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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anna813

    仓库
    Owen中心,杂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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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anna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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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语注意

    オーカイ |欧凯 |喜帖街
    架空,清水,类民国中华风黑帮vs毛子黑帮,欧凯先婚后爱。

    CP:欧凯/央亲/捏布/ CB:密&欧
    オーカイ| 強絆 オズ アーサー|ネロブラ|ミスラ&オエ

    委托:瑶
    作者:奶油 Lofter:卫生院(https://kagamihanaya.lofter.com/

    欧凯 喜帖街本篇鏈接:https://kagamihanaya.lofter.com/post/31fbb85a_2b42d4805

    1

    Cain咬着包子,飞奔过杂乱的街巷。

    他今年十岁,身高不超过同龄人多少。唯有筋骨结实,是自幼在武馆打熬的结果。

    跑过拐角,Cain迎面撞上人,口中的包子掉在地上。油渍蹭上对方的长呢子大衣。

    初春天气薄寒,但谁会在荣光街穿长大衣?Cain默默捡起包子,谨慎地后退半步,仰望眼前的男人。

    男人相当高,身材修长,面无表情。惹眼的是束在脑后的乌黑长发。有个银发男孩被他抱在臂弯中,男孩比Cain小,穿一件蓑虫一般怪模怪样的毛衣,睁大蓝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请别吃地上的东西!地上脏。会吃坏肚子。”

    “对不起。”Cain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道歉,“但是,Nero蒸的包子很好吃。”

    银发男孩来了兴趣,朝Cain伸出小手。

    “给我尝尝。”

    虽然自信捡起来得快,但Cain还是拿不准该不该把脏包子递过去。

    正在此时,敲钟声从街对面的武馆传来,令Cain背毛倒竖。武馆只有宣布重大事项、要召集所有人时才会敲钟……Cain慌忙将包子塞进嘴里,向一大一小两人草草鞠躬。随后,穿过大街向武馆奔去,差点被驰来的马车撞倒。

    Arthur在Oz怀中,饶有兴趣地看着Cain脑后跳动的发辫。似足一头火红小马驹的尾巴。

    “Oz大人,”他问,“包子真的那么好吃吗?”

    “不清楚。”

    “Oz大人也没吃过?”

    “没吃过。”

    Oz说,低头看看身上的油渍,仿佛要用目光令其消失。他迈开长腿,也走向那间武馆。

    他走得并不快,但有黑色轿车在他身边急刹。

    整个荣光街——甚至整个国家的里社会,没有人不知道Oz大人。

    /

    穿着粗布单衣的Cain气喘吁吁地站在后排。武馆的精壮中坚都站在前面,后面是Cain这样青黄不接的少年。他们多半也是孤儿,或家中不管的多余孩子,和Cain一样。

    被钟声召集起来的学徒们议论纷纷,只在长老步入中堂后安静下来。

    长老身后跟着客人——Cain瞠目结舌。穿长大衣,面容秀丽凛冽的高挑男人,怀中抱着银发蓝眼,骨碌骨碌四下张望的幼童。是他们来武馆挑人?

    “今天的事,出去后请诸位别多嘴多舌。”长老的声音竟带着微微的颤抖,“能为Oz大人所用是我们的荣幸。这间小小武馆,若还真有让您看得上眼的家伙……”

    Oz环视众人,神情不动。犹如寒冰雕刻成的薄唇中吐出片语:

    “包子。”

    “?”

    长老汗出如浆。这是什么暗语吗?人人皆知Oz以个人的武力与势力,支撑着双子的帮会,难不成是上面的人在谋算什么——

    在他胡思乱想时,Arthur挣脱了Oz的怀抱。雪团子般的幼童穿过林立的武人们的腿,朝后排的Cain走去。他停在Cain面前,扬起的小脸上带着暖意融融的微笑。

    “撞掉了你的包子,Oz大人很不好意思。作为赔礼,我劝他放过这里。”

    “……”

    Cain正不知该说什么时,前排传来长老虚脱倒地的声音。犹如分开红海,惊骇的人群让出一线,长老颤抖的手指指向Arthur:

    “……您是……Granville家的少主?您还活着?”

    “Oz大人救了我。”幼童望向保护者,微笑着说,“今后,他不能时刻陪在我身边,我需要人来保护。你们可以选择继续向叔父大人通风报信,但Oz大人和我都更喜欢和平。”

    谁都不相信Oz真的喜欢和平。以长老为首,武馆中众人犹如割麦般跪下。

    “荣光街不会背叛您!”

    唯有Cain还在愣神。一时间,整个厅堂中站着的人只剩他、Arthur和Oz。Oz看着Cain,不苟言笑,慢慢举起手杖。Cain脚下一软,单膝跪倒在地。

    “Cain Knightley向阁下效忠。如有背叛……呃……三刀六洞!”

    他模仿着洋画中看来的形象,吻上Arthur娇嫩的手背。

    Arthur愣了下,痒得发笑。像挑中了称心如意的小狗一般,他抚上Cain毛茸茸的红发。

    “Oz大人,就是他了!”他转向走来的Oz,另一只手抓住对方长大衣的下摆。“今天好开心啊!”

    /

    那开心的一天已过去十年。

    十年足够许多事发生改变——比如Nero的餐馆已不卖早点,专营午市和晚市,包子成了隐藏菜单,只给熟客提供;比如Arthur在Oz支持下,重新入主Granville家族,以武馆为根据地,诸多琐碎事务都交给Cain打理。

    十年来,Cain从未离开Arthur半步。

    这说法并非夸张,即使现在,Cain成为家族内最年轻的实权干部也是如此。

    他是Arthur的贴身护卫,最信任的心腹,Arthur从未有一次受伤或中毒Cain不知情,也从未有一次不曾因此内疚。

    如果不是Arthur向他伸出手,Cain的人生可以一眼望尽。限于出身、潦倒灰暗,绝不会有任何施展才能的机会。也正因此,Cain对Arthur的忠心无人能及。只要跟随着Arthur,哪怕目的地是月亮的背面,Cain也欣然愿往。

    Cain撩起袍角,跨过门槛时,一眼望见屏风后Arthur的身影。横斜的日影将那纤细高贵的身形勾勒在细密的花卉吉祥纹样格栅上,只是看到就让Cain微笑起来。

    “Arthur大人。”绕过屏风,Cain将几封信递了过去。“给您的。”

    “辛苦了,Cain。”

    银发的少主接过信。去拿拆信刀时,手被Cain握住。Arthur失笑。

    “这就无需代劳了吧?”

    “上次您拆Oz大人的信时太兴奋,让纸页划破手指的事我可还记得。”

    Cain还是帮他拆开了信。私人账单和申明无足轻重的事项的来信已被Cain代为处理,Arthur手中的是几份必须出席的请柬、北方双子的问候信函、还有Oz的信。

    Oz的信来自北国。近年来,他被双子拜托,回去处理本国事宜。信用北国的文字写就,不过Arthur读来并不吃力。他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红晕涌上面颊,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Oz大人要回来了!”

    “回来?那真不错。能抽出空回来看您吗?”

    Cain爽朗地笑着,却发现Arthur眼中涌出泪光。这可把他吓了一跳。茫然间,他的手被Arthur抓住。如果放在数年前,还是小孩子的Arthur,恐怕要抓着他的手用力摇晃起来了。

    “Oz大人说,他这次回来后,长期内没有再去北国的计划。那边的事告一段落,他也会向双子说明……他会来帮我。”

    Arthur清秀的脸上描绘着幸福。被主君的幸福传染,Cain的情绪也高昂起来。

    “是真的吗?那太好了,Arthur大人!他哪天抵埠?我开车去接。”

    “信是一周前发出的。Oz大人应该已经到了。”

    /

    Oz下了飞机,抬手叫车。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眼前。

    车并非计程车,司机是熟面孔。Oz的眉头细不可察地皱起。

    “双子知道我今天到?”

