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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maedaKatsu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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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maedaKatsu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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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桃】消寒
    石头的oc,邱鸿×闻琢
    人物死亡预警

    #良玉不琢

    【红桃】消寒竹檐吸饱了水,也挨不住春雪的沉。一沓白悬悬欲坠了整夜,终于头朝下摔在了门前石阶上,躯壳栽得稀碎。
    闻琢心跳一漏,陡然就清醒了。
    没有满手血,也没有刮骨的痛楚。墙上挂着的桃花图还是只描了一多半,双钩的诗刚涂到第七个字。
    檐角挂的雪坠地响动很轻,只是跟梦里那具他怎么也扶不住的身体倒下来那声重合在了一起。好像过去数十年,原本应该模糊的东西,又因为这种微妙的合辙而清晰起来。也许是因为妖的记忆力都很好,刻骨铭心的东西只会深埋,不至于遗忘。
    太像了,连塌陷的动作都一样绵软无力,却坠得人心口发沉,要回想起来被磅礴灵力骤然冲体时,那种浑身上下无法忍耐的剧痛。他艰难捏起的骨也要被冲碎了,妖力乱走,剔骨削肉也不过如此了。那么疼,但又那么温热。
    此刻他跟竹檐也能共情,像是被沸雪淋湿了。
    近来他睡得不沉,醒来第一件事就要看看枕边人。只见邱鸿还闭眼好好睡着,胸口有微弱的起伏。银蓝色的发丝越过那半截枕头,悄悄挨着他肩膀,安静又熨帖。
    早春初至,旧雪不停。捱冬捱得艰难,今岁值档的唤春神尤其不讲道理。二月还盖了寒,夜里都要滴水成冰。
    闻琢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摸了摸僵冷的被子,悄声起了床。屋子里的火盆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寒气撬开窗缝往屋里钻,难怪连呼吸都像结了层霜似的黏重湿冷。
    他蹲下身摸了摸烧黑的柴火,余温殆尽。随即娴熟地掐了个决,意图叫里面重新燃起来。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了,又或者别的什么杂念,那火苗只冒了个头就散成了一缕憋闷的灰烟。
    闻琢愣了一下,似乎也没想到这种操使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简单法术,在他身上居然还会有失灵的一天。
    火盆终于顺顺利利再次点起来的时候,闻琢听到了背后一声沙哑的轻笑。回头就看到邱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被他撩开一半的床帐朦胧,那双清明的双目刚好望过来。笑着的时候眼睑微微压下,眼尾就会翘起。
    如果闻玉还在,顺顺当当活到寿终正寝,那她老去的模样也该与此差不多吧。他们母子俩总是很像,闻琢时不时就要想起她。美人迟暮,旁人总是会说惋惜。闻琢却很高兴,连邱鸿的额角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的浅褐色斑痕也一并爱着。
    他没有其他妖物对待短寿的人类,所特有的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傲。他重视生命,认为他人能够活着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闻琢从有灵智到化形成人也不过是个孩子,又早早被闻玉捡了去,像个人类一样长大。只是对一切可用时间来计量的事物有着不同的感知,毕竟他的一生实在太长太长。闻玉于他所要经历的漫长岁月而言,短得像人眼刚好能捕捉到的一簇烟火——只是太过绚丽深刻,他又偏偏精通“记得”。
    早些时候,邱鸿总是热烈。他穿一身蓝底红纹的官袍,长身玉立等在台阶下,低束的发随风而曳。像立在那儿一柄俊俏的杀人刀,沉静,但壳子里烧着丛烤人的篝火。闻琢看着看着,好像也跟着自燃。他手指不小心碰到火焰,就想到邱鸿还小的时候淘气,拿火苗烧哥哥的小树枝。明明该害怕,但胸口却生起热来。
    闻琢把自己活成了个人。
    “什么时候醒的?”发了声他才觉察到嗓子发干发痒,可能是梦里哭过喊过,使用过度——竟然也影响到了现实。
    闻琢捏了捏干涩的眼角,看着火盆一时半会儿不会再熄了,便又走回床边坐下,隔着被子在他颈边掖了掖。邱鸿睁着眼睛,缓慢地眨了眨,轻声道:“你醒我就醒了……睡进来吧。”
    闻琢摇了摇头,“待凉了,烤烤火再睡,省些再冰着你。”他这么说着,又下意识搓了搓手指。那点冷气其实来得幽微,甚至不比垂下去的被角冰。他只是想要再小心翼翼些,连手指那一点凉意都不想沾到他。
    “刚刚笑什么?”闻琢顺势又点了一盏床头灯,用纸罩轻轻遮了。光线还是昏淡,只是这样看邱鸿的表情又要清晰些,“梦到什么好事情了吗?”
