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嗣］弃猫　　雨夜，一个上身只套着一件衬衫的少年从不知道哪里跑了出来。随着雨势逐渐变大，少年散乱的头发被打落，身上白色衬衫也被雨水一点一点浸湿，透出里面还算是正常的小麦肤色。

　　当少年的体力被消耗得差不多时，他只感受到耳边的风声渐渐停止了呼啸，被雨水填满更是使得本就看不清的眼睛助纣为虐般地蒙上了一层水雾。

　　“咳咳……”少年一个不小心踏空，整个身体栽进一个不浅的水坑里，还没来得及平复因剧烈运动而起起伏伏的胸膛与猛烈跳动着的心脏向身体的主人发出抗议：“快停下来啊！！”

　　可是身体的主人并没有就此停下，在强撑起来后再次向未知的前方奋力奔去。

　　……前方有什么？……

　　……他的未来是怎么样的？……

　　不知道。

　　……他还有未来吗？……

　　……还会有人需要他吗？……

　　他不知道。

　　……如果侥幸活过今夜，他以后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他不知道。

　　他再一次地倒下了，但是这次他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他绝望地低垂着眼、眼神空洞，脑海中闪过了什么，思绪被轻易地抓住，刚刚的画面再一次呈现他眼前，因剧烈破坏而分崩离析的住所，那是他一直以来的「家」。

　　而他自有记忆起，他就一直在那个地方生活着，而现在那里却……

　　现在的他俨然是一只弃猫，无家可归、无处可逃。

　　思绪逐渐被抽离，这场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势头愈加猛烈，打在他已经毫无作用，浸满水反而成了如累赘般多余的衣服上，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而他自己待在那里任凭冰冷的水泡着，背后遭受着雨水的打击，他现在能做的，只是自顾自地喘息着……

　　谁能……救救我啊……我想……活着啊……

　　就连这个想法也被冰冷的雨水无情打落，被落叶堵塞住的去水口使雨水从少年的身体滑落而汇聚沉积下来借势要吞没了他。少年呼出的气体使得积水波动起了涟漪，心中的不甘化作了尚存温度的眼泪淌入其中，片刻便无影无踪，只剩落下的雨水溅起的一个个水花。

　　“明明如此脆弱却又那么坚韧，多么美丽的生灵，跟我走吧。”

　　雨声盖不住的温柔平静的声音传到少年耳中，渐进的气味令少年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但与母亲不同的是，它更具侵略性地迅速渗透到少年的感官各处，将周围的气味隔绝在外。

　　勉强振作起来的少年决定再次拼尽全力，想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可惜在他循着气味确认好具体位置以后，不停颤抖着摸索到目标，只得轻轻接触一下对方以后，他伸出的手就这么失去力气，落了下去。

　　说不出话的少年只能由得眼泪无助地落下，他懊恼，他失去了这次宝贵的机会，虽然他也想过可能是路人对于此时的他的一时挑逗，但他不想放弃那另外一种可能：万一……万一是真的呢……是吧？……

　　指尖触碰到的温热触感也要随着这场大雨一点一点地冲刷掉了……就连流泪的力气都要没有了……不想……不想……

　　不想再一个人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准备落到冰冷的水坑中溅起水花的手却被稳稳接住，随即被一只比他自己宽大许多的手掌稳稳接住。那只带有温度的手引导着他搭到那人的身上，印象里这种触感只有父亲的肩膀，此时令他震惊的是父亲的形象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模糊掉了，像是被水晕开般。印象里的父亲只剩下那一句，“我不想再见到你。”随后他跟父亲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在母亲发生事故以后。

　　温度接继从手心传来，传到了身体各处。宛如置身于温暖的火炉旁一般，一开始不适应的他有些被体温烫得瑟缩一下。

　　“唔……”是若有似无的呜咽。

　　“抱歉，没想到已经是这样的情况了。”

　　是纽扣被解开的声音，猝不及防被拥入怀抱的少年感觉自己融入到温暖的海洋里，随后被带有余温的衣物包裹住后背，被恰好的力气支撑着，怀中平静而恬淡的气息使得因回忆而再次揉皱着的思绪被慢慢抚平，闭上眼睛就这么靠着，静静聆听着抱着自己的人的心跳声，是那么有力而不激烈。

　　小时候，自己也是这么靠在母亲身上的，母亲边抱着，还会边轻轻地唤着自己的名字：“真嗣……真嗣……”

