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ake】夏日遗梦 14傍晚,路上车流匆匆,放了学的小学生在小区干道上叽叽喳喳地聊天,玩闹,大人们不是忙着遛狗,买菜,就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打着瞌睡。
老小区渐渐变得热闹,骤然响起的蝉鸣给这份热闹增添了些许躁动,糖烟店门前的黄狗吐着舌头,环望着被太阳晒到垂头低脑的莳萝。
啪嗒。
Luca单手提着书包,打开房间灯,立刻朝窗前的书桌望去——
Ike背对着他,安安静静趴在桌上和衣而眠,哪怕是Luca故意用力地把书包扔上床,Ike依然无动于衷。
“幽灵居然也会睡觉。”
他坐到书桌旁,盯着Ike露出的小半张脸。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一动不动的,像是被定格在了原地一样。
“Ike?”
“……”
还是没醒。
他记得,昨晚Ike摘下猫面具之后,抱怨变成猫的自己怎么会掉这么多毛,他闻言,连忙把床单和被子拆下来紧急除毛,生怕被露比女士发现自己把“来路不明”的猫带进房间,到时候又得挨一顿批评。
结果,刚刚把清理干净的床单被子铺好,自己一转头,就发现坐在自己书桌前的Ike已经倒头睡了,无论他怎么叫,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担心得不行,但自己碰不到对方,只能束手无策地干着急。
第二天清晨起床,Luca还没完全醒盹就又赶到Ike身边,可一切无济于事,Ike依旧睡得死沉。
“真好啊,幽灵不用天天早起去上学,还能一觉睡到自然醒。”他忍不住自嘲。
Luca以为Ike会在白天中的某个时刻醒来,结果他下午放学回家,走进房间,看到Ike仍趴在书桌上睡觉,姿势一点都没变,他甚至以为时间停止流动了。
“啊?”
难道他睡了一整天,中途从来没有醒来过?
一向吃嘛嘛香的儿子,今天在饭桌上竟然打不起精神,弄得露比女士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把菜做咸了。
“儿子,问你个事儿。”
她往Luca碗里放了块瘦肉。
“昨天那只猫咪,你给人家送回去了么?”
“它自己走了。”Luca默默把瘦肉扒到了一边,“也许是觉得在外边玩舒服了,想回家了。”
味蕾拼命告诉自己这顿饭很美味,但他就是觉得桌上所有的菜肴都味同嚼蜡,甚至油腻到反胃。
“妈,我吃饱了。”
“今天吃这么少?”
露比女士看着Luca把自己用过的餐具收拾干净,端进了厨房。
“我今晚不是很饿。我回房间了,你慢慢吃。”
咔啦。
Luca锁上门,又一次打开了房间灯,不过这一次,趴在书桌上睡觉的幽灵先生已经换了个姿势。
“Ike?你醒了吗?”
“嗯……”被叫到名字的幽灵先生懒洋洋地回应,“勉强醒了……现在多少点了?”
Luca蹬掉拖鞋,爬上床,把之前扔在床上的书包给拿了回来。
“外边天都黑啦。”
“我睡了多久?”Ike半眯着眼睛,支起身子往窗外望。
“一个晚上,外加一整个白天——你在我家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Ike:“……”
啊??
他开始飞速回忆前一晚自己彻底睡过去前的场景,可大脑里一片空白,无论怎么搜索,都找不到关于入睡前的那段记忆。
他只隐约想起,昨天Luca对他说了“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你可以变回人形吗?”这句话,然后,他义无反顾让对方摘下了盖在自己脸上的猫面具,再然后……
记忆就这么断掉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等等,Millie第一次给我戴上猫面具的时候,第二天我也是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至于前一晚是怎么睡着的……
同样的,毫无印象。
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没事就好。你不知道,今天我在学校都没法安心上课,生怕你出了什么岔子……睡成那样,怎么叫都叫不醒。”
Luca当着Ike的面脱掉了校服上衣,换上宽松的常服,抱着换下的衣物坐上床沿。
“Ike。”
“嗯哼?”
“你们幽灵也会觉得困,困到想睡觉的嘛?”
Ike打了个哈欠,交叠起双腿,两手支在桌上撑着下巴。
“幽灵当然不会感觉困啊。除了平日出行时间改在了晚上,我还是保持着以前做人的习惯,虽感觉不困不累,但只要我想,就能在适当的时候浅眠一会。”
但绝不会出现像这样一睡一整天的情况。
“那你睡觉的时候会做梦吗?”