    他的听力也好,知道人类年老以后的呼吸都会变浊,像肺腔里盛了一辈子的尘土颗粒。他越来越习惯于这么静静听着邱鸿的呼吸,哪怕他回答得很慢,心跳也还能顺着指尖碰到的那小一部分床铺缓慢地传过来。
    “想起我们刚刚住进来的时候,”邱鸿低低地笑,语气像撒娇,“我说我冷,你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做了个小兜挂在胸口,就这么抱着我进山去拾柴。”
    闻琢听他这么说,也能想起来了。
    “然后呢?”他引着邱鸿说,像也贪恋他说话的声音和语调。
    “然后……才下过好大的雪,山里只有野兽的脚印。你一直抱着我,走了好远,才捡着些湿漉漉的柴回来。”邱鸿缓缓地说,望着床帐顶,一会儿又侧过脸看着闻琢——闻琢总是看他,“隔壁老伯说,太湿了,燃不起来的。你说,没关系。”
    邱鸿眯着眼睛笑起来,“因为你会法术啊。我那时候还不懂,看着你笨拙地掐诀,把它们烘干,然后,第一次没点起来——就像你刚才那样。”
    闻琢“嗯”了一声,目光温和地看着他翕动的唇。
    “好笨啊,哥哥。”邱鸿说。
    房间里好像暖和了些,闻琢抱着腿靠坐在床头,没反驳也没答应。这场景毕竟太过诡异,垂垂老矣的人仰卧在床,管身边的乌发青年叫哥。闻琢垂着眼,化形以来没法改变自己的样貌,如果可以,他也想变成个小老头,弓着背,搀着邱鸿,每天在院子里颤颤巍巍地散步,累了就躺着不动晒太阳。
    邱鸿从被子里探出手来,勾住了一绺他散落到近前的发尾。乌发在指间缠了几圈,有点凉。和那么多年前的感触竟也类似,他趴在哥哥怀里,背后是漫天飞雪,眼前就是哥哥垂落的发,那么凉又那么滑,伸手了,却难握住。
    “我后来才知道,”他缓了口气,“你也是从……妈妈那里刚学会的,”他的声音低下去,“妈妈用那样的方式,还在保护着我。”
    那样的方式。
    闻玉死死扣住他的手臂,用力得发抖。他动了下手腕,好像现在还停留着当时的触感。天一冷,骨头也转得滞涩起来。他当然都记得,记得闻玉胸前染着一片潮湿的深色,像有流不完的血,全都用来捂热他了。闻琢分明睁着眼睛,却如同看不见她。只知道那双手越来越无力,无法阻止的冷一点点浸过来。
    他被灵力冲得浑身都烫,像发了高烧,胸口却坠入一片冰湖。
    “小鸿……”
    也许是知道,不管她那一时刻对他嘱咐过什么,或许都将成为闻琢一生的梦魇。所以闻玉只是握紧了闻琢的手,把曾经以为这辈子很长的妄想都嚼碎了咽下去。能做的能说的,早在相处的短短几年时光里做尽说尽,再不必留下一座监牢给两个孩子——可就算是这样,那双眼睛,依然坚定而深刻地烙在了他心底,烧得他痛不欲生。
    闻玉刚走的那段日子,他就时常冒着冷汗惊醒,整夜整夜睡不实,闭上眼就是闻玉胸前的血窟窿。他甚至想把自己的血都留给闻玉,只要她能活下来。但他实在太弱小了,如果没有闻玉传给他的灵力,甚至都保护不了弟弟。
    邱鸿没见过那场景,他这辈子也不会再叫他见。
    也许是他到底一路有惊无险地拉扯着弟弟长大了,闻玉便渐渐地少来入梦。闻琢想要再见一见她的时候,看着出落成翩翩少年的邱鸿,也会偶尔晃神。
    今天突然再梦到,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也想邱鸿了。
    闻玉在他梦里反复死了千百回,这样算起来,长生不死确是一种痛苦。
    “不睡觉了吗?”闻琢按住他的手,把人塞回被子里。
    也许房间真是暖和了,邱鸿的手腕都是热的,透过薄薄一层皮肉能摸到底下跳动的脉搏。他颧骨染了点红,显得气色没那么苍白了。
    “我睡不着了,哥哥,天都快亮了。”
    他回头看了眼窗外黑漆漆的天,不知道邱鸿怎么得出这个结论。
    邱鸿窝在被子里,眼皮微垂,它们因为人类固然会走向的衰老,而变得柔软松弛。闻琢拨开他的额发,倾身在他眉峰上吻了吻,嘴唇碰到眉上断处嶙峋的骨,说:“对不起。”可能是为他不经意地吵醒,或者其他。
    邱鸿抬了下脸,用眼睛去蹭他,“给我梳头吧,哥哥。左右也睡不着,干脆起床。”他好像知道闻琢爱听他这么叫他,就每一句都要叫一声。
