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ake】夏日遗梦 16“很久没有和拉普拉斯见面了呢，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再梦到它一次。”
拉普拉斯是一只经常出现在她梦中的红眼虎鲸。
小时候，外公经常给她讲关于海的故事，其中，她最喜欢的就是外公口中那只善良的虎鲸，就此，她对虎鲸的喜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外公外婆病逝，妈妈接她去城里的那天，把外公送给她的虎鲸玩偶扔进了垃圾桶，她感到难过的同时，开始幻想那只被妈妈丢弃的虎鲸变成了活物，冲破层层阻碍回到她身边，成为她的好朋友等诸如此类的情节。
第一次在梦中，清醒地见到红眼虎鲸的那天，她欣喜若狂。虎鲸亲昵蹭上了她的鼻尖，似乎是在欢迎她的到来。
“你长得好大一只啊，”爱弥摸了摸虎鲸光滑的身体，“和我想象中的几乎一模一样呢！”
“是的呢。”红眼虎鲸开口，说出来的却是人类的话语。
“因为，多亏了你，我才得以诞生在这片荒芜的梦境虚空之中。”
“多亏了我吗？”
爱弥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的情绪。
“原来是这样啊……我终于见到你了，拉普拉斯。”
我幻想出来的虎鲸朋友。
她轻轻拥抱住了面前这只体型庞大的红眼虎鲸。
“你好，拉普拉斯，我是爱弥。”
“无论何时，你一直是我的好朋友，我也一直是你的好朋友。”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第二天醒来后，小爱弥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这些话。随后，她将日记本上了锁，调试好密码，塞进了枕头底下。
拉普拉斯，一头拥有红宝石般的双眼的巨大虎鲸，她的幻想朋友，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

结束练琴的Luca离开学校，赶到车站，环视了四周一圈，但空无一人。
“Ike不是说在这里等我的吗？怎么……”
没见他人呢？
就在他来到长椅前，准备坐下时，Ike突然从Luca头顶的广告牌上露出头来，像一颗倒栽葱似的向Luca打招呼道：
“晚上好！”
这个倒栽葱的姿势，使Ike的前额头发和一部分外衣衣摆耷拉了下来，Luca还是头一回见到他露出如此俏皮的表情。
“晚上好呀，Ike！”
他仰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如果再晚一点出来，你可能就赶不上末班车啦，”Ike灵活地从广告牌上跳下，“十分钟之前，这里才刚走了一辆你要搭乘的车。”
“今晚练琴太投入，都忘记注意时间了。”
现在还不是谈论那件事的时候。
“我今天去了一个地方。”Ike说。
“嗯？”
“我在爱弥家附近蹲守了一整天，但除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进出过屋子，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直到……”
Ike沉下了脸色。
“就在我离开爱弥家去找你时，我在一处拐角看到了一个女人。她急匆匆地和我擦肩而过，往我之前走过的方向赶，留下一股刺鼻的劣质香水味。”
于是，我又折返回去，想看看她到底要去哪。

女人快步走到家门前，在裤兜里掏了半天，才把钥匙拿出来，对准了缩孔。
“妈妈，你终于回来啦。”
不知何时，爱弥已经站在了她身后，云淡风轻看着面前这位神色惊惧，头发散乱的女人。
“我等你很久了噢。”
女人听到爱弥说话的声音后浑身触电似的一颤，手里的钥匙“当啷”地应声掉落。
“你……你别过来……”
她想后退，但她无路可退——背后只有一扇冰冷，紧闭的大门。
“我不认识你！你别靠近我！”
实际上，爱弥从头到尾都没有移动过分毫。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漠的笑，双手抱胸，像在看一幕红鼻小丑自导自演的滑稽戏。