Luca仰头倒在床上,过了几秒钟,又很快坐了起来,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直出神。
“当然不会啦。眼睛一闭一睁,太阳就从我的脸上溜走,跑到了遥远的天边。”
Ike看着Luca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他还在为自己担惊受怕,正要放轻语气说几句安慰话时,Luca先开了口:
“今天课间的时候,我感觉有点累,想着趴桌子眯会眼睛,但是……”
我闭上眼睛的瞬间,我感觉我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拉进了黑暗里——但那会儿,我完全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直到……
“砰咚。”
强而有力的心跳在鼓膜旁震动着。
“砰咚。”
一连串诡异而连续的歌声如源源不断的波涛灌入意识,直逼迫我醒来,睁眼。
与此同时,心跳声依然在继续。
“……!”
我醒了。
周遭一片漆黑朦胧,唯一能看清的,只有脚下的一条小路。
我发现我正在走动,沿着那条布满沙砾的粗糙小路一直往前走。耳边倒放的歌声不断,我却没法控制自己的肢体,只能听天由命,任由摆布。
我在哪儿?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砰咚。”
倒放的歌声戛然而止,我终于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支配权,在近在咫尺的悬崖边停下了脚步。
寂静。彻底的寂静。连白噪音都不剩的绝对寂静。
“呜……”
像从远方传来的牧童短笛声,疾风卷起,吹乱了我的衣服和头发。
一只巨大的鱼从我头顶游弋而过,它的身躯太过庞大,足够遮蔽我,以及周围的一切。
大鱼缓缓游进远处的黑暗,不过几秒,它又从黑暗中钻出,径直朝着我冲来。
我终于看清了那只大鱼的长相。
“红色眼睛的……虎鲸?!”
风太大了,像冰渣子抽在脸上,疼得不行。我忍不住抬起双臂,挡住迎面而来的急风。
恍惚间,虎鲸加快了冲向我的速度,似乎不把我活活撞飞决不罢休。
“呜——!”
梦中的虎鲸撞上自己的瞬间,急促的上课铃声响起,将Luca从这个荒诞的梦境里活生生拔了出来。
虎鲸呼啸的颤抖回音依然萦绕在他的耳畔,等他反应过来时,才觉察后背已经湿透冷汗,前额碎发被压得乱七八糟。嘈杂的教室随着老师的到来而渐渐平息,Luca循着肌肉记忆迅速找出了课本和试卷,端正坐好。
没人知道,刚才他那十分钟的小憩中,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此时,同桌玛格诺特戳了戳Luca的肘弯。
“嗯?”
Luca正疑惑玛格诺特找他做什么,一转头,发现玛格诺特给自己递了一枚小小的包装薄荷糖。
“给你的,吃了可以提神醒脑。”
“啊,谢谢。”
他接过了玛格诺特手中的薄荷糖。
薄荷糖在舌尖融化的那刻,Luca的确感觉自己因为做梦而变成一团浆糊的大脑正在重启,恢复,直到恢复神智,完全清醒。
这颗糖来得真是及时。
Luca仔细看了一眼薄荷糖的包装袋,可包装袋上什么东西都没印,看到玛格诺特在认真听讲,他也不好意思现在去问对方薄荷糖是从哪儿买来的,于是只能作罢。
它简直是防止上课打瞌睡的神器!我非常需要它!
“那我下课再问他吧。”
可真正到了下课时间,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Ike昨天在草稿纸上画的“鬼画符”们,早把薄荷糖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趴在桌上补觉的玛格诺特是被一阵剪刀切割纸张的声音吵醒的。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视线悄悄投到了一旁的Luca身上。
他在剪什么?
白色草稿纸上,三两黑色线条活灵活现勾勒出一只神态慵懒的猫咪,Luca正一点点地沿着轮廓,把纸上的猫咪剪下来。
猫?
