言组合方式,虎杖悠仁大致听懂了。
    但是他不肯走。
    他的同伴都让他逃走,他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怎么可能又回去那里呢?
    男人就和他僵持住了。
    “……不是吧?你不走?”男人骂骂咧咧,“你有病吧?”
    虎杖悠仁反正也听不明白具体意思,就在这里停着不走了。
    “禅院?”一个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男人脸色一变,虎杖悠仁也想躲到水里,却先被男人粗暴地摁进了水里,他差点要挣扎,一想到正合他意,就乖乖地被摁进水里了。
    不过他的目光还是透过水面看到岸上,他看到裙摆的接近,料想应该是出声喊男人的女人。
    “我找了你好久,怎么不是在约定的亭子里呢?”
    “抱歉,有些事耽搁了。”
    他们断断续续地交谈,声音在远离,虎杖悠仁还是冒出头,但是只露出了眼睛,静悄悄地靠到岸边,看到男人搂住女人的腰去到那边的亭子里,两人靠在一起,盛开的郁金香挡住了虎杖悠仁的视野,他又抬起了头。
    哦……是交配吗?虎杖悠仁眨着眼睛。那目光比起和看到两块石头碰撞一起差不多。他也见过深海里其他动物的交配,交配是常事,只是刚刚人类强迫和人鱼交配太可怕了,才吓得他惊慌不已。如今他隔着园丁修剪好的花圃遥遥看着人类的交配,郁金香的颜色和女人裙摆上的花纹融合,摇晃,男人摘下了女人的帽子,用帽子遮住了他们的脸颊。
    人类……花样好多。虎杖悠仁干脆双手放在地面,枕着双手无邪地看着亭子里的两人。他很快就觉得无聊看睡着了,迷迷糊糊里他又睁开眼睛,看到一只蜗牛从草丛里慢悠悠地钻出来,在草叶上洇开一道银色的湿漉漉的黏液痕迹,耳边隐约听到女人欢愉的声音,他只盯着这只蜗牛在走。
    好小一只啊……年幼的人鱼歪着头,跟着蜗牛在移动,水声轻微,女人的声音遥远地像是梦境。
    跟海蜗牛很像,这是什么?一样可以吃吗?
    虎杖悠仁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东西了,在那个水箱里也不知道游了多久。在女人陡然拔高的声音里,虎杖悠仁的手捏住他眼里缩小版海蜗牛一样的东西,他明亮的视野里能够看到蜗牛底下延伸出长长的,泛着银光的黏液,拉不断一样黏连,小东西在努力地钻回壳子里,但那壳子看上去薄的虎杖悠仁轻轻一捏就能捏碎。他看着那对软肉的触角在挪动,伸出舌头,想连同那黏液和壳子,软肉,一并咬碎,吞到肚子里——
    有人看过来了。
    虎杖悠仁慌乱地停止动作,把蜗牛放回原处,追着目光就看到亭子里,男人抬头面对着他。他看到男人是在女人身上的,金发有些湿了的贴在脸颊,正在微微喘气,脸上还有红晕。男人皱眉,看着虎杖悠仁的眼神很奇怪。
    第二次被抓住了。虎杖悠仁迟来地察觉到暗地里观察别的种族交配是对人家多不好意思的事,但他也有点委屈。
    我跟你又不是同个种族的,那么看就看了啊。何况是你们选在这里的。随即虎杖悠仁就想到人类还抓着他同伴交配呢。蕾拉……蕾拉就被抓了。
    他无法理解,就像他们绝对不会去和鲨鱼交配,也不会对鲨鱼有性欲一样,人类怎么会对他们有性欲?
    人类真是可怕的动物。虎杖悠仁对男人生起的那点微弱好感和零星愧疚被迅速抹灭。
    忽然,他听到了同伴们专属于呼唤的声音,在告诉他安全了可以回去。虎杖悠仁抛下对男人的好奇,转身潜入水中。
    接下来的日子里,虎杖悠仁都是被蕾拉他们这些成年人鱼保护着的。他们的同伴增加得很少,据蕾拉说这个地方被人类叫做“剧场”,在这里还有好几个,那些被抓来又侥幸在烈性药下活下来清醒的人鱼会分开发配到不同的剧场里。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们被关在水牢里,人类只在“客人”到来时候才把他们装进水箱,套上工具推出去,其余的时间,人鱼们都只能在阴暗的水牢里活动,唯一的光亮就是水泥墙上的一扇排气扇,太阳很好的时候,阳光会从扇叶的间隙里流进来,抚慰人鱼们。
    他们一周也会有固定的一天,据说是有人鱼曾经郁郁而终,而且是相当漂亮的人鱼,让“老板”非常心痛,所以他们后来者每周都会有“户外”日,装在水箱里放在太阳底下晒。庭院的景色很美,虎杖悠仁还没有其他人鱼待的时间长,加上他天生没心没肺,那个药让他丢失了大片关于家乡的记忆,反倒是这里适应最好的一个。在同伴们郁郁寡欢的时候,虎杖悠仁会用自己青涩的嗓音唱着歌,拉着他们在水里玩耍,那可比在人群里表演好多了。同伴一个接一个在他后面唱歌,虎杖悠仁呼吸着庭院的新鲜空气,看着这些生机盎然的花卉植物,越发不理解人类为何集合在那样的大厅里做出疯狂的事情。是世界不够广阔吗?因此人类只能局限于此,同样也来束缚本来自由自在的人鱼们。
    虎杖悠仁在后面几次宴会又看到了男人。现在他已经记住男人的名字是禅院了。禅院似乎在人类女性里名头响亮,虎杖悠仁一到了倒水的环节就聪明地潜入水底,顺着之前的记忆游到庭院。一般人类都不会跑出来的,因为人鱼大多数都在大厅里。而他目睹了好几次禅院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然后每次他都会被禅院注意到,还有每次,他都没来得及躲禅院就粗暴地把他摁下去,再用笑容招待那些来找他的女人。
    “看屁啊?”
    有一回禅院做完后虎杖悠仁睡着了,没及时离开,禅院走到他面前嫌弃地说着,还要伸腿踹他,虎杖悠仁学精了,一把抓住禅院的小腿差点把人拖到水里,禅院破口大骂,他却露出自己锋利的牙齿灿烂大笑。不过他只笑了短短一瞬,同伴们在呼唤他,他就放开禅院转身离开,只是离开前没忍住又回头看禅院。男人就地坐在岸边,点燃了一根烟,手指衔着香烟,头发和衣服都还有些凌乱,不像往日的整洁。此时此刻的禅院似乎满腹心事,厌倦地看着水面,而虎杖悠仁转头看他,他跟着看过来,那双和蕾拉有些相似的却带着黄金颜色融合的眼瞳直直看着他。
    “走啊,”男人又用他们第一次对话时候的语言对他说,虎杖悠仁那一刻却无师自通听懂了男人的话,“回到你的同伴那里啊。”男人咂舌。
    虎杖悠仁突然想起男人的面孔在这些人里格格不入的事。
    他唐突地转身,游到了男人面前,男人略微惊异,被他抢过手里的香烟,学着男人塞到嘴里猛地吸了一大口,没能呼出,肺部和气管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疼,他咳嗽个惊天动地,把香烟都丢到水里,咳得泪流满面。
    “你发什么神经?”禅院翻白眼。
    而虎杖悠仁咳嗽完后伸出手,趁禅院不注意地吻住了禅院的嘴唇。
    “——”禅院的眼睛慢慢睁大。
    虎杖悠仁简单亲了亲禅院的嘴唇,跟他亲受伤的鲨鱼差不多,跟他亲哀鸣的鲸鱼相似,他离开禅院的时候笑得眉眼弯弯,终身跳进水里,禅院在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
    “我操!你他妈一条畜生对我干了什么!?我杀了你这个蠢货!!!”
    听到禅院活泼的叫骂声,一扫之前的孤独倦怠,虎杖悠仁就满意地点着头,怀着自己做了好人好事的愉快心情回去同伴身边了。
    宴会接连第二天也开了,虎杖悠仁照常躲到这里来,等待着禅院。上次的女人是什么样子来着?虎杖悠仁很困扰地试图回想,但是除了禅院以外人类的面孔对他来说太过难记,身上的衣服又总是五花八门的,他根本没办法想起禅院每次交配的是同一个女人?还是很多不同的女人?
    他在这几次停留里被磨灭掉了警惕心,因此听到脚步声的时候立刻高兴地抬头,却忽略了气味,和多出来的脚步声。
    “……这里怎么有个小家伙逃出来了?”女人的笑声让他后背起满了鸡皮疙瘩。
    禅院直哉跟在这个女人身后,看见他却没有过多表情。
    他不认得这个女人,也不记得这个女人的声音。虎杖悠仁警惕地往后退,想沉到水底里,就听到女人对禅院说:“禅院,帮我抓住它。”
    虎杖悠仁不可置信地看向禅院。
    禅院脸上终于有了表情的波动,瞳眸轻轻颤动。
    “奇怪,怎么没有逃走呢?难道真是走丢了的小家伙吗?”女人发现他没第一时间逃走,就直接跪在地上抓住了他的手。
    “——”虎杖悠仁用喉咙喊出了人类听不见的尖叫。
    明明可以甩开的。但是虎杖悠仁本质上恐惧着禅院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类,所以当人类女性抓住他后,他浑身就像是被第一次丢进那个水池子里一样,被铺天盖地的死气沉沉的冰水包裹,身体僵硬,头脑发直,根本动不起来。
    犹如动物遇到了天敌,人类对于剧场里的人鱼就是天敌。
    虎杖悠仁被女人拽上去了,他甚至动动手指都做不到,大脑完全陷入僵直状态,他一直以来都被成年人鱼保护得太好,没有直接面对过人类,唯一面对过的人类又是禅院这种对人鱼完全没有绮念的,他丧失了锻炼的机会,也失去了反抗的最佳时机,呜咽着被人类女性拖上岸,鱼尾还有一半浸在水里。
    “乖啊乖啊,”女人鲜红的指甲拍打在他脸上,似乎是被他吓得僵直的样子取悦了,“你乖乖的,我就不把你逃出来这件事告诉别人,嗯?”
    女人的手抚摸在他的胸口处,往他的下腹摸去,虎杖悠仁胸口起伏,脑子里拼命地想让自己动起来,却还是被女人摸到鱼尾。
    “说来,禅院是外国人,好像对人鱼不太感兴趣啊。”
    “……毕竟是畜生,不感兴趣也正常吧。”禅院冷漠道。
    “真可惜,”,女人笑笑,不把禅院的话放在心上,对她来说,包容一个年轻情人的心直口快也不在话下,“我告诉你,人鱼就算外表是男性,也不代表不能怀孕了,让我摸摸这个小家伙。”
    “唔唔——”虎杖悠仁被摸到最敏感的地方,那里的鳞片格外温暖,被女人掀开了鳞片,用手指挑开那条隐秘的缝隙给禅院看。
    “你看,这个小家伙是男性人鱼里可以怀孕的类型呢,是弗洛他们最喜欢的类型,那么敏感,看上去还没被人采摘过,”女人玩味地笑了,“禅院感兴趣吗?这小家伙看起来亲人又怕人,看到我们第一反应还是呆呆地不知道逃跑,说不定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禅院你可以试试哦。我倒是玩过一两个,人鱼这种东西比人类坦诚多了,真的快乐以后会用尾巴缠着你向你要呢。”
    “呜……”
    虎杖悠仁害怕又羞耻,被怀有恶意的人类肆意玩弄私处让他不断掉泪。他本来应该没有这种羞耻心的,他可以毫无负担地看着禅院和其他女人交合,却想不到自己无法反抗,被迫在禅院面前露出私处的时候那么难堪。女人的手指跃跃欲试地在他柔嫩的屄口处徘徊。
    “都出黏液了,看来这条人鱼很有天赋,禅院真的不试试吗?”
    虎杖悠仁眼泪簌簌掉下,无助地看着在女人背后显得无动于衷一样的禅院。
    救救我。救救我!
    虎杖悠仁张开口,想要喊出声音,却只是无措的啜泣声。
    “真是哭得可怜。”女人说,手指似乎要探入他的体内,虎杖悠仁要尖叫,禅院打断了他。
    “——够了!”
    女人有些惊讶,禅院不等女人反应过来就从背后抱住女人:“……我说,一条畜生有什么好玩的?”
    禅院这样说着,可是他看向虎杖悠仁的眼神却泛着很空洞的冷意。
    “你是吃醋了吗?”女人转移了注意力,笑着转过头。
    趁这个时候,虎杖悠仁狼狈地从女人手边跳到水里,在女人的惊呼中游走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离这里有些距离的一处水口,巨大的水生植物叶片盖住了底下的东西,很久很久才微微动一下。
    “……你怎么还在这里?”
    虎杖悠仁眼前的叶片被拨开,禅院喘着粗气,脸上流着汗,像是匆忙赶过来一样。
    “为什么不回去同伴那里?”
    和对着女人时候那甜腻诱哄的语气不同,禅院对他说得很冷漠。
    “你想找死吗?”
    虎杖悠仁一直抱着手臂待在叶子下的水中瑟瑟发抖,看到禅院直哉后,身体也是猛地一颤,哆哆嗦嗦。禅院蹙眉看他,没好气道:“以后不准再过来找我,知道了吗?”
    “麻烦死了,弄走那个女人都不知道花了我多少力气……”禅院十分烦躁,对着虎杖悠仁也忍不住絮絮叨叨地咒骂,“该死的,荡妇,妈的给我去死,凭什么也敢对我呼来唤去、你——”
    不等禅院的抱怨停止,虎杖悠仁就上前抱紧了禅院,微弱的呜咽从禅院耳边响起,虎杖悠仁哭得浑身颤抖,小小声地,像是被吓怕的小动物,脸颊摩挲着禅院温热的脸颊,虎杖悠仁脸上冰凉光滑的细小鳞片擦拭过禅院脸颊时候没有想象中的坚硬,反而很柔软地贴合。
    “呜、呜呜……”
    虎杖悠仁哭得头脑空白,他一直忍着惧怕躲起来,生怕如果不是禅院带走那个女人,可能他也要被人类做那种痛苦的事情。为什么人类如此可怕?他听不到同伴的呼唤,像是迷路的孩子,哪里也不知去向,最终只能游回这里,心惊胆战地等待着。
    但是他以为就此不管他的禅院回来找他了,带些气喘,看到他的时候充满了怒火。
    “你他妈的……”禅院咒骂着,没有抱回来,只有虎杖悠仁一直后怕地抱住他,蹭着他的脸小声呜咽。
    “不准再过来,听到了吗,你个傻子?”
    虎杖悠仁只是抱着禅院委屈地哭,直到听到同伴的声音,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禅院,禅院嫌弃他嫌弃得要死,好歹是没有打他。他又用头去蹭禅院,暗示性地蹭着禅院唇边,禅院怒了:“你他妈得寸进尺是吧?给我滚!”
    虎杖悠仁那天后面回去以后,等之后一个多月的宴会期间,他就没有看到过禅院了。
    他沐浴在阳光里,尽量地展开自己的手臂和鱼尾在水中遨游,哪怕只是小小的水箱,他也享受着难得的自由时光。他想起了禅院,就游到蕾拉身边问起蕾拉。
    蕾拉愕然。她大概是想不到,自己千叮万嘱要小心人类的年幼人鱼最终还是对人类起了好奇心。她的脸混合着对于年幼人鱼天真烂漫的忧心忡忡,以及无可避免对人类的厌恶。
    “禅院……你说的这个男人,我有注意到。他算是少数从来对我们不感兴趣的人类。”
    “他对同类的女性感兴趣啊!”虎杖悠仁高兴地发现还是他对禅院了解更深一点,“这不是很正常吗?”
    “……确实是个正常的人类。”蕾拉被他的逻辑说服了。他们困在这个地方太久,都把那些疯子当做了正常人类。可是蕾拉还是不放心,“悠仁,别对他太好奇了,就算他对我们没有那种兴趣,可是难道他就对我们友善吗?”
    虎杖悠仁情绪低落地晃动鱼尾,他沉下去,轻轻地靠在蕾拉肚子上:“蕾拉。”
    “放心。”蕾拉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那些人类不会让我怀上他们的孩子的。就算有,”蕾拉柔美的脸阴沉下来,“我也会杀了它。”
    虎杖悠仁摆动着身体,从蕾拉怀里挣脱出来:“蕾拉?”
    “悠仁,我没和你说过吧,”蕾拉声音又变得和往日般动听,“我在我家乡的那边,和我的丈夫孕育了一个女儿,大概和你差不多大。”
    “那他们……”
    “……”蕾拉摇晃鱼尾,蓝绿色的鳞片在阳光下绚丽明灿,她一直是他们当中最美的那个,“我希望他们没有。”
    “蕾拉,”虎杖悠仁又说,“如果我们能够离开,你最想做什么?”
    蕾拉看他,眼神很复杂,她叹气道:“……离开。嗯,如果能离开,那我一定要回去啊。”
    “回家吗?”
    “……当然。”蕾拉目光柔和,“我会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坐在礁石上大声歌唱,我会采摘珊瑚与水草编制成花环戴到我女儿头上,月圆之夜,我和我的族人们围绕在一起,唱歌,比拼谁跳下的水花更小,谁的姿势更美……”蕾拉说到一半,拉住入神的虎杖悠仁,“悠仁,你的家呢?”
    “……我,忘了。”
    就算后面药效似乎有所减弱,虎杖悠仁也记不起自己的家。
    “没关系,”蕾拉拉着他的手,带领着他游上去,“我教你我们那里的歌谣,学会了,你可以去我的家乡。”
    “好啊。”
    人鱼的歌声纤细,梦幻,如同海面上薄雾,清冷的月光,他们的歌声飞啊飞,飞过了小小的水箱,飞过了庭院,飞过了这个国度,朝着无拘无束的天空飞去,朝着蔚蓝的海洋飞去,一直飞到美丽人鱼口中的海湾,和那里正嬉戏的人鱼们的歌声共鸣。
    那天虎杖悠仁难得地做了梦,梦到他和蕾拉以及那些同伴一起畅游在蔚蓝的水波中,蓝天白云,风舒适地吹拂到他的脸上,他笑着,看到蕾拉牵住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人鱼,对他微笑后一起潜下去后跃起!高高的水浪掀在他脸上,他笑得忘我,大家都在唱歌……
    破坏美梦的是一个生涩刺耳的音符。
    虎杖悠仁蓦地睁开眼,黑暗里人鱼们有所预感地聚在一起,人类的脚步声杂乱交错,呐喊声,斥责声,尖叫声在这所剧场里响彻,一夜之间,变天了。
    虎杖悠仁和其他人鱼本来就没有选择权。
    人类高兴的时候,尚且供养他们,把他们当做狎昵的玩物,高声喝彩。而人类厌烦以后,等待他们的不是刑满释放,而是敲骨吸髓。
    在那之前,虎杖悠仁待在禅院身边时候,禅院就因为百无聊赖问过他:“听说你们人鱼肉可以治百病?”
    那个时候虎杖悠仁没怎么听懂,拍着禅院的腿,逼着禅院很不耐地解释成他能理解的话,什么叫做吃了他们的肉就能治疗疾病?
    “不止呢,”那天没有女人找禅院,所以禅院就当做无聊解闷地跟他说好多,“还有你们的眼泪掉下来会变成珍珠,我知道,别拍我,你第一天就哭给我看我知道了,晦气死了,出门就遇到一条人鱼朝我哭。”
    还有呢?虎杖悠仁抓着禅院的小腿抬起身,被禅院冷着脸摁下去。
    “谁准你这么没大没小?”
    虎杖悠仁被禅院摁着头,只露出一双眼睛,不满的气泡咕噜咕噜个没完。
    “另外那个什么人写的童话?说你们人鱼上岸后会有双腿,这个倒是一下子就证明是假的了。”
    虎杖悠仁突然抬头吓了禅院一跳,只见他亮出那口锋利的鲨齿,想要朝着禅院咬一口,禅院咒骂着他的突然发疯,却没料到这是虎杖悠仁吓唬他的,实际上虎杖悠仁高高抬起鱼尾,想和禅院玩耍地把他拍到水里。
    他和他的同族们是这样嬉戏的,但是他忘了,禅院是人类。于是就能看到禅院铁青着脸,从来没有地对他发了大火。
    “你他妈什么时候能够长点心?我训狗都能训明白了吧?”虎杖悠仁的鱼尾没有拍下去,可是禅院直哉依然怒不可遏,“你是不是想我死?你觉得很好玩是吧?他妈的我就该让他们把你这个畜生抓走,你以为、你以为我——”
    虎杖悠仁茫然失措地哭出来,禅院直哉的怒火被迫刹停在半路。
    “你哭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只是人类。虎杖悠仁张开口,不断试图对禅院道歉。他意识到了,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的玩耍,对禅院来说不是的。虎杖悠仁光是鱼尾就有一米五以上的长度,他们是吃了药才对人类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但是如果真的动了心思,没有工具的人类很难抵御人鱼的重量。
    对不起。对不起。
    虎杖悠仁把禅院看做了难得的朋友,哭得更加伤心。他刚才随着心性,差点就弄伤自己的朋友了。
    “你他妈喊的东西我又听不懂!”禅院烦躁道。
    虎杖悠仁忍住眼泪,弯腰潜入水中,过一阵就把一堆形状各异的鹅卵石拿出来,捧在手心上递给禅院。
    “……你这又是干嘛?”禅院忍耐地揉着太阳穴。
    对不起!虎杖悠仁张口,却不知道怎么传达出来给禅院,告诉禅院这些都是他这些日子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石头。人类在他眼中每个都像是石头的模样,只有禅院与众不同,年幼的人鱼苦心冥想,才想到去找那些在他眼里漂亮特别的石头,准备堆得差不多了就送给对方表示自己的友谊之心。
    眼下他先把禅院惹生气了,迫不得已把未成品拿出来献上。
    怕禅院不理解,他张着嘴喊了好久,憋红了整张脸都发不出人类语言的一个字节。
    “你不会是送我的吧?”
    虎杖悠仁大力点头,生怕点头点慢了禅院不理解自己的意思。
    “……我要这堆破烂干什么?”禅院听起来怒意未消,“你不是个傻子吧……妈的你就是个傻子。”禅院更加暴躁,“拿走!我不需要!”
    虎杖悠仁伤心落泪。他听到同伴的声音了,于是抽泣着把他本来很珍惜的漂亮石头放在禅院脚边,一步三回头地看禅院。
    “我都说不要了!”禅院分外不留情地把这些石头踢进了水里,“想要我收下,至少得是黄金吧!”
    虎杖悠仁一路抽抽噎噎地回去同伴那里,同伴还以为他被人类抓到了担心不已,他摇头示意不是,表示自己只需要安静就可以,就自己躲到角落里继续伤心了。之后过了两天,虎杖悠仁真的顺了一支黄金珊瑚带给禅院,禅院生气地让他还回去就是后话了。
    虎杖悠仁起初也没联想起禅院随口跟他说的传闻,那种一听就是假的东西,有什么好相信的呢?直到他在禅院没来的一个月里,感觉到宴会里的目光逐渐变质。
    那是一种很可怕的眼神。
    从欣赏,玩味的眼神,变为贪婪,冰冷的眼神。
    他们不再需要经常去宴会上展览般游泳,而是被人关在黑暗的水牢里,一天又一天。
    虎杖悠仁还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服侍人类不是很好吗?只有成年的人鱼眼神忧郁。
    接着就到了他们被大面积,如捕鱼般驱赶着落入一个个渔网中,他们声嘶力竭地尖叫,蕾拉拼命想抓住他的手,而虎杖悠仁因为反抗得很厉害被十多只鱼叉压倒在地,人类的鞋子踩在他脸上,扯着他的头发吐唾沫。
    “呸,一个个婊子,还敢反抗。”
    虎杖悠仁被关到了只有一个人的狭窄漆黑的水箱。
    他试过尖叫,抓挠,撞击,拍打,但是坚硬的水箱不动分毫,反而是人类决定磨砺他的凶性不再给他投喂。
    他日日焦灼。他的同伴们怎么样了?蕾拉呢?他再也看不到他们了吗?他要被怎么样对待?
    独自在黑暗里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他的声音也嘶哑了,小声地呼唤着自己一个个同伴的名字,抽泣着蜷缩自己身体。偶尔的,他也会想起消失了好久的人类朋友。
    禅院呢?禅院为什么后面不来了?他本来想告诉禅院,自己又攒出一大堆漂亮花纹的石头,不过禅院不会喜欢啊……他在水中眨着眼睛,气泡成串地从他嘴边浮起。禅院喜欢黄金,喜欢女人,就是不喜欢他努力为他准备的礼物。
    而且禅院是人类。
    在禅院没来的那个月里,他有认真听着贵妇人对禅院的讨论:
    “禅院怎么最近不来了?”
    “是那个外国人吗?”
    “是的,难道你还没和他做过?”
    “哎呀,我丈夫可是在这里的。”
    “禅院很好啊。”又一人加入进来,“长得漂亮,嘴巴也甜,而且也算那边高贵身份的人吧。”
    “可惜他是个外国人,虽然他的英语说得很漂亮。”
    那些贵妇人含着某种心照不宣的笑意,在扇子底下闲聊着禅院的种种。
    说他优秀。年纪轻轻就远渡重洋而来,很快就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并且在学府拿到了高成绩。
    说他有野心。初来乍到的禅院没被人放在眼里,但是还是一步步地走到这里来,生意做得不错,结识的人也变多了。
    说他年轻而俊美。说到这里,贵妇们总会发出那种莫名柔媚的笑声。
    虎杖悠仁听着她们的话,心里却不太舒服,像是无端装进了一颗石头,在心脏里头乱跳。那些高高在上的贵妇,讨论禅院的时候,虎杖悠仁感觉到了轻蔑。那是和外面的人群为他们喝彩,喊着真漂亮我的宝贝时候相似的感觉。
    禅院原来过得不好吗?他听她们说禅院是从很远很远的东边过来的,这里没有禅院认识的人,那么禅院是怎么到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他迫切地想了解禅院的一切,满足他这个月来看不到禅院的寂寞。
    最后的最后,那些贵妇人总会遗憾说道:“禅院就是那个不好。”
    “生病了是吧?”
    “不然也不会被家人送来那么远的地方,就是听说为了就医。”
    “我说,”说话的那个贵妇人恰好看着虎杖悠仁,嘴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需要那个。”
    ……
    “把灯打开。”熟悉的声音命令道。
    原先昏暗的地下室被几盏昏黄的灯泡勉强照亮,虎杖悠仁湿漉漉地从水里抬起身,看着禅院一步步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是全然陌生的淡漠。
    “我说,”那天的贵妇人笑着说,“他需要那个。”

    “——禅院需要一颗新鲜的,健康的人鱼心脏。”