    “老头们不知道确切日子,这才派我们来堵你。昨天Owen来过了,明天轮到Mithra。你今天运气不错。”

    Bradley口吻不客气,不过到底乖乖下车,为Oz打开车门。

    Oz默然坐进去,在膝盖上交叉手指。总觉得车内有股包子味。

    车子发动了。Oz闭目养神,没多久,前座又传来声音。

    “老头们备了晚宴等你。”

    2

    晚宴在本地相当华贵的酒楼。餐桌上,萝卜雕刻的一头红龙浇满糖浆,凝固后闪闪发亮。

    双子说这顿是家宴,席间没有外人。Oz走进包厢,一眼看到Mithra在天鹅绒贵妃榻上假寐,鞋底对着包厢门。Owen坐在Mithra身边,剥桌上的酥糖吃。

    Oz脱下外套,递给跟他进来的Bradley。Bradley骂骂咧咧接了,又离开包厢催菜。

    “Oz!乖孩子。”双子之一眉开眼笑地说,“多亏你在本国,我们才放心把他们三个抽出来,处理这边的事。就算是家里人,也得好好道谢才行。”

    Oz无言地坐在双子为他让出的一把椅子上。

    “没事。”

    “你安顿下来后,就要去Arthur那边了吧?”随着菜摆上来,双子之一单刀直入。“我们这边有些情况,恐怕你见到那孩子后不小心忘了。Owen来这趟有事要办。”

    Oz继续探究地看了双子一会儿,才把目光投向Owen。Owen身材纤弱,即使在修身的白西装中也看不出肉体轮廓。Oz的注视让他脸色不好,不快地停顿片刻,才挤出笑容。

    “也不是只有我的事吧,Mithra。你在港口的新朋友怎么说?”

    “没有什么新朋友。”

    Mithra翻身起来,走到Oz身边坐下,一口喝掉面前飘着花瓣的柠檬水(那是吃蟹后洗手指用的)。他手肘撑在桌上,脸猛地凑近,差点碰上Oz的鼻尖。

    “老家伙们觉得这里不适合干架,想请您直接把Granville家的地盘变成咱们的。”

    “Mithra!坏孩子!”双子之一呵斥,“那不是我们的原话。”

    “但,”Oz扫视房间里诸人,“意思是这个意思。”

    “小Oz,太见外了。你永远属于北国,是我们的一份子。”双子之一解释,“从今往后,你那个Granville家,我们也会多加照拂。毕竟大家现在都在这里讨生活,何必分什么你我?”

    “不是。”

    “什么?”

    “Granville家不是我的。”Oz缓缓说。“是Arthur的。”

    “哈!”Bradley大笑出声。他仍在门边,没有走过来——或许是不敢过来,“堂堂Oz也会说这种没出息的话?”

    Oz奇异地发现自己并不感到多么光火。他伸手入怀,瞬间,房内所有人立即如临大敌,作出相似动作,不免让家宴少了几分温馨。

    Oz并没掏出枪。他抽出折叠手杖,起身向门外走去。

    “Oz!”Mithra喊他,“过分了吧。”

    “过分的不是我。”Oz在门边驻步,转过身,看样子颇费思量地组织语言。“如果我想吞掉Granville家,十年前就做了。我没那么做,所以,你们也不要。”

    “小Oz!”双子连忙跳下椅子,朝Oz走来,“一切都是误会。你也知道Mithra这孩子一直惦念你,初来乍到,自然急着大打出手……我们会狠狠教训他的。”

    他们留Oz喝了杯茶。一杯茶后,Oz道乏,还是告辞了。

    包厢中只剩Mithra咀嚼的可怕声音。双子光洁的小脸上毫无笑意,两颗头靠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下麻烦了。”

    “这下麻烦了呢。”

    “所以?”Owen说,口吻带着嘲笑,“我那批货要怎么办?再往南边去?”

    “别忙,小Owen。我们没打算让你蒙受损失。”

    “没错,小Owen。我们讨论过,不是还有最后那个办法吗?”

    Owen的笑脸突然僵住,像封进琥珀中的小动物。

    “——你们不会是说真的吧?”

    /

    次日出门前,Oz收到一张便条。

    便条是双子写的,口吻亲切,态度客气,表示今后会尊重以Arthur为首的Granville家族。为体现尊重与友好,双子特别提出一个提案,请Oz此去跟Arthur商讨。

    提案内容是:双方帮内各出一名青年干部,实行联姻。

    /

    住了半个多月,Owen总算开始适应这里燠热的气候与地方特色的甜点。约定的夜晚,他被Mithra和Bradley拖出门享受夜生活。

    这是本地最低调的上流夜总会,Owen是如此听说的。金碧辉煌的门外闪着意味不明的灯牌。

    Owen皱眉,踏在走廊的地毯上,被燕尾服的侍者礼貌地拦住了。

    “您的女伴到了吗?”

    “……?”

    今晚,这里似乎要携伴进入。Owen恼火地看向身后的Mithra和Bradley。

    Mithra上前一步,将指节掰出声响。Bradley踩在他脚上,敏捷地闪在两人身前。

    “他们是老头子的手下,来传口信的。保证不会惹什么麻烦。”

    “您是?”

    “我是新来的钢琴师。”

    他们居然就这么进来了。Owen感到不可思议,侧头问Bradley,“你会弹钢琴?”

    “不像吗?”Bradley不知从哪顺来一杯香槟,对着水晶灯伸展手指。“看这茧子。”

    “那是枪茧。我也有。”

    “都一样,兄弟。都一样。”

    Mithra朝两人挤过来,手里竟也多了一盘吃的。他用沾着食物残渣的手拍拍Owen肩膀,朝一个方向努嘴,“他们在那里。”

    “谁?”

    “Granville……还是什么?就是Oz保护的那个家伙,还有Owen你要嫁的人。”

    Owen唇角抽搐,朝那方向望去。

    他记熟了Arthur Granville的照片,因此就算对方隐瞒身份潜入,还戴了用于伪装的帽子与眼镜,Owen还是立刻认出了他。Arthur身边还站了个穿红旗袍的女伴,一头红发,小麦色皮肤,用羽毛披肩遮着手臂。

    Owen瞠目结舌。

    “喂。”他问身边的人,“那东西是什么?”

    Bradley眯眼看过去,“那个红旗袍的小姑娘吗?”

    “……你把那个叫做小姑娘?”

    /

    Cain也不想穿红旗袍的。

    他们接到线报,有Granville家族敌意人士正在接触帮内的骨干。Arthur并不想在Oz回归的节骨眼上仅凭情报处置多年的下属,执意要亲自调查,再下判断。

    出发前半个时辰,两人才得知要去的夜总会有携伴的规矩。

    起初Arthur十分好奇,提出自己扮成女性。Cain立刻劝住,理由是女裙行动不便,如有万一,他希望Arthur处在能敏捷应对的状态。

    Cain叫了相熟的歌女,借了她发福时穿的旗袍。又钻入发廊,将自己修理一番。

    即使如此,见到他的第一眼,Arthur还是爆发出狂笑。

    “Cain……你这幅样子……真想让Oz大人也看看!”

    “别笑我了!”Cain十分无奈,“真有那么奇怪吗?”

    “没什么。在某些人眼中说不定也挺好。”

    Cain找不到能穿的鞋,只好穿了双镶着水钻、相当闪亮的羽毛拖鞋。步入夜总会时,他朝燕尾服的侍者挤眉弄眼一番,对方脸色苍白,吞下意见,放Cain和Arthur进去了。

    Arthur帮Cain拿着点缀亮片的坤包,里面是一把Oz给他的手枪。

    两人坐在丝绒长沙发里,随便聊了些有的没的。Cain忽然吸一口气,俯在Arthur耳边:

    “门口。”

    Arthur也看到了他们要找的人。

    “他们进棋牌室了,Cain。有办法跟上去吗?”