“不认识我？”
她故作疑惑地垂下眉梢。
“我是你辛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呀。怎么，她一死，你就开始装傻充楞，说不认识她了吗——杰里米·安德拉女士？”
那晚噩梦的记忆，开始在女人的脑海里翻腾：
梦中的爱弥披头散发，满身是血，小爱弥的哭声，求饶声，尖叫声，自己恶狠狠的斥骂声如背景音乐般循环往复地播放……每往前走一步，脚底留下的不是脚印，而是一滩刺眼的血印子。爱弥站在悬崖边，举起手中的美工刀，故意上下滑动刀片，发出刺耳的滋滋响，而后，她将露出刀刃的美工刀抵上自己的脖子，微笑着看向她：
“我的诞生，只是因为你的私欲。既然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为什么还要生下我？”
她在流泪，但她是笑着的。
“在你意识到我不是你捆绑男人的工具之后，你毁掉了我能唱出宛转歌声的嗓子，毁掉了我的梦想，毁掉了属于我的美好人生……对，没错，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你人生的一大败笔罢了，但这绝对不是……你伤害我的借口。”
锋利刀刃刺进了少女洁白的脖颈，溢出鲜红的血。
“妈妈，对不起。我先走了……”
“我们来生……再也不见。”

“不，我不相信……她绝对不会自杀的！”
杰里米睁大双眼，瞪向站在阴影之中的金眼“爱弥”。
“是你……是你在她身后，用刀割断了她的脖子！并不是她自己动手割的！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她冲上前，用力捏住爱弥的双肩，活活将她推倒在地。
咚！
“是你杀了我女儿！！”
现在杰里米看到的这个爱弥，本质上就是一具凉透了的尸体，自然感觉不到疼痛。
这个狂妄自大的女人。
她冷哼。
“杰里米女士，她死亡的根本原因是什么，难道你不比我更清楚吗？就你那拙劣的演技，也就能偏偏那些毫无防备的男人罢了。对我，可没有一点用。”
“你再怎么用力，也把这副躯体掐晕，掐死。是个人都知道，尸体没有办法再‘死亡’一次吧。”
女人气急败坏，扬手给了爱弥一耳光，而后松手，狼狈地爬起来，无能狂怒吼叫了几声，又拔腿跑远了。
爱弥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拍掉衣服上的灰尘，理好头发，望着女人跑远的方向，嘁笑了一声。
“真像一个恶作剧不成，反被抓包的小老鼠。她摊上你这么个妈，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她”就是跟在爱弥身旁的劝死鬼。
“她”的目标，就是替死去的爱弥，报复那个伤害她的至亲——杰里米。
爱弥的亲生母亲。
实际上，人的脖颈比他们以为的脆弱还要坚硬。一把小小的美工刀，是无法切断大动脉的，是它助推了爱弥一把，让她如愿以偿结束了看不到未来的短暂人生。
“你明明可以活得很漂亮，潇洒。但这一切，偏偏被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破坏了。”
“你安心地踏上去往理想之国的路途吧，我会帮你了结你痛苦的根源……”
它吃光了爱弥的血肉，重新占据了她的身体，剥掉浸满鲜血的衣物，用剩余的力量，洗净身上的血污，换上崭新的衣裙，将现场的一切变回原样。
“我，沙尼亚，一只在人间苟延残喘了十多年的劝死鬼，愿意为了你，牺牲我自己。”
“就算没被鬼猎他们抓到，在所有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也会自我了断，不留给别人没必要的麻烦。”
这是一条无处可退的死路，但我心甘情愿。
爱，可以让受伤的生物长出新的血肉，但它也可以变成一把锋利的匕首，一串无法挣脱的锁链，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
我生前，和你有过极其相似的经历呢。
但那时的我选择了屈服，最后，在悔恨和懊恼中痛苦死去。

听完Ike的讲述，Luca似乎明白了假爱弥频繁出现在自己周围的原因。