    禅院生病了,而良药就是他。

    *
    禅院直哉打开电灯,地下室里的水池静悄悄的,只能稍微看到一团黑影的轮廓安静地待在水下。
    他几乎是花下了他全部家产的大半,才从黑市里买回来一条健康的人鱼。
    人鱼能治病这件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说起来的,那天禅院直哉只是照常地坐在那个吵哄哄的宴会里,身边的人搭住他肩膀,神秘地对他说道:
    “禅院,你对人鱼心脏有没有兴趣?”
    禅院患病了,这件事并不算秘密。他的病不影响他日常的行动,甚至在老家里那个垃圾医师诊断他无药可救,绝对会几个月后暴毙,被那几个急着上台的哥哥用一张船票打发到太平洋的彼岸后依然活了几个年头,甚至混出点人模人样。
    这里正经历着战争,淘金热,以及所谓的人鱼观赏。
    说是观赏,禅院直哉头一次看到那伙野蛮人抓住一条只有上半身的人的人鱼上来美滋滋地骑在人鱼身上时候,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搞什么?这群人是不是猪脑吃多了?有病吧?那完全就是个动物,是个畜生,居然能做?
    人鱼的尖叫声并不美妙,就像是指甲抓挠在玻璃上的刺耳,禅院直哉微笑着拒绝了那些人的邀请,转头就去了卫生间吐了。
    妈的,一群没开化一样的疯子。
    可是他老家就很好吗?照样充斥着一堆烂人,蠢货。
    上层在哪里都是这般糜烂,无可救药。禅院直哉略微收拾心情,就能坦然面对了。
    和人鱼扯上关系,也是在一个无聊的宴会里,那些野蛮人大声喧闹,对新加入的人鱼好奇万分。而禅院直哉看哪条人鱼都感觉像是在看狗,一群人类饲养了一群狗来为自己服务,说不定狗的待遇都能好点,毕竟狗不用被人肏。
    他因为这个病受够了每回那些人打探的视线,对视线非常敏感,那条新来的人鱼盯着他看的时候,他马上发现了。
    第一眼看过去,差点没发现那堆珊瑚后面还有条人鱼,直到人鱼惊慌地想躲避他的目光,他才看到了一条……珊瑚粉的人鱼?
    他还没看见过那样大面积的粉色,令他联想到老家的樱花盛开时候的境况。
    粉色的头发,粉色的鱼尾,十来岁的男孩躲在珊瑚中,头发在水波里轻轻摇摆,毛茸茸的,像是花瓣。
    那些人鱼到来这里基本都过了一遍流程了,眼神里总会流出恐惧,而且一定往深处躲。结果只有这个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跑到了最前面来,自鸣得意地觉得自己隐藏绝佳,实际尾巴动一动就让人发觉问题。
    连尾巴也是那种浅而柔和的粉色,那些鳞片像是宝石切片镶嵌在人鱼的尾巴上,铺开的鱼尾如同摇曳生姿的花。
    那条人鱼躲了一阵,又没忍住探头看他,禅院直哉面无表情,当做没有这件事。他不知道这条人鱼为什么老是看向他,但是观察了一番后,发现那条人鱼好像是长相最接近东方人的。
    ……这年头人鱼也跨越太平洋流落他乡吗?
    人鱼里好像不会因为长相而排斥任何同类,那之前他看了几眼,那条最漂亮最出名的人鱼就跟护崽一样藏着这条人鱼,是这条人鱼不甘寂寞又跑出来了。
    旁边的人取笑他被人鱼看中了皮囊,禅院直哉听着火大,但是对方的家世他得罪不起,只能说一句“无聊”,对方也知道他就是这个脾气没再撩拨他。
    在那些人发疯前,禅院直哉就先出门了,也提前预定了猎物:那个女人的丈夫正好握着他想投资公司的股份。
    禅院直哉不像其他人,有着雄厚的家底,虽然他跑过来的时候往死里坑了一把他那几个哥哥,把一半的家产都变卖过来,不过做生意,尤其是在不熟悉的地盘从零开始,少不了人脉。禅院直哉做了最快捷的方式,找上那些女人。
    他这种行为虽然不齿,但是这群上层人出轨是常态,天天参加什么宴会,早就烂透了。禅院直哉往外做出的人设也是风流花心,来者不拒,加上他罕见的长相,吸引了不少贵妇人前来笼络。
    女人对付多了还是很烦,但是那些男的还会对畜生发情,你很难在这两者中选择一个合作对象。禅院直哉对女人低声下气也会很烦,但是稍不留神,这些单纯披着女人皮的豺狼们就会联合她们的兄弟,父辈,丈夫,友人反过来对禅院直哉那点家产进行围剿,可谓是浓情蜜意下包含祸心,谁都有可能突然捅一刀对方。
    他在这里等人,结果那条人鱼却傻乎乎地撞上来,禅院直哉正闹心,那条人鱼被他看见,二话不说开始掉泪,禅院直哉在老家里听闻了不少所谓灵性的动物对着人类悲伤不是好兆头的话,人鱼被他勉为其难归类到有灵性的动物上,人鱼一哭,他寒毛都要竖起了。
    再三咒骂晦气,转头还要和女人虚情假意。禅院直哉以为赶走那条人鱼了,没想到一个抬头那条人鱼还傻乎乎地停留在原地,和他对视前似乎对面前花圃产生了强烈兴趣,一和他对视,脸上就委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半响,又竖起耳朵飞快地游走了。
    简直是神经病。不对。他为什么要研究跟狗那玩意差不多的东西的脑回路?
    禅院直哉整理好仪表后回去,就看到人鱼被装箱,那条最年幼的人鱼就夹在成年人鱼当中,背对他,尾巴一摇一晃,就像小狗尾巴一样。似乎是觉察到视线,人鱼警惕地回望后发现是他,就连忙躲到身边那条漂亮人鱼怀里,和那条人鱼依偎在一起。
    禅院直哉很不爽。
    因为自那以后,这条粉色人鱼就跟和他较上劲了,每次他出席宴会,过后总能在庭院里逮到探头探脑,对人体大和谐相当好奇的年幼人鱼一条。
    也亏禅院直哉素质过硬,每天骂它赶它,这条人鱼蠢得听不懂人话,第二次第三次照常出现。
    禅院直哉也没了脾气。他注意到人鱼每次回去都应该是宴会结束,他随便地问道:“是你的同伴喊你吗?”
    水声哗啦,人鱼从水中起身,冲他用力点头,一副很高兴的表情。
    禅院直哉突然觉得自己挺可笑,他对一条人鱼思考个什么东西。那条人鱼能理解人类对他们的残酷吗?那条人鱼能明白他的同伴正在遭受什么吗?那条人鱼能知道禅院直哉对他居高临下的轻蔑吗?
    它什么都不知道。禅院直哉脸色冷漠地抽烟。它就是单纯的蠢货。
    这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才会被宴会里的人类撕碎?
    可是这条人鱼真就一直保持了这个样子好几个月。禅院直哉也不是天天找女人的,闲得没事干就测试它的理解能力,惊奇地发现人鱼能够听懂他大半的对话。无论是用自己本来的语言还是这里的语言,人鱼稍微琢磨一下,就会露出我听懂了的表情。
    似乎对人鱼来说,发音这种东西并不阻碍它从禅院直哉语气和情绪里了解意思。
    而人鱼也尝试着开口,似乎要和禅院直哉交流。禅院直哉听到了人鱼的声音,或者说那更像是一种鸣叫,轻快而清亮。人鱼说完话就扯着他的裤腿,期待地看他,禅院直哉冷静地抽了一口烟后说:“怎么可能听懂你在嚎什么?”
    人鱼瞬间蔫掉,悻悻地沉到水里叽里咕噜,禅院直哉向来用小人之心猜测他人,觉得人鱼在骂他,于是暴力地把叽里咕噜的人鱼摁到水里了。
    “呜呜!”
    “你不是能发出像样的声音吗?”禅院直哉咋舌。
    至于后面的他不想再回忆。因为毫无必要。
    第一个传闻说人鱼肉能治百病的时候禅院直哉还把这个当做笑话说给人鱼听。
    第二个传闻说人鱼心脏能够治百病的时候禅院直哉没笑了。
    传闻的传播在短短不到两个月里就发酵,人尽皆知,这种时候,一般不一定是人们自发传播的,而是有人暗示。
    但是禅院直哉却要沦为第二个传闻的求药者了。
    “……禅院先生,很不幸,我们已经尝试过了各种办法,但是你的身体还是在衰弱——”
    类似的话他从好几年前就一直在听,可是每次他都活得好好的,懊恼在这些无能的医师总是给他判了死刑,却拿不出任何治疗的手段。但是这次,连禅院直哉自己都有所感觉,他身体真的在变化了。
    他减少了外出,医师对他的建议就是好好修养。
    鬼扯,要是好好修养就能好,那么哪来那么多无药可救的病人?
    “……禅院先生,你只能这样减缓身体恶化的速度。”
    从前禅院直哉嘲笑那些分不清谎言的家伙,现在,在他求生欲压倒一切的时候,他居然能真的希望那个传言是真的。
    下人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那个重病许久的加百列夫人吃了人鱼心脏后恢复了活力,并且在自家庄园里开起假面宴会,每个进去的客人都有可能分到一块新鲜的人鱼肉。
    禅院直哉去了。
    他现在还能正常走路,也能奔跑,但是明显觉得身体耐力的衰退。他戴上假面去见证这个所谓的奇迹,却目睹了一场血腥的屠杀。
    众目睽睽之下,人鱼被绑在桌上,嘴巴和手,鱼尾被缚,那些厨师们面无表情地从挣扎的人鱼身上片下血肉,血流成河,昔日美丽被人追捧的人鱼痛苦无声地嚎叫,宾客们却拍掌称快,急不可待地品尝起新鲜出炉的人鱼肉。
    禅院直哉夹杂在人群中,觉得这个世界疯了,戴着面具,无法辨认在这里吮吸着外表与人类相似的人鱼血的人们到底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他们大快朵颐,人鱼的旺盛生命力使其在流血和剧痛中足足挣扎了数个小时,直到最后剩下一副骨架和零星碎肉,以及那颗依旧美丽的头颅,举行宴会的加百列夫人才高举酒杯,徒手拿出人鱼的心脏将其生嚼。
    禅院直哉看着人鱼灵动的眼睛最后还转动一下,彻底死寂。
    他说不上来是人鱼这样强烈的求生欲和生命力可怕,还是这场宴会可怕。
    他早该知道的,这群人能够挥霍着黄金和宝石给人鱼们筑巢,却把他们关在暗无天日的水牢,肆意对他们发泄兽欲,那么总有一天,当他们玩腻这套的时候,他们会开发出新玩法。更残忍,更吸引眼球,更疯狂的玩法。
    可是看到加百列夫人摘下面具,露出了年轻十岁的脸庞时候,禅院直哉没有走。他沉默着,想到那条死不瞑目的人鱼,想到自己横跨大洋,只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国度,想到自己的病。
    这还用选择吗?别人的惨状和自己的苦难比起来,优先选择什么不是很容易理解吗?
    他回去后跟自己的管家说道:“给我联系黑市的中介,我需要一条,最健康的人鱼。”
    更上面的人似乎知道了人鱼热,也许是为了维护统治,也许是为了挽救早就腐烂的贵族们和资本家们,最上面传达了命令,要全面清除人鱼热。
    那些因为人类贪婪而远离海洋的人鱼,在失去观赏性后,又沦为了良药,而现在,更是这个地方的眼中钉,所有人恨不得他们赶紧死干净。
    禅院直哉用尽手段,才知道黑市里的商人截获了一群人鱼,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本来就是用钱买回来的商品,怎么可以因为上面的命令就亏本呢?于是这些人鱼的价值被完全榨干。
    中介问他有什么具体要求的时候,他拒绝了商品图,而是在纸上写了几个词:男孩,十五六岁,粉色头发。
    随后他自己划掉了这些词语,揉成一团丢到废纸篓里。
    “我没有要求,只要健康的就行。”他对中介这样说。
    他现在只想活着。
    至于那条天真的人鱼,就随它去吧。
    ……可他没想到,兜兜转转,那条人鱼还是来到他面前了。
    病恹恹的,头发和鱼鳞光泽暗淡不少,连眼神也没有了天真,剩下麻木。原本健壮的上半身瘦弱了不少,让本就年幼的人鱼更显得可怜。
    “你们到底饿了他多久?”看着人鱼看到他后也没有半分欣喜的表情,禅院直哉的心微微沉下。
    “放心,禅院,人鱼身上有很多脂肪,足够他们撑住,你别看他好像瘦了,其实里面全是肌肉,蛋白质很高,”中介舔了舔唇,“你也知道,上面现在查我们查得很严,所以禅院你最好快点处理了他,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我也可以推荐。”
    “你也想吃?”禅院直哉冷淡地觑他。
    “这可是这里面最好的一条人鱼啊,”中介看着瑟瑟发抖的人鱼,似乎是回想起美味,吞唾沫的声音在地下室里格外响亮,“我们都在猜他的肉多嫩呢。”
    “行了,给我离开,轮不到你打主意。”
    “好吧。”中介一脸惋惜地离开,在他离开前又突然问禅院直哉,“禅院,你不会不动手吧?说真的,私藏一条人鱼被发现够呛,那些士兵可不会跟你讲情分。”
    “我的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得到禅院直哉的保证,中介才满意离开。
    等中介离开,这个地下室真的只剩下禅院直哉和人鱼的时候,禅院直哉看着人鱼,人鱼在水里依然冷得发抖,这个地下室是被他临时改造的,他也不知道来的会是这条人鱼。但是仔细想想,这条人鱼确实一直是很健康的样子,只能说和禅院直哉的要求不谋而合。
    而禅院直哉现在不仅要杀了它,还要吃了它。
    “呜……”
    人鱼发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禅院直哉抬眸,人鱼呜咽着跳到水里,游到禅院直哉够不着的远处,禅院直哉有点后悔当初的粗制滥造了,导致近处水浅,远处水深。
    但是禅院直哉什么办法也没想,他只是看了一眼平静的水面下把自己蜷缩起来的人鱼,沉默地转身离开了。
    三天后禅院直哉再来地下室的时候,就发现被下人放在水池边的食物没被动过,周围也没有水迹。人鱼就自顾自地蜷缩在阴影深处,和阴影融合到一起。
    “你不饿吗?”禅院直哉开口。
    那团影子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去。
    如果真的死去,那天还不如就让中介留下来处理。禅院直哉心里头闪过这个念头。
    “回应我,我知道你能听到。”禅院直哉说,“难道你在这里还能像以前那样吗?”
    深处的水猛地波动,水声骤然响起,人鱼潜游在水面上,如一道黑色闪电地窜上岸,站在台阶的禅院直哉猝不及防地被人鱼拽住脚拖倒,和以前听到那种轻灵的鸣叫不一样,人鱼从喉咙里发出了嘶哑可怖的尖啸,对他张开了白森森的鲨齿。
    “——”禅院直哉睁大眼,他条件反射想踹向人鱼,人鱼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就收起牙齿,可是禅院直哉已经踹出去了,人鱼吃痛地叫喊,年幼的脸被痛扭曲,湿漉漉的眼睛掉下晶莹的泪水,“我……”禅院直哉的话还没有说话,人鱼掉回水里,朝着另一边摆放食物的岸边迅速游去,手臂粗暴地把装着食物的器皿打翻,掠夺了食物后果断潜游回去阴影处。
    “……喂。”禅院直哉喊。人鱼躲在地下室最深的阴影处,细微的咀嚼声和哗啦水声响起,人鱼背对着他进食。
    “妈的,什么意思。”禅院直哉发现他根本不理解人鱼在想什么。
    是害怕被吃掉而反抗?可是反抗却没头没尾地结束了。明明是做出了攻击的姿态,禅院直哉顺应身体反应反击,到头来对方却觉得委屈了。
    “都疯了。”把人鱼从泄欲的东西当成了食物的人疯了,把敌人当做可以亲近对象的人鱼疯了,他这个最后沦落到得杀死一条认识的人鱼的人疯了。
    禅院直哉走上台阶,背后再传来水声动静,他也不再回头。
    一连几天,他都没再去地下室,直到在路上遇到去地下室送食物的下人。
    “……你就送那么点东西给他?”禅院直哉看着器皿里装着的生鱼片皱起眉。那点分量,恐怕喂饱小孩都不够,别说是饿了那么久,本来精力比人类旺盛许多,也需要更多食物的人鱼了。
    下人惶恐地低头:“我很抱歉,老爷。但是……最近厨房确实分不出更多东西了。”
    禅院直哉没说话,下人抬头观察他脸色:“老爷,现在很难买到合适人鱼吃的东西,因为限购令……你要不要交保证金?”
    这个国家又开始打仗了。和上层决定消灭人类的命令几乎是同时发生,很难不怀疑是不是因为人鱼观赏耗费了大量金钱,国家迫切需要掠夺,朝禅院直哉这些外国人征收的保证金正是其中之一。
    保证金说得好听是证明你这个外国人在战争期间安分守己当好这个国家的公民,说难听点就是保护费。而且保护费不是交一次就可以,那些见钱眼开的军方会假模假样地说账单丢失,逼你交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破产,毫无价值后再借口叛国罪将你关押起来。
    禅院直哉刚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这个国家战争过后的和平时期,宴会上那些酒囊废物把上次战争里可怜的破产人当做笑话讲给禅院直哉听,眼神里的揶揄像是可惜禅院直哉来得不是时候。
    什么才是好时候?当然是他们这些人继续高枕无忧,而禅院直哉这些外来者为了生存被他们压榨的时候是好时候。
    禅院直哉骂了一句粗口:“我知道了。”
    他还没捉襟见肘到这种交不出钱的程度,但是他思考的是这场战争到底是要持续多久。他的生意本来是依靠下城人活跃的,现在下城人很多青壮年都被征兵了,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还好,问题是他地下室关了一条人鱼。在国家下令以后,人鱼观赏销声匿迹,取而代之是狩猎人鱼的高潮运动。禅院直哉在那之前就解雇了大部分佣人原因就是如此,人多嘴杂,在战争时候,多一丝风险都会是致命的。
    有与他交好的夫人给他写信,说什么庄园借给他用。禅院直哉冷笑,真当他傻吗?真过去了,禅院直哉就是下一条“人鱼”。
    禅院直哉回到书房里拆信,看到回复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在战争要开始之前就已经写信回本家,为了活着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可惜家里的回复都是一样的意思:家里也不好过,你在外面做生意做得那么好,就先别回来了。
    禅院直哉不是没想过直接买张船票一走了之,一来是他这样走了他的财产全部打了水漂,二来老家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也不会让他好过,再者,上头把他们这些外国人看得很牢,生怕他们这些摇钱树跑了。如果不是老家那边出面联系,禅院直哉就算买到了船票,他这个外国人的面孔在上船的时候也可能立刻被抓住。
    把他送出国真的是个天才主意。禅院直哉冷笑着把信件丢进壁炉里,战乱时期,个人力量实在太渺茫了,他都如此,更别说那些混得比他更差的人了。
    禅院直哉坐在书房良久,看着信件在旺盛的柴火中渐渐烧做灰烬,他走神了。他很久都不会这样长时间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唯一毫无意义的,大概是大半年前偶遇的那条人鱼吧。他实在厌恶这种只有一半是人类模样的生物,那次生吃人鱼的宴会让他回来好几天看到鱼肉都会作呕,恍惚间鼻息全是生鱼的腥味。人鱼和鱼有区别吗?也许他们能像狗一样被人驯养,可是吃起来的时候,人们就忘记他们的外表和人类如何相似了,像是那个瞬间,他们把那条有着十七八岁女孩外表的人鱼当做了普通的鱼,能被人吃进肚子里,能被人感受到美味的鱼。
    禅院直哉捂住嘴。
    他也要这样对待地下室那条人鱼吗?
    迟迟地,他没有动手。明明已经花掉了那么多钱,就是因为他无路可退。要么吃下人鱼心脏活下去,要么他就得接受死亡。
    连回家都不是那么迫切,因为他老家可没有人鱼。
    他想起灯光下那条人鱼孤独地停留在最冷最暗的水底,不再像当初那样欢喜地朝他过来,用那双比黄金更明艳,比阳光更明丽的眼睛看着他,像是亲人的小狗等待人类的抚摸。
    禅院直哉咒骂一声,从椅子上起来。他在书房里待了很久,猜想下人应该结束投喂,正当他这么想,下去地下室时候却听到了低俗的俚语咒骂,和重物砸到另一个物体的沉闷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徘徊。
    “……我打死你这只婊子,不听我话是吧?一只鱼也敢给我脸色看,给我吃啊!不是饿吗!?”
    禅院直哉站在原地,一种鲜明的,之前他未曾如此清晰感觉到的愕然充斥他的心头。
    昏黄的灯光只照亮靠近水池的一处台阶,下人抓住地上沾满泥土的鱼生,或者大半都是泥土了,强行塞到人鱼嘴边。
    “给我吃啊!装什么娇贵!你们这种畜生就该吃土!他妈的连我都吃不上这种好东西怎么就到你肚子里了?还敢瞪我?让你瞪我!不是老爷需要吃你,我早就把你煮了吃了!你就是一条肉鱼!”
    人鱼别过脸,脸颊上未干的水迹沾上泥土和灰尘,红着眼眶咬住嘴唇一声不吭,任由棍棒一下一下敲打在自己胸口,手臂,小腹,和相对脆弱的鱼尾上半部分。
    粉色的鱼尾上鳞片掉落了不少,人鱼在水里挣扎,却苦于多日没进食没有力气,被人类继续拷打。
    “你这条该死的鱼!”
    “你在干什么?”禅院直哉冰冷道,“我有给你随意处置我财产的权力吗?”
    “天啊……老爷,”下人没有放开人鱼,看到禅院直哉那一刻,脸上狰狞的表情瞬间褪去,换上恭敬惶恐的神色,“不是的,我是在管教它,你不知道,这条鱼太不知感恩了!你看,老爷,这是前天它抓我的痕迹,到现在都在流血!”下人证明般地扯开自己衣袖,让禅院直哉看到手臂上的血痕。
    禅院直哉看了眼待在水里,被下人抓着跑不走,死死咬着唇的人鱼,光裸的上半身增添的伤痕可不是今天才有的,而是层层叠叠,在人鱼男孩般的半身上青紫交错。
    “你确定不是你打得他痛了他才反击吗?”
    “怎么可能!”下人慌张道,“老爷,你不要被它这张男孩的脸骗了,这就是一条阴险狡诈的鱼!”
    人鱼在水里,像是焦躁不安地翻动了一下鱼尾,下人下意识用指甲掐住他的手臂,让他脸上出现了忍痛的表情。
    从头到尾,人鱼都没说话,无论是说自己的语言,还是单纯的尖叫都没有。甚至都没有哭。
    禅院直哉没回答下人的话,而是几步走到下人身边,在下人以为他要惩罚人鱼的时候猛地拽住下人的衣领,把下人按到惊惶的人鱼面前,在下人恐惧的抽气声里,禅院直哉慢慢说:“……哦,不是说阴险狡诈吗?怎么食物送到面前也不吃?你的牙齿能够咬断人骨头吧?人类的肌肤那么脆弱,你的指甲也一定可以划破,撕裂,不是吗?”
    下人和人鱼都愣住,人鱼马上反应过来,挣脱掉下人的束缚后他把鱼尾抬起后重重落下,制造出巨大的水花,在庞然的水声里张开利齿尖啸,嘴巴能够张开的程度居然快裂开到耳根,加上人鱼凶性的眼神和伸出的尖利指甲,女人的尖叫划破地下室的空气。
    “等等、救命!饶了我!饶了我——”
    禅院直哉面无表情地把下人丢到水里,人鱼游开一段距离,又猛地朝水里的下人接近,划破水声的呼啸让下人凄惨地尖叫,连滚带爬地爬上岸,人鱼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咧开嘴,下人惨叫着朝禅院直哉磕头:“天啊、饶了我!饶了我!老爷!”
    “行了。”禅院直哉开口,人鱼倏地收起指甲和利齿,平静地松开下人,游到更远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冰冷地注视着下人。
    “我……我不敢了!老爷!”下人劫后余生,疯狂求饶,“老爷我不是故意的!”
    “下次再随意处置我的财产,我不介意把你喂给他,正好节省了食物,听懂了吗?”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
    待下人逃一样离开这个地下室,禅院直哉看向水池,就见人鱼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游回来,在水面冒出头,一脸郁闷地抓起岸上沾满大把泥土的鱼肉,放到水里涮掉大部分泥土,嫌恶又忍耐地放到嘴边。
    “脏了就别吃了。”禅院直哉说。
    人鱼看他一眼,没听他的而是皱起鼻子把满是泥腥味的鱼肉放到嘴巴里咀嚼。吃掉一块以后,人鱼就靠到岸边,在下人恶意埋着鱼肉的泥土里翻找,找到一小块没有太脏的鱼肉,他脸上出现高兴的表情,照样放到水里涮几下后再吃掉。
    “你是听懂她的话了?”
    人鱼没回答,只是不断重复前面的操作,直到在泥土里再也翻找不出鱼肉,他失落地把泥土翻来覆去,像是弄丢玩具的孩子抓着岸边低着头,沉到水里咕噜噜冒泡后又抬起头。
    “不够吃?”禅院直哉问。
    人鱼看向他,默不作声地潜入水底,游到远处躲起来。
    “明天我让她给你更多。”
    水声震动,人鱼从水里抬起身摇头。
    “什么意思?”
    人鱼沉默一会,似乎不知道怎么表达,又钻回水里了。
    “你不会是觉得麻烦到我,所以不愿意了吧?”
    人鱼朝他游得近了点,露出一双眼睛。
    “……你又为什么不反抗?”禅院直哉继续问,“你只是饿了又不是不能动,对你来说,攻击一个女人还是很简单吧?为什么挨打不还手?”
    人鱼又沉下去,贴在水面很近地方咕噜咕噜地吐着气泡,游到深处去。
    “给我回来。”禅院直哉说。
    人鱼的鱼尾翻出水面后落下,毫无动静。
    “我说了,给我过来。”禅院直哉没好气,“你是在对我发脾气?”
    水波荡开,人鱼慢吞吞地游到禅院直哉不远不近的地方,却没抬头露出水面。
    “……你不会是那天觉得做得不对,所以就不再打算攻击人了吧?”
    禅院直哉努力把自己的智商放低到对方的水平来思考。
    人鱼跃出水面,身体在水下自然地展开,鱼尾摆动,清瘦的肩胛骨短暂露出水面又沉下去。人鱼在游泳,完全不回答禅院直哉了。
    “你真的是。”
    难道饿久也会影响智商?
    第二天禅院直哉亲自提着食盒过来,人鱼听到脚步声从水里冒出头,看到他又缩回去了。禅院直哉琢磨着人鱼该不会是等他放下食盒吧?他把食盒放在脚边,可是人鱼还是不过来。他面无表情,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走上台阶,远处传来水花激烈的翻滚声,禅院直哉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了准备打开食盒的人鱼后颈。
    “——呜!”人鱼本能地在浅水处翻滚,禅院直哉差点抓不住他,不过禅院直哉也猜到那个下人是怎么抓到人鱼了。
    聪明点,又没多聪明。人类随便做个陷阱就要上勾。
    “不准动!”禅院直哉喝令。
    人鱼才慢慢地停下折腾,垂头丧气地趴在岸上,鱼尾还在不甘心地摆动。
    禅院直哉接着灯光仔细地观察了一遍人鱼身上的伤势,经过一夜,人鱼皮肤上被棍棒揍过的地方都变得乌青,和先前的旧伤斑驳地混合在一起,像是身上的一块块黑斑。禅院直哉捏着不敢动的人鱼翻过身体,检查人鱼面前的伤口,人鱼不太情愿,也许对待禅院直哉就是那么特殊,还是配合地转过身,禅院直哉用手按着人鱼胸口和腹部的淤青,人鱼疼得龇牙咧嘴,却没发出声音。
    “你到底挨了多少次?”禅院直哉想起下人狠狠地打在人鱼的鱼尾上,他看着人鱼剥落,黯淡的鱼鳞,试探地掀开一片鱼鳞,看到了鱼鳞下的淤血,他还要再往下,摁住了那天下人揍得最狠的地方,人鱼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捂住了他的手,与此同时全身像是煮熟的虾一样红透了。