　　母亲……

　　此时突然回神的真嗣这么做的不妥之处，这么做…会让这位先生的衣服……

　　可惜他现在虽然体温回升一点，但还是没有多少力气。就算是一般状态的少年也无法成功推开一个成年人，更何况是现在的他。他的想法被对方轻易地捕捉到：“没关系的。休息一下吧，不远处就是我的住所。”

　　这句话似乎有着特殊的魔力，就这么让真嗣放松了下来。

　　怎么回事……明明只是第一次遇见……但是……却……无法拒绝……

　　皮鞋踏在地面的噼啪声与雨水落在伞上的啪嗒声相互应和着，恰到好处地能够让真嗣难得地小憩，手在不觉地抽搐着，脖颈处的衣物被揉皱。意识到这一点以后真嗣的手也被带有温度的衣服盖住。

　　“到了。”随着钥匙旋转着带动锁芯，门被打开了。刚醒的真嗣被扑面而来的消毒水味道熏得皱起了眉头，仍旧无法作出大动作来抵抗的他只得慢慢移动头以钻进更里面去，任凭怀抱里已经熟悉的气味充盈到自己感官更深层次的地方。

　　“坚持一下，先换衣服，再处理伤口。”饱受摧残雨滴打击的伞终于来到了能够得以遮蔽的屋内。

　　真嗣点了点头，然后感觉自己被加快步伐地抱离了刚刚那充满难闻的消毒水的气味的地方。

　　纽扣被一下一下解开，浸满雨水的上衣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腰带被取下，裤子被拉下，少了衣物的阻挡，少年的身体被原原本本地展露出来，除了在膝盖那里有几道新的被雨水泡开的擦伤痕迹外，还有细细浅浅的旧伤痕，虽然少年年纪不大，但是他的身体却已经伤痕累累，好似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缺少了专人的精心呵护而变得表面斑驳、内里黯然。

　　无言，只剩微微因不习惯寒冷而颤抖着的少年紧咬嘴唇和少年感受到的随之而来的小心以免碰到膝盖的水流的温热触感。

　　被调试得正正好的温度顺着水流一点一点扩散到身体各处，就在真嗣闭上眼睛时，一只与水温高一点的大手附上了来，后背触及原先熟悉的衣物时，真嗣下意识地腰挺直拉开距离，而后又被另一只手温柔地引导着回到原处。

　　“接下来就是泡澡，李林的身体还需要再经生命之水的浸泡才行呢。”

　　真嗣伸出手，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要说什么。当他碰到同刚刚水流一样的温度的泡澡水时，又再次抓紧了那位先生的衣服。等到调整好姿势防止伤口被再次碰到水，真嗣察觉那位先生的气味渐远、准备要离开他身边时，不争气的泪水再次落下，凭感觉阻拦刚刚触摸着他的那只手的离开。

　　“怎么了？”还是那样好听的声音。

　　慢慢恢复了一些的身体想请求面前的这位先生不要离开，“求……求求你……不要……”

　　不要留我一个人……

　　可惜话语没有被说出口，就被咽了回去。眼下已是奢望，怎么还能如此贪婪地向这位好心的先生请求更多？

　　兀自等待着那位先生的回应对于真嗣来说特别地漫长，他似乎听到了雨水从伞上滴落到地面上的声音。他害怕自己被拒绝、害怕自己的手被那么直接地甩开……他也觉得自己过于贪心了，明明、明明这样已经很好了不是吗？觉得不够的心情蠢蠢欲动：可是……可是……

　　此时真嗣觉得洗澡水的蒸汽竟令他有些难以呼吸，血液上涌，原先就一片模糊的眼前冒着大片黑色。

　　“没想到如此美丽的生物竟有一颗不自由的灵魂呢。”

　　片刻后那位先生随他一同进到浴缸里来，本来已近满的浴缸中的水溢了出来，可是只容得下一个成人横躺的浴缸对于坐着的一大一小的两人未免感到拥挤。“既然如此……”真嗣从后面被抱起，后背就这么接触到那位先生的身体……从耳朵传来的心跳声更加明显，每一次跳动都是如此清晰。

　　真嗣虽然眼睛睁不开看不见，但是对这位先生的身体线条逐渐明晰：胸腔、小腹、大腿……还有在他肚子上交叉着扶着他的双手……

　　“美丽的折翼天使，请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声带的振动让真嗣感到如梦初醒。

　　“碇、碇真嗣……要怎么称呼先生？……”