    “我来想办法。”

    /

    Cain含一口酒在口中漱漱,让呼吸染上酒气。

    他推开棋牌室的门,走进去。侍者本想拦着,但见Cain身材高大,满身酒意,步伐踉跄,又是女流,动作不由迟疑了下。

    迟疑的瞬间,有人跟在Cain身后进入。那是个穿白西装,身材纤细,五官染着异国色调的妖艳的男子。侍者连忙拦住他,“您不能进去。”

    “我知道,真抱歉。”Owen脸上满是真诚的歉意,“您看,我的女伴醉了,我得把她带出来,免得产生麻烦。”

    他指了指Cain的背影。

    侍者放行了。Owen笑容消失,朝Cain走过去。

    他从后方观察着对方的举动,片刻就明白过来,Cain是想装醉接近某几个特定的赌客。漏洞百出的作战让Owen冷笑,他的手伸进怀里,握住了枪。

    此时,棋牌室门口又传来嘈杂。Owen余光瞥过去,来者竟是Arthur。

    “……可我并未说谎,”Arthur解释,“那位红裙女士是我的女伴……”

    侍者神情复杂,“对不起,先生。那位的男伴已经进去过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Owen琢磨。站在房间中央,他猛地眯起眼睛,意识到什么不对。

    在他动念顷刻,一颗子弹射向门边。稍稍打偏,没有击中Arthur,却让侍者发出尖叫。

    Cain一声怒喝,扑倒了袭击者,去夺他手里的枪。袭击者牙齿被打落,口中冒血,使尽力气扣下扳机,流弹折断穹顶水晶灯的挂柱。

    水晶灯落地、破碎。一粒碎片飞进Cain眼中。

    半边视野变得血红,又一颗子弹射入侧腹。比起疼痛,顷刻间身体感到的是内脏被绞碎般的冲击,但Cain还是死死压制住了袭击者。

    力气在流失,意识也渐渐模糊。

    绝对不能放手——

    这样想着的Cain,察觉了有人走到身边。一颗、两颗,那人对袭击者射出子弹。

    子弹击中头和咽喉,身下的人止住了挣扎。

    Cain困难地转头试图确认Arthur的安危,却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难以理解的色块。

    在浑浊血色之上,是个雪一般纯白的身影……

    喉头甜腥,下一刻,Cain的意识陷入黑暗。

    3

    万幸,那天Arthur没有受伤。Cain伤的也并不重。

    左眼眼球被碎片刺伤,虽会不便,却也没有彻底失明。腹部的伤口愈合情况良好,Cain一个星期就吵着要出院,Arthur强迫他住下来。

    “家族里的事你不必担心。”来探望时Arthur笑眯眯地说,“有Oz大人帮忙,我忙得过来。”

    Cain意外,“Oz大人已经来了吗?”

    “是啊。似乎是因为这件事觉得我的安全受到威胁,这才提前搬过来了。Oz大人真是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Arthur语带抱怨。那态度并没有最初的兴奋激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仿佛十年间从未与他分开的人不是Cain,而是Oz。Cain有些呼吸不畅。不想被Arthur看出异样,他扯开让肋骨的伤都隐隐疼痛的巨大笑容。

    “还是得快点回去才行!我可不好意思让Oz大人代为处理琐事。”

    “都说了别担心。对了,还有一件事……还是等你出院再说吧。”

    “……是吗?也好。”

    若在往常,Cain一定会吵闹起来,以半是撒娇的态度恳求Arthur不要话说一半。但现在,也不知原因为何,Cain意识到自己的立场悄然发生了改变。

    自己是Arthur的护卫、下属,本就不该与主人亲密无间。而提醒了Cain这件事的是……

    Arthur离开了。Cain苦笑着躺下,将脸埋在散发着干净药皂香的被子里。

    /

    Cain养好伤,为庆祝他荣归,Arthur在酒楼摆了好几桌宴席。

    仅这件事,便能看出主君对自己的另眼相看。Cain虽没有争功的意思,心中也不免暖洋洋的。

    Cain的直接下属在门口迎客。开席前,其中一个悄然溜上来,对Cain说:

    “不少拿请柬的人很面生,地面上从没见过。”

    “是Oz带来的人吗?”

    “不都是。”手下犹豫再三,还是说了。“有人说是北国双子的手下。”

    一刻钟后,Cain发现自己的疑虑纯属多余,因为双子居然亲自到场。这天大的面子让Cain如芒在背,好在Arthur和Oz很快也来了,并不需要他招呼什么。

    主桌坐着Arthur、Oz、Cain,还有双子,以及双子带来的三个干部。其中白西装的那个盯着Cain猛瞧。Cain冲他展露灿烂的笑容,对方愣了一下,冷着脸把目光转开了。

    有Oz和双子这样的大人物在座,就算双方再怎么推让,Cain也不可能坐首席。首席让给作客的双子,旁边是Arthur。Cain本打算坐在Arthur身边,但Arthur拉开身边椅子,把Oz按了下来。

    一轮菜一轮酒过后,大厅热闹起来。Cain看着因环境嘈杂而靠着头交谈的Oz和Arthur,心中一阵茫然,几乎忘了这是自己的荣归宴。酒楼菜色很精美,吃到Cain嘴里却犹如泥沙。忽然,一只手搭在Cain肩上。

    “是Cain先生吗?Granville家的干部大人。我是北国来的Owen。”

    说话的是双子带来的白西装干部。他有张相当漂亮的脸,轻言细语,态度温柔。那双鲜红的眼睛,与无意中掠过冰凉柔软的雪白肌肤,不知为何让Cain联想到蛇。Cain连忙强打精神还礼。

    “原来是北国的Owen先生?来了多久?生活还适应吗?有没有去山上兜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要是我自己能做主的,一定尽力。”

    Cain说了一席胜似什么都没说的话。Owen抿嘴看着他笑,缓缓问道:

    “Cain先生心情不好?”

    “怎么会!”Cain异常响亮地回答,“今天,这么多朋友聚在一起。”

    “我还担心您来着。都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容易醉不是吗?我想跟Cain先生喝一杯。”

    说着,Owen给Cain倒了满满一杯。

    Cain今天实在没有喝酒的心情。但也很明白,要是在这种时候拒绝对方干部亲手给你倒的酒,梁子就算结下了。Owen身量纤纤,不像是特别能喝酒的样子,但据说在北国,连刚走路的小女孩都能喝酒。Cain不敢掉以轻心。

    “真对不起。我的伤还没好,医生不让我多喝,但为了交您这个朋友……”Cain说着仰头,把一杯酒都干了。“就这一杯!”

    Owen浅浅陪了一杯底,笑着走开了。Cain跌坐回座位,猛然间,斜刺里又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Cain倒了一杯。

    Cain心胆俱裂,抬头去看。是和Owen一起来的神情恹恹的红发干部,挂着黑眼圈的双眼毫无波澜地瞧着Cain。

    “那您就不想交我这个朋友吗?”

    “这……”

    /

    为了养伤,Cain许久没沾酒,这次醉得也就特别快。他喝了红发干部的酒,随后又来了个脸上有疤的,那之后又是那个红发。Owen第二次坐在他身边时,Cain已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Owen掐了他手臂几下,确认Cain无法再战。Arthur过来探看Cain的情况,Owen对他解释,Cain喝多了,自己会送他回去休息。

    Cain被搬上一架马车。Owen拍着马头说了几句话,马儿仿佛通人性似的,引着车来到一座独栋洋房前。这里是Owen住处,室内陈设倒意外地温馨。

    Owen把Cain拖到沙发上,帮他解开胸口盘扣散酒气。

    这具身体热得让Owen惊异。他自己是体温偏低的类型,总疑心Cain是发烧了,用冰凉的手试他的额头。Cain闭着眼,抓到凉凉的东西,干脆胡乱向胸口塞去,迷糊中听到头顶传来吸气声。

    燥热从指尖染上,Owen眉头抽动,却并未把手收回。

    跟Granville家族联姻的计划,他自己是最早的知情人。事实上,联姻人选是抓阄抓出来的,Owen偷偷在自己的纸条上写了Mithra,没想到Mithra和Bradley都写了他。

    自始至终,Owen对此事满怀怨气,觉得摊上天大的麻烦。

    Bradley和Mithra大开玩笑,鼓动Owen在结婚前对Cain有所了解,最好能试吃一次。他本来嗤之以鼻,但事到临头,盯着沙发上红发青年愚蠢又毫无防备的睡颜,Owen突然就说服了自己,试吃一下很有必要。

    Cain……又弱又愚蠢。那天在夜总会,竟然蠢到用身体成为Arthur的盾。

    如果不是Owen开枪救他,今天该吃的就是Cain的白事席了。

    但是。

    一次也好,倘若被Cain奋不顾身保护的那个人是自己——

    Owen咬着嘴唇,驱逐了软弱的念头。怀着这种念头会死在北国的,他比谁都清楚。

    他剥开Cain的衣领,以指尖刻画对方结实蜜色胸肉上衣衫压出的红痕。

    试吃的第一口……该从哪里开始呢?

    4

    Cain醒来时,感到下半身好像被浇筑进了水泥。从腰部开始,过度使用的酸痛让他只是动一下都觉得吃力。

    但Cain还是努力下了床,疑惑地环顾四周温馨干净的陈设。

    陌生的地方。没有活物的气息,除了——

    Cain迟缓地转过头,跟客厅背阴处一个玻璃箱子四目相对。

    “嘎啊——!蛇……!是蛇……!!”