“我是最后一个见到爱弥的人，而假爱弥的报复对象是真爱弥的母亲……啊！”
Luca一拍大腿，着急道：
“我忘记和你说一件事情了……”
他将昨天自己在公交车站遇到假爱弥的来龙去脉简单概括了一遍。
“和你没有关系的事情，不要插手……”Ike细细品味着这句话，“既然她用非常严厉的语气对你说的这句话，如果她本性不坏，那么她或许是真的在警告你，不要扰乱她的报复行动。”
“可我不能就这样放弃！”
Luca忍不住拔高了说话音量。
“如果我放弃了，我要怎么面对拉普拉斯？”
更何况，它还将爱弥的记忆一股脑地塞给了我，把我当成爱弥的替代品，赖着我不走了！
“车来了，先上车吧，”Ike突兀地打断话题，“等回到家了再说。”

午夜。
Luca双手抱膝地坐在原地，表情郁闷；拉普拉斯停在他身旁，等了半天，还是没等到Luca主动开口发话。
“怎么，你后悔了？”
“不是啦，”Luca伸直了腿，“其实，我和那个附身在爱弥身上的劝死鬼，有过接触。它警告我，不要插手和我没有关系的事情。”
“然后？”
“我可能是太着急了，不小心对我朋友发了火。”
他把脸埋进了掌心，深深呼吸了一口。
“据我所知，你们人类朋友之间，如果一方不小心做了对不起另一方的事情，道歉是唯一能修复关系的工具。”
“不。”
Luca很快平复了情绪。
“他没有表现出什么被冒犯到的情绪，反而是我……我冷静下来之后，觉得很对不起他。”
他和我在一块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却对他发了脾气……
拉普拉斯眨巴几下眼睛，似乎对Luca的感受难以理解，它原地转了几圈，又回到了Luca身前：
“那你朝他发火的原因是？”
“劝死鬼对我的警告，完全可以解读成两种意思：第一，不要干涉它的行动，否则它就会干掉我；第二，它是真心实意地为了我的人身安全着想，阻止我插足这件事——劝死鬼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答应帮你，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不想让别人因此担心我的安危。”
“那只劝死鬼占据爱弥的身体，不是为了大开杀戒地搞破坏？”
“它的目的是让伤害爱弥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也就是……”
“她的妈妈。”
拉普拉斯抢先说出了后半句话。
“你知道的，平常我和爱弥素不相识，更别提有多了解她了。我在想，现在第一步，我应该想办法接近劝死鬼，刺探它的立场，还是先把爱弥生前的经历捋顺了，知道她生前是什么性格的人，再作接下来的打算。”
“唔……答案其实你已经很清楚了。”拉普拉斯盘起尾巴，卷在身旁。
“你已经感觉到，脑袋里多了另一个人的记忆了吧？你不妨仔细想一想，她会把她的经历藏在哪个角落里？”
Luca猛地抓上拉普拉斯巨大的脑袋：
“喂，你不是她的幻想朋友吗？怎么感觉你好像和她不熟似的。”
“与其听我说，不如自己去探索感受一番。”
拉普拉斯扭头，无情地把Luca甩回地面。
“真要让我全部告诉你的话，说一千零一夜都说不完。”
“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嘛？”Luca假装不满道。
“今晚就聊到这儿吧，我有点累了。你走吧。”
不等Luca的回答，红眼虎鲸自顾起身，腾空，向远处游弋而去。
“她的记忆，自然会给你提示的。”
随着虎鲸的离开，黑暗开始蔓延，结束了这场梦境。

时间胶囊。
时间胶囊……？
清晨窗外的声声鸟鸣将Luca唤醒，他清醒的瞬间，“时间胶囊”这个词便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好像……我记得小学的时候，班里很多同学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但最后坚持把时间胶囊填满的人，貌似寥寥无几。”
“从现在开始，把和自己有关的东西放进盒子中，把盒子藏在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长大之后，再把盒子拿出来，就可以看到自己成长的轨迹……”