忙完剪纸,Luca把纸片猫咪竖起来靠放在笔袋边,四下张望,确定没有巡逻的老师经过教室,才从桌肚里掏出手机,调好拍摄角度,给纸片猫咪拍照片。
具体是拍了几张,玛格诺特没有细数Luca摁下快门的次数,他只是在默默观察Luca脸上毫不掩饰的笑容。
窗外天空碧朗,不见尽头,阳光若隐若现。晨风习习,摇晃着少年微微翘起的金色发梢。
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只是安静待在原地,等待一阵清风,吹散萦绕心头的燥热。
刚才那颗薄荷糖是玛格诺特自己做的,用的是制作普通薄荷糖的配方,除此之外,他往糖果里加了几种特殊的药草粉末。普通人吃了,能迅速提神醒脑,且没有任何副作用,但他却不一样。
这是他强迫自己经过未眠的一夜后,继续保持清醒,和普通人一样度过白天的唯一工具。
作为“鬼猎”的他,平日接到深夜才能进行的委托是家常便饭,一些棘手的委托要耗掉整个晚上才能完成,委托结束后,他就得立刻换上校服,背上书包往学校赶,中途完全没有时间留给他睡觉休息,只能靠吃自己特制的薄荷糖来保持头脑清醒。
对玛格诺特而言,“薄荷糖”不过是披着糖果的外衣的慢性毒药罢了。
“想好好睡个觉,却被奇怪的梦缠身一直到上课铃打响。那种感觉,很不好受吧。”
Luca可不知道玛格诺特在打什么“小算盘”。他画在纸上的线条猫,就是Ike变成的那只淘气机灵的长毛猫,可变回人形后的Ike,现在却一觉不醒……
我该不该把刚才那个梦告诉他?
这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怪梦,还是冥冥之中,有谁传递给自己的暗示?
下午放学,Luca照常在教室留了半个小时才收拾书包离开,当他走出校门,往人行道拐弯时,他突然发现一辆停在路旁,开着车窗的小轿车里,一个女人正盯着他看。
“?”
女人神色狰狞,仿佛一只躲在暗处的鼠妇,对每一个行走在阳光之下的人都投去嫉妒阴暗的目光。
Luca只瞟了一眼便立刻转移了视线。明明是夏季炎热的五月,他却感觉被那个女人盯出了一身冷汗,不寒而栗。
“……好可怕。”
他加快了赶去车站的脚步。
站台上挤满了等车回家的学生,这让Luca感觉心安了一些。
他脱下书包,拎着肩带把书包提在手上,靠在车站广告牌边,长叹了口气。
“今天真是糟糕透了。怎么也叫不醒的Ike,诡异至极的梦,上课被频频点起来回答问题,又多又难作业,结果还在放学路上遇到怪阿姨……”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水逆了?
走神了两三分钟,Luca听到一阵阵引擎声,他探头,发现来的三辆公交车全部都不是他能乘坐的。等车的学生们纷纷自动分了流,一个接一个上了车,到最后,三辆公交都挤满了人,扬长而去,原本吵吵嚷嚷的站台,现在安静得出奇。
车站长椅上,只剩一个黑发少女端正坐着。她双手放在大腿上,两腿并拢,黑色百褶裙裙摆随风摇晃,双目似乎在直视着前方——鬓边长发完全遮住了她的侧脸,让人难以捉摸她此时的情绪。
黑长发,黑色水手服,红领结,黑袜子,黑鞋子……躲在广告牌后边的Luca不由瞪大了眼睛。
“是她!”
身形如猫儿那样轻盈,悄无声息,仿佛随时随地能化进夜色里,不留踪迹。
爱弥!
“怎么办?”
Luca迅速缩了回来。
“是上去直接和她搭话,还是……”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与此同时,Luca感觉背后像被贴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块,冷意骤然穿透身体,刺骨,瘆人。
“和你没有关系的事情,不要插手。”
“!”
少女的低语令Luca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他下意识地挣扎,却被她更加用力地摁住。
“难道你不知道鬼拍肩的传说么?一个活人走在路上,若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拍了肩,千万不能回头……你的命火本就脆弱,灭了一团,剩下的两团根本不足以支撑你的生命,哪天你暴毙了,哪怕用最先进的现代医学原理,都未必能解释清楚呢。”
“刚才给你的警告,你给我记住了。否则,后果你是承担不起的。”
少女松开了手。
一直等到背后的冷意彻底消散,Luca才慢慢挪动身子转回了头,爱弥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公交车轰隆隆地驶入站台,稳当停在他面前。
“救命!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啊!”