    “呜呜!”
    人鱼眼泪汪汪,禅院直哉慢了半拍反应过来,这是人鱼的那个地方。
    “……她是故意的?”禅院直哉说,“故意往你的……”他艰难地找出形容词,“故意殴打你的下体?”
    这不难理解,毕竟性的侮辱性经常会用作刑罚上。越残忍的人类越不在意这个,反而会觉得找到了很好的方式。
    所以那天他看着人鱼在忍痛,包括在忍耐着被羞辱吗?
    可是那天人鱼愣是一声不吭,如果不是禅院直哉替他出头,这条蠢人鱼连反抗都不会做。
    人鱼那天都没哭出来,被禅院直哉问起来反而哭了,一哭就慌乱地擦拭眼泪,想藏到水里去,禅院直哉紧紧抓住他。
    “别逃,你以前不是还会张口随便嚎几句吗?现在怎么不会张嘴了?”
    人鱼呜咽着看向他,禅院直哉不为所动:“张嘴说话。”
    “啊……”人鱼张开口,想如同往日发出那轻盈的鸣叫声,发出的声音却粗哑生涩。他意识到自己难听的声音,猛然闭嘴,不顾禅院直哉的阻挠,硬生生挣脱开禅院直哉,连食物也不要,逃到深水区。
    禅院直哉怔在原地,他没想过,昔日声音悦耳的人鱼再也发不出那个声音了。
    他在地下室还待了一阵,但是无论如何人鱼也不肯过来了,他直到离开地下室,关上门的时候,人鱼还是静静地趴伏在阴影中,如同石头一般。
    禅院直哉关上门,看向手心,那里还残留着触摸人鱼的冷意。他碰到人鱼的时候,以为自己是抓住了一块冰,或者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如果不是人鱼依然有着灵活的反应,他真的会恍惚以为人鱼早就死去。
    ……那个时候不是这样的。
    他唯一一次被人鱼抱住的时候,那条人鱼傻乎乎地差点被人类女人侵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体是凉而不冷的,下腹处甚至很温暖。
    禅院直哉后面几天都自己拿食盒下去,每次人鱼都不过来,也不动弹,安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禅院直哉离开,到第二天过去,就会看到被吃空的食盒。换掉那个食盒,然后又是离开,等人鱼自己过来吃。
    如此重复,本就没什么耐心的禅院直哉也烦了。
    他受够迁就一条人鱼了。
    他把食盒重重放下,就坐在食盒边上,冲池子里的人鱼喊:“给我过来!”
    人鱼没动。禅院直哉吐气:“你就一直这样躲着?”
    “……”
    “……”禅院直哉也沉默,最后说道,“你不是很喜欢找人玩吗?你一个人待在那里,你不寂寞吗?”
    安静的时间太长,长到禅院直哉开始唾弃说出那种话的自己。什么寂寞不寂寞的,一条鱼懂什么寂寞?
    可是在他厌倦等待,起身离开的时候,水中传来激烈的响动,禅院直哉回头,人鱼从水里扑出来,扑倒在他身上,鱼尾因为惯性高高跃起,掀起大量水花噼里啪啦地砸到地面,食盒和禅院直哉都被浇湿了。
    “我操、你他妈的……”禅院直哉嫌弃地撩起湿透的额发,人鱼埋在他颈侧抽泣,他觉得没趣,声音就低下去了。
    “我真的还不如养条狗。”禅院直哉发出这样的感叹,双手撑在地上仰头,浑身湿冷的人鱼紧紧依偎在他怀里啜泣,用头发去蹭他的脸颊,禅院直哉发出嫌弃的声音别过脸,“别跟狗一样蹭个不停。”
    禅院直哉后来觉得自找麻烦。
    他本来一天下去一次就够了,可是不再倔着的人鱼打开心扉后,一天起码要见他三次,虽然不会扑他一身水,但是会一直在他面前游来游去,时不时回头确定禅院直哉在陪着他才放心大胆继续在水池里跳跃,潜泳。经常绕了几圈后急切地回到他身边,被他敷衍地拍着头,脸颊亲热地蹭着他的手腕,到禅院直哉烦了要赶走他,才恋恋不舍地看着禅院直哉离开。
    这天禅院直哉照样坐在岸边,看着人鱼高兴地在水里游来游去,他突发奇想地捞起池子的水来观看,入手是黏腻的冰冷,有些浑浊了。
    地下室的水不流通,禅院直哉看着在这样水里游得欢快的人鱼有点不舒服。把人鱼喊过来后他对人鱼说:“过两天我把水给你换了,你都不会抱怨吗?”
    人鱼迷茫地看着他。
    想到人鱼智商不太高的问题,禅院直哉没好气:“这里的水不行了,我让人给你换了,那样你就不会不舒服了,这样能听懂吗?”
    人鱼缓缓摇头,禅院直哉咋舌,想骂人鱼愚蠢的时候,人鱼从水里起身,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左心口处。
    禅院直哉有那么片刻,觉得自己失去了思考能力。
    “你什么意思?”禅院直哉问。
    人鱼不解地看着他,人鱼指间的薄膜柔韧而轻薄,包裹住他的手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心脏。
    “唔?”人鱼张开口,努力地发出一个音节。
    禅院直哉猛地推开了人鱼,人鱼受惊地喊了一声,伤心地退回水中,禅院直哉直接扭头离开。
    他知道。
    禅院直哉电光火石间想通了一切。
    他总是轻蔑,俯视着人鱼。他觉得人鱼天真懵懂,什么都不懂。早在发现人鱼可以理解他的话时候就该知道,人鱼能够理解那些东西。他只是以为,或者从来不认真去想人鱼理解了一切的可能性。
    人鱼脸上的天真只是因为遇见他了。人鱼很清楚大厅里发生什么,所以同伴没呼唤他之前他没有回去。禅院直哉买下对方后第一次探望的时候,也怀疑人鱼是不是害怕被吃掉所以攻击他,后面人鱼没有这种行为,使得他淡忘了,人鱼知道他要吃了自己。
    因为在他面前没有任性的权利,所以人鱼总是很安静,直到禅院直哉又批准了他——
    可是人鱼觉得奇怪,你要吃了我,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无用功呢?
    人鱼抓住他的手按在胸口时候,眼神传递出来的就是这样的疑问。
    他之前做的一切落在人鱼里代表了什么?人类的虚伪吗?对待死刑犯的临终关怀?
    禅院直哉咒骂着踢翻花瓶,瓷器清脆的响声在走廊里回传很远,偌大的宅子被清空了佣人,他不必担心会引来他人的注意。
    “妈的、妈的!”禅院直哉不断咒骂。
    他不知道人鱼到底理解不理解被他吃掉到底是什么含义。宴会上那条剩下骨头和破碎内脏,死不瞑目的人鱼又出现在他面前,浓烈的鱼腥味充满他的鼻间,让他喉咙瘙痒,随着脏话的说出,喉结滚动着想呕吐。
    “操他妈的!”
    那条人鱼见过同类被人类折磨的样子,为什么还能对他笑出来?那条人鱼听懂了自己要被吃掉,为什么还可以无忧无虑地在他面前游泳?
    “一条鱼,一个畜生,我他妈的,我他妈的指望他真的像人一样吗?”禅院直哉蹲下来,暴躁地各种诅咒。
    为什么还要对他笑?为什么还要用那种眼神看他?
    如果不是因为长了一张人的脸,他就不会这么烦躁!
    因为长了人类的脸,所以就让他微不可见地产生错觉,觉得这不是一头没有理智的野兽。
    要把他当做野兽对待才行。
    禅院直哉没有再去看人鱼。
    他让管家代理了饲养人鱼的工作,并且告诉管家只要把食物放下去就可以了,别的什么也不需要管。
    他需要在这段时间冷静一下,恢复自己该有的理智。
    他要吃掉人鱼的心脏,所以人鱼必须死。在这期间最不该就是和食物培养了感情。
    他闭上眼,耳边仿佛还传来人鱼搅动水波的声音,和人鱼那时轻盈清亮的鸣叫声。
    他走在那个熟悉的庭院里,植物的枝叶却过度繁盛了,他不得不去一个个拨开,拨开厚重而翠绿的叶片,层层叶片后是倚靠在岸边,把脸趴在手臂上的人鱼。
    男孩轻声地哼唱,那不是人类的语言能够复制出来的歌谣,轻飘飘的,如风如梦,清甜的鸣叫把歌声传得很远很远,明丽的樱色鱼尾搅动水面,男孩摇头晃脑,发觉他在看着自己后,立刻转过头,中断了歌唱,对他露出欣喜的喜悦。
    “禅院!”
    梦中他听到男孩青涩而甜软地喊出他的名字,尾音还带孩童模仿时候的含糊,人鱼开心地朝他游过来,要把他拉得弯下腰,人鱼靠近他,微张的嘴唇里是正常的牙齿,他没有闻到想象中的鱼腥味,反而是一种让唾液分泌出来的甜味。
    “我喜欢你。”人鱼附在他耳边对他轻快地说道。
    禅院直哉陡然惊醒。
    壁炉里发出哔剥的脆响,一根木柴滚下柴堆,被火舌舔舐到焦黑。
    夜晚很冷,这个国家的冬季并不好过,他想起独自在冰冷死水中的人鱼。
    披上外套,他提着灯打开地下室的门,门的声响没有惊动人鱼,他有意收敛脚步声地慢慢走下去,看到了昏暗中独自坐在岸边的人鱼。
    人鱼背对着他,鱼尾无聊地划水,双手抱着手臂,不断摩挲自己,哈气。
    人鱼没发现禅院直哉到来了,他哈了几口白汽后似乎觉得了好玩,用手挥着白汽,接着他摸着自己喉咙,张开口。
    嘶哑的,不复清亮的鸣叫若死去的飞鸟坠入水面,人鱼独自想要恢复歌唱,却发现怎么都发不出曾经的声音。他沮丧得鱼尾都垂下,地下室传来人鱼吸鼻子的声音。
    过了会,人鱼好像给自己打气地拍拍脸,又张开口试图歌唱,禅院直哉手里的提灯不小心地摇晃,连接的铁环发出吱呀声,人鱼惊讶回头,禅院直哉在看到人鱼的脸前就转身把门关上了。
    次日,他打算在自己宅子的后院闲逛,也是想忘掉人鱼那嘶哑的歌声。他看到管家在浇花,顿时蹙眉。
    这个时间管家应该去给人鱼喂食才对。
    “你怎么这个时候在这里?”禅院直哉问。
    管家停下浇花的动作。他是一位很有涵养的老绅士,沉稳老道,禅院直哉觉得当初来到这里还没怎么发家就招到这么一个好用的管家是走了大运。“老爷是说那个孩子吗?”管家不会直接说出人鱼,他用中性的词代替了,“杰西卡之前被老爷责罚了,一直心生愧疚,见她有悔过的意思,今天还主动要求跟那孩子道歉,我就让她去做了。请问是有什么问题吗,老爷?”
    禅院直哉脸色变了。他想起了这几天收到的报纸。上面一个版面写着:
    “人鱼观赏的停止,是繁荣还是后退?国家有令,悬赏人鱼!”
    早不该晚不该,在这则新闻差不多要传播到那些不懂字的人耳边时候,那个女人却主动要求喂人鱼?
    禅院直哉没解雇她单纯是怕她失去工作后破罐子破摔,把禅院直哉这里私藏人鱼的事捅出去,如果禅院直哉早就动手就没这个问题了。可是他没有。
    禅院直哉脸色阴沉,询问过女人这几天的动向后,不等管家做什么,自己一人快步走到地下室。他一打开,就听到属于男孩惊惧的痛叫,上次被这个女人殴打时候,人鱼都没发出过一声,这次却发出了如同孩子般恐惧的哭嚎,禅院直哉眼神瞬间冰冷,走进去就听到那个女人大喊:
    “你这个该死的贱种!让你在这里吃好喝好已经是开恩了!给我去死!”
    “啊啊啊——”
    禅院直哉喘着气,他感觉心脏在超出负荷地跳动,偏偏这个时候?
    他走到了下面,看到了女人用上了鱼钩,狠狠地扎在人鱼的皮肉上,强行钩着人鱼往岸边拖,人鱼疯狂挣扎,女人像有深仇大恨一样地用锋利的鱼钩扎进人鱼的身体咒骂:“闭嘴!你这条该死的鱼!我就说在外国人家迟早要倒霉!之前被迫喂你这个畜生,现在是大人们都在抓你们了,我就该第一天看到你的时候举报给国家——”
    禅院直哉暴怒地把她踹下水:“你干什么!?”
    女人被他踹下水,也只是慌乱一阵,但是很快脸色闪过狠厉,继续用鱼钩钩死人鱼,拖着尖叫的人鱼往岸上去。
    “——你还不明白吗!?”女人说一句话就要在里面夹杂难听的俚语,“因为你这种祸害国家的自私自利的外国人!我们现在才活得那么悲惨!连条鱼都活得比我们好!”女人咒骂禅院直哉,“你和这条鱼都该下地狱的!我要去举报你,让你在监牢坐到死为止!可恶的外国人!”
    “你等着吧,你等着吧!”女人凄厉的声音如厉鬼,“我举报这条人鱼后,我就可以得到大人们的奖赏了!而你和这条畜生等死吧!”
    人鱼蓦然爆发一阵刺耳的尖啸盖过了女人恶毒的咒骂,在女人惊恐的声音里张开嘴巴,忍住鱼钩刺穿身体的痛苦朝女人扑过去,要把女人拉到水里。
    “我的老天爷啊!你这恶魔要做什么!?我就该知道,你这样的畜生,亵渎神明的东西应该死掉,死掉!”女人被激起了凶性,把鱼钩拿出,人鱼闷哼,女人借机重重地扎到人鱼的肩膀,“你这个不知感恩的畜生!”
    鲜红的血在水中荡漾开来,人鱼尖啸,凶狠地扑到女人身上。
    “你这天杀的鬼东西!都去死吧!跟着这个下等卑鄙的外国人去死——”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人鱼茫然地松开女人,又有血,从女人的额头上汨汨流出,流到人鱼手上。人鱼喘着气看向禅院直哉,捂住受伤的肩膀,禅院直哉放下还冒烟的手枪,冷淡地说道:“……我还开得挺准的嘛。”
    他往下看着流了很多血的人鱼,人鱼无措地看着他,似乎不理解发生了什么,禅院直哉自嘲一笑:“我居然为了条人鱼杀人。”
    他脸色漠然:“别看了,我把她杀了,怎么处理好?这家伙好像是有家人的,现在不知道钱能不能够摆平……要不你吃了她吧,”禅院直哉幽幽地看着睁大眼睛的人鱼,“很饿吗?很痛吗?”他像对女人说情话一样甜腻地诱哄着,“你恨她吧?那就吃掉她,替我解决麻烦。”
    人鱼怔怔地看着禅院直哉的脸半响,在禅院直哉又勾起嘲讽的笑容时候,猛地扎进水里,抱起那具女人的尸体往深水处拖。
    禅院直哉笑了:“你还要藏起来才吃吗?”
    人鱼看他,眼神茫然失措,忽然他下定了决心一般,抱住女人的尸体,张开嘴巴咬上去。
    “呜……”
    人鱼在咬了一口女人后就泪流满面,呜咽着窘迫地擦拭着嘴巴的鲜血和碎肉,一脸痛苦地想咽下去,却流着眼泪吐出来。
    “啊……”男孩张开嘴发出无措的声音,抬头看失去笑容的禅院直哉,慌乱地用手去捞水里他吐出来的碎肉,企图再塞进嘴巴里。
    “吃不下就别吃了,一会你吃的还没有你吐的多。”禅院直哉冷漠道。
    禅院直哉嘁了一声,坐在岸边:“麻烦死了,还指望你像样点,明明就是动物,怎么连吃肉都不会。人类又不是你的同类,有什么吃不下的?”
    开枪杀人那刻的镇定在禅院直哉身上褪去,禅院直哉感觉到压制住的反胃涌上心头:“妈的,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分明是禅院直哉即使在战争时期也收留了女人,让女人不至于失业成为流莺。却因为禅院直哉是外国人,因为人鱼,女人想要毁掉他。
    禅院直哉不后悔杀人。他买枪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杀死想伤害他的敌人。从女人决定和他撕破脸,伤害人鱼还要举报他让他坐牢的时候,就注定禅院直哉必须清除这个威胁。
    禅院直哉不可能放任一个威胁活着的,在动荡时期,那会让他比起病死更快地身首异处。
    “你还真是废物啊。”也许是枪杀那一刻的激烈情绪刺穿了禅院直哉的冷脸,他本来不再想和人鱼多说话,此时却忍不住不断说话,“我养你那么久,连给我处理尸体都做不到。”
    “禅院。”
    “……”禅院直哉坐直了身体,他犹疑这是幻听,他看向抱着女人尸体的人鱼,人鱼很不好意思地放开了女人的尸体,朝他游过来,声音清晰地再喊了一次。
    “禅院。”
    声音嘶哑,发音笨拙,如孩童般模糊,却似乎吟唱般地喊出来。
    随着水池里的水拍打到岸边,人鱼游了过来,似乎是忘记了身上的鲜血淋漓,他猛地用力抱住了禅院直哉。
    “禅院。”人鱼第三次喊出他的名字,并依恋地磨蹭他的脸颊。
    “你原来在学怎么喊我的名字啊。”禅院直哉看着水池上浮着的女尸,感到了荒谬。他刚杀了人,尸首还在水上飘着,人鱼想替他吃人,却吐了出来,现在他的人鱼带着浑身的血腥味和地下室独有的潮湿水汽抱住他,用生涩的发音喊着他的名字,和梦中的情景完全不一样。
    更可笑的是,人鱼吃不下人肉,人类却想着怎么吃掉人鱼的心脏。
    “你刚刚不是因为她骂我了所以才反抗吧?”禅院直哉看向人鱼肩上还在汨汨流血的洞口,皮肉翻卷,被水浸泡过后泛白。
    “禅院!”人鱼只会喊出这个名字,想要借由蕴含其中的感情回应禅院直哉。
    “你还来安慰我,哈……”禅院直哉自嘲,“我都要搞不明白了。”
    “你不是知道我要吃了你吗?为什么还要维护我?为什么还喜欢我?”
    人鱼放开他,用额头亲昵地蹭着他的脸,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鱼尾 上。
    “……你是说,因为你明白我们不是同类吗?”
    人鱼轻轻地点头,他的瞳眸在灯光下如湿润的宝石,灯光在人鱼的头顶流泻下去,浸润人鱼水中樱色的鱼尾,令禅院直哉久违地想起了离开故乡时坐上的那列火车。模糊发黄的玻璃外有一棵樱花正开得灿烂,火车发动时候,樱花被风吹动,无数浅粉色的花瓣被吹上天。那时的禅院直哉内心只有愤懑和仇恨,无暇顾及这最后一次看见故乡的樱花,直到几年后在异国他乡,在奢靡疯狂的宴会里又看到了故乡的樱花相似的颜色,那年轻的人鱼远离故乡来到人类的宴会上,眼神却还保持着天真烂漫。
    “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同类,所以你不怪我,可是我也杀了我的同类,你不觉得我有问题吗?”
    “唔!”人鱼用力摇头,随即想到什么的,放开禅院直哉,又跳到水里,禅院直哉只觉得精疲力尽,坐在岸边看着人鱼潜入水底后很快又游回来,“禅院!”
    人鱼捧着一个金色的东西递给他,禅院直哉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小块黄金。
    “你从哪里拿到的?”禅院直哉稀奇地问道。
    “唔!”人鱼指向水面上的女人,禅院直哉好像想通了他之前忽略的问题。
    他留下这个女人还有个原因这个女人一直做事很认真,至少在被他发现私下殴打人鱼前,禅院直哉都没在工作上挑到女人的毛病。可是女人居然会惩罚人鱼,这本身就有点不可思议。
    “你不会是从她身上抢来的吧?所以她才打你?”禅院直哉合理猜测。
    “唔、唔!”人鱼着急起来,指着女人又指着禅院直哉,“禅院!”他把黄金硬塞到禅院直哉手里,然后做出一个拿走的动作,指向女人,“禅院!”
    “别叫了,我头疼,”禅院直哉搞明白了,“她偷我的,你发现了,所以你拿走,然后她逼着你交出来?”
    这样就说得通了。女人可没本事弄到黄金,如果是趁管家没注意偷了一块黄金,准备带回家,却被人鱼抢走,所以才恼羞成怒惩罚人鱼。
    包括对禅院直哉那么大的恨意,说不准也是因为自己偷了黄金被人鱼抢走,有苦说不出,更理亏,仇恨起禅院直哉的财产。自己那么辛苦都赚不下一块黄金,看不起的外国人却有很多……这种思维,禅院直哉咂嘴,他也很擅长会做出这种反应。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就不给是她本来有的吗?”
    人鱼凑过来,做出了一个嗅的动作。
    “……你闻到我的味道?”禅院直哉微妙道。
    人鱼点头。
    算了是动物,嗅觉灵敏就嗅觉灵敏吧。禅院直哉手里把一小块黄金抛上抛下,突然停住,人鱼的视线也跟着黄金定住。真有逗狗的感觉了。禅院直哉朝着水里一扔,黄金扑通一声沉入水底,人鱼又要跳到水里,禅院直哉阻止他:“别去,这是她的买命钱。”
    禅院直哉没有同情女人的意思,他只是第一次杀人而觉得心烦意乱,他对着女人那边看了良久,冷冷一笑:“真是抱歉,我这个外国人不归你们西方神管,真要下去,我也是去奈落。”
    禅院直哉看向始终看着自己的人鱼:“你要跟我去奈落吗?”
    人鱼眨眨眼,点头,被禅院直哉笑骂:“去什么?你连那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
    “禅院!”人鱼喊,禅院直哉垂下眼帘看着人鱼身上的伤口,他仔细看了,还好是皮肉伤更多,多亏了人鱼皮糙肉厚,不过就这样泡在污水里也不行,别说这里还泡着一具尸体了。
    “我明天想办法处理掉她和这个水池,你不能在这种地方待着,伤口会感染的。”
    “禅院!”人鱼摇头,挽住他的手臂把脸靠上来。
    “……不行,你会死的。”禅院直哉说。
    人鱼讶异地睁大眼。
    禅院直哉低下头,靠近他,停顿半响后说道:“感染死的人鱼肉说不定有病毒,我可不要冒险。”
    “禅院……”人鱼沉到水里去咕噜噜冒泡,禅院直哉一想到这水还泡着死人就受不了,强拉着人鱼上来。
    “今天一整天都不准沉下去了,等我换了这里的水再说。”禅院直哉看人鱼嘴巴抿起,一副不高兴又不敢反抗的表情,说道,“还有,别这样喊我了?”
    “唔?”人鱼偏头。
    “这个姓一点意义也没有,”禅院直哉说,“连张船票都求不回来。喊我的名字,”禅院直哉拿起人鱼的手放到喉咙处,人鱼睁大眼睛专注地看着他,“直哉。就这样喊我。”
    人鱼张了张口,嘴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懊恼地拍着鱼尾,禅院直哉抓着他的手放到喉咙处再次示范:“看我的嘴巴,人类的声音不仅要声带震动,还要舌头辅助,看着我,手记住震动的方式。”
    “直哉。”禅院直哉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看着人鱼全神贯注的眼神,他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了一次,“直哉。能记住了吗?”
    “禅院!”
    “……”禅院直哉翻了个白眼,丢开人鱼的手,“你真是个傻子。”
    人鱼捂着嘴,禅院直哉长呼出一口气,起身:“忍一晚,知道吗?等我明天处理。”他低头看见单纯地仰头看他的人鱼,弯腰把人鱼拽到岸上坐着,把外套脱下来搭在人鱼身上,“你刚好可以联系一整晚怎么叫我的名字。”
    禅院直哉沉默几秒,又道:“晚安。”
    人鱼看着他灿烂地笑出来。
    禅院直哉说是明天,但是出去后就找人处理了。尸体的话用黑帮走火的名义丢到乱葬岗,他丢了一块金子给女人家属,假模假样自己很惋惜,女人出去采购居然遇上了火拼。战争年代,人命最不值钱,那女人的丈夫得到金子,很快就去妓院消费了,根本不问多一句。禅院直哉又让管家找些信得过的人过来重新整理地下室,自己提前把傻乎乎的人鱼抱到木桶,推到角落里藏住,全程监督工人工作。
    人鱼知道自己不能出声,待在木桶里很安静,连多余的水声都没有。等到地下室的水换了一遭,还做了排水口后,禅院直哉才把人鱼放出来。
    人鱼当即开心地游在焕然一新的水池里,笑着朝禅院直哉泼水。
    “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人鱼瘪嘴,他身上的伤口好得很快,已经结痂了。禅院直哉其实不想他带伤泡在水里,但是管家说服了他。
    “老爷,他一直都是生活在水中,以前一定也受过伤,只要不是大问题,那放他这样就可以了。你要相信人鱼的生存能力。”
    禅院直哉除了白天会过来探望人鱼外,睡不着的夜晚也会提灯过来,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的脚步声响起,人鱼就必定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他面前,对他笑着,倚在岸边慢慢地摇曳鱼尾,等他下来后,再跳到水里,在他面前游来游去。
    冬天临近末尾了,禅院直哉却感染了风寒。
    也许不是风寒,是他身体的免疫力下降了。禅院直哉在夜里会咳嗽不停,本来不想传染给人鱼,但是实在睡不着,他还是去了地下室。
    “禅院!”人鱼还是没学会他名字的叫法,本来也不是同一种生物,禅院直哉懒得纠正了。
    水声在暖黄色的地下室里轻柔地响起,人鱼游到他面前,对他伸出双手,想要他拥抱自己。
    “我病了,”禅院直哉告诉他,“不是原来的,另一种,风寒你懂吗?”
    人鱼失落又担忧地放下手,在他脚边来回游动。
    “禅院?”
    “你可以唱歌了吗?”禅院直哉问。
    人鱼摸摸喉咙,不太确定地点头。
    禅院直哉坐在离水面两级的台阶上,放下提灯,对人鱼说道:“我睡不着,给我唱你家乡的歌吧。你也有家乡吧?”
    人鱼待在水里。
    “怎么了?”禅院直哉挑眉。
    人鱼点头又摇头,没有拒绝禅院直哉,游到禅院直哉正下方爬上岸边坐好,开口发出清越缥缈的鸣叫。虽然还有些嘶哑,但是无损人鱼歌声的美妙。禅院直哉听着听着就觉得困倦,快睡着的时候被担心的人鱼叫醒,他才揉揉脸起身回去。
    “……唱得挺好的。”禅院直哉对人鱼说。
    禅院直哉回去就病倒了。
    他躺在床上,以为自己无法在春天醒来。
    好在,虽然有些衰弱,他还是熬过了风寒,恢复了健康。在他病好后,管家就告诉他他曾经勾搭上的一个有爵位的人派来请帖,说是思念他这好友许久,现在有个好东西很想他欣赏一下。
    禅院直哉捏着鼻子就想把请帖一把火烧了。
    禅院直哉过得艰难病得快死的时候可不见这个人想起自己。
    但是他不能得罪这个人,于是去见了很久不见的人鱼,经历差点被惊喜的人鱼拖到水里后,他出发去见了这个人。
    “禅院!还能见到你真高兴!”一见面,这个人就夸张地想拥抱禅院直哉。
    禅院直哉才不相信对方说的话,但只能保持笑容社交回去。
    说了一通没有意义的话后,那人才拍着禅院直哉的肩膀,扬言要把惊世之作展示给禅院直哉看。禅院直哉皮笑肉不笑,对这个所谓的惊世之作根本不感兴趣,直到这个人故作神秘地带他去到展览室,来到一个盖着红色天鹅绒布的巨大东西面前,那个人对他单只眼眨眼。
    “禅院,屏住呼吸。”
    猛然,红布被扯落,禅院直哉震惊地睁大了眼。
    “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惊讶!还记得它吗?”男人沾沾自喜地站在两三米高的玻璃展柜边上,展柜里灌满了碧绿的水,靠近就能闻到浓烈的福尔马林气味,直冲天盖,在这里面,被用锁链捆绑着一条人鱼,金色的发丝在福尔马林中漂浮,仿若还如当年在水中的惊鸿一瞥,鱼尾稍加辨认,还能看出那绚烂的蓝绿色,“蕾拉!天鹅剧场最好的招牌!政府下命令的时候我可慌了,从此看不到蕾拉怎么办呢?我本来想让蕾拉怀上我儿子,唉,感觉还是不好,蕾拉本身就是最美的,你看,我让人给她注射药剂,让她活着的时候灌入马尔福林里,是不是就永久保存了她的美丽?”
    曾经让无数人疯狂的,美丽的人鱼静静地泡在马尔福林里,脸上还残留着她最后无法呼吸的痛苦,美人哪怕是痛苦,表情也是漂亮的,蕾拉也不例外。作为人鱼观赏时期最美艳的招牌,她哪怕痛苦窒息而亡,脸上也是泫然欲泣,令人为之心动的表情。只是张大的嘴巴露出了人鱼锋利的牙齿,添上了几分野兽的狰狞,似乎临死前呐喊着什么。
    男人非常满意,他在死去的蕾拉面前转了个身,对蕾拉摆出绅士邀请女士跳舞的姿势:“你看,禅院,我保留了奇迹。”
    男人看着死去的人鱼,满脸笑容和骄傲:“蕾拉永远不死!”
    禅院直哉记得蕾拉。
    因为他的人鱼最初来到那个剧场的时候,就是被蕾拉牢牢保护在身边的。哪怕在宴会里,他的人鱼也时常和蕾拉紧密拥抱,牵着手漫游在那些奢侈的黄金珊瑚和珠宝水藻里。
    他忽然想到,他的小人鱼看到自己像母亲像姐姐那样的人鱼是这个下场,对方会做出什么反应?
    面对着男人和第二条死状惨烈的人鱼,禅院直哉的手放在了腰侧上。