“欸？”
刚才那些话……
难道都是来自爱弥记忆的吗？
Luca掀开被子，盘腿坐好在床上，静下心，在心底默念道：
“请告诉我，她把她的时间胶囊，藏在了哪里？”
“那我也弄一个吧。”
“……废弃的饼干盒……地点……就选在……”
“枫叶……树林……这本日记本准备写完了……”
Luca迅速抓过了放在床头的手机。
枫叶？树林？
但这座城市，并没有大面积种植过枫树啊。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点进地图软件，试着搜索“枫叶”这个词条，搜出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剔除八竿子打不着的结果，他还是找到了几处看似能藏东西的地点，决定今天就出门去一探究竟。
“她的时间胶囊里，一定有我需要的东西。”
“咯吱，咯吱。”
Luca应声望向房间窗户，发现变成猫的Ike叼着一袋吐司，艰难地从半开窗户的缝隙里钻进屋子，结果一个脚滑，从窗台边径直滚到了Luca的书桌上，桌上的笔筒和布丁狗摆件因此遭了殃，齐刷刷被推倒落地，发出清脆的咣当声。
猫咪Ike摔了个屁股朝天，大脸蛋子死磕着嘴里叼的吐司袋不肯松口，见证造就这一幕全程的Luca觉得又气又好笑，顶着乱糟糟的毛，绕过洒了一地的笔，把摔得乱糟糟的倒栽猫“连根拔起”，放回了桌上——当然，那袋吐司也被Luca从嘴里取下来了。
“Ikey，你这么大费周章地出了门又回来，就是为了这袋吐司？”
猫咪Ike把身上的长毛甩干净，连连点头。
今早天色刚蒙蒙亮，才浅眠了几分钟的Ike就被鸟叫声吵醒了。时间还早，闲来无事，他干脆戴上了猫面，拱开房间窗户，下楼溜达去了。
先好好享受接触这个世界的感觉吧，至于摘下猫面之后会发生什么，他现在毫不在意。
没想到，溜达了半天，他路过了一家正在上新货的面包店，抬头一看门店招牌，他讶异得竖起了大尾巴，眼睛瞪得溜圆。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个招牌居然还没有倒闭！”
生前，他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牌子的面包，就连他每年的生日蛋糕，也都是那儿定做的。他见停在店门口的面包车车厢里还放着几大框包装好的面包吐司，便趁人不备，跳进车里，眼疾嘴快地叼走一袋吐司，迅速逃之夭夭，折返回家。
“这家店的吐司，怎么说呢……”Luca就着水煮蛋咬了一口吐司片，“以前，至少是几年前，他家面包的用料还挺扎实的，但最近这一两年吧，我感觉这家店的面包的口感，大不如前了。”
“以前，这家一袋吐司是有八片的，现在变成了六片，面包片不仅变薄了，口味也变淡了不少。”
“喵？”（真的么？）
Ike咬下一块吐司，放进牛奶碟，泡软，一口气吸进了嘴里。
真就如Luca所说的那样——已经完全吃不出自己记忆中的滋味了。
像被灌进了新酒的旧壶，久而久之，原本装的旧酒的气味便被新酒彻底取代，再也找不回曾经的那份味道。
的确，二十多年了，这个牌子的面包如果没有进行新的配方变革，那它早就被淘汰了。但曾经它也是红极一时的品牌，如今却以这样的方式苟活在市面上，无论知不知道这变化的真相，对像Ike这样的“老顾客”来说，只能为此感到唏嘘。
念在情怀的份上，Ike还是把碟子里的吐司片一扫而空，连Luca剥给它的鸡蛋黄也吃得一点不剩。
“看来，我妈留给我的早餐便当，得当中午饭吃啦。”
Luca很快把餐桌收拾干净，端着碗碟走进厨房，Ike则一溜烟窜上了灶台。
“爱弥的事情，我想我找到突破口了。”
“喵！”（说来听听！）
“一会出门了，路上我再和你慢慢说。”
Ike没有回答他，而是把爪子伸进了从水龙头涌出的水柱里，溅了自己和Luca一脸的水珠。
他这么做只是纯手贱，想玩水，然后借口洗脸把Luca打发过去。
“谁家好猫洗脸之前还不忘捉弄一下别人？”Luca哭笑不得，把刷干净的盘子放上沥水架，“也就只有你能干得出来这种事了吧——快下来，等我换个衣服，咱们就得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