将白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向Ike全盘托出之后,Luca抓狂地扯弄着布丁狗抱枕,在床上滚来滚去,活把自己当成了蒸锅里的卷筒粉。
“没事的啦,”Ike安慰他道,“万一这一天就把你接下来这一个月,甚至下半年的坏运气都用完了呢?”
“呃啊啊……”
Luca停止了打滚,屁股朝天趴在床上,一头金发乱糟糟地散落在肩头,活像只玩累的小狮子。
“希望真的如此吧。”
“你刚才说,白天睡觉的时候,你梦到了一只巨大的虎鲸?”
“是的!”Luca拨开挡住眼睛的头发,“它的眼睛是血红色的,体型大到几乎能挡住整片天空,会像鸟儿那样飞行,还会发出低沉绵长的鸣叫——反正,我觉得它是披着虎鲸的外衣的奇怪生物,专门来扰我清眠的。”
“呜……呜……”
梦中虎鲸的鸣叫声在Luca耳边响起。
“呜……!”
“怎么了?”
Ike见Luca跑到窗边,神色大变,但当他顺着Luca的视线往窗户外边看时,却什么异样都没发现。
“你有听到刚才那几声奇怪的鸣叫吗?”
“没有呀。外头一直很安静。”
难道是我听错了?
可我明明记得,这样的声音,我只在梦中听到过。
那头虎鲸发出的叫声……
它该不会是听到我在背后说它坏话,来找我算账了吧?!
Ike一头雾水,看着Luca在原地若有所思了好一会,然后才起身,一边对自己说“没事”,一边走到了衣柜前,打开柜门,被一堆掉下来的衣物砸了个眼冒金星。
“他……真的没事吗?”
深夜。
熟悉的梦。看不到尽头的夜空,通往悬崖的小径,但这次,Luca看清了小径两旁层层叠叠的树木森林。
“我又来到这里了。”
白天,那个一模一样的梦境。
没有了擂鼓般的心跳声和诡异的倒放歌声,周遭平静似水,宛如真空里的微缩景观,静得出奇。
这条路的尽头,难道还是那片深不见底的悬崖?
随着自己离悬崖越来越近,他开始感受到风吹,越往前走一步,打在脸上的风越是猛烈,直至他站在了悬崖跟前——
咔啦。
小石粒骨碌碌滚落悬崖,Luca终于看清了悬崖之下的光景:
乌云滚滚,不断亮起刺眼闪电,巨型风暴卷曲着蓝紫光线蔓延其中。
烈风吹得他站不直腰,前额长发被风掀开,那只灰色的眼睛被悬崖下的光线映得发亮。
混乱不堪。
“悬崖底下,究竟是什么地方?”
巨大的红眼虎鲸掠过天空,留给他一声长而深沉的鸣叫,冲进远处的黑暗里,又迅速掉头,朝Luca飞奔而来。
身躯庞大,却能灵活游走,一点都不显笨重刻意。
他不知该怎么形容那头虎鲸的动作。那是游弋,还是飞行?
虎鲸没有再像白天那样撞上他,而是缓缓停在了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威压近在咫尺,即使Luca努力地踮脚仰起头,也只能勉强看到虎鲸滴溜溜的红色双目。
一人一虎鲸就这么无言地四目相对。Luca踌躇许久,抱着试探的心情,主动和虎鲸打了招呼:
“请问你是?”
“你在和我说话吗……?”
几十秒过后,Luca听到一个雌雄莫辨,却格外空灵好听的声音回应了他的问话。
哎?
这只虎鲸居然会说人话!
“当然啦,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在,我不和你说话,总不可能是自言自语吧。”
虎鲸似乎对他主动搭话的行为感到惊讶,它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叫我拉普拉斯就好。”
拉普拉斯?
它还会给自己起名字!
“很抱歉,在你应该休息的时候找上你,”拉普拉斯继续道,“你是唯一愿意在梦中与我对话的人,所以……我觉得,你一定能帮上我这个忙。”
“帮忙?”
“是的,”拉普拉斯靠近了Luca,“请到我背上来吧,我要你说有关爱弥更多的事情。”
爱弥?
“难道你认识……哇啊啊啊!”
Luca的双手刚刚碰上拉普拉斯的面门,拉普拉斯便将他高高顶起,抛上自己光滑的背,一甩尾巴,载着他游向远方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