　　“我叫薰，渚薰。叫我薰就好。”

　　“ka……wo……ru……？薰……薰先生？”

　　回应他是一声轻笑，“那么，真嗣君是否能够留下来呢？”

　　“我？……留下来？……”真的可以吗？

　　“嗯，起码在真嗣君的伤好以前。真嗣君……不愿意吗？”

　　“当然不是，只是、只是……”

　　“只是？”浴缸里的水因为渚薰的动作而继续溢出去更多。

　　“只是有点不敢相信……”真的可以吗……

　　“谢谢你，真嗣君。”说罢，一只宽大的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我很高兴真嗣君能选择留下来哦。毕竟……我喜欢真嗣君呢。”

　　喜……喜欢？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呢……

　　真嗣还想着要说什么时，但是不安的思绪被还觉不够的手抚离，一直行驶着的列车终于得以进站停靠休息、暂停运转。

　　真嗣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看见在一辆行驶中的列车中坐着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脸上布满散不开的阴霾，手中的随身听随着按键被按下，播放着一首又一首未知名的歌曲，戴着耳机的他，看起来对任何事物都兴致缺缺，他并不是有多沉醉于随身听播放着的歌曲，只是借此尽可能地拒绝了与外界的交流，似乎就让他在这一个地方自己一个人呆着就是他唯一想做的事。

　　在列车的行驶途中，车上不止他一个，还有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年轻的，年老的，活泼的，沉默的，清醒的，打着盹的……可是随着一次次的停靠车站，那些人都下车离开了，去往了属于他们的目的地。

　　只剩他一个，仍旧无神地望着某处，窗外的风景转瞬即逝，对他而言，这里似乎没有属于他的终点站，于是他还在这辆列车里，列车也仍旧继续前进着。不时传来的车轮与铁轨碰撞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里回荡着，久久不散。

　　在梦境的最后，他记得有个声音在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真嗣君……”

　　不是母亲……是谁……

　　缓缓睁开眼，真嗣发现自己的眼睛能够睁开看到东西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成年男性的相当精致的容颜。不变的气味让他意识到眼前的成年男性就是薰先生，而自己正枕着薰先生的手，不仅如此，还跟他睡在同一枕头上。相当亲近的距离让真嗣感觉两颊火辣辣的。

　　就是这位薰先生在昨天救了我……还……那么温柔地……

　　想到这里，真嗣凑近了眼前的薰先生，在他一侧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吻了上去。短暂一吻以后，又觉得不够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而后真嗣钻到了薰先生的怀抱里，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带有他气味的空气，而这让真嗣久违地感到了心安。

　　“真嗣君是醒了吗？”带有些许慵懒的声音从真嗣头顶传来。

　　意识到刚刚做了什么的真嗣从怀抱里退了出来，不敢向上看，也不敢对上薰先生的目光。

　　“刚刚……我，那个……”

　　“刚刚我是醒着的哦。”

　　“我、我……对不起，那个、刚刚……”

　　真嗣再一次回到了薰先生的怀抱，“真嗣君不需要道歉，那是真嗣君也喜欢我的证明哦，我很高兴真嗣君可以这么做。”

　　真嗣终于鼓起勇气，抬起了头，与渚薰对上视线，饱含热烈爱意的红色眼眸轻易摄走了真嗣的魂魄，“那可以、跟薰先生……永远在一起吗？”

　　“当然可以哦。”

　　真嗣慢慢靠近了渚薰，在渚薰的唇上轻轻接触了一下，“这个是誓约之吻哦，薰先生。”

　　渚薰扶着真嗣的头，在一个深吻中，两人唇齿相依地交换了唾液，还未经历如此的真嗣靠着渚薰慢慢平复了下来。“这个是大人的吻哦，真嗣君……”与他梦境中的声音重合了。

　　原来是你啊薰先生，真的是……太好了……

　　过去的痛苦将真嗣折磨得体无完肤，仅剩一人的家庭让他无法得到满足的愿望使得他开始伤害自己，在看到淌着血液的伤口时才得到片刻的满足，可惜后来就连这个家也要被破坏，无法可逃的他在漫无目的地逃离，幸好，如今的他再次有了家。