    Cain跌坐在地,虽然地毯柔软,但牵扯到体内的伤口,还是把他痛出眼泪。

    少年时不愉快的经历让Cain至今不擅长应付这种滑溜溜的冷血动物。他赶快转开目光,但能感到那条牛奶白色、红眼睛的蛇还在看着他,咝咝吐着信子。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

    脚步声传来,Cain如蒙大赦地看过去。他认出了来人,是Owen。

    昨夜的记忆碎片涌入脑中,Cain倒吸一口冷气。

    “喂!是你这家伙,对我……”

    Owen冷笑着。初见的温柔有礼全成了错觉。“我做什么了?”

    “你——”Cain语塞,脸红得要滴血。但他旋即想到自己并没什么理亏之处,理亏的明明是面前的人。“你欺负我!”

    “不行吗?”

    “当然不行了!”

    “我是北国人。”Owen突然宕开一笔,在沙发上闲闲坐下,抱起肩膀,“不太了解这里的习俗。听说本地有句俗话,还是前几天双子告诉我的。”

    “什么?”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Owen理所当然地说,阳光下滋润的容颜鲜艳如洋画。Cain困惑不解。

    “你什么时候救我了?”

    “哎呀,Granville的家臣大人忘性真大。就是那一天啊。”

    Owen吐出舌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左眼。Cain皱眉,下意识也去摸自己的左眼,而后陡然睁大。

    “居然是你——!”

    发生在夜总会的动乱。自己在失去意识前,确实看到一个纯白的影子。

    此前,Cain一直以为是Arthur。但事后忆起,Arthur好像没穿白衣服。

    Cain闭上嘴,口中五味陈杂。看着他扭曲的表情,Owen笑得更开心了。

    “你要揍我吗?”

    “……。那天的事,谢谢。”

    Cain咬牙站起来,去找自己的衣物。脱下的袍子被整齐折起,刚好摆放在蛇箱上面。Cain快哭了,他颤抖着伸手,把衣服拽了过来。

    身后又传来Owen的笑声。他回头,见Owen往面前的茉莉花茶里加了几大勺生奶油。

    “那个,Owen。我们算是两清了?”

    “不好说啊。把贞操视为和生命等价,也是本地的风俗吗?”

    “就、就当是那样吧!”Cain脸又红了,忍耐着体内残留的黏腻触感。“从今往后,除了公务,我们就没必要再见面了吧?”

    Owen看着他,忽然大笑起来。

    “误会大了。莫非觉得我会对你纠缠不清?你对自己的魅力有什么误解吗?”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如有冒犯,还请不要把账记在我的家族上……”

    /

    荣光街阳光灿烂。Cain重新理事,发现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没出什么岔子。

    不,这并不是说Cain盼着出些岔子来证明自己的不可或缺——他忧愁地推开账本,叹了口气。

    股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Cain感觉自己这段时间的气运出了些问题,难道是某个富户园子里新挖的池塘破坏了荣光街的风水……

    “Cain哥!”手下进来通报,“Arthur大人捎来口信,晚上双子回请,希望您陪他出席。”

    Cain无精打采。“Oz大人也会去吗?”

    “Oz大人不去。”

    Cain不知自己为何来了精神。

    他与Arthur同去。轿车开到城寨外围,雨之街的一家酒楼。

    酒楼空间不大,包厢只有一个,今晚理所当然被双子占据。

    此处老板Nero是Cain的熟人,似乎也相当苦恼自家酒楼每天的黑帮生意。酒楼正堂高高挂起一块被菜刀砍烂的莫谈国事牌。Cain曾经好事,问过这是什么意思。结果Nero神情恐怖地表示,若有不长眼的敢在酒楼开战火并,这就是下场。

    “如果Oz非要在你的酒楼打架呢?”

    Cain心中想着,识相地没有问出口。

    他陪Arthur走进酒楼,绕过样式普通、被擦洗得一尘不染的花木屏风,上了二楼包厢。

    推开包厢门的刹那,Cain如遭雷击,甚至忘了让Arthur进去。

    “Cain?”

    Arthur惊讶发问,注意到Cain目光的流向。Owen正坐在桌边,吃放在桌上的糖,迎上Cain的脸,雪肤红瞳的北国人绽放出虚假的浅笑。

    “又见面了。”Owen发出小鸟唱歌般的声音,“对了,今早你有东西忘在我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过来,Cain僵硬地发问:

    “……是什么?”

    “发带。扎头发的。”

    Owen把Cain的发带扔过来。软绵绵的布料在半空飘落,蛇似的委顿在地。

    耳边响起Arthur欣喜的声音:

    “原来如此。你们昨夜在一起?我之前的担心看来多余了。”

    木雕泥塑一般,Cain眼看着Arthur与双子站在一起,转向他和Owen。

    “为敦睦两个帮派间的友好,我们打算促成一次干部联姻。Cain,Owen,你们都见过彼此了吧?”

    5

    事后想起来,Cain才注意到此前联姻一事的种种伏笔。

    这不仅指Owen莫名其妙地救了他又上了他。连Arthur也曾状若无意地发问:

    “Cain有喜欢的人吗?”

    “我如果有,您难道会不知道?”Cain飒爽地摇头,“现在不是想那种事的时候。”

    “我倒觉得那种事也是很重要的。Cain喜欢什么类型的呢?”

    Cain挠了挠头。他是真的没怎么考虑过这个问题。

    在Cain心中,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可以成为朋友,极少数合不来的人,只要没有利益冲突,多半也能和平地相处。他受到Arthur的器重,兄弟们的敬爱,荣光街全年龄女性的另眼相看,但这些都与情爱不同。Cain感觉自己没那东西也能生活得很好。

    婚礼的筹备期很短,短到Cain想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再说,这是他的主君想要实现的结果,就算对方是蛇,Cain也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Owen那边会怎么想自己呢?Cain思考过这个问题。Owen必定也认识到,自己与Cain合不来,不过好像Cain也没特别惹他讨厌。

    Cain决心好好对待Owen,免得亲事反而成为帮派间关系恶化的引线。

    /

    简单的婚宴在Nero的酒楼举行。

    桌上菜色多半有吉祥寓意,饱含着对新婚夫妇感情和睦、子嗣昌盛的祝福。甜品是撒了花生碎的莲子羹,Owen抱着碗吃了不少。Cain额角落下一滴冷汗,搞不清楚对方对自己怀有怎样的期望。

    他和Owen饮了双杯。刚刚放下酒盏,就又被注满了。Mithra撑着脸,单手执壶给Cain倒酒。

    “我家Owen以后就拜托您照顾了。您可以揍他,在北国,夫妻间这样很正常。”

    “不,别这么说。我会好好对待Owen的。”

    “真的?”

    “真的。”

    Mithra点了点头,把酒壶塞进Cain手里。

    “那为表诚意,您干了这一壶。”

    Cain唯有苦笑。他带来的只有下属,插不进干部之间的局面,如有言语龃龉,被Mithra揍了都算白揍。为难时,桌上听到清脆的响声,Owen把勺子放进甜品空碗里,一脸不快地看过来。

    “今天的酒不好喝。”Owen说。

    “你的喜酒也不好喝?”Bradley在一边不嫌事大地问。

    “不好喝。我想回家了。”Owen起身,抓住Cain的手臂,“回家。”

    Owen竟然会为自己出头,跟自己帮派的干部作对。Cain大为意外,也感动不已。他紧跟着Owen,跟双方上级告辞后离开包厢,远远听到Mithra把酒壶摔在包厢门上的声音。

    坐上马车时Cain没话找话,“他还真关心你。”

    “谁?”

    “你跟Mithra。他还特别把你托付给我。”

    “哦。”

    Owen神情冷冷,嘴角不情愿地撇下。动荡的马车中,Cain发现自己这是第一次好好打量Owen,此前不是匆匆,就是带着醉意。与自己缔结婚姻之约的男子身材消瘦,心情低落时神情毫无生气,来了兴致时却异常明媚生动,像点睛的工笔画图。

    被Cain探究地盯久了,Owen歪了歪唇角,吐出一句:

    “Mithra算是我的兄长。”

    “血亲?”

    “不,毫无血缘关系。最初……在我还很弱的时候,为寻求他的庇护才做的。结果那个笨蛋,到最后也没帮到我多少。多数时候反要我替他处理烂摊子。”

    Cain笑起来,“怪不得。你们关系很好啊。”

    “这算关系好?你们这里的人还真奇怪。”

    马车到目的地,Cain下车替Owen打起帘子。Owen住的小楼本就意图作为干部联姻的新房使用,推门进去后,Cain发现多了些家具。他满怀期待地看向客厅角落,但是失望了。那条蛇还在。

    “这个,”Cain苦着脸,远远地指着那条蛇。“非在这里不可?”