    *

    虎杖悠仁在地下室等了好久的禅院直哉。
    那个慈祥的老爷爷给他送饭,跟他说禅院直哉是生病了。联想到禅院直哉本来就是生病才需要他的心脏,虎杖悠仁焦虑地在水里游来游去。
    等过了好长时间,也不见禅院直哉过来,虎杖悠仁越发焦虑。老爷爷再过来,虎杖悠仁就扑到岸上,焦急地伸出指甲,放到自己左胸口做出抠挖的动作,张开嘴巴,喊着禅院直哉:“禅院!”
    老爷爷明白了他的意思了,他似乎很震惊虎杖悠仁的选择。可是他沉默许久,还是摇摇头,对虎杖悠仁温和地说道:“这个事情我不能越过老爷做出决定,如果老爷认为需要了,那肯定会那么做。你和我都不怀疑老爷的决定,对不对?”
    虎杖悠仁沮丧地沉到水里。
    他觉得自己一点也派不上用场,那个疯女人让他知道禅院直哉的处境不能算很好,加上禅院直哉对他心软,总是拖着不肯吃掉他的心脏。虎杖悠仁很害怕禅院直哉会死去。
    他没办法告诉禅院直哉,其实在他们同类里,是能有微弱的心灵感应的。在被禅院直哉买下的那几天他之所以如此低落,丧气,是因为他感觉到……蕾拉死了。
    如同他姐姐一样,如同他母亲一样,温柔的,美丽的,纯洁的蕾拉。他们在分别前还死死地向对方伸出手。
    他能听到蕾拉的悲鸣,夜夜在梦中将他惊醒。禅院直哉又对他如此冷漠,让他只能拥抱着自己蜷缩在阴影处,好像这样就不会感觉到内心的寒冷和迷茫。
    他一直都没能想起自己的过去,只有零星的记忆。是蕾拉教了他什么是故乡的歌谣,也是蕾拉给了他如家人般的温暖。
    但是现在没有了。
    蕾拉死了。
    虎杖悠仁在每个睡不着的夜晚,哼唱了很多遍蕾拉教他的歌谣,本就沙哑的嗓子更是唱到发不出声音为止。年幼的失去同伴的人鱼在冰冷的水底无声悲鸣。他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这颗被禅院直哉需要的心脏,他一无所有。
    直到禅院直哉对他展示了善意。
    虎杖悠仁从来不是贪得无厌的孩子。他是人鱼中最快适应了那个地方,反过来安慰同伴的人鱼。他只要能唱歌,有同伴,不感到寂寞就好了。除此之外那当然是恢复自由,可是对自由的渴望已经消失在人类的棍棒之下,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回不去的。回不去那个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家,他唯一的家就是在和蕾拉在一起的水牢,水箱,和禅院直哉相遇的庭院。现在他永远失去蕾拉了,他都没能为蕾拉做任何事。但是他很高兴,至少他可以为禅院直哉恢复健康。
    虎杖悠仁苦恼地一遍遍想跟禅院直哉说,吃吧,吃吧,我心甘情愿,我希望我最爱的朋友,我最爱的人类你可以活下来。可是禅院直哉总是不那么做。相反,禅院直哉会陪着他,和他说话,和他玩耍。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禅院直哉不想活着吗?
    虎杖悠仁在水里昏昏欲睡,然后他终于听到了那人的脚步声,他欣喜地爬上岸,在那人的叫骂声差点昏了头,忘记那人生病要把对方拖到水里拥抱。
    他心虚地放开禅院直哉,被禅院直哉骂了好久。禅院直哉说自己要出门一趟,不能陪他太久,虎杖悠仁的眼睛暗下来,被禅院直哉没好气地揉着头发。
    “你这副表情是给谁看?我晚上再来看你。”
    “禅院!”
    “好了闭嘴。”
    目送禅院直哉离去,虎杖悠仁在水里灵活地摆动腰身,从这里游到那里。他太久没看到禅院直哉了,非常思念禅院直哉,连一刻钟也停不下来,在水池里游来游去。老爷爷给他送饭时候看到他这样都笑了。
    “老爷很快回来了,你不必如此激动。”
    回应老人的话是高高跃起的水花。
    虎杖悠仁充满期待。他已经想好了,禅院直哉晚上再来的时候,他要再说什么。他偷偷藏了个惊喜,就为了能让禅院直哉高兴。
    没想到禅院直哉晚上过来的时候却很焦急。
    “我买到船票了。”禅院直哉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虎杖悠仁愣在原地,消化禅院直哉的话。
    “我今晚就要走,”禅院直哉似乎是一路赶来的,气喘着说道,“我没办法带你走。你是人鱼,我没办法让那些人不发现你,如果你真的到了地面就有双腿就好了。”
    虎杖悠仁感觉到禅院直哉似乎是犹豫,他急切地摆动尾巴游到禅院直哉面前,张开嘴啊啊了几声,恼于无法说话。
    “……你可以跟着船走吗?”禅院直哉问他。
    虎杖悠仁惊讶地抬头。
    “我会把你带到港口,你就跟着船走,我回到日本就有办法安置你了。”
    虎杖悠仁有些头脑空白,但还是拼命点头。
    “能做到吧?”禅院直哉抓住他的手,嘴唇贴着他耳边说,“你的生命力很强,肯定可以做到的吧,悠仁?”
    虎杖悠仁睁大眼,禅院直哉亲了他嘴唇:“我爱你,悠仁,你肯定不会让我失望对吗?”
    虎杖悠仁摸着肚子,感觉身体里忽然爆发出了强大的力气,他用力点头。
    “好。”禅院直哉对他笑了,摘下自己的耳钉,刺穿虎杖悠仁的耳垂,将其戴在虎杖悠仁耳朵上,“去吧,悠仁。”
    在夜深人静的港口,虎杖悠仁就怀揣着勇气出发了。他紧紧地跟着那艘起航轮船游去,进到海里,他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无边无际的海水拥抱着他,推着勇敢的人鱼追逐远航的人。
    每当他累了的时候,只要抬头,就能看到禅院直哉在窗口看他,他就再度充满勇气和力量前去。
    没关系的,禅院直哉相信他,他们一定能在海洋的另一个彼端重逢的。
    在大海里,虎杖悠仁也恢复了自由,他会随着海豚一起在海面跳跃,会捕捉鱼虾,也会在轮船停摆的时候浮在海面上感受着阳光,不知道是谁,在他头上撒下了无数纯白和浅粉的花瓣,他好奇地拿起花瓣察看,禅院直哉喊他,让人鱼不至于沉迷花而忘记了轮船开启。
    他游啊游,他的每首歌都是唱给他碰不到的禅院直哉听的,每次跃出水面也是为了让禅院直哉知道他一直都在。
    历经千辛万苦,他终于跟随着轮船游到岸上,看着充满异国风情的海岛,他欣喜地想到他可以和禅院直哉重逢了,他把禅院直哉带回家了……欸?
    好奇怪……什么叫做,他把禅院直哉带回家了?
    他在岸上搁浅,身上的水分很快被太阳炙烤干净,他痛苦地呻吟,脑海里还传来声音让他努力。
    还不行。还不可以。还没让他看到故乡的樱花——
    “天啊!”人类的尖叫响起,那是和禅院直哉一样的语言,虎杖悠仁抬头,人群惊恐地看着他,“这是什么东西?”
    “看它抱着的东西!”
    “是人头啊!是吃人的怪物!快,把它打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虎杖悠仁尖叫,想要辩解。
    禅院直哉在哪?他的爱人在哪?不是会保护他吗?不是承诺了会爱他,会温柔地拥抱他吗?
    虎杖悠仁被锋利的鱼叉刺穿了身体,他痛苦地在沙滩上翻滚,始终不愿放开手中紧紧抱着的东西。
    欸?为什么?
    “它要吃人啊!你看他它放开过那个人头!”
    虎杖悠仁在痛苦的哭嚎里低下头,看到了被他珍惜地抱在怀里,早就被海水泡得面目全非的头颅。
    他只能依稀通过颅骨辨认出那是他爱人的头颅,为什么会这样?
    虎杖悠仁哭嚎,在沙滩上竭尽全力地一次次甩动鱼尾,就像当初他抱着身体渐渐冰冷的禅院直哉一样。
    他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先到来的不是禅院直哉,而是另一个男人。