　　但是，他真的能就这么心安理得接受这一切吗？

　　手中的刀平静地映照着真嗣的脸，熟悉但是更加剧烈的痛感随着血液顺着手臂滴落在地上清楚转达到大脑，铁锈味如浓雾笼罩着真嗣。

　　好痛……好痛……好、好开心……

　　他知道，他不能就这么理所应当地接受，所以，这个是现在他所应当承受的「代价」。

　　强烈的不配得感使得真嗣想要以这种他习以为常的方式来赎罪，宽恕他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的错误，如此，才能继续这么心安理得地与渚薰生活在一起。

　　因为疼痛而涌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真嗣干脆就这么闭上了眼睛，任凭其在他的脸颊上落下来。真嗣等因为满足而变得稍稍急促的呼吸平缓下来以后，当他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刀打算继续时，冰冷的手却被另一只温暖的阻止了。

　　“真嗣君……是在做什么？”

　　“薰、薰先生怎么回来了！？今天不是去加持先生家帮美里小姐做检查……”被抓包的真嗣不知道怎么面对面前一脸黑线的渚薰，“我……我……对不起……”

　　“真嗣君，这个，是刚刚做的吗？”

　　“是、是的……”渚薰的舌头逆着血液淌过的方向将真嗣的血液一点一点吞吃入腹，奇妙的触感让真嗣本来缓和下来的气息再次变得急促起来。

　　“为什么？”渚薰不小心擦到脸上的血液的红与他本人的眼睛在真嗣原先模糊掉的视野中竟然格外地明晰。

　　那只手将刀从真嗣的手中抽出，并将刀放到一边以后，便与另一只手一起将真嗣的眼泪揩去，“因为……因为……薰先生是这么的温柔……而我却……”苦涩的泪溢出眼眶，被温暖的两只手尽数接收着，“我……感觉……唔……我不应该就这么如此理所应当地接受……”

　　“呜……”手臂上的伤口被覆上一个湿热的吻，逐渐被柔软的舌描摹出形状。随之而来的痛感让真嗣感到一阵酥麻。

　　“其实我一直在渴求着真嗣君哦，不止在那次雨夜相遇之时，在这还要久之前，我就对真嗣君有着爱慕之心哦，”凑近看着真嗣的脸，那里漾起的红晕，渚薰咪起眼睛笑了起来，“真嗣君的所有，我都在无比渴望着哦。”

　　真嗣捧起渚薰的脸，唇齿相依间水乳相融，原先明明是难以接受的血腥味化成了微微的甜味。自然而然渴望着更多的触碰的想法在渚薰的接近得到了实现。

　　“真嗣君，一直喜欢着你哦，直到生命的尽头。”

　　“嗯……”真嗣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也喜欢薰先生……”紧紧拥着渚薰，聆听着因他而加快跳动的心脏，感受到自己所有的缺口都被前所未有的安定感填满。

　　渚薰光裸的后背，两个人无限接近100%的同步率，暖流在交汇处流向身体各处，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地连接起来，在这一刻，他们已经彻底合二为一，无法分离。

　　真嗣落下的泪，被渚薰一一接收着，爱着眼前那个哭泣的小男孩，是他的本能。同时，他也本能地向眼前的他传达爱意，无论多少次。

　　……你爱我吗？

　　当然。

　　真的吗？……

　　真的哦。

　　“薰君，欢迎回来。”看到渚薰身后还有两个人，“这两位是加持先生和美里小姐吗？请多关照。”

　　“这位就是小真吗？你好啊！”美里不见外地揉着真嗣的头，“终于见到你了，一直都听这个家伙说起你，今天总算见到本尊啦！”

　　“美……美里小姐！”

　　看到渚薰脸上的黑线，美里识趣地放开了真嗣，渚薰这才阴云转晴。

　　“薰你真的是……”美里莫名感到好笑。

　　“不过嘛，”加持微笑着俯下身，与真嗣对上视线，“真嗣君，为什么叫的是‘薰君’呢？”

　　“因为……因为薰君是我的爱人！”

　　看着眼前的小男孩明明涨红脸却仍旧眼神坚定地看着自己时，加持良治也笑了起来，“看来现在的真嗣君相当喜欢你呢，恭喜你啊，薰。”看着渚薰更加扬起的嘴角，“那就不多打扰了，我们走了。”

　　“再见，小真！”

　　真嗣向他们挥手告别以后，看着加持良治与美里自然牵起的手渐渐远离，不自觉地发起了呆。

　　想要跟薰君也……

　　“我们进去吧，真嗣君？”一起把真嗣拉回来的，是渚薰与他十指交叉的手。

　　“走吧，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