    “是我喜欢的宠物。”Owen说,“要是你想,也可以养你喜欢的宠物。比如小鼠什么的。”

    “怎么我养就是小鼠啊?!”

    Cain懊恼的神情似乎极大取悦了Owen。他侧过头,绽放出冰花般美丽的微笑。

    “那么,Granville的家臣大人喜欢什么?狗吗?”

    “狗还算不错。Owen你肯定是喜欢猫吧。”

    “我喜欢蛇啊。这你不是清楚了吗?”

    “哎呀……”

    Cain转过身,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微微放大。今日的婚礼上,Owen穿了黑西装,此刻西装与衬衫都换下,身上只有一件柔软的白色睡袍。Cain的心跳剧烈起来,他非常清楚新婚夫妇该做什么。他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双手扶住Owen的肩膀,用嘴唇去碰Owen的嘴唇。

    他被推开了。

    “我要睡了。”Owen说,“你不一起吗?”

    当然要一起。Cain也换上睡袍,他穿这种东西颇不习惯。

    他和Owen并排躺在床上,身边人的体温淡淡地传过来。Cain许久没在清醒的状态下与人同眠,差点连呼吸都忘了。踌躇几秒,他还是翻过身,盯着Owen那一面看。Owen仰躺着,眼珠犹如水银中的宝珠,缓缓流向Cain这一边。

    “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不做吗?之前你不是很喜欢的吗?”

    Owen默然不语,有几分像生气了。

    “有必须做的理由吗?”

    “啊?明天大家都会关心的吧。至少Arthur肯定会问我。”

    “你有婚假。没听说?明天谁都不用见。”

    Cain这才想起Arthur的确提过这事。

    他朦朦胧胧地觉得,给他休伤假连着婚假,是Arthur要让刚刚回归的Oz迅速融入帮中事务做的考量。Cain有些低落,他不想这样揣度自己的主君,但处在Arthur的立场设想,如此谋划并不过分,甚至可以理解为对Cain的优容。Arthur仍然需要用他,不然,完全可以做得更冷血。

    Cain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惊讶地发现Owen也转过身,幽暗中闪亮的红瞳注视自己。

    那面具般精美的小脸上带着嘲弄的神色。一瞬间,Cain有种被读心的错觉。

    “喂,Granville忠心的家臣大人。”Owen轻声细语,幽暗中传来如兰似麝的甜香。“荣光街是你的地盘吧?”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们是夫妇,我不关心你的工作才不正常。我也会对你说我的。什么都会说的。”

    Cain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能说是地盘吗?荣光街是我的家乡。因为地头熟悉,现在各种事我管得多些。”

    “家乡?你还是小家伙的时候就在荣光街生活了?”

    “是啊!我在一家武馆学把式。当时,Nero还没开酒楼,我总去买他蒸的包子。”

    “好吃吗?”

    “Arthur大人当时也这么问。——明天也带你去吃吧。”

    Cain笑起来。不知为何,与Owen的絮语令他神经松弛。黑暗中,Owen安静地听着。

    那夜他们什么都没做,聊到累了便沉沉睡去。连窗帘都忘了拉,次日清晨被阳光唤醒。

    6

    Cain好好利用了这段婚假。他带Owen去Nero店里,要吃包子。

    酒楼午市清走最后一拨客人,Nero拉上门。回头见这对新人坐在阳光最好的小桌边,Owen捧着菜单皱起眉细看,Cain在旁边向他解释,不禁微笑着走过去。

    “结婚,挺开心吗?”

    “我们也是第一次。”Cain的口吻莫名老练,让人有点想笑。“Nero,你没结过婚?”

    Nero维持着淡淡的笑容。

    “包子里要包什么?”

    “糖……”

    刚刚掩起的门传来响亮的拍门声。谁都知道Nero的酒楼三教九流都会往来,连警察都不敢这么拍门。Cain和Owen对视一眼,Owen伸手进衣襟内侧,保持着随时能拔枪的姿势。

    门开了。进来的并非生面孔。Bradley绕过屏风走进来,见Cain和Owen在座,瞪大眼睛。

    “你们在这儿干嘛?”

    Owen问:

    “你在这儿干嘛,Bradley?”

    Bradley刚要说话,Nero走过去,朝他手中塞了本菜单。动作太大,Bradley一个趔趄,不过没有动怒,反倒露出笑容。他走过去,在Owen身边的座位坐下,轮番打量了两人。

    “新婚快乐。感情这么好,出来约会?我还以为Owen更想去荣光街呢。”

    “Cain说过几天带我去。他也很想把我介绍给荣光街的父老认识。”

    Owen甜笑着说。听着听着,Cain突然面酣耳热,很不习惯。——与Owen的结合是个政治决定,Cain本打算视为合作、或联盟一类形式泰然处之,但现在看来,是自己想简单了。在Owen说些亲密的话,看着他微笑的时候,Cain发现自己无法不对面前之人产生温情。

    Bradley把Cain的局促看在眼里,不禁哈哈大笑。

    “小子,当心点。”他指着Owen,“这可是个坏东西,雪地里的白蛇。”

    Owen在桌下踩了Bradley的脚。

    Nero来收菜单,顺便通知三人灶上已蒸了包子。Bradley点了几种颇费时间的大菜,Nero不理他,最后讪讪地点了炒面。Nero要离开时,手被Bradley抓住了。

    “这位北国的客人,”Nero冷着脸问他,“炒面也不想要了?”

    Bradley骂骂咧咧松开了手。他转回头对Cain和Owen说:

    “都是你们在这里碍事。Nero平时对我很好,还会坐下来跟我一起吃饭。”

    “Bradley,”Owen问,“你结过婚吗?”

    Bradley的回答令人意外,“没看到我戴着婚戒?”

    他戴了满手的戒指,实在分不清哪个是婚戒。Owen也不是真的关心这个,只是哦了一声,垂下眼若有所思。

    Cain来了兴趣,“对方在北国?还是跟你过来了?你们感情如何,有小孩吗?”

    Nero在这时端来了包子。包子洁白可爱,散发着荧荧的蒸汽,咬开是香甜的糖馅。Bradley在Owen出手阻止前抢了一个塞进嘴里,含糊道:

    “感情特别好。最近还经常见面。”

    Cain在心中惊叹。

    那天,Bradley的炒面是最后一个端上来的。里面只有酱油和青菜,连条肉丝都没有。

    /

    夜晚,Cain借了辆轿车,带Owen去山上看海湾夜景。

    山上风冷,Cain脱下外套,给Owen披在肩上。Owen惊异地看他一眼。

    “我也有外套。”

    “可是,你……”Cain摸到Owen的手。“手都这么凉了。”

    “每天都这么凉。你不知道?”

    Cain有些讪讪地,想着把外套从Owen肩上摘下。Owen却闪开了,注视Cain的鲜红双瞳反射着海面的渔火。

    “给我的就是我的了。”

    Cain笑,“我懂了。”

    “懂了什么?”

    “你也喜欢别人对你好。我还以为你们北国人都有点,那种……”

    “?”

    “难搞。”

    Owen的神情备受冒犯。“生长在荣光街的家伙不要随便懂。”

    车停在路旁,偶尔有车灯从身后掠过。夜幕笼罩下,山脚下是华灯浮动的城市,另一侧是凹进城市中的海港。虽然生长于斯,但连Cain也鲜少从高处俯瞰这片土地。他眯着眼,想辨认出荣光街的位置,忽然感到冰凉的东西落入火热的掌心。那是Owen的手指。

    “这里好冷,”Owen抱怨,“而且很黑。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

    “那么,回家?”