    “——禅院果然藏了一条人鱼啊。”
    察觉到恶意,虎杖悠仁慌乱地躲到水中,他抬头看着这个男人,记起对方曾经是坐在禅院直哉身边的人。但是他不会因为对方可能是禅院直哉的朋友就草率地靠近,何况禅院直哉从来没提起过自己的朋友。
    虎杖悠仁躲得远远的,可是水池的地方有限,再远他也被对方看在眼里。
    第二个脚步声匆忙地赶来了,他看到奔跑到脸色潮红的禅院直哉出现在地下室门边,弯腰痛苦地咳嗽。
    “保罗!”禅院直哉怒喊!
    虎杖悠仁从来没见过那么可怕表情的禅院直哉,就连他惹禅院直哉最生气的那次,禅院直哉也不过是骂他很难听,脸色不会如此难看。
    “别着急啊,禅院,我还以为你赶不过来呢,看起来你身体还是可以支撑一段时间?”被叫做保罗的男人笑笑,指着水里的虎杖悠仁,“不过禅院,这边问题更大,你居然藏了一条人鱼。对现在的国家来说,这可是重罪。”
    “你不是也把蕾拉做成了标本吗!”
    “那可不一样,蕾拉是死的,你这条可是活着的,做个交易怎么样,禅院?”保罗笑着看惊惶的虎杖悠仁,“我正发愁做完蕾拉后剩下的灵感怎么发挥呢,你把这条人鱼交给我,我替你保密,还免了你的兵役怎么样——上面已经开始无论国籍征兵了,禅院你虽然有病,但是是青壮年,可是逃不过的。”
    “给我从他面前滚开!”
    “你用他来称呼它!”保罗惊喜地拍掌,“看来你就和我一样深爱人鱼啊!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我就更想把你的小人鱼做成标本了,你不介意的话,我家随时开放给你参观,保证你思念你的小人鱼时候就能看到。哦,你需要心脏是吗?没关系,人鱼生命力很强,去掉心脏还有一阵子挣扎,我安排的人技术很好,把心脏给你,再把你的小人鱼做成标本,你看,一举两得。”
    保罗笑嘻嘻的,虎杖悠仁看着禅院直哉的脸色,感觉到了这个男人威胁到禅院直哉,他嘶吼着,想像当时那个女人一样扑到对方身上,禅院直哉吼他:“别靠近!”
    清脆的咔哒一声,漆黑的枪口对准虎杖悠仁,保罗仍是笑着的:“对啊,小可爱,别随便靠近,我是有枪的,认识这个吗?我知道你们人鱼不笨,要知道我废了很大劲找到蕾拉的孩子,用她的孩子逼着她自愿关在箱子里溺死的。”保罗叹息着,“可惜明明是蕾拉的孩子却长得不够好看,所以我用完以后就吩咐人把它宰了,分给士兵们吃了。”
    “……”虎杖悠仁张开口,他脸上出现错愕,迷茫,求救地看向禅院直哉,禅院直哉沉默了。
    “禅院看到了,蕾拉可是被我保存得很漂亮,啊!我记得你了!你是和蕾拉关系最要好的小人鱼,当初还在宴会里偷偷看禅院对吗?原来那个时候你们就勾搭上了!”保罗哈哈大笑,“太疯狂了,禅院,你不愧是毫无底线的下等人,”保罗笑出眼泪,禅院直哉站在他背后,眼角青筋跳动,“我本来是想抓你来的!没想到是被禅院截胡了,还被他偷偷养了那么久,看起来很喜欢他啊。”
    保罗微笑,用枪对准虎杖悠仁:“那么做个选择怎么样,两个都是,禅院,你把它交给我,我给你心脏和这次战争的平安,人鱼,嘿,男孩,你的话,就是自愿跟我走,我就放过你喜欢的人怎么样?禅院这张脸可真厉害,居然让你喜欢。”
    “我说了,离开他!”禅院直哉低沉的声音像从胸膛里发出。
    “禅院,你没得选择,”保罗说,“你只是个可悲的男人。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自己的人鱼。”保罗终于不笑了,他看向禅院直哉,“我也不懂,为什么你这么废物,却能得到人鱼的爱?杀死蕾拉的前一夜我跟蕾拉说,只要她愿意爱我,我就会放过她,可是她不愿意,我才在她面前一刀刀地凌迟她的女儿,逼她去死。”
    虎杖悠仁尖啸一声,趁保罗转过身那一刻,扑倒了保罗,保罗虽然惊慌,但还是开枪,虎杖悠仁牢牢地用手臂夹住他的手不让他对准自己和禅院直哉,禅院直哉说:“让开。”
    虎杖悠仁惊讶,放开点但是没有松开保罗拿枪的手,保罗吐一口唾沫:“嘿,禅院,你的宝贝也太辣了,上起来的味道怎么样?”
    禅院直哉直接一拳揍到他脸上,保罗还在叫嚷:“打架的时候还喊上自己姘头可不好,你让你的小人鱼放开我,我们一对一……”
    随着咔哒一声,保罗脸上的表情僵住了,禅院直哉面无表情地拿出了手枪。
    “你疯了吧?”保罗不可思议道,“你知道我的、啊——该死的!!!”
    禅院直哉往他腿上直接开了一枪。
    保罗挣扎着想用枪,虎杖悠仁反应过来一口咬住保罗的手腕,疼得保罗下意识松开手,手枪落入水中:“你这个狗养的婊子!”
    禅院直哉猛然又开了第二枪,这次射中的是保罗的侧腹,保罗震惊地睁大眼睛,血从他嘴巴里逸出,口齿不清地咒骂:“你他妈被婊子夹着脑袋的白痴!你敢对我开枪!?我父亲是将军!!!”
    “我当然知道,”禅院直哉极其冷静地骑在保罗身上,“现在就算你爸是总统的婊子也不能救你。”
    保罗想明白了禅院直哉在骂他什么,气得脸憋红:“你个整天待在女人腿下的外国狗!你不要命了吗!?别忘了是谁带你进去我们的圈子的!”
    “和你现在这个境地有关系吗?”禅院直哉反问,枪口对准保罗的额头,“你需不需要再反思一下?”
    “你他妈的……”保罗看着禅院直哉镇定的眼神和没有移动过的枪口,终于在死亡的恐惧中反悔,“禅院……我的好兄弟,我们是好朋友对吧?我不对你和你的人鱼动手了,你也放过我,我的父亲还是将军,你看我可以帮你免费免除兵役!不需要你做什么!”
    “我看起来脑子不清醒到会放虎归山吗?”禅院直哉冷漠道,“我当然知道你父亲是将军,不然谁愿意跟一个又丑又蠢的垃圾一块玩?”
    “你——”
    禅院直哉果断扣动扳机,在保罗肩上开了一枪,保罗痛苦地嚎叫想蜷缩身体,但是分泌的肾上激素令他还能保持清醒。
    “对了,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他喜欢我吗?”禅院直哉说,“当然是因为我脸好啊。”
    虎杖悠仁抱着保罗的手臂,听得愣住,脑子告诉他这个时候应该支持禅院直哉,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肯定点头。
    “谁跟你一样,满脸麻子,脸都是畸形的,蕾拉会喜欢你就见鬼了,你以为人鱼没有审美吗?”禅院直哉微笑,“一口气说出来舒服多了,天知道我忍受你这张丑脸到底多难受。”
    “嗬——嗬——”
    大量失血让保罗眼前发黑,他愤怒地瞪大眼睛,禅院直哉笑了之后又冷脸。
    “不过你一点都没搞懂我生气在哪里,”禅院直哉把枪移动到保罗心口,“我让你从他面前滚开,你为什么不滚?”
    砰地一枪,保罗胸口剧烈震动一下,虎杖悠仁也被吓得抖了抖。
    “我很讨厌啊,你们平时对我呼来唤去,还不把我放在眼里,但是我习惯了,纵使想杀你们的心情每天都那么沉重,”禅院直哉又朝着保罗心口补一枪,保罗胸口再次震动,眼睛涣散,嘴巴里流出血沫,“——但是我更讨厌,我都说了,不要碰他!”
    “不准碰我的人鱼!”禅院直哉怒吼,朝着保罗心口开出第三枪!
    火药烧灼皮肉的味道被虎杖悠仁捕捉到,他被禅院直哉最后的怒吼吓到了,禅院直哉扣动了几次扳机,但是子弹已经打光了,没办法再对保罗打几发子弹泄愤:“喂,快把他手枪捡起来,别进水后用不了了。”
    虎杖悠仁立马从水里把手枪捞出来,禅院直哉不客气地拿过去,检查了一下后就对着保罗又开一枪。
    “砰——”
    这次虎杖悠仁捂上了耳朵,小心翼翼地探过身,检查保罗的胸口,确定听不到对方的心跳后,他才看向禅院直哉。
    “……我当然知道他死透了,”禅院直哉撇嘴,“受了那么多年的气重要发泄回来吧?好了我不会开枪了,你怎么好像很怕枪声的样子,之前不是没什么反应吗?”
    之前是不怕,可是禅院直哉连续扣动扳机的样子吓到他了。虎杖悠仁感觉那个时候的禅院直哉就是一头被激怒的虎鲸,随时撕碎面前的敌人,在海中算作最聪明的人鱼都不敢招惹怒火中烧的虎鲸。
    “我们来说我们的事好了。”禅院直哉站起来,看起来要顺势一脚把保罗踹到水里,可是对上虎杖悠仁的脸,看了看虎杖悠仁又看了看水池,咋舌后把保罗往后面踢,“妈的,重死了,垃圾死了以后也那么没用!”
    禅院直哉踹不远保罗,于是直接坐在了保罗身上,抚玩着还隐隐发烫的枪管对他说话:“简单来说我们完蛋了。”
    “唔?”
    虎杖悠仁不明白。不是杀死了敌人了吗?
    禅院直哉白他一眼:“别那个傻样,这家伙的爸爸是将军,妈妈是政府高官的女儿,见鬼,他那个爸爸出轨那么多次,找了那么多情人,怎么只有他一个种?总之,我知道你不懂人类世界的规则,总之就是我们把不能得罪的人一次性全得罪光了。”
    禅院直哉说得生气起来,又站起来狠狠地踩保罗的头。
    “他妈的,我就知道这种对着人鱼发情的家伙不可靠,神经病!”
    虎杖悠仁缩了缩脖子,看禅院直哉冷静下来告诉他:“不过我本来也收到消息了,提前做过准备,应该就是……”
    “直哉。”他轻轻地,试探地喊了一声。
    禅院直哉的声音消失在喉咙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虎杖悠仁在水里浮着,壮着胆子,用他颤抖的声线再次喊道:“直哉。”
    “……你怎么老是喜欢在这种糟糕的场合喊我名字。”禅院直哉揉乱了整齐的头发,“听好了,我们现在要……”
    “直哉!”虎杖悠仁带着哗啦啦的水响爬到岸上,身上的水随着他的皮肤流到地面,虎杖悠仁用尽全力朝禅院直哉伸出手,扑到他身上地抱紧了禅院直哉,“直哉!”
    “你又在干什么?”禅院直哉问。
    虎杖悠仁使劲地抱住禅院直哉,湿漉漉的头发摩挲着男人温热的颈部,他深深地呼吸着,闻着男人身上苦涩的药味和呛鼻的火药味,他只是温柔地用脸颊去蹭动禅院直哉的脸:“直哉……”
    他想告诉这个浑身紧绷的男人,这个夜晚已经结束了,恐惧已经死去了,在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在虎杖悠仁能够看到禅院直哉的时间里,虎杖悠仁只想一次又一次地告诉禅院直哉:
    有我在这里。
    虎杖悠仁无法像禅院直哉那样帅气地使用手枪,一次次击退要妄图伤害他们的人类,他的牙齿和指甲都还不够厉害。他也没办法分担禅院直哉孤独地在异国他乡生存的压力,永远只能在禅院直哉保护他的池子里游泳。他更是很难理解禅院直哉一整夜无法入睡,只能听着他的歌声勉强困倦的忧虑,在禅院直哉生病不来的时候,他无数次担忧,没有他的歌声,禅院直哉该如何入睡?
    所幸他还可以对禅院直哉展露笑颜,他可以拥抱禅院直哉,他可以一遍遍地给禅院直哉唱歌唱到喉咙发痛。
    那么没用的我也可以吗?
    虎杖悠仁轻轻地喊着禅院直哉的名字,喊着这个被男人允许的名字,怀着他满腔的爱意。
    很久以前,他好奇问过蕾拉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那时候他不知道属于他们的灾难从未停止,也不知道面前美丽的人鱼终将在痛苦中死去。
    他只是看到禅院直哉和很多女人在一起,不明白禅院直哉那仿佛谁也不爱的姿态。
    还是说爱是那样轻飘飘的东西,轻易拥有,轻易舍去?
    蕾拉抚摸着他的脸庞。
    【爱吗?我只爱过我的丈夫一个人。】蕾拉轻柔地,如梦似幻地转动鱼尾,她提起自己的爱人,声音里多出了别的虎杖悠仁所不理解的东西。【但是我想,悠仁遇到的时候就会知道的。爱存在在那里的时候,你甚至会感觉到疼痛。】
    【会很疼吗?】虎杖悠仁思考那些女人的叫声,好像真的很疼?
    【不是的。】蕾拉过来,按住他的心口。【是这样地方,那种感情会饱满到令你以为疼痛。】
    对于虎杖悠仁来说,那天蕾拉说的话太深奥了,他无法理解。他曾想过去问另一个人,问那个让他好奇起爱是什么的人,可是他张开口,那个人只会嫌弃地说他听不懂虎杖悠仁在说什么,让虎杖悠仁沮丧地沉到水里去。
    而现在,虎杖悠仁抱着男人,却感受到胸腔里几近溢出来的感情,那种感情太沉太沉,人鱼以为自己身体要被压到水底深处,心脏跳动起来的感觉也让他觉得有点痛苦,无数句无法对男人说出来的话,无数个他思念男人的时刻,无数次他想落在男人脸上的亲吻,这些东西都沉甸甸的。最初虎杖悠仁依旧是茫然的,不知所措的,日日夜夜在地下室冰冷的水池里游泳,等待男人过来缓解他内心的焦灼。
    是爱吗?那应该是爱吧?
    从最开始对男人的好奇心,到孜孜不倦地寻求男人的陪伴,从对未来的惶恐迷茫,到确定地跟随着男人的脚步。
    虎杖悠仁只是一条人鱼,他的世界应该是那片无边无际的大海,他本来该拥有无穷的勇气和爱意去探索这个世界,却被人类的恶意中断。
    挽救他的抚慰他的只是人类中的一个,挣扎着,犹豫着,彷徨着,孤独着,这个人不是特别好,但是虎杖悠仁能够听到那个人的心跳的时候,就理解了那个人对他艰难释放的善意。
    你不用特别勇敢。
    年幼的人鱼想对自己第一次爱上的人类说道。
    因为我可以勇敢。
    你也不必忧郁。
    天真的人鱼拥抱自己爱着的人类说道。
    因为我可以补足你。
    你再也不会感到孤独。
    奉上炽烈爱意的人鱼在自己爱着的人耳边唱歌。
    因为我永远都在。
    虎杖悠仁感受到了饱胀的喜悦和痛苦。爱一个人很开心。每天看到禅院直哉的时候他不再觉得水池冰冷。爱一个人也感到很痛苦。虎杖悠仁看到禅院直哉挣扎着想更好地活下去,不惜杀死同类,独自在水池里和一条人鱼说话。
    在禅院直哉为了保护他杀死那个女人的时候,虎杖悠仁感到心痛,所以他明知道禅院直哉是带着恶意想让他吃掉尸体,他也愿意尝试。在禅院直哉失眠,身体虚弱,生病不能来看他的时候,他深切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徘徊在黑暗中为禅院直哉唱着祈愿的歌,一遍又一遍练习禅院直哉名字的发音。
    他想带给禅院直哉很多很多的快乐,他想像禅院直哉保护他一样保护禅院直哉,他想禅院直哉知道,他爱他。
    人鱼呼喊的名字如同音符在舌尖跳舞,带着人鱼嘶哑的,听不真切的鸣叫掺杂在其中。虎杖悠仁喊了很多遍禅院直哉的名字,同时在心底喊了很多遍我爱你,他被禅院直哉推开来一点,他忐忑地看着禅院直哉。
    男人垂下眼帘,嘲讽地笑了:“你真是个傻子。动物挑选伴侣,不应该挑选强壮的,能够帮助繁衍后代的吗?你不找你的同类,反而找上病得快死了的我,我刚才没有你帮忙,根本制服不了那个大型垃圾,”男人抬眸,他的眼神镇定而冷冽,“你怎么就找上我了呢?”
    虎杖悠仁只是轻轻地,让禅院直哉不愿意就能简单推开地抱上去:“直哉。”
    禅院直哉默许了,让虎杖悠仁欣喜地,充满小心地拉到水中,他们在水中确定了关系,虎杖悠仁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快从身体里跳出来,他第一次被禅院直哉抱住,被禅院直哉亲吻,听着禅院直哉低哑的喘息,在死去亡灵的见证下完成他们的爱的仪式。周围是阴冷的,潮湿的,昏暗的,虎杖悠仁却觉得比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要美好,在这里他拥有了自己的爱人,确认了彼此的心意。
    第二天禅院直哉清理了尸体后,就和那位面善的老人一起把很多生活用品搬到了地下室。禅院直哉感染了风寒后身体好像一直没有很好,加上地下室太过阴冷,老人准备了一个小小的炉子供禅院直哉取暖。
    早在第二次改造地下室的时候,禅院直哉好像就思考过自己搬进来后要怎么办。他们开凿了一个排气扇,又做了排水口,水管也拉了进来,还有电灯。日常三餐会有老人送过来,但是禅院直哉总是隔段时间就会补给大量的清水和虎杖悠仁眼里硬邦邦的一点也不好吃的干粮。柴火是随时准备的。禅院直哉第一次在地下室升起柴火的时候,看了眼虎杖悠仁,虎杖悠仁好奇地看着火焰,这是他人生从未见过的东西,他正想伸手去碰,就被禅院直哉打掉了手,虎杖悠仁呜咽着收回手。
    “别碰,你不知道危险的吗?”禅院直哉没好气。
    禅院直哉说他本来是想铺地暖的,但是觉得动静太大,太显眼了。这个地下室最初确实就是没有想过那么多,只保留了原来粗糙的打磨,给虎杖悠仁做的水池也是临时决定的,一切都过于匆忙。
    直到禅院直哉杀死那个女人的时候,想到了以防万一,给自己准备后路,这才捣鼓了更多的东西。
    虎杖悠仁听禅院直哉说这些东西的时候,总是有点头晕,他撒娇地蹭着禅院直哉看书的手腕,用湿润的眼睛对禅院直哉求欢。禅院直哉骂了几句他是朽木,是蠢货后,才脱掉衣服走到浅水处和虎杖悠仁做爱。
    虎杖悠仁的年纪无论是对于人类而言,还是人鱼来说都还年幼,禅院直哉又习惯了那种大开大合的情事,刚开始几次会弄得虎杖悠仁眼泪汪汪,但是他爱着禅院直哉,就不会喊痛,反而是禅院直哉咬牙切齿,让他痛的时候要告诉他。
    “我还没那么没水准吧?”禅院直哉说。
    虎杖悠仁回忆起和禅院直哉做过爱的女人数量,忽然生气一个尾巴甩进水里,溅了禅院直哉一身的水,郁闷地回到水底了。
    禅院直哉喊了他好久都不肯出来,气得禅院直哉骂他:“哪来惯你的毛病?早不生气晚不生气,现在才生气?”
    虎杖悠仁更不高兴了,直到禅院直哉要回到岸上,人鱼才游回来,扑倒禅院直哉。
    “唔!”不准走!
    和虎杖悠仁相处久了,禅院直哉也大概能理解到虎杖悠仁的情绪。
    “妈的,是你突然生气跑掉了,现在还成了我的问题吗?”
    虎杖悠仁只用手臂紧紧地抱住禅院直哉,生着闷气,拖住禅院直哉。
    “一直就只有你能完全听懂我说的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再这样一声不吭地突然走开,谁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发脾气?”禅院直哉说。
    虎杖悠仁觉得有道理,认真点头后松开禅院直哉,开始手脚比划着告诉禅院直哉,而禅院直哉搞清楚他生气的理由后只觉得他白痴。
    “你就因为这个做到一半把我丢在这?”
    虎杖悠仁忽然很心虚,亲昵地靠近禅院直哉,用下半身蹭着对方。
    “先不说我和那些人只是利益交换,逢场作戏,我的户籍上可还有一个妻子。”禅院直哉话还没说完,就被愤怒的虎杖悠仁扑倒。
    “妈的,你那条鱼尾巴很重啊!”禅院直哉咒骂。
    在他缠着禅院直哉做了好几次后,他才因为那里有些肿痛拒绝禅院直哉,禅院直哉翻着白眼到底还是住手了。
    然后禅院直哉才解释清楚了。
    “我早知道我老家和这边的人都是吸血虫,有一个算一个都不靠谱,所以我老早就去下城区找了个死掉却没上报户籍管理的女人,用她的名字和我的名字登记结婚,然后离婚,在这里的婚姻法规定夫妻离婚是要分割一半财产的,当然,我顺便又写了个‘婚前协议’,至少转移了三分之二的财产在这个‘前妻’身上,懂了吗?”
    虎杖悠仁咬了咬唇,坦诚地摇头。
    禅院直哉可能也郁闷,不知道怎么和虎杖悠仁解释那么复杂的流程:“总之就是,我找了个死人结婚,离婚,把财产,你就简单粗暴理解成黄金好了,把那些转移给了死人名下,但是实际上我掌握着那个账户,那个死人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你以为我买你的钱从哪里来的?不走那个账户,而是走我明面的账户,那么大笔钱,老早就有人把你抓走了。”
    禅院直哉坐在岸上,虎杖悠仁就枕在他的大腿上看着他。
    “再不行,你就理解为我有钱,能够养你就好了。”禅院直哉烦躁吐气,攥住虎杖悠仁的头发,虎杖悠仁奇怪地抬头。
    “你这头发怎么就不长啊?”禅院直哉难以理解,“你们真是在该科学的地方一点也不科学,不会这是永久性的吧?”
    虎杖悠仁不解地歪头,禅院直哉放弃跟他解说什么叫做科学。
    那他们不会问起你那个假的妻子吗?虎杖悠仁比划。
    “我跟他们说我在老家有个老婆,和我离婚了,但是钱给了很多。”
    那里一个妻子,这里一个老婆。虎杖悠仁听晕了,而且本能地不喜欢禅院直哉的名字和别人挂钩,他不爽地晃头,挣开了禅院直哉的手,想要下水,被禅院直哉捞住。
    “你又随便发脾气,我怎么不知道你那么能吃醋?”
    虎杖悠仁作势要咬他,他赶紧松手,虎杖悠仁就游回去躲好,被禅院直哉骂了很久,又哄了很久才肯再出来。
    老人来送物资的时候就会短暂地和禅院直哉交谈外界的情报,但是不能逗留太久,禅院直哉对他解释道:“我现在的状态就是买了一张船票,但是在哪都没找到我的人,只能推断我是上船去了。管家不能留在这里太久,容易被人发现我藏在地下室,到时候我被抓走当兵,不,你在这里,我应该是直接牢底坐穿。”
    那你为什么不上船?虎杖悠仁比划。我可以跟着你。
    “上不了,”禅院直哉冷漠道,“他们仔细检查每一个人的脸,确保外国人不会上船,因为他们禁止所谓的间谍离开。”
    虎杖悠仁听不懂,但是能够感受到禅院直哉的不快,他抱着禅院直哉,小声地喊着直哉,禅院直哉身体就慢慢放松下来了。
    可是你在外面会被抓走,那么管家爷爷呢?虎杖悠仁问出他担心的事。
    “没事,你没发现吗?他是残疾人,小儿麻痹症,一只腿脚不便,虽然只是没办法极限奔跑,但加上他的年纪,就绝对不会被征兵了。”
    你好信任他。虎杖悠仁松开手,和禅院直哉额头贴额头。
    “也不算吧,习惯了。”禅院直哉给他讲起自己和管家的故事,“我那个时候纯粹是看他挺便宜的,说要给孙子治病,我就想我反正也病了,看一个也是看,看两个也是看,免费得一个下人不是很好吗?”禅院直哉忽然不满地攥住虎杖悠仁的头发,虎杖悠仁委屈地摸着头发,禅院直哉叹气松手,“妈的,结果那个病超级要钱,我要不是那个时候实在没办法了,真的不管他们。”
    然后呢?
    “……然后他孙子还是死了,”禅院直哉说起过去,语气很淡漠,“他就成为我的管家,一直跟我到现在了。”
    虎杖悠仁听完禅院直哉说的话,注意力就转移到了他和禅院直哉的手上,他努力地用手指去扣住禅院直哉的手,却因为指间那层透明的蹼而阻碍住。
    “你干什么?”禅院直哉低头,发现了他的奋斗,“做不到的吧?好端端地从哪里学来……”禅院直哉看着虎杖悠仁倔强的眼神,明白了过来,“你他妈学她们干什么?你是人鱼啊。”
    虎杖悠仁负气地甩开禅院直哉的手,禅院直哉见他又跑,用手握住了他的手:“我们这样就可以了,你没有必要和任何人去比。”
    虎杖悠仁这才高兴起来,回到禅院直哉身边,两只手都和禅院直哉牵在一起,并抬起脸来求吻。
    “你真会蹬鼻子上脸。”禅院直哉总是埋怨,但是最后还是会吻他。
    随着时间推进,管家就不再和禅院直哉聊天,每次都是把物资放在门口,留下报纸和纸条就离开。而禅院直哉脸色也越来越凝重,虽然他不会对虎杖悠仁说,也是因为虎杖悠仁的世界很简单,只要他和禅院直哉好好的就可以了,而禅院直哉显然还思考更远的事情。
    你是不是想回家?
    一天,犹豫了很久的虎杖悠仁还是问了出来。
    禅院直哉讶异地看着他。
    蕾拉想回家。虎杖悠仁提起蕾拉,情绪也低迷起来。他还是尽量显得积极的样子给禅院直哉传达自己的意思。你说过几次船票,是不是你想回家?
    禅院直哉沉默了很久,他从来没跟虎杖悠仁提起过自己故乡的东西,可是虎杖悠仁就是能感觉到,禅院直哉虽然努力地适应了这里,但是本质上禅院直哉不喜欢这里。
    “反正也回不去,说这个有什么用?而且回去还要勾心斗角,虽然如果在那里应该养你就简单多了,不用见不得光……”禅院直哉身体前倾,目光落到他身上因为好久没有晒过太阳而变得苍白的皮肤,“你想晒太阳吗?”
    虎杖悠仁摇头,他上前牵住禅院直哉的手,对他笑。
    “但是那边的天气比这里好多了,”禅院直哉说,虎杖悠仁抬头认真地听,“天空很蓝,比这里蓝得多了,而且很干净,乡下地方也很多,靠海,你可以在海里游泳。”
    虎杖悠仁的眼睛亮晶晶的,只要是禅院直哉说的,他都充满了期待,禅院直哉看他,补了一句:“花也很漂亮。”
    花?虎杖悠仁想起那个庭院,兴奋地拽着禅院直哉往前,嘴巴的声音加上比划。庭院里的花很漂亮!
    禅院直哉忽然看着虎杖悠仁,不说话。
    虎杖悠仁热络的情绪冷却下来,有点不安地挪动,不知道是自己哪里说错了。
    “你只见过庭院里的花吗?”禅院直哉说,不等虎杖悠仁回答,他又说,“不是那里任何一种花,是小小的,很多很多聚集在一起盛开的花,看上去茂盛得有点烦了,但是却铺天盖地,花开的时候好像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它。”
    禅院直哉是看着他的眼睛说的,虎杖悠仁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羞,想要躲到水里去,禅院直哉却主动抱过他,捧住他的脸亲吻。禅院直哉没主动过要和他做,一直以来虎杖悠仁都在想是不是自己勉强禅院直哉了,可是那天他们在地上缠绵,虎杖悠仁只有一截尾巴浸泡在水里,他不安又难耐地在禅院直哉身下承受,交换了很多次亲吻,人鱼紧热的私处被摩擦到红肿,簌簌地流出蜜液。到后面虎杖悠仁是小声哭着的,热烈的缠绵他很喜欢,可是太慢太温柔太长久让他觉得了折磨。
    管家来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虎杖悠仁看着禅院直哉凝重的脸,却不敢向之前那样撒娇请求注视了,反而是禅院直哉会留意到虎杖悠仁不敢上前,对他招手,示意他游来身边,让他拿起禅院直哉的手垫在脸上磨蹭。
    两天,四天,还是五天?
    虎杖悠仁以前通过管家来的时候确定过了多少天,渐渐地这个方式就不行了。管家好久没来了,食用水和食物都在飞快减少。尽管禅院直哉每次都有所节省,虎杖悠仁也是只填到肚子不会太饿就会停止,他们的物资还是越来越少。
    虎杖悠仁开始焦躁,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待不住。他想要禅院直哉抚慰,又觉得自己太任性,禅院直哉一定比他更烦恼。
    在管家半个月都没来以后,禅院直哉对虎杖悠仁说,他要自己出去看情况。
    虎杖悠仁惊慌地抓住禅院直哉的手。
    你不能出去!他的眼神这样说着。
    “我知道,我现在出去太显眼了,很容易就被找上来,但是我太久得不到外面的消息了,还有,我们已经没东西了。”禅院直哉目光沉沉地看向角落里的物资。
    虎杖悠仁还是摇头。他心底有种强烈的不安,从前几天就开始一直盘旋,他说不出来是为什么,只能忍着焦躁,自己在水底里抱着自己,禅院直哉还以为他是太久没吃饱东西而发脾气。
    禅院直哉被他拉着,答应了明天再说。
    “明天他再不来,我就要出去了。”禅院直哉说。
    禅院直哉显然没有他说得那么轻松,失去了情报来源,就不知道外界怎么样。战争是瞬息万变的,他们不知道外面怎么样,很可能禅院直哉刚走出去,就被士兵们当做敌人就地击毙。什么都有可能。虎杖悠仁只要想到禅院直哉会有危险心脏就攥紧了。他恨自己不能像禅院直哉告诉他的故事里一样,走上岸边便拥有双腿。他比禅院直哉健康,真有危险也比禅院直哉有把握活下来。
    但是他只是一条人鱼。一条离开了水就活不成的人鱼。
    他悲哀又沮丧地看着禅院直哉,禅院直哉抱着他:“没有那么糟。”
    可是还没等到明天,夜里虎杖悠仁就被心悸惊醒,他忍不住尖叫,不安地在水里滚动,把禅院直哉直接吓醒。
    “你怎么了?”禅院直哉惊疑不定,他从没看到过虎杖悠仁如此不安。这些日子里,人鱼总是乖巧地忍耐着,从来不给他添麻烦,禅院直哉已经尽他所能地去抚慰人鱼,却仍觉得了疲惫。眼下人鱼如此惊慌,惊慌到听不到他的声音一样在池底乱转,甚至撞上墙壁,发出悲伤而恐惧的尖叫。禅院直哉顾不上身体状况跳到水里,牢牢地抱住惊慌的人鱼,水池被人鱼的尾巴晃出许多波澜与水花,人鱼痛哭着把脸埋在禅院直哉颈侧。
    很难描述那个声音。
    好像世界突然静止了,人鱼一改之前自己惊慌的模样,咬牙反过来把禅院直哉抱住护在身下。
    只听到轻微的声响,如同一颗石头落入水面,巨大的轰鸣声在他们头顶响起,尘土飞落,人鱼还是没忍住害怕尖叫,可是死死地抱住禅院直哉,不让禅院直哉被地下室掉下的石块砸到。
    地动山摇过后,人鱼才抽泣着放开禅院直哉。禅院直哉第一个反应就是检查人鱼身上有没有受伤,所幸人鱼身上只是一些擦伤,没有出血。地下室不是直接被炮弹打中的,这比想象中的要好。可紧随其后禅院直哉就想到了那个糟糕的可能性。
    他离开抽泣的人鱼,走上地下室的台阶,试图推开门。意料之中,完全推不动。
    禅院直哉沉默,在试图撞门后也纹丝不动后他理解了:门外被炸掉的建筑物堵死了。
    台阶之下人鱼还不安地看着自己,禅院直哉沉着脸走下去,直接用水浇灭了还燃烧的火炉。
    “门被堵住了。”禅院直哉浇灭火焰后对虎杖悠仁说,“如果我们一个星期内找不到出口,我们都得死。”
    虎杖悠仁首先想到的是管家,禅院直哉摇头。
    “他一直是很负责的人,既然炮弹都能打到这里了,就不能不考虑他已经没办法过来的情况了,而且他一个残疾人,又是老人,怎么搬开那些东西?”禅院直哉没直接对虎杖悠仁说出管家可能已经死了的情况,虎杖悠仁却已经发觉了。
    他想安慰禅院直哉,可禅院直哉看起来不需要他安慰:“排水口,你去排水口看看。”
    而禅院直哉自己行动力惊人,已经拿起了放在一边的梯子去排气扇那里查看了,但是结果很不好:“……也被堵住了。”
    禅院直哉再怎么算计,也很难在紧急的情况下算到一切。本来他观察过地形,认为战争不至于波及到这片城区的。
    虎杖悠仁着急地转动,禅院直哉拿出工具箱给他,一个个教他怎么使用:“……水里也许有阻力,但是你力气大,应该可以凿开,你先试试看排水口可不可以撬开,看外面的情况再和我说。”
    虎杖悠仁连忙拿着工具就潜入水底,按照禅院直哉说的去到排水口,用尽全力撬开了排水口坚硬的铁栏,水顿时吸了一部分过去,虎杖悠仁心里着急,把手伸出去摸了摸,惊喜地发现外面也是水,他直接把头探出去,是浑浊的水。应该是地下河。
    当虎杖悠仁喜悦地告诉禅院直哉时,却见禅院直哉脸上最后一丝镇定离去,禅院直哉倦怠地坐在躺椅上,虎杖悠仁不解地爬上岸。
    “……如果是地下河,那只有你能活着出去了。”禅院直哉说。
    虎杖悠仁僵住了。
    “我没时间了。”禅院直哉坐起来,“我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发作,一发作就会死,但是不发作,我的身体能力也下降很多了。一直吃的药,管家也没再带来。我本来想去拿药的,但是没想到突然这样。”禅院直哉冷冷地笑出来,“看起来这个世界不是很想我活着。”
    “直哉!”虎杖悠仁情不自禁地喊出来。
    “……你想我活着又有什么用?”禅院直哉哂笑,“我出不去、我出不去了!”禅院直哉忽然暴怒地喊出来,“我拼命地活到现在,居然是因为这样死的!”
    虎杖悠仁伤心欲绝地看着自己的爱人绝望,禅院直哉喊过一遭后又平静了,他躺下,对虎杖悠仁说:“你走吧。你能在水底呼吸,出去的机会更大,我是人类,没办法在水里呼吸,加上我身体不行了,更是坚持不了。”
    可是虎杖悠仁不愿意走。
    人鱼的只有一个伴侣的种族。虎杖悠仁认定了禅院直哉,任凭禅院直哉故意咒骂他怪物,蠢货,婊子也不肯离开禅院直哉,留下禅院直哉一人。
    与此同时他还怀抱希望,想要将爱人带离这个地下室。
    凿开的排水口能够容纳他勉强进出,他就一次又一次出去探路,漫长的水道不知道哪里是尽头,他每次都游到绝望,他都如此,禅院直哉要怎么坚持?直到他灵机一动,想到能不能凿开旁边,也许意外打通了地方?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禅院直哉,禅院直哉这些天都没再说过话,看到他的比划后,禅院直哉闭了闭眼,还是说道:“那你试试吧。”
    虎杖悠仁就去尝试了。
    他现在满怀着希望和勇气,他不敢绝望,也不敢放弃。
    虎杖悠仁真的找到了一处松动的地方,他天天拿着工具敲打,挖掘,被他挖出了一个洞,他在洞的外面看,眼睛一定,一条鱼在他眼前游过去了。
    那天虎杖悠仁浑身乱七八糟的,他的鱼尾卡在排水口上经常会刮伤,但是这都不是问题,而是他找到食物了!
    他好像是打通到了一个湖泊里,水质不是很好,但是他觉得有希望!
    他拿着那条活蹦乱跳的鱼到禅院直哉面前时候,男人轻微地挑眉:“……你不会是要我生吃吧?”
    虎杖悠仁茫然。
    男人还是点燃了火堆,但是他的话很冷淡:“烧起来的话会减少空气中的氧气,现在这里没有能补充进来的空气。”
    他们分吃了那条鱼,虎杖悠仁小心翼翼地吃着这条来之不易的鱼,看到禅院直哉默不作声,他不舍地放下口,把剩下的一半递给禅院直哉。
    “我不吃,现在你最需要体力。”禅院直哉拒绝了。
    晚上虎杖悠仁在水里不安地转动,禅院直哉伸手,他就听话地过去,禅院直哉抚摸着他的脸,他害怕地感觉到禅院直哉的体温降低了。
    “实在不行就别回来了,我还有手枪。”
    言下之意是禅院直哉决定自杀。
    虎杖悠仁不知道禅院直哉是要多绝望才做出这个决定,以他对禅院直哉的了解,对方明明是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绝对不会放手才对。
    虎杖悠仁嘴巴发出哀鸣,恳求着他的爱人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他一定可以找到生路带他的爱人离开。
    他带着破碎的希望,每天从排水口进出。他吃不到足够的食物,精力也在消耗,可是他还是不敢表现出来,每次从排水口出发的时候他总是对禅院直哉做出充满希望,精神奕奕的样子。他工具用钝了就用手挖,把指甲都挖断,洞口挖大了,他拼命想跻身进去,进不去就用手在外面捞,奢望捞到一条鱼,一只虾,什么都好,只要是食物就可以。
    有时他一无所获,踟躇着不敢回去见禅院直哉。但是泡在水里还是太过冰冷,他只能忍着泪水,返回那个地下室。
    禅院直哉从不怪他。
    或者说,自他知道自己出不去后,连话都不怎么和虎杖悠仁说了。
    像是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玻璃罐子里,无感情地看着虎杖悠仁挣扎。
    虎杖悠仁趴在岸边无声地哭,他觉得那天他让禅院直哉出去就好了,禅院直哉就不会困在这里。他为什么要阻止禅院直哉?
    人鱼忏悔自己的举动,禅院直哉默默地用现在还能用的自来水泡软了所剩不多的干粮,递给人鱼。
    “你想要逃出去,那就要保存体力,哭只会浪费你的水分和力气,一点用也没有。”
    直哉在保存自己体力吗?人鱼抬头。
    “哈……算是吧,”禅院直哉可有可无地说,“重要的不是我。你不要总是哭,解决不了问题的,也哭得我很烦。”
    人鱼怀着歉意朝禅院直哉游来,用额头轻轻地拱动禅院直哉放在边上的手。禅院直哉的手擦掉他脸上未干的泪痕。
    “你知道樱花吗?”禅院直哉对他说,“我小时候觉得最无聊的东西,总是灿烂地,碍眼地,拼命地开那么多,然后自顾自地纷纷落落。有那些无聊的人就爱对它做那种没意义的绯句。”
    你讨厌的话,我也讨厌!人鱼表示着自己的忠贞。
    “不,”禅院直哉说,“那是以前。”
    人鱼不解地在水里转动,禅院直哉看着他,突然轻声哼唱起来,那是人鱼第一次听到禅院直哉唱歌。他笨拙地从水里爬上来,像是湿漉漉的小狗一样朝禅院直哉靠近,禅院直哉低声唱着他陌生的歌谣,曲调低沉,缓和,还带着虎杖悠仁说不上来的温柔和忧伤。虎杖悠仁小声地试图跟着禅院直哉唱,但是声音磕磕绊绊,禅院直哉已经唱得很慢了,虎杖悠仁还是很难模仿出来。
    “字对你来说还是太多了,”唱完的禅院直哉摸着他的头,“你学我的名字都学了那么久。这个更难学了,还以为是歌的话你会更容易上手。”
    虎杖悠仁难堪地低下头。他又让禅院直哉失望了。
    “我又没怪你,”禅院直哉说,“这个是我小时候上音乐课,那个老师教我的,当时我就想说什么东西,无聊死了,但是因为我是最聪明的,所以学得很快。”
    虎杖悠仁跳下水去,游到前面一点的地方,忽然翻身跃起鱼尾,在有限的空间里翻转,跳跃。他尽可能地跳得更高,在空中转身,鱼尾盛大开放,他摇曳舒展自己的身体,像还在当初的大海里一样,似一道完美的圆弧,优雅地落入水中。
    禅院直哉明白了。
    “别跳了,你的力气本来就快没有了。”禅院直哉说,“不要这个时候还浪费体力来哄我开心。”
    虎杖悠仁从水里冒出头,水从他头发上滴落,他抿着嘴唇,而后试图张开口哼唱,禅院直哉这时俯下身来。
    “不用了。”禅院直哉说,“你试图让我开心,那你怎么办?”
    他们在岸边交换了一个湿濡,潮冷的吻。
    禅院直哉问他:“要做吗?你很喜欢吧?”
    虎杖悠仁摇摇头,他怕禅院直哉没力气,也怕这个寒冷的地下室夺走禅院直哉。他只是张开手,浅浅地拥抱了一下禅院直哉,生怕自己掠夺走禅院直哉身上更多的温度。
    禅院直哉好久都没有燃起炉子了。
    禅院直哉抱住了他,把他拉上来一点:“你好冷啊。”
    虎杖悠仁闻言挣脱了禅院直哉的怀抱,开始在池子里快速地游动,用尽他的力气,用最快的力气去游。禅院直哉好像以为他是焦躁了,在岸边站起来,而虎杖悠仁游到气喘吁吁,好像在耳边都能听到嗡鸣的时候,他游回去禅院直哉身边,希冀地伸出双手。禅院直哉愣住。
    “你想让自己身体没那么冷吗?”禅院直哉跪在岸边,身体前倾,抱住了奋力想要让爱人得到一点温暖的人鱼,“早就知道你傻,为什么会做这种没意义的事?没了力气,你只会更难熬。”
    虎杖悠仁摇头,呼着气,亲昵地蹭着禅院直哉的脸颊,用眼神询问,你有没有觉得暖和点?
    如果不行,虎杖悠仁就继续去游,游到身上的血液都滚烫,游到他皮肤燃烧,来为爱人增添一点温暖。