    闻琢扶着他起来,给他支起来漱口的盆,转头去找邱鸿束发的头带,听到人提醒说:“又过了一天,哥哥。”
    邱鸿弯着眼睛在床上看他,闻琢先找了件外套给他披了,拎着朱笔在墙上的桃花图上又描了一笔。
    民间有九九消寒图,多绘有梅花。从冬至日起始,每日描一笔,直至春分结束,春梅绽开,就算出九了。
    而家里这幅画是闻琢自己画的,今年才挂上。以往从来没在意过,不知道为什么今年要随俗。他依着自己当年化形之时开的第一簇花作为参照,勾了二十来朵桃花压枝头,刚好是八十一片花瓣。底下的九宫格里也是他自己写的诗,今天正填完“急追南风持柬染春桃”的“染”字。
    原本都该是九画字,最后一个字却多了一画。邱鸿问过,闻琢固执地说就要“桃”字,其余就再不解释。
    就像他不肯带着一身的寒气钻被窝,心里总是想着邱鸿能见他再多画一笔,私心想要留他这一世更久一点的。
    凡人有轮回,可来世种种皆不可数,纵使相逢应不识。他不一定再能陪着邱鸿这样长大,定然要丢掉些年月拱手他人。他时常回想过去把邱鸿送进缉妖司的时候,那些错过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仿佛一夜长成,他的记忆也脱了节。
    往昔不可追,来者亦缥缈。
    闻琢把灯点亮了些,坐在床边给邱鸿梳发。过去也不会做这些细致的事,顶多能给自己梳齐整,帮别人理就要现形。可次数多了,不擅长的事也要变得擅长。
    “我不算辜负妈妈吧。”他突然问。
    闻琢轻轻摸了摸他耳垂挂着的那只雀翎耳饰,“怎么这么问?”
    “妈妈毕生的愿望,都是人与妖能够和平共处,这世间再没有人,因为种族之间的争斗,失去父母、孩子,和朋友反目,未来凄迷。”邱鸿的嗓子沙哑干涩,像陈茶杯底的沙子,但他尽可能地咬清了每个字,就说得很慢。
    银蓝色的瀑流从指间淌过,斑驳间杂,并不十分顺畅。闻琢耐心地听着,手里不紧不慢地给他理顺了发又篦头,仔仔细细一遍又一遍。
    反正没有别的事情,他有很多时间慢慢完成一件要求,可以凑近去解开几根发丝拧成的结。
    “这不是她留给你的责任。”闻琢柔声道,“她只是给了你一双眼睛。”
    “所以我做得还不赖吧。”邱鸿扭头冲他挤了挤眼睛。
    闻琢记得他这个表情,是得意求夸奖的意思。
    邱鸿小时候喜欢绷着脸,没有那么多丰富的表情,一直到长大了,都像个冷美人似的。最浑浑噩噩那段时间,也不过是看着更疯,整个人反而还紧绷了些。闻琢愁了很久,以为自己的弟弟是个小面瘫。
    可等到年纪上来了,反倒表情神色都生动很多,好像卸下许多事情,就剩下岁月温柔可供笑语了。他笑起来真是很漂亮的,闻琢总逗他多笑。经年累月,冷脸小孩终于也学会示爱人以柔和眉目了。
    “还差一点。”他回答说,“你太瘦了,要多吃些饭。不然师父会说我把你照顾得不好。”
    不过确实也没有照顾得太好。闻琢在心里叹气。邱鸿在他这里吃了太多的苦,自己的存在本身或许就是他一件难以释怀的最大挫折。邱鸿现在留下的一些毛病,都有他自省疏于照顾的错。
    闻玉还在的时候,他没有叫过一声师父。被调侃着“没大没小”也这么长大了,还拉扯大了一个邱鸿。到人类晚年的年纪,他好像才幡然醒悟过来,一些人、一些事,于他而言不在于本领的传授、经验的累积——而是给予他一份机缘,推了他一把,陈陈相因,终于才走上了某条路。
    他还是叫得很生涩,看到邱鸿的脸更觉得难以叫出口。
    如今坦然了许多,有些话却不必言明了,于是偶尔提及,就会想起来,该叫声“师父”的。
    “这也不是她留给你的责任。”邱鸿学他说话,“她只是把我放在了你身边。”
    头发捋顺了,那条他很喜欢的发带在闻琢手里听话极了,松松地挽了几圈打了个结,盘起来束好算完。就在闻琢以为刚才的话已经没后文了的时候,邱鸿又沉沉地说了一句:“幸好你愿意爱我。”
    闻琢内心的愧意翻涌,酸涩得不知道是为谁。
    “哥哥,我以前好多事记不清了,”他伸手想摸一摸闻琢给他束的发,碰到发带的时候也碰到了闻琢温润的手指,就下意识轻缩了一下,“你可以讲点给我听吗?”