    “不。我想走的时候再走。”

    握着那只纤瘦冰冷如死去小鸟的手,Cain心潮震荡,涌上难以自禁的怜惜之情。他的手伸进外套下,揽住Owen的腰。Owen侧过脸,苍白的薄唇就像因低温而紧闭的花瓣。Cain吻了上去,被他的温度濡染后,渐渐吐出灵巧妖艳的花蕊。

    Owen的手扶在Cain胸前,攫取蜜糖一般加剧了攻势。

    带着海水咸味的风裹住两人。

    至少在亲吻上很合得来——在思绪迷乱前,Cain如此想着。

    /

    大约从那天之后,身体也变得契合了。出门约会的日程被一再推迟。

    尽管都不是迁就他人的类型,但在多次肌肤相亲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确实有了根本的转变。对Owen经常提出的无理要求与倒错的情感表达方式,起初Cain只觉得无奈,现在却认为不乏可爱之处。

    难道自己的意志真的遭到腐蚀,中了北国的软红圈套?Cain这样提醒过自己。但随着对Owen了解的加深,Cain越发觉得,只在自己面前展露的Owen不是演技。

    Owen的爱并非虚假,甚至比Cain还要真实几分。Cain不想辜负这份感情。

    他努力了解Owen的一切。Owen给他几条活的小鱼,让他喂蛇。唯独这件事,Cain还是惊慌地躲开了。

    某天中午,Cain隔水加热外送的茶点时,感到Owen贴在身后探头。有什么硬硬的东西硌着Cain的屁股。

    又要来?Cain吃惊,伸手过去摸,发现自己想多了。

    凉滑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那是Owen不离身的手枪。

    Cain觉得有趣,干脆去夺那支枪。Owen吸一口气,果断抽回被Cain擒住绕了半圈的手腕,给枪下了保险。Cain抬手架住Owen另一侧手臂,还是扭着Owen的手按在台面上。那只手握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Cain。

    “我赢了。”Cain露齿而笑。

    “你是笨蛋吗?”Owen嗤之以鼻。“是我赢了。倘若开枪,你能比子弹还快?”

    Cain放开Owen,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不止一次吃过火器的亏。

    灶上的水微微滚开,Cain赶紧用筷子拨开黏连在一起的烧麦,余光瞥见Owen将那把枪在手中转着,打开弹仓发出清脆的机械声。

    “会用枪吗?Granville忠心的家臣大人。现在可不是倚仗拳脚的年代,再蠢也该知道什么更有用。”

    “怎么说?Arthur大人不是让随身护卫带枪防身那种形象。”Cain摊开手,“何况我总在荣光街活动,身上插着这种危险的东西,会被年轻人有样学样的。”

    Owen讽刺,“你是哪里来的老家伙吗?”

    “我是荣光街的保护者。我要为大家负责。”

    Owen脸上的讥诮之色越来越浓。

    “多伟大的说辞啊。你凭借的只不过是Granville家族的积威。血与火的考验,你们经历过吗?那可不是几场儿戏的刺杀能与之相比。在那样的混乱中,只能听到绝对的实力说话。如果没有实力……连自保都做不到。”

    Cain扭头看着Owen的脸。蒸笼上的点心散出香气,他却已没了食欲,甚至有些生气。Owen这话只能理解为试探,Cain真搞不懂对方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煞风景。

    “你们北国人,打算把这里变成那样的局面吗?”

    “你啊。就非要用‘你们北国人’称呼我吗?”

    Owen冷冷地绽放出虚伪的微笑。他动作粗暴地把枪塞到Cain手里。

    “留着这个。防身用。”

    “啊?”

    “烦死了。”Owen从厨房消失,卧室门重重关上。“我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脸。”

    7

    Cain连续几天,脸上带着沙发套花边形状的红痕出现。时间一长,谁都知道晚上Cain睡沙发,新婚夫妇的感情出了状况。

    Arthur特地把Cain叫过去,相当明显地顾左右而言他。还是Cain先熬不住,叹了口气。

    “我和Owen吵架了。”

    “为什么?”

    Cain从腰间把手枪抽出来。Arthur好奇地挑眉,拿过枪翻来倒去地看了一遍。

    “Owen把这个送给我。”Cain解释。

    “这不是很好吗?”

    “是吗?也许吧。”Cain勉强牵动唇角,“看来是我让他伤心了。明知那家伙是正话也要反着说的个性,我干嘛要对他生气……”

    “我觉得这是件好事。”Arthur笑眯眯地,“首先,Cain和Owen都是关爱和重视着彼此的吧?其次,Cain是因为认真对待Owen的话才会生气的。这说明你们真正在交流啊。作为新婚夫妇,绝对是很不错的迹象哦。”

    “呃。还能这么解释?”

    “真难过啊。从前Cain很少怀疑我的话的。”

    “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开玩笑的。”

    Arthur爽朗地说,起身将手放在Cain肩上。

    “下个月,就是荣光街一年中最大的庙会了吧。在那之前修复跟Owen的关系,邀请他一起去如何?我觉得他会很开心的。”

    /

    Cain可不敢说Owen会不会开心。但他发现自己很想看到Owen开心的脸。

    当晚,他来到Nero的酒楼,打算包几种菜回家。

    走进厅堂,发现Bradley坐在靠后厨桌子边喝酒,桌上放着一盘卤鹅肝。

    Bradley抬手跟Cain打招呼,Cain于是坐过去。

    “Bradley,”Cain问,“你真的结婚了吗?这么晚不回家,太太不会发火?”

    “哈?这叫什么话。你不也没回家。”

    “Owen在跟我闹别扭。”

    Cain的无精打采好像让Bradley颇为高兴,他给Cain倒了杯酒。Cain继续问:

    “Bradley,跟Owen吵架之后,该怎么哄他?”

    “我知道才有鬼了。我脑子有病才会去哄Owen,只要他不报复我,离他远点是好事。”Bradley手指敲着桌子,幸灾乐祸地露齿而笑。“但你小子不一样。真倒霉。”

    Cain拎着食盒回家,卧室门仍紧紧关着。听到他的响动,唯有客厅箱子里的白蛇蠕动着探头。

    Cain想了想,去敲卧室门。良久,里面传来声音:

    “谁在外面?”

    “还能是谁?Owen,拜托,我进去拿个换洗衣服。”

    “我要睡觉了。明天等我走了你再进来。”

    “我买了糖包子。Nero说在馅里新加了桂花,请你务必尝尝看,给点意见。”

    门开了。穿白色宽松睡裙的Owen走出卧室,环顾四周。Cain打开食盒,Owen取出一个包子,掰开瞧了瞧,放了一块进嘴里。谨慎的神态仿佛对人类怀有戒心的野猫。

    “呜呜噜噜。”Owen说。

    “什么?”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糖都硬了。”

    Cain微笑,“要热一下再吃?还是,明天带你去店里……”

    Owen转过脸。那张精致美丽的脸,此刻既像天真的孩子,又像残忍的北国恶徒,同时又仿佛两者都只是薄纸一重的假面, 真正的Owen还藏在Cain看不到的地方。

    “你啊。”Owen舔掉唇角的糖屑,慢慢地说,“在讨好我吗?”

    “是啊。”

    他的理直气壮让Owen皱眉,瞪着Cain的神情十分艳丽。Owen雪白的牙尖咬上嘴唇,无可奈何似的,靠在桌边抱起肩膀。

    “要是这么容易被你讨好,我成什么了。”

    “不至于。Owen可能不知道,但我深刻地反省过了。”Cain掏出那把枪放在桌上,深吸一口气,看着Owen的眼睛。“教我用吧。我……也想变得像你一样。”

    Owen看了他一眼。久久默然后,他的手覆上Cain的手背,让Cain双手握着枪。Cain无措地低头,Owen绕到他身后,呼吸拂进Cain的红发。Owen扶起他的手,仔细摆放手指的位置。

    “拇指不要压住,不然弹壳飞出时枪口会跳。手臂再向前伸一点……差不多了。看这里瞄准。”

    Cain吃惊,手臂被Owen带着,枪口对准客厅一角的蛇箱。

    “真要开枪?在室内?”

    “挨不了几枪的房子我不想住。”

    “可是,打那个……没问题吗?”

    “放心。你打不中的。”

    Cain用完好的右眼瞄准,开了枪。尽管早有准备,还是被后坐力震动了身体,有撞入Owen怀中的错觉。Owen对他解释,北国制式的枪多少都会沉一些。枪口跳了起来,子弹嵌入蛇箱上方约半臂远的墙面。

    Owen的手又缠上他的臂膀,转动Cain的身体。

    “现在,打那幅画。”

    /

    那天Cain打光了子弹,Owen又给了他一些新的。

    坐在满目疮痍的大厅里,Cain感到肉疼。真不知倘若客人来访,自己该怎么解释这状况。

    不过也有好事。Owen终于同意他睡卧室了。

    并排躺在一张床上,感到身边人的体温,Cain莫名地想微笑。他伸过手臂,环住Owen的腰,Owen脸向外侧,没什么反应。

    “喂。”Cain小声问他,“睡了吗?抱着睡吧?”