    “……你这样没用。”
    禅院直哉把他天真的人鱼抱上岸边。
    “你不是知道怎么样才能热起来吗?”
    虎杖悠仁流着泪,拥抱他身上的爱人,抱着他年轻,温暖,俊美的爱人,内心好像烧起一团火焰,把他的五脏六腑烧起来,把他的双手和身体烧起来,把他的灵魂也一起焚烧,化作漫天的火焰,烧毁这个囚困他爱人的牢笼。
    他带着火焰,日复一日游去看不到希望的尽头,他抠挖土壤和岩石到手指流血也不肯停下,疯狂地希望能在外面抓到一点食物。他已经发现外面是一潭死水,很久很久没有鱼虾经过了。他能把禅院直哉带出去吗?他游得更快,更快,好像这样就能把他的爱人带离这里。
    他总是游到气喘吁吁,才愿意轻轻地靠近禅院直哉。
    “你有名字吗?”在虎杖悠仁短暂地依偎在禅院直哉怀里的时候,禅院直哉问道,“我没问过你的名字。”
    虎杖悠仁点点头。
    “怎么说的?你用唇语模仿一下。”
    虎杖悠仁摇了摇头。
    “为什么?”
    禅院直哉一直没问过他的名字。可能心里一直觉得他只是条人鱼,没有人类的名字。禅院直哉既没有给他再起名字,也没问过虎杖悠仁,虎杖悠仁就觉得没必要了。他是禅院直哉的人鱼,只要禅院直哉呼唤他,他的灵魂和心脏就一定会指向禅院直哉,根本不需要名字。
    “说着看吧。”禅院直哉却好像好奇了起来。
    禅院直哉好奇,那虎杖悠仁就没办法拒绝了。他只能笨拙地从禅院直哉说话的字词里找出和他名字相符的发音,嘴巴努力地发出那个音调,禅院直哉换了个姿势,注视着虎杖悠仁的脸庞,根据他的发音和唇语猜测他的名字。一连试了很多次,才终于说出来:
    “——悠仁。”
    虎杖悠仁的眼睛亮起,拉住禅院直哉的手,害怕会把禅院直哉拉下去,又赶紧松开。
    “……你叫悠仁啊,”禅院直哉说,“连拼写都和我们那边的差不多,你该不会真的是从我们那里过来这里的吧?”
    虎杖悠仁困惑不已地摇头,想到自己还是没想起来自己详细的过去,他落寞地告诉禅院直哉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你是说你不记得了?”禅院直哉嘲笑,“怪不得,只有脑袋空空的家伙,才会在那种地方还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吧?”
    禅院直哉还是嫌弃他脑子不好。虎杖悠仁更落寞了,想沉到水底,禅院直哉好像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在自言自语:“嗯……悠仁吗?禅院悠仁好像不怎么好听。”
    “唔?”虎杖悠仁冒出头,奇怪地看着禅院直哉。
    禅院直哉看向他:“在我老家,结为伴侣后,妻子是要冠夫姓的。所以你的名字应该是禅院悠仁……算了,也不太好听,我也不喜欢抛弃我的人。”
    虎杖悠仁却好奇地睁大眼,他在浅水处来回晃悠,内心充满一种新奇的雀跃感。他向来觉得禅院直哉对他的爱和他对禅院直哉的爱是不一样的,人鱼只想付出爱,得到去爱的允许,并不奢求太多回报。
    可是禅院直哉把他名字的一部分分给了他,是不是代表禅院直哉对他与众不同?
    禅院直哉看他这像是紧张又像是欣喜的反应,好笑道:“这有什么值得你兴奋的?”
    禅院直哉不懂。虎杖悠仁回想起和禅院直哉有过关系的人类时,内心总是会充满饱胀的酸楚,因为他知道禅院直哉只是被迫和他生活在一起,他可以在心底称呼一万遍禅院直哉是他的爱人,可是他却不是禅院直哉认可的伴侣。所以当禅院直哉告诉他家乡的习俗,并且把对待伴侣的习俗用在他身上时候,他才感到了云絮般轻盈又温暖的喜悦,快将他托离水面,飘到天上去。
    “莫名其妙的。”禅院直哉说他,“过来。”
    虎杖悠仁高兴地靠过去,他眼睛闪亮地看着禅院直哉,满腔的爱意与喜悦若蜂蜜从人鱼的瞳眸里溢出到人类的手上。
    禅院直哉顿了顿,看着如此高兴的他,伸手摘下了自己的耳钉:“不要动。”
    在高昂的情绪里,虎杖悠仁并没感到痛,耳钉就被禅院直哉戴到了自己耳朵上。他想去摸耳钉,被禅院直哉拦住。
    “还在流血,等它止血了再说,”禅院直哉好像是在责怪他,虎杖悠仁却在他眼中看到了久违的笑意,“你还真喜欢我们人类这边的东西啊。你在海里的时候,也会因为好奇跑到人类这边吗?”
    我对人类一点也不好奇。虎杖悠仁拉着禅院直哉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感觉到禅院直哉的手没有以前那么温暖了,他才从快乐中掉回冰冷的现实。人鱼朝着他爱人的掌心呼出藏在胸腔里的热气,用手捂紧爱人的手掌,渴望那点热意可以进入爱人的身体。
    我只是好奇你的一切。人鱼用仿佛落泪的眼睛看着禅院直哉。你是我唯一爱着的人类。
    虎杖悠仁获得了动力。他继续每天来回进出排水口去有限的外面。禅院直哉比起最初自己的预测又多坚持了多一点时间,但是虎杖悠仁能够听到禅院直哉身体里的声音逐渐在衰弱,他越来越害怕,他不敢在禅院直哉面前哭,只在外面的时候忍不住掉泪,擦干净泪水继续挖掘。禅院直哉给他东西吃他也不吃了,他总是骗禅院直哉他在外面抓到食物,吃了才回来。每当这个时候禅院直哉只是久久地看着他,虎杖悠仁哀求地看着他,禅院直哉没有拆穿他,低头亲吻他的额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那你下次带多点回来给我吧。”
    虎杖悠仁用力点头,他亲密地和禅院直哉拥抱,只是短短一瞬就要松开手,怕自己身上的寒气传到禅院直哉身上,禅院直哉想拉住他,最后还是松手了。
    晚上,虎杖悠仁因为饥饿而去啃咬自己的手指,珍惜地吮着自己的血液,看着地面,他甚至都想用牙齿去咬掉地面看看能不能不让肚子那么疼痛。
    “我是不是很没用?”禅院直哉的声音突然响起。
    蜡烛被点亮了。
    电在前不久的时候断掉了。禅院直哉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毕竟都打过来了,还期待一直都正常才奇怪吧?水倒是还能用一段时间的样子。”
    那之后禅院直哉都在黑暗中独自等待虎杖悠仁,只有在虎杖悠仁离开前和回来前才短暂地点亮蜡烛和他相见。
    虎杖悠仁想逃到水里去,但是听到禅院直哉的声音,他就把手藏在背后,不想被禅院直哉看到。
    禅院直哉起身,去拿了干粮过来,用水泡软了,递给他。虎杖悠仁知道瞒不住,只能拿过来无比珍惜地一点点感受食物穿过食管,落入腹中的感觉。等他吃完,禅院直哉才说:
    “这是最后一份了。”
    虎杖悠仁睁大了眼睛,惊慌地想去抠自己嘴巴和喉咙,催吐出来,禅院直哉懒洋洋道:“别白费力气了,你也不想想,我有可能吃你吐出来的东西吗?吃都吃了,安静点,恢复体力吧。”
    禅院直哉蹲在岸边看着他急得掉眼泪,一只手撑着脸颊,居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虎杖悠仁愣住了。
    他好久都没看到禅院直哉这样轻松快活的笑了。会让他想起那时的午后,他躲在花丛后面,好奇地看着禅院直哉甜腻地笑着和那些女人调情,接吻,做爱。
    他好像又要难过起来了。
    为什么在很好的时候,禅院直哉也不是对他露出那样的表情呢?
    反而当他们落魄,饥寒交迫,生死一线的时候,禅院直哉才这样笑出来呢?
    但是他就是不肯眨眼,看着若当初潇洒轻佻的禅院直哉在那笑他。
    “你这个笨蛋又在胡思乱想什么?”禅院直哉俯下身体,托住他的头和他贴着额头,那双眼瞳盛满了笑意,“我说,悠仁,”禅院直哉的眼睛很漂亮,虎杖悠仁一眨不眨,不愿错过爱人笑的模样,禅院直哉用他甜腻低哑的声音说道,“吃了我吧。”
    “——!”虎杖悠仁睁大眼,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要逃开,禅院直哉托着他脑后的手却爆发出强大的力气,牢牢地抓住他。
    “吃了我,”禅院直哉缓慢而认真地说道,“这是你唯一能活下去的办法了。”
    说罢他笑着松开虎杖悠仁,虎杖悠仁如迷路的晕头转向的鱼在水里乱窜。
    “有水在,我顶多还能支撑七天,”禅院直哉还是笑着,虎杖悠仁望着他的脸不断掉泪,“这已经是最乐观的了。事实上我都没想到我还能撑那么久,”禅院直哉笑得肆意而散漫,似乎不是在说自己的死期,虎杖悠仁的尾巴啪啪地摔打在水底,急切又恳求地抓住岸边,看着他,希望他不要笑了,“不过我确实快死了。你不一样,我以前在别的地方见过你们生命力顽强的程度,我知道你可以撑下去的,从这里出发,你还有希望游出去,但愿尽头是你的大海。”
    “所以,当我死了以后,吃了我,悠仁。”
    虎杖悠仁从喉咙发出短促悲怆的哭声,想要游到水里去,他要再次去到外面,他一定要找到出路,他一定要带禅院直哉离开这里——
    “悠仁,过来吧。”禅院直哉只是这样喊着他,“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在一起睡过。”
    虎杖悠仁在水里悲伤地看着禅院直哉。
    “过来吧,蜡烛照不到你的脸了,”禅院直哉温柔地笑着,用手拉住惶恐的人鱼,“只是在岸边躺一下也可以,就当做我们已经在一起睡过了。夫妻怎么能不在一起睡过呢?”
    虎杖悠仁被禅院直哉从水中拉出,像是头一次学会用脚在地上走路,他挪动着,躺到禅院直哉的身边,禅院直哉要抱他,他摇着头,只想牵手就可以。
    “没关系,只是一会而已,就当这件事已经做过了。”禅院直哉还是抱住了他,“你还有什么事是想和我一起做的吗?”
    活着!虎杖悠仁无声地呐喊,人鱼从喉咙里发出不成样的嘶哑鸣叫,身体颤抖,仿佛用身体在叫喊。
    ——我想要你活下去!
    禅院直哉终于不笑了。他闭上眼。
    “抱歉,只有这个我做不到了,”他更用力地抱住哀泣的人鱼,把头埋在人鱼的发间,“你学会我教给你的歌了吗?唱歌吧,悠仁,我和你一起唱。”
    冰冷的黑暗的地下室里,只有烛光微微映亮了人类和人鱼的脸颊,人鱼嘶哑而哭泣地哼着人类爱人教他的对方家乡的歌谣的旋律,人类在轻声合唱。
    那首歌很短,就算反复来回地唱,也唱不了多久,禅院直哉吹灭只剩一半的蜡烛,抱住还在抽泣的虎杖悠仁,亲吻他的额头说道:“睡吧,哪怕只有一小会。”
    虎杖悠仁在爱人的怀抱里短暂地睡着了。
    他在梦里看到了一个小男孩,坐在一个大宅子的走廊里无聊看着庭院的树。那是一棵很大很大的树,树冠茂密,无限延伸,几乎盖到屋檐上来。而树上开着花,很多很多,小而柔软的花,风一吹,那些粉色的花瓣就如下雨般飘落到地面,飘落到男孩的头发上。
    “好无聊啊。”他听着男孩这样说着,声音很熟悉。
    男孩的身后屋子里传来了他知道的歌谣的旋律,那是一种他未曾听过的乐器弹奏的声音,男孩叹了口气,带着满脸厌烦地准备走进屋里。男孩临走前,忽然看向了他的方向,他看清了男孩的眉眼,悲伤又喜悦地张开口。
    “直哉……”
    梦醒了。虎杖悠仁好像忘记了昨天的悲伤,他依旧充满活力地亲吻自己爱人的脸庞,带着希望去到外面。
    但是虎杖悠仁努力地挣扎着,不愿放弃希望,他却渐渐地感觉到穿梭排水口特别困难了。是力不从心了吗?还是他生病了?
    这期间让他最高兴的,是他又抓到了一条鱼。虽然不是很肥美,但是对于没有食物的他们来说弥足珍贵。因为太兴奋,也因为有点虚弱了,虎杖悠仁回程的路上不小心松开了那条鱼,鱼很快游开,虎杖悠仁狼狈地去追逐,花费了一番功夫,又撞到好几处,才在洞口前把鱼抓住。
    虽然又累又痛,可是虎杖悠仁还是特别高兴。
    禅院直哉跟他说还能坚持一个星期,但是他也不知道一个星期到底是多长,禅院直哉本来是带了怀表进来的,但是禅院直哉好像好久都没看过了。现在他带了一条鱼,禅院直哉是不是又能多坚持几天了呢?
    一点一点的,他怀揣着希望,将鱼带到了禅院直哉面前,禅院直哉看着他浑身擦伤,依旧眼睛明亮期待地看着他,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虎杖悠仁执着地要禅院直哉全部吃掉,他吃掉了最后一份干粮,虽然是禅院直哉让他吃的,但是他始终过意不去。禅院直哉点燃了难得的柴火,煮了一锅鱼汤。他自己把鱼肉都挑出来吃了,把鱼汤吹凉后一点点喂给精疲力尽的虎杖悠仁。
    鱼汤入口,他恨不得把舌头也吞下去,禅院直哉防着他狼吞虎咽,一直控制着不让他喝得太急。虎杖悠仁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美味,最鲜甜的食物。他高兴地比划双手告诉禅院直哉,禅院直哉只是抚摸着他的头发,什么都没说。
    可是希望过后,接踵而来的永远是绝望。
    虎杖悠仁突然发现他钻不过去排水口了。之前隐隐约约就有点艰难,但是他每次都还是成功挤进去了,这次他无论如何都被卡住上半身,他只能退出来,他摸着身体,然后发现肚子变大了。
    他怀孕了。
    虎杖悠仁后知后觉。
    此前身体越来越疲惫不是单纯因为运动过量和没有食物,还有因为他身体里正在孕育他和他爱人的结晶。
    虎杖悠仁失去大部分记忆,在剧场里短短的半年也没树立多少知识。他懵懵懂懂地朝着禅院直哉本能求爱,却忘了他会怀孕这件事。
    可是他出不去,怎么给禅院直哉带食物?又怎么挖通道路后带禅院直哉出去?
    无措的年幼人鱼徘徊在水底悲鸣,那绝望的声音引来了他的人类爱人。
    “悠仁?”
    人鱼沮丧而难过地游回去,禅院直哉举高蜡烛,从虎杖悠仁在水中挺起的上半身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你怀孕了?”禅院直哉不可思议。这些天里,他们总是疲惫,饥饿,虎杖悠仁越来越不愿意上岸,不肯把身上的寒气传染给禅院直哉,只肯在岸边和禅院直哉握握手就离开,身体一直泡在昏暗的水里,导致禅院直哉也忽略了虎杖悠仁的身体变化。
    “是因为那次?”禅院直哉想起他们最后一次做爱的时候,至少前些日子的时候,他还没发觉人鱼的肚子有动静。随即他否决了,“不对,你怀的是我的孩子,按照人类孩子的发育期来说,加上你男孩的身体和第一次怀孕……起码三个月以上了。”禅院直哉看着哭泣的人鱼,人鱼眼睛的泪水持续滴到水里,哭得可怜兮兮的,垂头丧气,他觉得好笑,“……妈的,我几个月前就把你搞怀孕了。这叫什么事?”
    他完全没考虑过这种情况。
    一来虎杖悠仁虽然是能怀孕的人鱼,那也是相对他自身的种族来说。禅院直哉很清楚他的人鱼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种族,根本没有可比性。二来禅院直哉那个时候身体状况已经没有特别好了。他内心承受的压力一直很大,医师跟他说什么放宽心情好好调养都没用,禅院直哉光想着自己要怎么活,想着自己的人鱼怎么活,就够头痛死了。
    “他妈的没有生殖隔离的吗?”禅院直哉又气又笑,他看他的人鱼好像自己做错了事一样细声呜咽,把眼睛都擦红了,抬起的手上指甲断裂,指尖结痂,他脸上的因为自己把人鱼搞怀孕的嘲笑就如水般退去,“……你出不去了吗?”
    人鱼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不敢点头。
    “你内疚什么?是我把你搞怀孕的,”禅院直哉说,他看着水面上人鱼隆起弧度的肚子沉默半响,“……是我害了你。”
    “——唔!”人鱼一下抓住岸边,冲他拼命摇头否认,“直哉!”
    “你是想说是你害的我吗?”
    人鱼哭着点头。
    禅院直哉吐出一口气,懒散道:“也是。”
    人鱼愣住,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睁大的样子天真又傻气。
    禅院直哉嗤笑:“你当初和我第一次见面就朝我哭,我就说晦气了,你看,现在不是晦气死了?”
    人鱼笨拙地张口想辩驳,禅院直哉突然伸手捏了一把人鱼的脸颊,人鱼被捏懵了,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晦气,”禅院直哉指着人鱼的鼻尖,把脸凑过来,轻浮又嘲弄地笑,“你就是条晦气的人鱼,从见到你那一刻我就在倒霉的路上了。”
    虎杖悠仁不知道要说什么,禅院直哉却猛然跳到水里,他吓了一跳,尖叫着要把禅院直哉带上岸,这个水池太冷了!禅院直哉会受不了的!
    但禅院直哉却无所谓,他赤脚走到了前面,任由水打湿了他的裤腿和衣摆,然后朝虎杖悠仁伸出手,笑了,一如当年虎杖悠仁在宴会里看到的意气风发的禅院直哉的笑。
    “但是我不后悔。”禅院直哉笑出来,“过来,悠仁,”他对人鱼张开怀抱,“在我还有力气的时候,我们补完那支没跳完的舞吧。”
    人鱼朝着他的爱人过去,像是第一次他懵懂又满怀希望和爱意地落到他爱人的怀抱里一样,他这次也勇敢地落到爱人的怀里,和爱人跳完了他们人生最后一支共舞。
    禅院直哉死了。
    前一天晚上,禅院直哉还坐在岸边听虎杖悠仁给他唱歌,抚摸着虎杖悠仁的头发,跟他聊天。第二天的时候,禅院直哉就起不来了,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的咳嗽响彻地下室,人鱼慌张地在水里翻腾,他想要爬到禅院直哉的身边,而禅院直哉没有回应他任何话。
    虎杖悠仁在水里胆战心惊地听禅院直哉咳嗽了好久,每一声都好像镰刀试图切割他爱人和世界的联系,他只能喊:“直哉!直哉!”
    禅院直哉的声音渐渐平息,呼吸声也微弱了,虎杖悠仁咬牙,又沉到水底,用被水泡到生锈的工具想撬大排水口。
    他要出去!他必须出去!他必须找到出口!他要带禅院直哉离开!
    人鱼的眼泪和冰冷的水混合到一起,虎杖悠仁流泪嘶吼,撬不开排水口,他就用力地一次次撞上去!他拼命地想撞开排水口出去,因为疼痛和绝望发出了尖叫。
    “别去了。”他的爱人轻轻地说,“我说,别去了!”
    禅院直哉的一声怒吼让虎杖悠仁停止自虐的行为,他彷徨不安地游上来,他的爱人边咳嗽着边坐到了岸边:“我说了,别白费力气。”
    虎杖悠仁惶恐地靠在岸边,禅院直哉低头猛一阵咳嗽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感觉到禅院直哉的虚弱,虎杖悠仁想忍住眼泪,泪水还是一颗颗掉到水里。
    “你又哭了。”禅院直哉看他,在黑暗中,虎杖悠仁能够看到爱人那倦怠,似乎对他无奈的厌烦表情,他用力地擦掉脸上泪水,禅院直哉抓着他的手,比他动作轻柔地抹掉眼泪,“对自己好点。没办法,你怀孕了,就是那么麻烦地控制不住哭。”
    “怎么办呢?”禅院直哉咳嗽着喃喃道,他看向虎杖悠仁哭泣的脸,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出那句话,虎杖悠仁哭着伸手去捂住禅院直哉的嘴巴,不让他说出来。
    禅院直哉叹了一口气,虎杖悠仁的指尖发抖,禅院直哉拿开他的手:“唱歌吧,悠仁,我想听你唱歌了。”
    虎杖悠仁那天一直在唱,唱到声音颤抖,喉咙沙哑,唱到禅院直哉入睡,他都没有停止歌声。禅院直哉这样咳嗽了几天,又慢慢不咳嗽了,不知道死亡来势汹汹的虎杖悠仁还以为这次禅院直哉又活下来了,禅院直哉脸色红润,在岸边招来他后,虎杖悠仁惊呼着被他抱到岸上,抱在怀里,虎杖悠仁好久没被禅院直哉这样抱着,他几乎是不想离开了,但是想到禅院直哉的身体,他就想挣脱禅院直哉的怀抱。禅院直哉笑声爽朗,几乎是没听过禅院直哉这样笑过,他被禅院直哉紧紧地抱住,禅院直哉笑着说:“让我抱抱你。”
    虎杖悠仁鱼尾欣喜地搅动池水,然后就听到禅院直哉说:“让我多抱抱你,我要死了,悠仁。”
    虎杖悠仁僵住了。
    他不解地看着禅院直哉。怎么可能呢?你不是好起来了吗?他感受着爱人怀抱的温暖,怎么也不愿意这具身体正在走向死亡。
    禅院直哉没说话,捧起他的脸接吻。虎杖悠仁眼睛满是泪水,就像是禅院直哉第一次教会他接吻一样,小心地收起牙齿,张开嘴巴用舌头迎合爱人。温暖的,缠绵的,充满爱意的吻。他胸腔里升起了那天一样的火焰,他感受到了丰沛的爱,爱让他幸福,也让他疼痛。他知道了。在最后离别的时候,他知道禅院直哉爱他。他知道禅院直哉爱他!
    虎杖悠仁发疯地用手抱住爱人的后背,徒劳无力地试图锁住爱人正在离去的灵魂,他尖叫,他哭泣,他喊着禅院直哉。
    “直哉——直哉——”
    我爱你——我爱你——
    比那时过之而不及的热烈爱意从人鱼瘦弱的身躯里爆发!
    人鱼哀鸣着,用手伸向心口,他想要把心脏掏出来给自己的爱人,但被阻止了。
    “白痴,”禅院直哉脸色苍白,脸颊却布满不正常的红晕,他笑着,眼睛比起璀璨的星空还要耀眼,“那个治不了病,”他英俊的爱人和他调情般地附在他耳边,“那个吃了心脏的家伙,没有几个月就死透了,根本治不了病。”
    虎杖悠仁绝望地哭泣。
    那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才能将你留下?
    “悠仁,我死后,你只为我哭一次就好,”禅院直哉告诉自己无助而年幼的爱人,“你要保存体力,在我身体还没彻底腐败前,你要吃了我,这样你才能拥有力气,有养分供养我们的孩子,”禅院直哉就像是虎杖悠仁对他做过的一样,温柔地摩挲着虎杖悠仁冰凉的脸颊,人体最后燃尽的温度传递给自己的珍爱的人鱼,“我哪也不去了,悠仁。”
    他的爱人说。
    “我的樱花就在这里。”
    人鱼拥抱着人类跳入水中,仿佛这样便能再找到出口,而人类抚摸着他的脸,难得哄着他。
    “别走了,悠仁,让我抱着你吧。”
    “直哉——”
    人鱼满脸泪水,抱紧禅院直哉。
    “我死后,你必须吃了我,知道吗?”禅院直哉说,“活下去,悠仁,没关系的,你的生命力很顽强,我相信你能活下去的。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活到回到你的大海,悠仁。”
    禅院直哉亲吻着人鱼泪湿的脸庞:“你最听我的话了是吗?”
    禅院直哉泡在水中,体温正在迅速降低,人鱼惊慌地想带着他游回岸上,禅院直哉轻轻地嘲笑了。
    “不用了,最后让我也感受一下你一直待着的地方是怎么样吧。”禅院直哉抱着虎杖悠仁,“我还是要死了,悠仁,记住我,不要像忘记其他东西那样忘记我,永远记住我。”
    为我唱歌吧。禅院直哉说。
    于是虎杖悠仁唱起了歌,他带着爱人慢慢地游在这个他们唯一的爱巢里,他的世界就那么小,小到只能抱着即将死去的爱人徘徊在冰冷的水池。
    “我爱你。”
    在最后的最后,禅院直哉终于确定地告诉了他这件他早就明白的事。
    歌声停止了,他听不到禅院直哉的呼吸,也听不到禅院直哉的心跳了。
    他年轻的,俊美的,温暖的,美好的爱人,没能等到回家的船,就这样安静地孤独地和一条人鱼死在了地下室。
    虎杖悠仁安静地抱着死去的禅院直哉,宛若变成了石头。他抱着禅院直哉渐渐冰冷的身体过了很久,才按照禅院直哉的吩咐,最后为禅院直哉哭一次。
    “直哉——”
    人鱼哭嚎,稚嫩的嗓音哭出了鲜血,哭到眼眶再也没有眼泪。他抱着禅院直哉在水里痛苦地翻滚,尖叫,巨大的鱼尾摆脱了疲惫的身体重重地一次又一次击起水花。人鱼的哭声回荡在地下室里,像是迷路的孩子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像是他的太阳从天空陨落,再也不会升起。
    再也不会有人在岸边散漫地取笑他的愚蠢,不会有人点亮一盏灯,看着他在水里玩耍,不会有人抱着他,给他唱歌,给他亲吻和爱。
    他的爱死去了。
    带着虎杖悠仁的希望死去了。
    虎杖悠仁抱着禅院直哉在水里哭了很久,最后不舍得爱人死后躯体也泡在如此寒凉的水中,他不舍地抱着爱人回到岸边,吃力地把爱人放到岸边。推着爱人的时候,爱人的一只手无力地垂下,刚好碰到他的头顶,就像是当初爱人在岸边抚摸他的头顶,虎杖悠仁愣住了,眼泪几乎再次夺眶而出。但是他答应了爱人,只哭最后一次,他要活下去,带着他爱人的希望活下去。
    虎杖悠仁咬着嘴唇,依恋地握着爱人冰冷的手用脸摩挲,仿佛这样可以让爱人再次温暖起来。
    他把爱人的手放回爱人身边,他一口气地游了很久,游得很累,感觉浑身发烫才再次回来,牵住爱人的手,把脸放在爱人的胸口,呜咽着,带着痛苦的爱意睡去。
    爱人本来放置了很久,也僵硬了,忽然虎杖悠仁发现禅院直哉的身体变软了。什么都不知道的虎杖悠仁再次燃起希望。身体变软了,是不是禅院直哉还能睁开眼睛?可是禅院直哉的身体很冷,必须给他取暖。
    虎杖悠仁第一次尝试上岸,他拖着鱼尾,力气本来就不剩很多,他只凭着对爱人的爱和勇气咬牙爬行,干燥的台阶刮过他受伤的鱼尾让他喊痛,手指抓住地面,抠出血痕,他的肚子越来越大了。他艰难地捧着肚子,生涩地哄着肚子里的孩子。
    乖啊。乖啊。听话。我要去给你父亲取来柴火,要等你父亲醒来。只要你的父亲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虎杖悠仁一步步地,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他爬到了最上方,往记忆里禅院直哉摆放物资的地方寻找,终于被他找到了还没用完的木柴。木柴本就所剩不多,还因为地下室的潮湿湿透发霉了。虎杖悠仁咬着唇,忍住眼泪,从里面找到干燥的勉强能用的,他照模照样地爬下去,却不慎从台阶上滚落,他惊呼着,怕自己会把木柴带到水中,他松手把柴丢在原地,抱着肚子哀叫着从台阶滚下去,滚到地上,他身上多了尘土和擦伤,可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禅院直哉,身上又充满了勇气。
    我的爱人,你不必勇敢。
    虎杖悠仁又一次从台阶上滚下。这次他掉到了水里,惊慌不已。
    因为我充满勇气。
    虎杖悠仁一次次爬上去搬运木柴,身上因为缺少水分而火辣辣地疼。他的鱼尾在台阶上留下长长的黏液的痕迹。他还拿到了打火机,高兴地回去,途中又摔一跤,但是他已经习惯地起身再爬。
    他知道要用打火机,禅院直哉醒来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夸他聪明?
    我的爱人,你也不必忧郁。
    虎杖悠仁尝试使用打火机,但是他的手和人类有区别,打着的同时烫到了他的手。虎杖悠仁痛叫着撒手,打火机掉到地上。原来火焰那么可怕,怪不得禅院直哉从来不让他碰到。
    因为我会补足你。
    虎杖悠仁这个时候感觉到了自己手的笨拙,他几次点着都被烫到,疼到掉眼泪,手指烫出了水泡。他很委屈,埋怨地看着不远处的禅院直哉。
    我的爱人,你再也不会感到孤独。
    虎杖悠仁很沮丧,他刚才差点就失手把打火机掉到水里了。木柴被他搬运,他本身就是湿的,让木柴湿掉了。但这也是他唯一能找到的木柴了。虎杖悠仁没能点燃柴火,委屈地爬到禅院直哉身边,用头去拱动禅院直哉变得柔软的手臂。他这就获得了力气,禅院直哉可以醒来的。他会成功点燃柴火,给禅院直哉取暖的。
    因为我会永远在这里。
    虎杖悠仁不顾被烫,强行点燃了火。待那象征温暖的橙红色火焰在柴堆上升起时候,虎杖悠仁匆忙地去把禅院直哉带过来,他不舍得爱人遭受磕碰,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把爱人身体护在怀里一点点挪到火堆边上。
    他把耳朵附在爱人的心口处。
    奇怪……怎么还是没声音呢?
    虎杖悠仁茫然地看着爱人变得柔软的身体,他怀疑是火焰没能让他的爱人暖和过来,他朝着火焰伸出手,一下就被烫伤,哭着收回手,趴到禅院直哉身边。
    你看,我不是故意哭的。你要活过来了,所以之前的不作数吧?
    虎杖悠仁就这样满怀期待,他的肚子很疼,而且在叫,他就以为是孩子在他肚子里吵闹。没人教会他怎么做母亲,本来他应该还有好多年才做好准备成为母亲,可是现在匆匆上阵,他没办法,来回只有那两句。乖啦。听话。现在在等你父亲醒来哦。他很容易被哄好,所以禅院直哉也没怎么认真哄过他。虎杖悠仁怀疑是不是肚子太饿了?他望着柴火边上的禅院直哉,禅院直哉的脸庞被照亮,他好像终于感觉到了奇怪。
    怎么……他的爱人好像有了别的变化?
    他很饿,看着他的爱人,忽然吞了一口唾沫。虎杖悠仁被自己惊到了。他跳入水中,在水里找到了一些泥土,狼狈地塞到嘴巴里,痛苦地逼自己吞下去,肚子还在痛,是孩子在闹腾吗?他手足无措地拍了拍肚子。
    乖啊。乖啊。等你父亲醒来,他就知道怎么对你了。
    禅院直哉那么聪明,肯定能哄好这个孩子。
    他游了上去,吃下泥土后,胃里有了饱腹感,他又关注起禅院直哉。
    醒来吧。快醒来。
    虎杖悠仁眼神闪亮,期待地趴在岸边。
    他等不及禅院直哉会醒来,用手抚摸他的头发和脸颊,在他耳边说话。
    禅院直哉会笑着说你真厉害吗?虎杖悠仁摇摇头,应该是很厌烦地说这都还能活着吧。不过怎样都好,他想念他爱人睁开眼看他的模样,那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宝物。
    虎杖悠仁等得有点久了,他很累,柴火噼啪的声音在他耳边催促着他入睡。他不小心就睡着了,等他醒来,就害怕地发现柴火灭了,禅院直哉躺在柴火边上,依旧是双目紧闭,嘴唇发白。虎杖悠仁赶紧试图再点火,却发现打火机再也没有火焰喷出了,他不解又着急地摇晃打火机,注意到打火机里没有东西摇晃的声音。
    没有汽油了。
    虎杖悠仁想起过禅院直哉在他面前给打火机打开过,往里面倒东西。他再次爬上岸,可是当他找到记忆里那个罐子时候,却绝望的发现里面是空的。更绝望的是,他爬回去,发现柴火不是燃尽,而是烧到了湿掉的部分,所以灭了。
    也就是说虎杖悠仁就算找到汽油,他也没办法再点燃木柴了。
    人鱼茫然地看向地上不动的爱人,他想问对方怎么办才好?他摸着爱人的手,好冷好冷。他跳到水里,游到浑身发烫,哆嗦着身体扑到爱人身上为他取暖,感觉身体凉下来后又跳到水里,重复这个行为。
    可是没有心跳声。
    无论人鱼怎么努力,他都没能在禅院直哉的胸腔听到那个温暖的声音。
    甚至他哭着拿起禅院直哉的手抚摸自己的脸,也害怕地发现禅院直哉身体的柔软程度很奇怪。
    像是一滩烂肉。
    虎杖悠仁拒绝去思考这个想象的代表含义。
    他只是在岸边来回疯狂地游泳,等到身体发热就赶紧到他爱人身边供暖。
    快点,再快点。
    虎杖悠仁每一次都在内心大声地呵斥自己。
    你怎么可以那么慢?他会很冷的,你要快点,再快点,让身体热起来,去给他提供热量。
    等到禅院直哉的身体再次变得僵硬,人鱼绝望地趴在爱人的手臂边上哭嚎。
    他以为自己错失了爱人醒来的机会了。
    因为他的愚蠢和笨拙,所以他的爱人的魂灵在短暂地停留后再次匆匆离去。虎杖悠仁痛恨自己,他惩罚自己一次次撞在坚硬的台阶上,直到血流到他的眼睛上,他记起禅院直哉告诉他要对自己好点,强忍抽泣地停下。
    人鱼哀鸣着,徘徊在爱人的身边不愿离去,一次次徒劳无获地试图用头顶起爱人的手臂,轻声呼唤着爱人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把早已离去的爱人灵魂唤回这个身体。
    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希望,那不过是人体死后的一种变化。人鱼的爱人死去了,永远地死去了。而人鱼不知道,他的满怀希望,从最初就是愚蠢的。
    又等了很久,虎杖悠仁再也没力气说话,连游泳的力气也失去了。
    他又饿又累,内心还充满绝望和悲伤。他再次来到禅院直哉的身边时候,喉结滚动了。
    “唔——”
    虎杖悠仁慌乱地想逃去水底,看着岸边的爱人,却依依不舍。
    “——吃了我。”
    错觉间,爱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虎杖悠仁不断摇头,痛苦地推着岸边想要自己离开,却看着爱人的脸,悲鸣着继续徘徊。
    “吃了我。”
    幻觉中,俊美的爱人从身后抱着他,在他耳边说道。
    “吃了我,活下去,悠仁。”
    “直哉——”
    虎杖悠仁要咬上那只怀抱过自己很多次的手臂前及时惊醒了,他尖叫出来。
    “直哉——”
    那是他的爱人,他怎么可以为了生存吃下去?
    还是说他就像人类说的,不过是野兽,和人类是不同的?
    “直哉——”
    虎杖悠仁抱着肚子,肚子很疼很疼,喉咙也干渴出血。
    他好久都没吃过东西了。在禅院直哉死之前,他就没进食过了。最后正经的食物不过是那碗鱼汤。
    想起鱼汤,他就想起还活着的禅院直哉细心地照顾着他,怕他被烫到,一点点喂给他的场景。
    虎杖悠仁哭泣着靠近了岸边的爱人,在低头要咬上爱人的手臂前又尖叫着离开。
    不行。不可以。
    他不是没有理智的野兽。他是和禅院直哉相爱的伴侣。他是得到了爱的人鱼。
    虎杖悠仁潜入水底,禁止自己靠近爱人,想念的时候才从水里冒出,隔得远远的看着爱人的侧脸。
    好像再被拥抱。好像再被亲吻。好像再被爱。
    ——好想吃到东西。
    虎杖悠仁再次惊恐地逃离自己爱人。
    他在水底翻滚,撞墙,拼命想要遏制这股食欲。
    实在不行了,他思念着爱人,轻声唱着爱人教会他的歌谣。越唱,他越想念爱人,泪水从脸上滚滚落下,他怀着违背了爱人承诺的愧疚擦去眼泪,擦到嘴边的时候愣住了。
    他在流口水。
    他此时想起爱人,流下的不止是眼泪,还有涎水。
    虎杖悠仁痛苦地摇着头擦去自己涎水,他又潜入水底,想要用泥土填饱肚子。然后的然后,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已经恍惚,肚子很痛很痛,他哭着,游回禅院直哉身边。
    对不起。对不起。他哭着说。
    “没关系,”他听到他的爱人说,俊美的爱人嘴边含笑,捧住他的脸,眼睛熠熠生辉,“吃了我,活下去,悠仁。”
    他的爱人拥抱他:“我爱你,悠仁。”
    虎杖悠仁吃下第一口的时候,他喉咙里发出了崩溃的哭喊,柔软的肉块却不管他的拒绝,滑入了他的喉口。
    很甜。他幻觉中又看到那天禅院直哉喂他喝鱼汤时候的场景,现在的他好像就是被爱人照顾着,开始进食爱人。
    吃了我。爱人的声音在他耳边一次次响起。活下去。
    虎杖悠仁哭着,他感觉到了至上的美味,他连干呕的反应都没有。为什么?
    “我爱你。”
    爱人临终前,最后在他耳边说道。
    是这样。饥饿而崩溃的人鱼领悟了。
    他的爱人没有离开他。他一直就在这里,带着对虎杖悠仁的爱在这里等待他,给他最后一次回馈。爱怎么会恶心作呕呢?爱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虎杖悠仁哭着笑了,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幻觉和真实了。他的爱人的声音一直在他脑海里响起,催促着他,把这份庞大温暖的爱吞吃入腹。水池边上响起了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伴随那幽灵般哀悼的哭声,那是吃了爱人后疯掉的人鱼在进食。
    手臂,吃掉。那是当初用来拥抱他的手臂。肩膀,嚼碎。那是他难过时候,依靠爱人的地方。胸膛,咬开。混合热泪吃下的,是曾经爱人温暖的怀抱。
    他吃下的每一口肉和骨头都是他爱人的馈赠,他的爱人深爱他,所以那澎湃的爱意被他吞下腹中。
    他吃下了他的爱,用他的身体去继续保护,拥抱他的爱。
    虎杖悠仁疯掉了。
    他抱着爱人最后剩下的头颅,轻轻哼唱着歌谣,在水里翩翩起舞。
    没事的,现在我们永远在一起了,再也不会分开。
    他又感到了那天灾厄落下时候的心慌和焦躁,但是他只是木然地抬头,看着穹顶。
    直哉,我听了你的话,现在我可以去你那里了吗?
    ……我好想你。
    爆炸却发生在侧边,人鱼尖叫着抱紧自己爱人的头颅,他被爆炸的气浪掀飞,他想原来这个困死他爱人的牢笼也不是那么坚无不催。他昏迷了,又好像没有。他和巨大的石块被气浪推着掉到外面的水中,他什么都不知道,等到他反应过来水流汹涌的流向时候,他意识到他可以离开了。
    虎杖悠仁笑着笑着哭了。
    他可以离开了。在他吃下爱人后,他却可以离开了!
    虎杖悠仁好像又听到了爱人的声音。
    “走吧。”他的爱人在前方坐上了船,笑着说,“悠仁,我们走吧。”
    是的。他们走吧。虎杖悠仁眼睛亮起。他想起了至死无法坐上船回家的爱人,本来疲惫的身体注入了力量。
    他现在可以带禅院直哉回家了。
    我的爱人啊,你不必勇敢。因为我会为你充满勇气。
    他又变回因为爱着禅院直哉而勇敢的人鱼了。他顺着水流,日夜不停,从这里朝东方出发,他游回了大海,大海的朋友回来他身边,海豚驮着累得不行的他往前一段路程,他在鲸鱼背上短暂休息,天空的飞鸟久久盘桓。
    我的爱人啊,你也不必忧郁。因为我会补足你的空缺。
    人鱼勇敢地游啊游,他不再需要进食,因为他已经收获到了足够的爱,他的爱就在他腹中支撑着他的漫漫长路。他要带禅院直哉回家。他吻着禅院直哉的嘴唇,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他要带他们都回家。
    我的爱人啊,你再也不会孤独。因为我永远陪伴你。
    他甚至在梦里幻想出那天那个男人没有出现,禅院直哉买到船票,告诉他自己要回家了。
    这样就好。他的爱人本来可以抛下他活得更加畅快,他会跟着爱人离开的轮船一起离开,在遥远的爱人的故乡重逢——