    闻琢张开手指把自己嵌进了他的指缝,就着这样的姿势从后面把邱鸿拢进了怀里。两双手在身前交握,邱鸿觉得触感不对,低头就看见闻琢把手指变成了桃树枝,跟他已经失去水分而变枯皱的手指缠在一起,比着谁更干瘦。
    邱鸿捏着哥哥的树枝,听到闻琢低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以前,师父也会这样抱着你,轻轻地晃,哼歌哄你睡觉。”闻琢清了清嗓子,哼了几个调,但总觉得不太对,只好匆匆收尾,“我不太会唱。如果你还记得调子,我就不要覆盖掉它了。”
    邱鸿摇头,“妈妈的事情我记得,但你的呢?”
    闻琢顿了下,想了想说:“她唱歌的时候我会在旁边看着你。”他抱着邱鸿轻轻地晃着,“虽然那会儿我也不太高,灵力不够,不能化形成大人。只好扒着床腿看着,看我的弟弟怎么也那么小,那么软,像只白米团子。”
    “但我竟然不太想吃掉你。我是个妖,沾过动物血——当然后来也杀过不少人。”闻琢的声音很柔软,和他平时说话的亮色不太像。今晚他真的很温柔,或者说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这样了。闻琢总是对他说什么都应,到邱鸿行动不便要时常卧床以后更是变本加厉。
    邱鸿陷在这种温柔里无法脱身,也感觉不到危险。妖已经大方地袒露过自己的心脏和脖颈给他,甚至允许这个人随时用一把符剑捅进他眉心的妖纹——也许他们早就互相捆绑,从闻琢被拎进家门开始,从他看着邱鸿来到这个世界开始。
    “这是为什么呢……”闻琢用着哄小孩的语气,“可能是神明怕我自由无形拘,为害人间,特意请你给我上了把锁。”
    邱鸿皱了皱鼻子,“好酸。”
    闻琢闷闷地笑了,胸腔的震动顺着后背传到了邱鸿心口。
    “可我就是遇到你了。”闻琢说。
    “你再稍微大点,她就把你丢给我了。”他声音里还带着未能褪尽的笑意,可能还是怕邱鸿感觉冷,闻琢也坐进了被子里,抱着他靠在床头娓娓道来,“我自己都还不太懂事,哪里会照顾什么小孩,总要她来收拾烂摊子。”
    “有一回,给你喂饭吃,不知道那天是不是你不舒服,总跟我闹脾气。我又不敢用树枝把你圈起来,就勉强用被子围了个圈,让你坐在里面不准跑。还忍痛拔了朵小花给你玩,哄开心了你才愿意吃我喂的饭。”闻琢下巴搁在他肩上轻轻地叹气,“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这些小动作就像是在表达一种无意识的依恋,闻琢过去做不出来,现在却信手拈来,拿捏得邱鸿一颗心软极了。
    “再后来啊……”闻琢慢慢回忆道,“我带着你去找你爸爸,那条路真长啊。”
    邱鸿真的因为闻琢那种略微压着讲话的嗓音而感到昏昏欲睡,方才还说不困的人,现在已经是撑着眼皮在听了。
    “到处都很危险,我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死。说实话我不是太怕死,但我不知道应该拿你怎么办……你人小鬼大,那时候又机灵了。你说茶楼话本子,惊堂木一拍,义士刺了歹官,转眼把脸一抹就是另一个人。你教我变装——无非也是抹些泥灰,滚得浑身乱。”闻琢轻声说,“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追兵都是些什么。”
    “我们也安定过一阵子,那段时间真的很快乐。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个人了,有一个很可爱的弟弟。他总被不长眼的小东西欺负,回来还憋着什么都不说。以为泡浴桶的时候,哥哥看不见你身上的淤青吗?”他看到邱鸿头往前栽,收回手扶了下他的额,好让人往自己怀里倒,又轻轻捏了下他的后颈。邱鸿这样又清醒了些,攥着另一只手不想松开,听话地往他怀里靠了靠。
    闻琢问他:“听困了?”