    “……”

    没人回答。Cain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次日早上,发现Owen蜷缩在他怀中,用他的手臂当枕头。

    这让Cain神清气爽,笑着走在荣光街,跟所有人打招呼。

    /

    荣光街正在筹措庙会,宽敞地方高高搭起戏台。灯会、集市与其他事项也在推进中。

    这段时间,人员货物周转频繁,冲突也比平常多。诸如小偷小摸、动手动脚、两家人抢一个戏班子这种琐事,Cain无法一一过问,基本都放给手下处理。

    就算如此,他也忙不过来。

    Owen第一次见庙会,觉得事事新奇,总在荣光街拎着箱子探头探脑。Cain虽然想陪他逛逛,却实在走不开,只能吩咐手下照顾Owen,在不触及家族机密的前提下,尽量满足他任何要求。好在Owen很乖,只要了几次本地的奶茶和甜点。

    转眼到庙会正日。薄暮时分,街上灯火辉煌,戏台周遭更是亮如白昼。

    Cain在武馆小睡一下午,此时精神饱满。手下报称,Owen进来等了他一会儿,见他没醒,无聊地又出门了。Cain确认了几句防火之类事宜,离开武馆去找Owen。

    路上熟人颇多,因不想停下来寒暄,Cain从集市一个小摊上摘了个卖给小孩玩的面具。

    他在鼎沸的人流中,见到Owen的身影。

    Owen穿白西装,提手提箱,站在一处戏台下,抬头望着高高挑起的花灯。

    Cain潜到他身后,拍了下Owen的肩膀。Owen霍然转身,见到是他,唇角一撇,手从腰间离开。

    “是你。”

    Cain在面具后闷笑。“不是不想看到我这张脸吗?”

    “哼……你还记得啊。Granville的家臣大人,这么记仇没关系吗?”

    “怎么算记仇。你的话我都记得。”

    灯火晶莹的光辉在Owen眼中闪烁。Cain将面具推到额上看着他笑。Owen神情莫测,伸出一只手,撩开Cain遮在左眼上的红发,指尖触过眼帘的伤疤。

    这伤还是Owen与Cain第一次见面那天留下的,如今几乎融入肤色。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两人有些恍惚。

    喧闹的乐声从街尾传来。忽然,Cain抓住Owen的手,让后者差点脚下失稳。

    “?”

    “别慌。听到这音乐的时候,大家都要跳舞才行。”

    果然。Owen环顾四周,行人都如荷叶上的雨珠般,两两聚成一对,还有外来女客被荣光街本地的小伙子牵住衣袖,害羞地嗤笑不停。

    身体被Cain带着,微醺似的轻轻摇摆。Cain的手很热,好像要将他的身体融化。喉头涌上陌生的情感,Owen将眼神转到一边。

    “像笨蛋似的……不是笨蛋,就没法在这条街生活吗?”

    “今夜而已。今夜就陪我当个笨蛋吧,Owen。”

    整条街都被欢快的旋律搅动。宛如冒出蒸汽的沸水,将热度送入夜空。

    拘谨地提着箱子的Owen,一脸不情愿地被Cain带着转圈。起初姿态僵硬,像八音盒里的人偶。但随舞曲渐进高潮,看着Cain毫无阴霾的笑脸,Owen唇角也浮起不知是真心还是嘲弄的笑意,开始迎合Cain的动作。

    一曲最终,Owen反握住Cain的手腕,将对方拉入怀中。

    富有弹性的胸肌,隔着衣衫撞上Owen胸口。Cain愣了片刻,旋即认为自己明白了Owen的意思。他闭上眼睛,让Owen含住他染着汗水微咸的嘴唇。

    周遭喧嚣远去。Owen温凉的薄舌进入他分开的双唇,交换着甘甜的滋味。

    Cain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下意识紧紧抓住Owen的手臂。嘴唇分开时,脸上兴奋的红晕还未褪去,湿润的蜂蜜色瞳孔满满映着Owen的影子。

    “——”

    这一刻,如果没有枪声响起该多好。





    8

    有人在荣光街的庙会上开枪。

    枪响从近处巷子传来,行人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数年以来荣光街治安从未出现过问题。

    但Cain最近正训练枪械,对这声响并不陌生,当即变了脸色。Owen注意到,他后退半步,双眼藏在帽檐阴影中。灯火照亮Owen下半张脸,白皙肌肤上双唇还微带艳色。

    “你不去看看吗?”

    “恐怕我得离开一下。你……”

    Cain犹豫了。犹豫比什么都说明问题,Owen弯起唇角。

    “明白了。这是在Granville地盘上发生的事,我在场只会让事态复杂。”

    “是啊!也不是不信任你,只是……”

    杂沓脚步声在身边响起,Cain狠抓了两下头发。Owen看起来并没生气,可他还是有点愧疚。

    “Owen,你先回去。今晚我不回家了。”

    他跟手下转身离开。Cain有种错觉,Owen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

    枪击在一条小巷与主街相交处发生,冲突双方都是本地青年。

    起因微不足道:跳舞时双方争个姑娘,引发口角,进而演变成肢体冲突。落于下风的一方掏出手枪,开枪伤了对方肩膀。

    枪怎么会流入荣光街?

    如果能从开枪者口中得知枪的来历,事情会简单许多。奈何此人枪法欠奉,下场却极为凄惨:手枪脱手后,他被愤怒的民众殴打踩踏,Cain赶到时已没了呼吸。

    手下捡到枪交给Cain。Cain神色复杂,嘱咐手下几句后,自己带着那把枪回到武馆。

    次日,他去见了Arthur。

    /

    现在,Arthur和Oz一起住家族祖宅。

    宅院相当大,Cain记得Arthur一般在第二进的阁子处理公务。今天却被引到第三进,据说因为Oz大人喜静,Arthur尊敬Oz,也在内院陪他。Cain再次意识到,自己确实很久没见Arthur了。

    他给Arthur和Oz都行了礼,报告了昨夜的情况。随后,从怀内拿出两把枪放在桌上。

    “两把?”Arthur不解,“昨夜只有一把枪开过火吧?”

    “我想请Oz大人看看这两把枪。”

    Cain说。Oz有些意外,在Arthur鼓励的目光下,他检查了那两把枪,眉头微微皱起。

    Arthur追问,“Oz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请别说没有。Cain不是外人,您直接说吧。”

    Oz又默然一阵,不知是在掂量Cain,还是单纯在组织语言。

    Cain的心脏几乎撞破喉咙,口中尝到血味。他紧盯着Oz,向不知名的神佛拼命祈祷,却还是从那双毫无瑕疵的冷硬嘴唇中听到自己不愿听到的话:

    “……它们是从一个地方流出来的。”

    “真的吗,Oz大人?可这两把枪型号完全不同。”

    “但,都是北国军队前些年淘汰的制式武器。”Oz手指屈伸,指着两把枪管上被锉掉的编号。“锉痕宽度相同,也都重新烤蓝过。有渠道拿到这批货,且能处理得这么精细的人不多。”

    Oz拿起其中一把丢还给Cain。Cain接下,那正是Owen送他的礼物。

    “您怎么知道?”

    “那把更好。是将军用的。”

    室内陷入诡异的安静。Cain上前要收回剩下一把枪,手被Arthur温柔地挡回去了。

    “Oz大人,”Arthur转头问Oz,“双子这是什么意思?我想在中间地带提出交涉。”

    Oz摇头,“没用。”

    Cain忍不住开口,“您非要对Arthur大人这么说话吗?”

    Arthur倒没有生气,“我想Oz大人的意思是,既然双子已经决定背着我们捣鬼,再去交涉他们只会阳奉阴违,虽然不会撕破脸,但也丝毫无助于化解事态。对吗,Oz大人?”

    Oz轻轻点头。Cain叹为观止。Arthur一笑,又问:

    “您觉得该怎么办?”

    “交给我。”Oz将枪收进长大衣,站起来,忽地指向Cain。“他,留下来。”

    Cain一头雾水地指着自己。“我?”

    Oz已消失在屏风后。Arthur笑容不变,叫人进来换过茶碗,请Cain坐在自己身边。

    /

    雨之街的酒楼里。Nero额头滑落一滴冷汗,看着面前气势汹汹的客人。

    “兄弟几个提前订了今天中午的包厢,现在不让进是怎么回事?”