    虎杖悠仁全部想起来了。
    他在鱼叉和棍棒的伤害下痛叫,悲鸣,那些人想逼他松开自己的爱人,那怎么可以?
    “快打死它!”
    虎杖悠仁在沙滩上翻滚,死死地抱住禅院直哉,护住自己的肚子。
    不可以在这里倒下。
    我还没带他回家。
    人鱼哭着,往前爬行。
    “快点快点,不要让它扑过来!”
    虎杖悠仁求饶,但是那些人却以为他实在临死反扑,更猛烈的击打到来,其中有人猛地打断了他的脊椎,虎杖悠仁睁眼,无措地掉下眼泪。
    “直哉——”
    好痛。我好痛。
    人鱼哀嚎着,绝望地看着那些人类要杀死他。在巨大的疼痛和绝望里,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晚上,回到了他和禅院直哉第一次做爱的时候。


    “——你真的要选我?”
    禅院直哉被他拉入水中时候问他。
    虎杖悠仁这时满心欢喜,他把自己爱着的人类拉到水里,接着围绕他开始在四周跳跃,戏水,尽量地展示自己的鱼尾和身体。
    年幼的人鱼眼睛里像装满了星星。他愉快地鸣叫着,在水里舒展身体,身体连接成优美流畅的弧线,在水中起伏,鱼尾亲昵地磨蹭禅院直哉的双腿。
    禅院直哉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埋怨道:“别拉着我跳舞啊,我最讨厌跳舞了,都是奉陪那些女人才跳舞。”
    “直哉!”
    虎杖悠仁从水中跃出,轻快地,充满喜悦地喊他。
    “直哉!”
    虎杖悠仁围绕禅院直哉起舞,那是在剧场时候他也不愿对人展现出来的姿态。他讨厌去讨好那些人类,现在却恨不得把毕生最美好的姿态全部展现给禅院直哉看。
    “直哉!直哉!”
    我爱你!我爱你!
    年幼的人鱼莽撞地表露着爱意,禅院直哉看了他许久,才道:“……你还真是在对我求偶啊。”
    “直哉!”汗珠和水珠从人鱼脸上,肩上,锁骨处滴落,如同给人鱼撒上星星。虎杖悠仁跃出水面,欣喜又有点踟躇,想拉住禅院直哉的手。
    “你想好了?”禅院直哉看完他的求偶舞也很冷淡,让他喜悦的心情黯淡下来,“不是你的同类,也不是别的人类?”
    “直哉!”
    我只要你!
    人鱼抿住唇,不高兴禅院直哉质疑他的决定。
    禅院直哉摸着后颈,一副烦躁的样子:“你蠢透了。”
    “直哉!”
    我爱你!
    人鱼鼓足最大的勇气,扑到禅院直哉的怀里,抱住禅院直哉,差点把禅院直哉撞倒在水里。
    “我靠,你疯了吧这样撞上来?”
    人鱼在禅院直哉怀里瑟瑟发抖,这是他最大胆的表示了,同时也胆小到禅院直哉推开他就什么都结束了。
    禅院直哉对他很烦躁:“你为什么会选我啊?是因为只遇到我一个人类吗?”
    “直哉!”虎杖悠仁摇头。
    禅院直哉忘记了,他和他就是在人群中遇见第一眼的。
    “直哉!直哉!”
    人鱼颤抖着声音,努力地喊出禅院直哉的名字。
    我爱你!我爱你!
    汹涌的爱意在人鱼胸腔里膨胀,他的身体快容纳不下这份滚烫炽烈的爱意了。
    “……”禅院直哉别过头,“你就打算这样什么都不做,抱着我就算了?”
    人鱼睁开眼,身体还有些颤抖,但是他很果断地推倒禅院直哉,禅院直哉毫无准备被他推倒,幸好是在浅水区,禅院直哉咒骂,人鱼就青涩地解开他裤子,低头下去。
    “妈的!”禅院直哉紧急叫停,推住虎杖悠仁,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眼岸边再看回来,“你就直接硬来?还有你的牙齿!”
    禅院直哉可不会忘记人鱼那口锋利的牙齿,这玩意真碰上自己还得了?
    虎杖悠仁懵懂地看着他,张开口,他收起了牙齿,伸出舌头,表示他是知道的。
    “……你从哪学来的?”
    虎杖悠仁迷茫:“直哉、直哉!”
    禅院直哉离奇地在这个时候和他心意相通了:“操,你这家伙学的什么东西,我都叫你不准偷看了!”
    虎杖悠仁感到委屈。他确认自己爱上禅院直哉后,就不免拿自己和禅院直哉以前的女人对比,他挺了挺胸膛,还是觉得自己有机会的!禅院直哉不都默许被他拉到水里了吗?之后虎杖悠仁再展示一下他身为年轻人鱼的高超技巧,绝对可以征服禅院直哉!
    最重要的是。
    “直哉。”虎杖悠仁亮晶晶地看着禅院直哉。
    他爱禅院直哉。比水还要清澈。比太阳还要炽烈。比宝石更加耀眼。
    禅院直哉注视着他,松开了手,虎杖悠仁以为得到批准,正要信心满满对禅院直哉展示自己学习得来的技巧时。
    “唔嗯!”
    虎杖悠仁倏地被禅院直哉捏住了后颈,他无措地抬头。
    “……被你烦死了。”禅院直哉蹙眉抱怨,他俯身下来,“既然可以把牙齿收起来,那就是可以接吻吧?”
    接吻?虎杖悠仁茫然地睁大眼。
    “收起牙齿,给我张开嘴巴。”
    禅院直哉靠近了,虎杖悠仁吓得眼睛不敢眨,怕自己的牙齿会咬到禅院直哉。那是什么?对亲吻的理解仅限于用嘴唇碰触对方的虎杖悠仁不懂。温热的,属于男人的气息涌进嘴巴里,虎杖悠仁呜咽一声,稚涩的人鱼乖乖张开嘴巴,由着人类男人用湿濡的舌头搅动他的嘴巴粘膜。
    “呜……呜……!”
    虎杖悠仁从被捏着改为握住,虎杖悠仁眼角沁出泪水,嘴巴和舌头酸酸的,但是很舒服……他喜欢禅院直哉的气味,从嘴巴那里传来,好像能流到心脏,让本就盈满爱意的心脏更加饱胀。人鱼笨拙地模仿人类,用舌头和人类相互吮吸,舔弄,禅院直哉眸光闪烁,闭上眼,错过脸更用力地吻下去。
    “唔……呜……”
    人鱼因为舒服而撒娇的声音是甜软而轻盈的,他已经懂得这是接吻,双手自动放到禅院直哉背上,嘴巴酥酥麻麻的,他高兴地把身体贴过去,鱼尾止不住地摩擦着禅院直哉。
    “……你怎么还乱蹭。”禅院直哉稍微和他分开了点距离,皱眉,“你到底知道什么是做吗?我是说,”禅院直哉一脸不爽地换了说法,“你知道怎么交配吗?”
    “唔!直哉!”人鱼拉着禅院直哉的手放到自己下体的位置,带着他翻开自己最私密的鳞片,露出狭长嫩红的屄口。他很害羞,但是更多是想要和爱的人交合的激动,他睁着亮闪闪的眼睛看禅院直哉,脸上涌上潮红。
    从禅院直哉允许他进一步后,他身上就有一股甜蜜的燥热蔓延开来,从他炽热的心脏到他的小腹,再到他的下体。虎杖悠仁仿若撒娇地轻轻用下体蹭了禅院直哉的手指一下,禅院直哉的手指颤动。
    “操……”禅院直哉闭眼,再睁开眼,眼神莫名冷冽,“你们人鱼里就没有贞操观念?”
    “——唔!”虎杖悠仁涨红了脸,他闷哼着拖着禅院直哉的手要直接插入自己下体,迫切告诉禅院直哉自己是第一次。人鱼把一切最好都献给第一个也是最后的爱人,他不知道禅院直哉怎么会怀疑起他的爱意?难道是他没办法说出那句话的原因吗?可是他不会啊,人类的那句话要怎么说?
    “直哉!”虎杖悠仁只能喊。
    “妈的,我当然知道你是第一次,我说的是——”禅院直哉截住话头,他似乎心情很不平静,脸上也出现了挫败的神色,“我到底跟一条人鱼纠结什么?”
    “是你要选我的吧?”禅院直哉说,他在水中坐着,懒散地往后倾倒身体,虎杖悠仁被他脸上那种慵懒的表情吸引,目不转睛,捧住禅院直哉的脸,细细地亲吻下去。
    他还是用他自己知道的那种亲吻去吻禅院直哉,禅院直哉被他亲吻了几下就不耐地侧过头,攥住他的头发,那双眼睛露出了攫住他心神的锐利。
    “别用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方式,伸出舌头。”禅院直哉看着他,仿佛这个时候他变成了禅院直哉狩猎的对象,他见识过禅院直哉暴怒的攻击姿态,如今这个样子却不太一样。不等迟钝的人鱼想明白,他听话地伸出舌头一瞬间就感觉自己被粗暴地吃掉了。
    “呜……唔唔!”
    虎杖悠仁慌张地撑在禅院直哉身上,他被吻得透不过气,肺部在急速扩张,心脏也跳得很快,舌头好像要被禅院直哉吃掉了。
    “呜——”
    上颚粘膜被舔吮,虎杖悠仁流出眼泪,舌根酸酸的,他很不习惯,想要逃走,这时却被人类反过来紧紧抱住:“唔唔!”
    人鱼的尾巴不安地在水底蹭动,青涩的人鱼被吻到满脸通红,眼泪断了线地掉下。
    禅院直哉终于放开他了,轻佻地吐着舌头,透明黏连的唾液从男人的鲜红的舌尖上滴下:“……还以为会有腥味,结果还有点甜。”
    虎杖悠仁面色潮红地喘气,他看着禅院直哉,蓦然自己靠上去,捧住禅院直哉的脸吻上去了。
    “……你学会了?”禅院直哉在唇间厮磨的时候问。
    虎杖悠仁的回答是钻到禅院直哉嘴巴里的舌头。人鱼已经明白了这是亲热的方式,并且很快学起来。他动情地闷哼,技巧稚嫩地邀请男人和自己接吻。禅院直哉啧了一声,把他拉下去,手摁住他的头不准他起来。
    “唔……哈……”等虎杖悠仁喘着气分开两人,禅院直哉说。
    “是你选了我对吧?”
    禅院直哉第二次这样问。
    “直哉。”虎杖悠仁单纯地喊着禅院直哉的名字。
    “起来,别压着我,这样做不了。”禅院直哉推了一把身上的虎杖悠仁,虎杖悠仁就顺从地离开,随即禅院直哉猛地抓住他手臂,虎杖悠仁还蒙着,就被禅院直哉拽得在水里翻过身,被禅院直哉压在身下。
    “呜?”虎杖悠仁睁大眼睛,怕禅院直哉在他身上滑倒,伸手扶着身上的禅院直哉。
    “还真神奇。”禅院直哉往下看,就算一个成年男人骑在人鱼身上,人鱼也隐约地浮起来了,让他意识到身下用着男孩的脸庞天真看着他的人确实是非人类……不如说,那种始终如一的眼神就是最大的不可能性了吧。
    “直哉。”虎杖悠仁不知道禅院直哉要做什么,伸手想要抱住禅院直哉,禅院直哉忽然掐住了他的喉咙,虎杖悠仁惊慌地看着禅院直哉。
    “是你选的我,我看在你是蠢货的份上给过你很多机会了,”禅院直哉俯身下来,呼吸吹拂到虎杖悠仁的脸上,“不准背叛我,不准找上第二个人,不然我就杀了你,挖出你的心脏!”
    虎杖悠仁愣住,一时不察没保持住力气,就被禅院直哉摁到水里,气泡咕噜咕噜从他嘴边冒开,他沉到水里后又猛地抬头,眼神欢欣,热情地朝禅院直哉张开手臂:“直哉!”
    “我靠,”禅院直哉被激动的人鱼抱了满怀的水,“你他妈不会是理解为这是求爱吧?”
    “直哉?”虎杖悠仁疑惑地看他。
    难道不是吗?禅院直哉在他眼里一直都比较凶狠,那么求爱的时候说话也这么可怕很正常吧?
    虎杖悠仁苦恼自己的话无法传递给禅院直哉,只能一声声轻快地,宛转地喊着禅院直哉的名字。
    “直哉……直哉……直哉!”
    那是人鱼对人类爱人所有爱意的表达,浓缩在口齿间孕育的爱人的名字里。
    “妈的你只会叫这个了吗?”
    被禅院直哉嫌弃了,虎杖悠仁沉到水里咕噜噜半响,实在说不出第二句话。如果知道人类的我爱你是怎么说出来就好了?禅院直哉会对他说吗?如果禅院直哉对他说出来,他就能去学了!
    想通的人鱼欢快地摆动尾巴,抱着禅院直哉摩挲着对方的脸颊,在对方的耳边喊:“直哉……直哉……”
    充斥在他胸膛里的旺盛爱意,仿佛只有一遍遍地喊出心爱的人的名字才得以消解。
    禅院直哉抿着嘴唇,张口咬住了人鱼的喉咙,人鱼惊愕地喊了一声,以为人类想吃自己,有些急地拍打人类,但是又怕自己力气没控制好,只能很轻地拍着人类的肩膀。
    禅院直哉是改变主意,想吃了自己活下去吗?虎杖悠仁眸光黯淡。他不排斥被禅院直哉吃掉,但是他更想死之前和禅院直哉交合。
    “直哉……”
    禅院直哉松开他的喉咙,望着他一脸泪水古怪道:“你突然情绪低落什么?”人鱼小声抽泣,他不耐烦道,“你又反悔了,不想做?”
    好像不是要吃掉自己。虎杖悠仁飞快地摇头,双手抱紧了禅院直哉:“直哉!”他笨拙地试图去亲吻禅院直哉,禅院直哉不耐烦地别过脸。
    “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禅院直哉的手指突然撩开了那片鱼鳞,抚摸到他翕缩的入口。虎杖悠仁惊颤,但是更主动地扭动腰肢去迎合禅院直哉。
    “这里真的进得去吗?”禅院直哉眉头深锁,“你是不是还很小?”
    虎杖悠仁顿住,而后正色,摇头。
    “撒谎,”禅院直哉嗤笑,一眼看穿了虎杖悠仁的把戏,“那个……她们那样护着你,就证明你肯定还很小,不知道按人类怎么算,”他皱起眉,“我不会搞到未成年中的未成年吧?”
    虎杖悠仁睁大眼,他挺起胸膛,又抬起手臂拍拍,向禅院直哉展示自己的肌肉,如果不是禅院直哉在他身上,他还可以在禅院直哉面表演高难度的空中转身好几次,来证明虎杖悠仁已经长大了!他是一条可以和心爱的人类交配的好人鱼!
    禅院直哉无话可说地把虎杖悠仁的手臂压下去:“干嘛?你还想跟我比谁更强壮的意思吗?”禅院直哉冷脸,“你看不起我?”
    虎杖悠仁顿时就摇头,还抱着禅院直哉,用脸颊磨蹭着禅院直哉的颈侧,表示自己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与此同时他拉着禅院直哉的手花些力气顶进自己的下体,人鱼靠在人类耳边发出宛转轻柔的呻吟,感觉到禅院直哉的意动,他当机立断就拽着禅院直哉的手更用力地顶开自己还没被人造访过湿腻温软的屄口,里面的软肉吸附着禅院直哉的手指,虎杖悠仁也因为第一次尝试情事而忍耐闷哼,体内绞紧了禅院直哉的手指。
    “……太紧了,”禅院直哉咂嘴,“你绝对就是人鱼里的小孩子吧?”
    “唔、唔!”虎杖悠仁湿润着眼睛,请求地看着禅院直哉,禅院直哉撩起一边头发到耳后。
    “反正我也杀了人,也不差搞未成年人鱼这一件坏事了。”禅院直哉低头,俯视着他,眼眸里映着水光明灭荡漾,“我先说好,我的做法和你想的温柔美好根本不沾边,听到了吗?”
    虎杖悠仁点头,而他点头的刹那,下体就忽然传来撕裂般的阵痛,虎杖悠仁愕然地张开嘴巴,禅院直哉的手指不需要他带领,凶悍地顶撬开他紧致青涩的里面,手指在里面撑开,刮蹭,虎杖悠仁感到强烈的痛和酸麻,忍不住想要扭动身子,出于本能地想把身上侵犯自己的人甩下去。
    “喂,可别动,”禅院直哉早就预料到地用手搂紧人鱼,他埋在人鱼因为开苞痛苦而颤抖的颈侧,“我不像你,在水里可以呼吸。”
    虎杖悠仁流着泪,听话地控制住身体,禅院直哉的手伸进去第二根抽插他敏感的褶肉,他只是微微动了尾巴一下,就安静地忍受成年雄性对他稚嫩屄肉的奸淫。
    禅院直哉又是咂嘴。
    “我说你,别做出太多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反应,”禅院直哉附在他耳边说道,“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哗啦——”
    禅院直哉直起身,狭长的眼眸眯起,让虎杖悠仁想起海上盘旋,时刻准备狩猎的鹰。
    “换句话就是,别让我兴奋起来了。”
    “唔——”
    虎杖悠仁眼瞳紧缩,他被坐在身上的男人猛然用力,往下沉了几寸,鱼尾跃起,男人的手指凶悍地抽插在人鱼温腻的深处。
    “哑巴了吗?”男人在他耳边说,压着他在水底不敢动弹,“叫啊,做这种事,就是要叫出来。”
    “啊啊啊——”
    人鱼放开喉咙尖叫。他的身体在水中摇晃,男人骑在他身上,灵活的手指插奸他的下体,里面的软肉全都一圈圈紧缩,嗦吸,手指带过的地方泛起微微的刺痒和酥热,人鱼体内含住男人的手指,连男人指尖的形状也含紧含出来,男人稍微用力刮一刮内壁,敏感的人鱼就已经浑身颤抖。
    “啊、唔、啊啊啊——”
    “还以为你叫床也会跟你唱歌一样呢,”禅院直哉奚落他,“结果真的和小孩子一样只会乱叫啊?”
    虎杖悠仁的尾巴在水里拍打挣扎,手指在他体内抽插得越来越快,第三根手指还是第四根手指?他分不清了,内部分泌出滑腻的淫水来润湿,手指在他里面插得噗嗤作响,年轻的人鱼被插得受不了地弓腰,脸颊酡红,吐出舌头喘气。
    “不会吧?这只是手指,别那么快给我露出被肏熟的表情啊?”
    “啊啊——”
    人鱼身体一阵痉挛,尾巴挺起,落下,紧涩的内部被手指奸肏到柔软流水,手指顶一顶他,人鱼就忍不住地想跳起来,但是他还记得禅院直哉告诉他不能乱动,所以努力忍耐手指顶肏的快感和折磨,舌头可怜地伸出来呜呜乱叫。
    禅院直哉笑他:“这下就真的像小狗了。”
    “唔唔、啊!”不知所措的人鱼只能抓紧男人的肩膀,身体被手指奸得一抽一抽地泛红,眼泪更是掉个不停,舌头抵出,他看禅院直哉在嘲笑他,也不知道怎么缓解身体的燥热和疼痛,就拼命地抬头,闭上眼睛,模糊地呜咽着用舌头舔舐禅院直哉的嘴唇,“嗯……嗯……”
    禅院直哉张开口,含住了他的舌尖,虎杖悠仁睁开眼,双手抱住禅院直哉主动吻上去。
    “唔……唔……!”人鱼出了一身的汗,他费劲地去勾住禅院直哉的脖子,禅院直哉说。
    “你的身体烫起来了。”
    “唔?嗯嗯嗯!”身下手指猛地加重了力气,人鱼身体抽搐,紧紧抱住了禅院直哉,在水中沉浮,手指用力到泛白。
    “忍住,这只是手指,”禅院直哉被他抱紧,依然不紧不慢地在他耳边说话,“顶的地方都还不算深呢……你应该能顶到更深的地方吧?”
    禅院直哉好像是要探索,手指往前顶开,虎杖悠仁慌乱地吐舌尖叫,嘴巴合不拢,感受到手指往痉挛湿热的深处顶挤,幸好手指已经全部顶进来了,虎杖悠仁这才松一口气。禅院直哉在他体内摸了一遍,摸得虎杖悠仁身体又不安地颤动好一阵。手指离开了,虎杖悠仁喘着气,里面还是酥酥麻麻的,还有点胀痛。
    突然地,他感觉到一股比手指炽热许多,也狰狞许多的器物抵在他瑟缩的屄口处,虎杖悠仁眨眨眼,下一秒他就被顶开。
    “唔唔唔——”
    “忍住,千万别动……”禅院直哉正要叮嘱他,虎杖悠仁就已经把手死死地抱住他,主动挺腰迎合上来,只是顶进去一截的阴茎又被吃进去一部分,人鱼浑身惊颤,还是闷哼着抱紧他,腰在缓缓使力上来吃掉阴茎,“你是主动型的?”
    虎杖悠仁哪里知道那么多?他只是知道了禅院直哉真的进来了,急于和爱的人类交合的人鱼不知道疼痛和难受,努力地抬起腰,尾巴摇动着,借着水的力量去和爱的人交合。
    “不痛?”禅院直哉问,他侧过脸来看虎杖悠仁咬得嫣红的下唇,人鱼还在微微战栗,他一挺腰,人鱼就哆嗦起来,“哦,看起来很疼。”
    “直哉……”虎杖悠仁喊。
    “是痛一点还是爽一点?”禅院直哉直接问他。
    虎杖悠仁发愣,乖乖地思考起来,而禅院直哉似乎觉得他这样很好笑,手搂紧了他的腰,身体猛地下沉,虎杖悠仁尖叫着被顶下水面,鱼尾自动就摇摆着游上来,他惊魂未定地攀住禅院直哉,大量的水流从他抬起的手臂间落下,禅院直哉古怪道:“哦,还能有这种玩法。”
    “唔!”虎杖悠仁眼瞳一紧,慌乱的手臂记着不能把禅院直哉拉到水里而松开,他自己反而被恶劣的男人顶到水里,人鱼惊叫着,又主动地游上来,再被男人狠狠顶进去,“唔唔唔——”
    水里本来是虎杖悠仁最觉得安全的地方,被男人反复地顶弄几次后,他却觉得不再安全了,手又不敢用力,只能改为抓住禅院直哉的手臂,禅院直哉借着人鱼在水里的浮力和本能上浮的尾巴,一次次地把人鱼顶到水里,虎杖悠仁身体在摇晃,鱼尾也在难耐地搅动水池,屄口被抽出插进的阴茎磨得又痛又酥,他急切地想攀附些什么东西,比如说用鱼尾缠住禅院直哉,用双手抱住禅院直哉。
    “不要把我拖水里哦。”男人恶劣地提醒他。
    “唔唔!”虎杖悠仁无奈地松开手,又一次被男人顶到水里,体内的阴茎滚烫硬挺,肏得虎杖悠仁浑身哆嗦,随着虎杖悠仁每次主动迎合般地上浮,体内的嫩肉含着的龟头越肏越深,深到虎杖悠仁的尾巴微微痉挛的程度,“哈……哈啊……”
    虎杖悠仁仰起头,舌头吐出来,身体熟透了一般艳红,喘着粗气,受惊地被男人来回顶弄在水面和水底间,每次受到惊吓,虎杖悠仁的体内就更多地绞缩男人的阴茎,男人喘息着,用手抱着他的上半身从水里捞出来。
    “别夹太紧了,”男人的声音很沙哑,虎杖悠仁有些不知道怎么做,男人的手臂也在发烫,铁钳般禁锢着他在自己怀里,“明明那么喜欢吃男人的鸡巴,怎么就是那么难肏开来?”
    虎杖悠仁喘着气,睁着眼睛看禅院直哉,很是茫然。禅院直哉定定地看了他两秒,扭过脸不爽地咋舌:“靠,我就知道,一条蠢鱼。”
    “唔!”虎杖悠仁拍着禅院直哉的背吸引对方回来。
    “你是听不懂还是不喜欢?”
    两个问题。虎杖悠仁全是摇头。
    他听懂大致意思了,但是他不懂自己要做什么反应。或者说什么反应才会让禅院直哉高兴?
    他对人类的了解太过有限,如果太过不像人类会让禅院直哉厌烦吧?
    他只能去回忆那个庭院的时候。
    禅院直哉也不是总是来宴会,他没有过来的时候,虎杖悠仁也是躲到那个地方去的。那天来了亭子的不是禅院直哉,而是他辨认不出来的两颗石头,女人放声浪叫,他看着看着就无聊地趴在地上。
    交配很有趣吗?他皱起鼻子。那个女性叫得那么大声,他都觉得吵了。他只有禅院直哉参与的情况下才觉得有趣点,但也不是多有趣。奇怪,是因为禅院直哉是那枚贝壳吗?人鱼怔住,想不明白为什么禅院直哉在场的时候他才会多看几眼。为了搞清楚,人鱼决定靠近点,想看清楚那两个人的样子。是因为怎么看都是普通石头吗——
    他突然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拖着他往后,他几乎要尖叫出来了,脑海里已经出现了大厅里那些凶恶人类的脸庞。
    “别吵。”禅院直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虎杖悠仁这才镇定下来,乖乖地被禅院直哉拖到后面去。
    你怎么过来了?我还以为你没过来!人鱼很是惊喜地看着禅院直哉,不过禅院直哉读不出具体意思,只是看人鱼雀跃的样子很不走心地揉乱了人鱼的头发。
    “不好好藏着跑前面去干嘛?你对那档事就那么好奇吗?”
    因为想搞清楚到底哪里有趣。虎杖悠仁试图给禅院直哉比划出他的意思。
    禅院直哉完全没看他:“你都快跑出花圃的遮挡范围了。”
    虎杖悠仁理解了禅院直哉的举动,原来是怕他被人发现了。他突然有点高兴,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朋友为自己着想就是很高兴的事吧?
    那你过来是做什么啊?
    虎杖悠仁继续比划,禅院直哉这次好歹看了他几眼,也不知道是懂了还是不懂,转头给他解说起来:“那个男的很没用。”
    “唔?”虎杖悠仁睁大眼。
    “那女的叫那么大声不是因为真的舒服,而是假装高潮,”禅院直哉嘲笑,“他们是一对夫妻,貌合神离那种。久违地想刺激点?可惜没用。那男的一看就是故作勇猛很大力地动,实际上那个女人一点都没爽到。”
    “唔……”虎杖悠仁带着好奇观察起来。
    “看吧,那个男的要坚持不住了,在假装深情地说情话,那女的估计心里烦死他了,做不到高潮说个屁。”
    禅院直哉自顾自地说完,看虎杖悠仁还在张望,伸手就把虎杖悠仁的眼睛捂住了:“别看脏东西了。”
    “唔?”不是你让我看的吗?
    虎杖悠仁拿开禅院直哉的手,对人类的反复无常有了新的认识。他抬头看禅院直哉,然后视线就没动了。
    “……你干嘛用这种让人发毛的眼神看我?”禅院直哉不虞道。
    虎杖悠仁看看禅院直哉,又看向亭子那边,禅院直哉被他挑衅到了:“你他妈的拿我和那种废物比?”
    不是废物。虎杖悠仁认真地比划。他们是不好看。虎杖悠仁补充。全都没你好看。
    就在抬头的瞬间,虎杖悠仁意识到禅院直哉很好看这件事。就好像在一堆石头里突然冒出一颗宝石一样。他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他之前没觉得禅院直哉好看啊?
    禅院直哉看他的手语就烦,压下他的手:“蠢货,连话都不会说。”
    虎杖悠仁忽然感到了伤心。很奇怪。他以前好像对禅院直哉说这些话没多大反应,为什么突然这个时候感到难过了呢?
    禅院直哉推一把他:“差不多就回到你同伴那里,别傻傻地一动不动,被人抓了都不知道。”
    后来禅院直哉真的一语成谶,他被一个女人抓住,差点就在禅院直哉面前被玩弄了,还是禅院直哉支开了那个女人的注意力他才能逃跑。
    那之后呢?其实虎杖悠仁一直在想,后面禅院直哉也和往常一样和那个女人交配了吗?为什么心脏会那么不舒服?明明禅院直哉是为了给他解围啊?
    后面的一个多月里,他是企图再遇见禅院直哉。他想对禅院直哉说谢谢,并问问他懂不懂他这种不舒服是为什么?人鱼排斥人类,他不好问蕾拉他们,只能去问禅院直哉了。
    ……反正也是不同种族吧?
    还有。他想跟禅院直哉说,我不会说话,你教我说可以吗?
    后来的后来,禅院直哉把他买下来,虎杖悠仁每天独自在那个巨大的地下室里不知道能做什么。他想到,不能说话的话,只练习名字可以吗?他练习说禅院直哉的名字呢?
    于是他对禅院直哉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禅院直哉在那瞬间脸上是充满错愕的,甚至还有一种好像想逃避的错觉。
    但是虎杖悠仁朝着他,再次喊出了他的名字,禅院直哉避无可避,露出了虎杖悠仁觉得分外怜爱的眼神。
    禅院直哉好像从来没被好好对待过一样。被虎杖悠仁勇敢,坦诚地喊出名字后,禅院直哉短暂地无法处理虎杖悠仁的善意,愣在那里,被虎杖悠仁抱住。
    太可怜了。虎杖悠仁内心叹息。
    为何你好像洞悉一切,聪明而冷酷,却从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人最单纯的善意呢?
    也是从那一刻起,虎杖悠仁懵懂的情思开始抽枝发芽,从最早的宴会里的见面开始,到这个地下室里,年轻人鱼的爱欲蓬勃发展,直到终于触碰到了他为之爱怜的人类。
    ……
    回忆了很多,但是时间很短,他的出神被禅院直哉发觉了。
    “唔唔唔——”
    虎杖悠仁感到柔软的体内被重重顶开,舌头又吐出来了,眼里盛满泪水,他勉强地用手勾住禅院直哉脖子。
    “想东想西什么呢?”禅院直哉不悦地蹙眉,低头注视虎杖悠仁的脸,“你不会又去想那个时候了吧?”
    虎杖悠仁感觉自己想的那个时候和禅院直哉想的那个时候可能会有点出入,但是他知道点头禅院直哉肯定会弄得他很痛。可是摇头好像又是撒谎……虎杖悠仁纠结起来。
    禅院直哉看着就来气:“你还想。”
    “唔嗯嗯啊——”龟头捣弄他黏热的内壁,身体里被一点点撑开来了,滚烫的性器把人鱼还未成熟的场所肏得黏糊又湿软,人鱼想翻滚鱼尾,被禅院直哉抱住腰说。
    “我怎么跟你说来着?”
    人鱼长吟一声,尾巴只是拨动了一下水,没敢动作很大。
    “唔、唔——”
    体内堆积的快感达到顶点,人鱼浑身热汗,迎来人生第一个性高潮,黏腻湿滑的潮液从他内部抽搐着分泌出来,被阴茎撑开的地方紧紧合拢嗦吸,禅院直哉闷哼,看着虎杖悠仁失神的眼睛挑眉。
    “这就高潮了?”
    虎杖悠仁疲惫地抱住禅院直哉,身体的燥热好像散去了大部分,只有胸口处那对人类产生的热烈爱意的热度不减。他摩挲着禅院直哉的脸颊,双手抱在一起,把禅院直哉搂得更紧。
    “直哉……啊唔——”虎杖悠仁惊慌地睁大眼,手紧紧抱着禅院直哉,身体被顶得更加用力,他的体内好像被阴茎狠重地挤压了到神经上,叫他又烫又难受,“直哉——”
    “你不会以为你去了就行吧?我都还没射,放松身体,给我把鸡巴含好。”
    虎杖悠仁耳廓微微烫起来,他闷哼着,使力地游上去,让禅院直哉顶他的时候,他刚好往上,让禅院直哉能够顶得更深。
    人鱼虽然对情事了解有限,也算知道了人类想顶到他深处去。而他也有强烈地想和对方完整结合的意愿。
    “啊、啊!”
    虎杖悠仁含着眼泪尖叫,他的鱼尾始终浮不到水面上去,禅院直哉牢牢地钳住他的腰大力顶肏,他感受着体内想被打翻了颜料瓶一样五颜六色般错乱的酸楚,酥麻,疼痛和饱胀。他尖叫着,还是不舍得松开禅院直哉,被顶得伸出舌头了,也只是低低呜咽,温顺地接受着人类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不顾及人鱼的身体抽搐。
    “直哉——直哉——”
    虎杖悠仁被顶得越痛,越深,就感觉自己胸口处的爱意将要被禅院直哉亲手挖掘出来。他那么地迫不及待,哭泣着也扭动身体和禅院直哉结合在一起,那鲜明的热意和疼痛,快要盖过他胸腔里把他心脏浸泡到疼痛的爱意。
    “直哉——直哉——”
    虎杖悠仁放声叫着,对禅院直哉袒露一切,连同自己胸口里剧烈的心跳。
    拿去吧!拿去!
    他想这样叫喊。
    我爱你!
    但是他能发出的只是人类爱人的名字:“直哉——”
    禅院直哉拥抱他,禅院直哉亲吻他,禅院直哉接受他!
    这个世界上没有能比人鱼示爱后能够得到回应更美妙更愉快的事了。这股猛烈的愉悦,甚至让虎杖悠仁感到了同等猛烈的疼痛。
    不过这疼痛是幸福的证明,这疼痛是爱的喜悦。
    现在哪怕禅院直哉跟他说要他亲自挖出心脏,虎杖悠仁也会甘之如殆地用手指刺入胸口,挖出心脏献给禅院直哉。
    人鱼就是如此疯狂追逐着爱的生命。
    那人类呢?
    禅院直哉隐忍地喘息,俯下身抱住明明疼得在哆嗦,依旧放开身体任由人类侵犯的人鱼:“……别喊了,”禅院直哉的手臂收紧,埋首在人鱼的颈侧,“喊出来的东西太多了。不用那么努力,我知道了。”
    人类的爱和人鱼的爱有什么区别吗?
    或者说禅院直哉爱他吗?
    冰冷的精液射入体内,虎杖悠仁难受地蜷缩起身体,手臂还是紧紧抱着禅院直哉。禅院直哉粗喘,垂下眼眸来看虎杖悠仁的眼睛,虎杖悠仁的眼里除了爱意和喜悦什么都没有,却更加灼亮。
    “直哉……”
    直哉你爱我吗?
    禅院直哉放开人鱼:“做完了是吧?服了你了,真的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直哉不喜欢吗?直哉不愿意吗?
    人鱼惴惴不安地看着禅院直哉,在禅院直哉要离开的时候,他用尽勇气拉住禅院直哉吻上去。
    吻我吧,要我吧,爱我吧。虎杖悠仁呜咽着伸出手捧住禅院直哉的脸。
    他才发现爱如此贪婪,他本以为只要能够表达爱就好,当禅院直哉允许下一步的时候,他就开始更加贪婪。表白不够,接受不够,结合不够。现在他想要爱。
    禅院直哉被他吻住,表情没有多少波澜,反手按住他吻回去后起身,拉着他的手往岸边走。
    “在水里还是太费功夫了,虽然你很主动,但是衣服都湿了让人也太不爽了吧?”
    虎杖悠仁懵懂地跟着禅院直哉游。
    “……你可以短暂脱水吧?”禅院直哉回头看他。
    “唔……唔……”
    虎杖悠仁躺在岸上,手指塞到嘴巴里啃咬,他的牙齿虽然没用力,但是他的手指上被咬出了牙印和细微的伤口,禅院直哉抬头。
    “你还真是哪里都很敏感啊?”
    他舌头上未断的涎水还连接在虎杖悠仁红肿的乳头上,虎杖悠仁眼睛不流泪了,看上也是湿润的泛着水光的,他难耐地别过脸,继续咬着他的手指,身下,尾巴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水面,被人类采摘过的屄口此时被粗长的阴茎塞住,另外还有男人的手指又加了进去。
    “唔、唔——”
    虎杖悠仁仰起头,同时加进来让他的屄口撑开得太大了,汨汨春水从抽插的阴茎侧边流出,流到鱼尾的鳞片上,亮晶晶滑溜溜的。他的身体猛颤,往前耸动,一大团黏液从屄口缓缓渗出,这已经是虎杖悠仁不知道多少次的高潮了。
    “还没怎么弄你,你就潮吹那么多次?”禅院直哉抽出手指,甩动着手指上沾上的黏液,亮晶晶的,虎杖悠仁看着,被禅院直哉发现,禅院直哉嗯了一声,“好奇什么?”
    沾着黏液的手从他缩合的屄口处一路滑到小腹,禅院直哉往下按了按,虎杖悠仁不解地看着他,连放在嘴巴里的手指都忘记咬了。
    “感觉还能顶进去。”禅院直哉垂眸道。
    “唔?”虎杖悠仁含着手指,看见禅院直哉把双手放到他腰上。
    “来看一下,你能被顶开多少?”
    “唔唔唔——”虎杖悠仁弓腰,牙齿没控制住一口咬死手指,血液的咸味在舌头上蔓延,虎杖悠仁连忙松开手,“啊嗯、啊唔唔——”
    禅院直哉在他身上喘息,看到他把自己咬出血就嘲笑道:“你怎么那么笨?”
    “唔唔唔——”虎杖悠仁的尾巴渐渐有点没办法控制,搅动的水声越来越响亮,他的手撑在地上,想起来,又无力地倒下去,手指攥紧,“啊啊啊——”
    男人的阴茎深深地埋在他的体内,弯翘的弧度正好刮着人鱼敏感的内壁。人鱼被顶得发狂,哭叫着,手指抓挠地板,禅院直哉闷哼,手指快掐进人鱼的肉里,在他凶悍的撞击下,人鱼体内溃不成军,粘稠的潮液又喷了一波,人鱼也高高地仰起头,眼白翻起,吐着舌头,头脑混乱地呻吟。
    “唔啊、唔……”虎杖悠仁簌簌掉泪,“直哉……直哉……”
    禅院直哉停止不动了,虎杖悠仁还以为禅院直哉是听到他的话了,刚想委屈地抽泣着朝男人伸出手,他就猛地被男人抓住凶猛地往前一顶:“啊啊啊——”
    他不知道什么被挤压到了,头脑很迷糊,高潮好像不受他的控制,在禅院直哉顶到那个地方后稍微研磨一下,他就抽搐着潮喷:“唔——”
    禅院直哉大口大口深呼吸,他放开虎杖悠仁的腰,坐在虎杖悠仁下身处,他的阴茎死死地钉在了虎杖悠仁的里面,鼓胀的龟头不知道顶到什么,让虎杖悠仁下腹持续传来真正酸麻和酥热。他啜泣着摆动鱼尾,想调整位置,但是禅院直哉休息够后低头看他,眼神渐渐玩味起来,挑眉看着虎杖悠仁闷哼着想让龟头不要挤得他那么酸,却一点用处也没有,被阴茎钉死。
    “……你自己都不知道被肏到哪里了吗?还想逃?”禅院直哉声音慵懒,他朝虎杖悠仁俯下身,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则是顺着人鱼的下腹往上摸,虎杖悠仁被他摸着,隐约感觉到这是阴茎经过的路线一样,掌心的熨烫和体内的滚烫相呼应。禅院直哉摸到他小腹下面点的位置,用力压下去,虎杖悠仁吃惊地瞪大眼睛,尖叫。
    “啊啊啊唔——”
    “……还真敏感,”禅院直哉说,他轻慢地抚弄人鱼因为敏感而抽动的小腹,“我顶到这里来啦,小人鱼,”禅院直哉轻笑,“按照我们人类说的话,我顶到你子宫了。”
    “呜……”
    “恭喜你,被我肏开了。”禅院直哉挑眉。
    “唔——”虎杖悠仁慢了半拍,就朝着禅院直哉伸出手。我做到了,那有奖励吗?禅院直哉有些惊讶地被他抱下去,虎杖悠仁本想亲近禅院直哉用身体磨蹭,结果胸口被禅院直哉身上衣服的纽扣划过,他胸口重重起伏,有点底气不足地捂住了嘴巴。
    禅院直哉往下看,手摸到他被禅院直哉仔细吮吃过的乳头上一捏,虎杖悠仁就挺起腰来。
    “唔唔——”
    “你没被那些人抓去干这种事还真是幸运,”禅院直哉的声音有些冷意,虎杖悠仁不安地看他,禅院直哉收敛了冷意,“就你这样,被人吃干抹净都还要上赶着卖。”
    “唔、直哉!”
    “知道了知道了,只有我一个是吧?”
    “直哉!”
    “烦死了。”
    禅院直哉起身,脱掉碍事的上衣,虎杖悠仁目不转视地看着禅院直哉赤裸的上身,禅院直哉被他看得不太爽快:“干什么?你们人鱼不是最习惯看到这个了吗?”
    “直哉!”
    “好了,闭嘴,”禅院直哉皱着眉,伸手摸上虎杖悠仁的胸口,虎杖悠仁被他揉了几下乳房,就急切地喘息起来,别过脸一副无法承受的样子,“揉一下也这样,你不会被揉奶就到高潮吧?”
    “唔唔!”
    虎杖悠仁别过脸,身体瑟抖,柔软的乳房被禅院直哉的手掌抓住揉捏,手指时不时带到乳房偏下方的乳头上,体内也开始被禅院直哉顶弄,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颗小石头,茫然无措地被贝壳吞进去,贝肉将他裹挟,揉啊揉啊,把他揉成了一颗珍珠。
    “呜、呜!”
    虎杖悠仁甩动尾巴,身下再次喷出一团潮液,和禅院直哉连接的地方黏糊糊的,又很热。他抓住禅院直哉揉着他奶的手,手往禅院直哉脸上摸。
    亲亲我……
    禅院直哉任由被他抚摸过脸颊,脖子,肩膀和手臂,好像并没有意会到他的意思。虎杖悠仁为得以仔细地抚摸过爱人的身体而高兴,又为爱人不理解他而焦灼。
    怎么不吻我?没有奖励吗?
    虎杖悠仁笨拙地伸出舌头,示意禅院直哉和他接吻,禅院直哉深呼吸,下一刻却重重地捣奸他的子宫。
    “唔唔嗯嗯——”
    虎杖悠仁没吞回去舌头,怀着不解和难过看禅院直哉,身体被顶弄得狠了,他呜咽着仰起头,胸口到小腹震颤。
    在他以为禅院直哉不会吻他了,他要默默忍受这折磨人的快感时候,禅院直哉又猛地俯身下来,虎杖悠仁措手不及地被禅院直哉吻住,着急地收起牙齿,腰也被提起,重重地顶了好多下。
    “嗯唔——”
    在和爱人接吻的喜悦里,虎杖悠仁被顶到高潮,禅院直哉也射在了他体内。
    “哈……哈啊……”虎杖悠仁晃了晃头,像平时会甩掉头发上的水一样,想让脸上的汗液和泪水甩掉,禅院直哉轻轻咂舌,用手替他拂去。
    “满意了?”禅院直哉暗哑地问道。
    虎杖悠仁缓慢地眨了眨眼,禅院直哉就当做他回答了,起身从他身上拔出阴茎。
    “我也真是疯了。”禅院直哉活动着脖子,满脸嫌弃,他脸上属于情欲的潮红正在慢慢褪去,眼睛重新变得冷冽,“真的和一条人鱼搞了。”
    “直哉。”虎杖悠仁喊他,禅院直哉转过头,人鱼却看的是自己起来后属于被肏熟的屄口正在流出前后两次射在他体内的精液。人鱼歪了歪头,用手指蘸了一点精液放到嘴巴里。
    “喂!”
    人鱼晃着头,似乎不觉得很难吃,他放下手,跳到池子里去,又扭头对岸上的禅院直哉喊。
    “直哉!”
    “我说了我不到水里去。”禅院直哉说。
    虎杖悠仁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容灿烂,人鱼似乎很高兴。
    虎杖悠仁很高兴。他看着岸边不愿意下来陪他玩耍亲热的禅院直哉,也不难过,而是游开一段距离后又转身朝禅院直哉笑。
    “直哉!”
    岸上的禅院直哉眼瞳里倒映着灯光,好像有太阳的碎屑落入他的眼中。
    人鱼欢笑着,在水里快乐地翻转身体。
    “直哉!”
    人鱼朝着他的方向泼水。
    我爱你!
    “直哉!”
    谢谢你接受了我,谢谢你和我结合。
    “直哉!”
    人鱼捧起水高高地抛起,他手臂展开,被泼洒到高处的水纷纷落落地浇在他身上,好像还在阳光下自由自在地嬉戏一般,笑容明媚得像故国吹来的花。
    他故乡的樱花在那里。
    禅院直哉定定地看着只是喊着他名字就好像万分幸福的人鱼自己和自己泼水玩。他做出了决定,脱下了身上湿漉漉的衣物,赤身裸体地走进水池里他都情不自禁地被冻到了。
    明明是那么冷的水。
    禅院直哉走到人鱼面前,人鱼怔愣地看着他,然后惊喜地绕着他转一圈。
    “看什么?”禅院直哉冷淡道,“衣服湿了黏在身上很难受,我靠,我为什么要和你这种蠢货解释?”
    虎杖悠仁却感到胸口处那膨胀的爱意呼之欲出。
    “直哉!”他张开手抱住了男人,男人犹豫片刻,还是伸手回抱住了他。他拉着禅院直哉向后倒去,禅院直哉浑身紧绷,而虎杖悠仁少见地恶作剧成功地笑了,他把禅院直哉好好地抱在身上,用身体替禅院直哉隔绝了冰冷的池水,“直哉、直哉!”他眼神闪亮。
    “你到底在高兴什么?”禅院直哉问他。
    虎杖悠仁很高兴禅院直哉终于和他坦诚相见。他知道人类和他不一样,需要穿着衣服,而脸上的表情好像也跟着衣服的穿上多了一层又一层的面具。
    他总是害怕他不够了解禅院直哉,即使他不顾一切地爱着禅院直哉。
    但是禅院直哉愿意主动赤身裸体地来到水里,来到他的世界时候,他的心脏涌现了甜蜜到酸楚的感情。
    他知道禅院直哉努力了。努力地回应他的爱,努力地朝他走来。
    所以他心满意足。
    他飘在水上,和自己爱人拥抱在一起,感觉世界就此宁静下来,他抱住了自己的星辰,而星辰也朝他而来。比起亲吻和做爱,那更让他体会到,现在他和禅院直哉彼此没有任何遮掩,灵魂和灵魂相拥,爱意在流淌。
    “直哉……”我爱你……
    “你真的是个蠢货。”禅院直哉捧住他的脸吻下来,虎杖悠仁闭上眼。
    他已经得到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所以,所以——