    邱鸿应了一声,说坐久了有点累。
    “那要不要躺下来,枕着哥哥?”他又问。
    于是邱鸿就顺着势躺到了闻琢的腿上,仰脸看他的时候,闻琢也低下眼来。好像不管什么时候,他只要察觉到邱鸿的需要就会立刻回应。
    他一直都觉得闻琢的眼睛很漂亮,过去他说他看到了湖泊,到后来不用再刻意掩饰妖的瞳孔以后,他望过去就总能对上一双澄澈的红眸。
    “我松懈了。”闻琢的声音把出神的人叫回来,“我沉溺在那种安定里,差点忘了我要做什么。”他的声音平静,不像是过去偶尔提及的时候充满了隐匿的痛苦,“所以神明派了很多人来叫醒我,还有你。”
    “你以前不相信神明的。”邱鸿语气有点怅惘,像是迟疑,短短一句话断了几回。
    闻琢勾了下嘴角,“还是信一信吧。”
    他好像只是恍惚了一瞬,很快就抛开了刚才的话题,顺着把邱鸿送进缉妖司之前的事情讲。
    “那时,村里有棵最高最古老的大树,老人说那就是神明种的。有天你和其他小孩斗了嘴,逞能爬到了树梢上去下不来。等我接到消息过来的时候,你已经快抓不住,眼看就要掉下来了。好小子那几年长了不少肉,砸断我几根骨头。”闻琢由他攥着自己的一只手,把枝节拨得“咯吱”响,另一手变回人类手指的模样,理着邱鸿鬓角的碎发,“你那么沉,一下子砸下来,好像砸进了我的心脏一样。”
    “对于妖来说,心脏也是很重要的东西。”这一声像极了叹息。
    闻琢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窗槛露了一角白,天色什么时候已经微亮了。他没有再低头,眼眶疼了一瞬,猝不及防落了一颗泪。
    时间如同被拉长一样,那一滴眼泪落到邱鸿脸上花了很久。屋子里太安静了,火盆燃烧的声音都隔得很远,闻琢就好像听见了水滴下去的声音。
    “你在哭吗,哥哥?”
    闻琢没答话,半天才重复了一遍:“心脏是很重要的东西。”
    邱鸿不再追问。
    他等了一会儿才接下去说:“她会高兴吗?我觉得很高兴。”闻琢甚至咧了下嘴——可能也有点勉强。他摆弄不好自己的嘴角,鬓边隐隐露出了一点树皮,他的手指有点冰凉发麻,怕自己抱不住人,身子又往前倾了倾,“我看着你,过了完整、自由的一生。”
    “有时候觉得重来一次,我也不会做出什么不同的选择。我那时候没有任何力气足够改变现状,能勉强不被推倒在洪流里淹死已是侥幸。更何况这世界根本没有如果。但我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年我再强大一些就好了。”
    他从邱鸿的手里挣脱出来,摸了摸飞快干掉的泪痕,好像刚才的痛只是个错觉。
    “你可以惩罚哥哥,为我当年的弱小和轻率,为我对你的招惹……你想什么就是什么,为一切你可以找到的关于我的缘由,”他终于肯垂下眼,伸手去探了邱鸿的丹田三处,却触手空荡,没有任何回响,他低头抵上邱鸿微凉的额心,摸他血色还未褪尽的两颊,“罚我找你、等你,做一切你愿意的事……”
    他还想说很多话,他还有很多回忆里的画面可以讲。只要再来点时间,让他从不可抑制的慌乱与急躁里捋出头绪来——
    “但是小鸿,下一世,你不要这样不耐烦哥哥……”
    他伏在邱鸿身上,怕把人压疼了,甚至不敢使力。可眼前却突然什么也看不清了,好像他还是那只化完形也个头小小的树妖,费力地扒着床脚,想要看清楚他的漂亮弟弟——但他剧烈颤抖的肩膀那么宽直,他有成年人的身量,可以抱紧怀里渐渐冷却的躯壳了。
    “天还那么冷,‘春’字还没写……”
    他断断续续哼了几个走调的音,嗓子突然就哑了,旋即怎么也想不起来闻玉当年到底唱了什么。也许是喘息的声音太大,把记忆里的调子都模糊了。
    白日来得那么快,融雪声里阳光移进了屋,照暖了墙壁,消寒图的桃花还剩下两个骨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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