    人鱼在惨叫,他流着泪,抱紧怀里的爱人。
    我已经幸福过了,我不后悔。
    断裂脊椎的痛苦让他浑身冒冷汗。他应该动不了了,可是他挣扎着,还是用手带着他的爱人和他们的孩子往前挪动。
    血迹从人鱼的身下渗透到沙子里,人鱼一边哀嚎着,一边以人类无法想象的力气,一点点地往前挪动。
    我的樱花在这里。
    他知道禅院直哉是什么意思。
    他明白禅院直哉在他身上看到什么。他也知道禅院直哉在说他爱他。
    只是禅院直哉听不懂他的语言,担心年幼懵懂的爱人在他死去也不知道自己爱着对方,所以才舍弃了一切掩饰,附在他耳边用最后的力气说道:
    “我爱你。”
    给了年幼的爱人最后的勇气。
    虎杖悠仁怎么不知道禅院直哉的爱呢?
    两个孤独的生命在异乡里拥抱,相爱,他也爱着禅院直哉啊!
    他抱着爱人未能回来故土的愿望和对自己的爱意,一步步地,艰难地行走在爱人的故土上。
    他要带禅院直哉去看樱花。
    可是樱花在哪?
    人鱼曾经被爱人铭刻于心的明亮瞳眸暗下去,他用尽最后力气喊出爱人的名字:
    “直哉……”
    我爱你……
    他练习了很多次,却无法和死去爱人说出的话,还没能说出口,就已经断绝了气息,永远地倒在了距离海面只有数十米的沙滩上。
    人类终于因为怪物的死去而松口气,有人提出要解救那个被怪物吃掉的可怜人。他们齐心协力地翻开怪物的身体,看到了怪物隆起的腹部。
    “天哪……”

    *
    虎杖悠仁在剧痛中沉到了水里。
    那是被阳光烘烤过,温暖的水域。
    他像泡沫一样从水里浮起来,无数他相识的,不相识的同伴笑着从他身边经过,拉着他就要去水面嬉戏。
    虎杖悠仁感到了温暖和惬意,他回到了他最习惯的地方,这里自由自在,没有痛苦和绝望,只有欢笑的同伴和阳光,大海。
    可是他抽泣着,挣脱掉想要邀请他唱歌的同伴,那条美丽稚嫩的少女人鱼不解地看着他,对他说着。
    为什么不走呢?
    跟着他的同伴们,从此就在广阔的海洋里自由地生活。
    虎杖悠仁还是哭泣,他发出了喊叫,身体焕然一新,连同他曾经苦苦练习,为了能够喊出的名字也喊不出来了。
    同伴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痛苦。
    有一双手,轻轻地在他后背推动了。
    【去吧。】
    是蕾拉。
    蕾拉微笑着对虎杖悠仁说。
    【你爱他,对吗?】
    虎杖悠仁朦胧的视线看蕾拉和蕾拉身后蕾拉的丈夫,女儿,他们都笑着看着自己。
    【爱很辛苦吧?】蕾拉疼爱地抱着他,让他如稚子般在自己胸口哭泣。【你还那么小,就过早地知道了那么痛苦的爱。】
    虎杖悠仁拼命摇头。
    不是那样。不是那样。
    即使心脏随时被挤压着呼吸不过来的痛苦,即使他绝望过,崩溃过,即使他失去了他的爱人。
    【我很幸福。】他笃定地和蕾拉说。
    蕾拉不舍又温柔地看着他。
    【那去吧。】
    他的同伴们都聚拢过来,纷纷对他伸出手,温柔地他推上去。
    【这次要比之前游得更快。】蕾拉坚定地对他说道。【你不是在逃跑,你是在追逐,你知道了吗?】
    虎杖悠仁流泪点头。
    【去吧——】
    他的所有同伴们发出了一样的声音。
    去吧,人鱼,像你许诺过的一样,你勇敢而坚强,你会爱着他,陪在他身边。
    他像是第一次被人类无情地推倒在水池里时候那样落入了另一层水域中,他同伴们的声音在他背后为他呐喊,这次他不是害怕地逃跑,而是追上他的爱人。
    虎杖悠仁潜在水中,看到了迎面过了一个个气泡,里面装载着无数碎片,他看到他的爱人如何从婴孩长成男孩,又出落成少年,一步步变成他熟悉的模样。他看到年幼的禅院直哉因为恶作剧被心急的佣人说教,捂住耳朵背对佣人做鬼脸。他看到年少的禅院直哉在道场里训练,冷峻着脸色,打倒一个又一个敌人,高傲地俯视着他们。他看到再年长些的禅院直哉脸色阴郁地坐在床榻处,对面的医师宣判了他的病情。他看到成为青年的禅院直哉默默地在房间里弹完最后一次日本筝,起身冷冷说道,好啊,那就走。
    他看着他的爱人坐上了火车,离开了那树樱花,才终于明白过来。
    不行,不可以!
    虎杖悠仁跃出了水面,汽笛的呜鸣声在头顶响起,他看着巨大的轮船朝着他爱人故乡相反的方向前行,呐喊着,追逐着,想要拦截登船的爱人。
    不行!不可以!不要再到那里去!你会死在那里的!孤独地,寂寞地,绝望地死在冰冷的水中。
    虎杖悠仁热泪盈眶,他用尽了全部力气去呐喊,他从水面高高跃起,他希望他的爱人能够看到他的指示。
    不要去那里!回去!回去!回去啊直哉!
    “——为什么水里会有樱花?”他听到了爱人的声音,他努力地抬起头,看到了甲板上往下看的爱人。
    不要去!他疯狂地挥动双手,对着他那什么也不知道的爱人呐喊。不要去那里!
    可是他的爱人好像看不见他,自言自语道:“看错了吧?怎么可能?”
    虎杖悠仁看着他的爱人回到船舱,疲惫的手臂放下。他没有劝回他的爱人,他用尽一切办法,也无法带给他的爱人幸福吗?
    “我有说过我不幸福吗?”
    在虎杖悠仁追不上游轮,哀泣着又要被水淹没的时候,禅院直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想要更改过去才是蠢事吧,你还是这个样子啊,悠仁,蠢得无可救药。”
    虎杖悠仁不敢置信地转身,他不再在大海当中漂泊,而是泡在了一汪池水中,白色的假石围绕着池边砌好,一片片如雪如梦的花瓣在他面前飘落,落到水里点起涟漪。
    健康的,年轻的禅院直哉站在茂盛的樱花树下,手里牵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幼童。
    “直哉……”虎杖悠仁喃喃地喊出声,发现自己可以喊出来了,“直哉、我好想你——”
    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能够说人类的话语了。
    “还在那个池子里泡多久?”禅院直哉说。他松开了幼童的手,幼童弯腰捡起地上的手鞠,虽然看不清面目,但是虎杖悠仁就是感觉到幼童对他笑了。
    幼童跑开了,禅院直哉看了眼幼童跑开的方向才转过头:“你真是,没我看着就是那么鲁莽。”
    “那个孩子是?”虎杖悠仁从水里起身,鱼尾在接触到空气的时候就慢慢地褪去鳞片,他一个不习惯直接摔倒在地,禅院直哉嫌弃地看着他。
    “还能是谁?我看起来充满爱心吗?”禅院直哉说。

    【“天哪……”他们当中有人明白过来,惊慌地说,“等一等!等一等!我去找婆婆!”
    他们当中资历最长,也是接生过无数生命的女人匆匆看来。
    “刀给我。”
    她小心翼翼地跪在临死前也不愿放开手里头颅的怪物面前,剖开了怪物的肚子。
    薄薄的肚皮轻易被剖开来,无数浓绿的水液在怪物腹中喷溅开来,等绿水流干净后,女人看到了在怪物腹中的存在。
    “……是死婴。”
    那是已经发育出小小的四肢,如人类般模样的死去多时的婴孩。】

    “那是……我们的孩子?”虎杖悠仁没什么实感,他从水里跌跌撞撞地起来,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变成了和禅院直哉一样的双腿,“我这是?”
    禅院直哉喊他:“自己走过来。”
    “唔、等等……”虎杖悠仁适应不了双腿,刚要站起来就要往前倒,禅院直哉也不过来扶他,就在樱花树下看着他。
    “你要自己走过来才行,悠仁。”禅院直哉对他说。

    【“是人类的孩子。”女人确定地说道。
    她看向怪物腹部上方明显不正常肿胀的胃部,迟疑地剖开来,一截指骨埋在胃部大量的泥土里。她同情地闭上了眼,“我想,他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

    “等着我、直哉!唔!”虎杖悠仁又摔倒在地上,禅院直哉只是看着他。
    “过来我这里。”遥遥地,禅院直哉向他伸出手。
    “很快就行!”虎杖悠仁高兴地喊着。

    【她沉默地叫人拿来羊肠线,准备给这个面目还是孩子模样的人鱼缝好身体。
    “他可能是,为了带自己的人类伴侣回来……他吃掉了他。”女人缓缓说道。】

    等虎杖悠仁满怀着喜悦,用新生的双腿走到禅院直哉面前,正要告诉禅院直哉,他非常地勇敢,他听禅院直哉的话,活下来了,而且把禅院直哉带回故乡的樱花树下……好像哪里……
    禅院直哉忽然用力地抱住了他。
    “欸?直哉?”虎杖悠仁摸着头,奇怪道,“我脑子又乱乱的……不过我没有忘记你哦,我什么时候都没有忘记你。”
    是包括了什么时候呢?还有,他听了禅院直哉什么话呢?

    【“他怀里抱着的应该也是他的伴侣,至于孩子……他看起来不算大,可能根本不知道怎么保护好自己和自己的孩子。”
    女人看向人鱼挣扎着爬过来的数十米血痕,“……他只是想带他们回家。”】

    禅院直哉用力地抱住了他一会,说道:“不用想了,”禅院直哉没有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而是始终紧紧地,像是失而复得般抱住他,“你回家了,悠仁。”

    【“给他们下葬吧。不要阻止生命想要回家的愿望。”女人哀伤地看向死不瞑目的人鱼 伸手把人鱼的眼睛闭上,“让他们好好安息。”】

    “跳舞吧,悠仁。”禅院直哉终于放开他了,牵着他的手,十指交握。
    虎杖悠仁有些不好意思:“直哉,我是不是忘掉很重要的事情啊?我好像答应了你什么,但是我想不起来了,那个!”他着急地说,“我会记起来的!答应你的事我绝对会做到!”他柔软地笑出来,“你已经给我好多好多,所以我一定会做到的!”
    禅院直哉看着他:“你给了更多。”
    “我不是……因为我们不一样,你看你是人类、唔……”他烦恼地看着身下的双腿。
    “没关系,和我跳舞吧,悠仁。”
    “你不是很讨厌跳舞吗?”虎杖悠仁想起了禅院直哉当初的抗拒,只是在最后的时候,禅院直哉还是陪他跳了一支舞。那他们是怎么一起出来的呢?他记得好像……
    “悠仁。”
    他什么都没想到了,他陶醉在爱人的眼睛里,爱人只注视着他。
    “我讨厌做很多事,但是不会讨厌和你在一起。”
    虎杖悠仁低头笑了笑:“……果然,我是忘了很多吧!”他笑着扑到爱人的怀里,“但是没关系,我现在很幸福!直哉呢,直哉开心吗?”
    禅院直哉靠近他的发间,轻轻地:“嗯。”
    虎杖悠仁笑了起来,天真烂漫的,无忧无虑的,他和爱人携手在樱花树下跳舞,那些痛苦和绝望,好像都在樱花树下消失殆尽。

    【“婆婆,那个是什么啊?”
    年幼的孩子指着海边的一座墓碑问道。
    “那个啊。”已经垂垂老矣的女人眯眼回想。
    “那是一条想带他伴侣回家的人鱼。”
    “真的有人鱼吗?大家都说那是骗人的故事!”
    “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啦,”女人慢慢说道,“确实有那么一条人鱼,游了很久很久,只为了带他的伴侣回家,他们就在那里安眠,你不要去打扰他们。”】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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