    “贵客抱歉,给您留了一楼雅座。”Nero苦笑,“截胡包厢的这位可真是不好惹……”

    “有多不好惹。总不能是Oz吧?”

    Nero闭嘴了。几个客人相顾失色,下意识看向楼上。

    与此同时,楼上包厢中,Oz正在喝茶。

    喝到第三杯,门被推开。北国双子笑容可掬地走进来。

    “好久不见。”双子之一说。“昨晚睡觉前Snow还在抱怨,担心小Oz忘了我们两个老家伙……我教训了他一顿,说小Oz绝不是那样的人。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什么误会,我们把他从雪地捡回来,把他养大、教他各种事,亲情毕竟在这里。果然今天好话应验,小Oz想起请我们吃饭了。”

    Oz挥了一下手。有个伙计走上来,托着一个盖着银色餐盖的盘子。

    盘子放在双子面前,Oz打开餐盖,里面是一把枪。

    谁都没去拿那把枪。双子对视一眼,维持着笑容。

    “我们忘了教你点菜。三个人就吃一个菜?”

    “加一个人,也可以。”Oz缓缓道,抚摸手杖的杖头。“Owen最近在忙什么?”

    “几个月前的大喜日子你也在场。Owen正跟Granville家族的年轻后生打得火热。”双子之一面露思忖之色,转头问另一人。“现在若要他对那个叫Cain的孩子动手,他会心疼吗?”

    “会的吧?”

    “会的吧。”

    “因为是小Owen啊。”另一人惋惜地认同,“绝对会闹别扭好几天。”

    “换成小Mithra就不会。也让小Mithra帮帮他吧。”

    双子大声咬耳朵,眼见Oz满面冰霜。他们支着下巴,大眼弯成月牙,声音毫无暖意:

    “说起来,小Oz,该生气的是我们吧?原本以为有默契,到头来只是一厢情愿啊。”

    “与其说生气,不如说是失望才对……幸亏情分还在,再信任你一次也不是不行哦。”

    两人同时转向Oz,等待Oz回应。Oz看了他们几秒,闭了闭眼,起身告辞。

    走开几步,Oz想到什么似的返回,抓起餐盘上的手枪。

    /

    轿车停在酒楼外。Oz拉开车门坐进去,属下从前座回头。

    “有什么吩咐?”

    “把Owen带来见我。”

    属下应了声是。

    “那人最近在荣光街、港口之间活动。要活的吗,Oz大人?”

    Oz考虑了三秒钟。“活的最好。”

    9

    很快,活生生的Owen被带到Oz面前。

    被Oz的人找到时,Owen正在荣光街运河一处下客不下货的小型码头。本想设法脱身时,猛地瞥见远处楼角上的反光。Owen唇角抽动,皮笑肉不笑地举起双手。

    一路上,并未遮蔽他的视线。Owen从侧门被带入Granville家族宅院。

    他在一间阴冷的厢房中见到Oz。

    Oz似乎懒得解释找他来的目的。他给Owen看了一把手枪,直接开口:

    “这样的东西,你在荣光街卖了多少?”

    Owen张了张嘴,打算说“不明白你的意思”。见状,Oz属下在一旁帮腔:

    “想活着离开,就别消耗Oz大人的耐心。”

    Owen眨了眨眼,挤出一个笑容,从善如流道:

    “账本在箱子里。货还剩一小半,如果Granville家族有意,我会考虑以合理价格打包出售。”

    没人接他的话。Owen双手被解开,输入最近不离身的手提箱密码。

    箱子里只有衬衫,牙刷,成卷捆起的钞票,一本皮面账册。Oz戴上手套,翻开册子看了几眼,示意属下拿去给Arthur看看。

    Owen抿唇盯着他,见Oz拧开手杖某一节,里面居然藏了把颇长的雪亮匕首。

    匕首插进箱子内衬,长长划开一道。Oz提起箱子抖了几下。从布料和皮革的裂缝里,哗啦啦掉出几件枪管、瞄镜之类,狙击枪的零件。

    Oz收回匕首,看向神情恨恨的Owen。

    “有人告诉过我,你在北国是狙击手,做暗杀营生。”

    Owen不说话。他继续说:

    “回去,继续做你的暗杀。我可以让你活着。”

    “你的意思是,我不肯走就杀了我?”Owen陡然提高声音,“上面的家伙们,是在开玩笑吗?先是逼我跟不认识的男人结婚,现在又要赶我走……一点都不担心在底下的人眼中变成笨蛋?”

    Oz制止身边要有所动作的属下。

    “你那边的情况,我不清楚。我只是做得到。”

    “……”

    “你在我之下,Owen。你尚未积攒足以违抗我的实力。现在,如果你对Cain不利,Arthur会受影响,所以我打算送你回去。有问题吗?”

    Owen红瞳要滴血般看着Oz:

    “我干嘛要对那个笨蛋不利?”

    “那么——是不愿走吗。”

    Oz拿起那把枪,掂了掂,对准Owen眉心。

    Owen瞳孔放大,喉咙发出不可置信的响动,纤细的身体颤抖如琴弦。

    枪声惊起屋脊上的鸽子。它们振翅飞起,在鲜血般的霞光中巡游往复。

    /

    Cain被Arthur强留一下午,近晚饭时分才放他走。

    倒不是Arthur吝惜一顿饭。两人为消磨时间在内室下棋时,Arthur被一个下人叫到碧纱橱外。下人将什么东西交给Arthur,言语间模模糊糊提到,似乎是Oz送来的。

    Arthur再回来时便有些心神不宁。见状,Cain输给他,再次提出告辞。

    Arthur深深地看了Cain几眼,忽然伸手,拥住了Cain的肩膀。被主君拥入怀中的Cain一愣,随即呼出一口气,伸手轻拍Arthur的背。

    “您有为难的事吗?像过去那样,对我说也没关系的。”

    Arthur又紧抱他片刻才放开,神色似有些不好意思。

    “Cain好帅啊。但我可不能再依靠Cain了。”

    “哪里的话?是我在依靠您。”

    “如果是这样,那继续依靠我也没关系哦。”

    “说这种话也太狡猾了吧……”

    Cain笑着告别Arthur,离开宅院时,心却在下沉。他想要回家,又觉得一阵情怯。

    ——Owen会在家吗?如果在,Cain打算如何对待他?

    他终究还是决定先回家看看,伸手拦下一辆车。

    回家路上,Cain怕他见不到Owen,更怕见不到。夜色在车外逐渐加深,Cain有种奇怪的感觉,有生以来,从未如此孤独无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枪。

    家中没有开灯。Cain开门,玄关处Owen的鞋子不在。

    他慢慢移动进室内,打开客厅的灯。

    角落箱子中的白蛇死了似的睡着。Cain跌坐在沙发上,感到脚尖碰到什么东西。

    那是Owen从不离身的手提箱。

    箱子的密码锁被解开,半开着,内部不知为何划破了。

    Cain跪在地毯上,连忙将箱子中的东西全部倒出来。有些现金,还有散乱的衣物,Cain伸手,捡起其中一本皮面册子翻开。

    那是一本账册,Cain看得出格式。即使是用北国文字写的,他也认得几个单词,比如枪和子弹的型号。

    他又翻过一页,见到一幅简笔的荣光街地图。在几个地点,Owen描绘了特殊的符号。Cain琢磨片刻,认为或许是Owen认为安全的交易地点。

    Owen……

    Cain思绪一片混乱,思考变得极为费力。

    没有余暇去想Owen去了哪里、箱子又是被谁放在此处。总之,Owen在荣光街贩卖火器是事实。撕去甜蜜的假面,北国的暴徒露出本性,试图将水搅浑,以便在Granville家族的地盘上牟利,或许还有这之上的野心。

    荣光街已经有人因此丧命,未来还会有更多。

    这都是Cain的错。他从一开始就不该信任Owen。

    听到自己的笑声在空旷的房屋中回响,Cain发现自己怒极反笑。

    他抽出腰间的枪,想摔在地上,正在此时,角落的蛇箱中,白蛇缓缓移动着抬头,嘲弄地看着Cain的方向。

    Cain双手握枪,下了保险,对着那条蛇,不断扣动扳机,直到再也射不出子弹。

    蛇箱玻璃被打得粉碎,木屑四散。蛇也跌落在地,不知生死。

    Cain双手没了力气。他垂下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家里好像还剩几种酒。过了一阵,Cain跌跌撞撞站起来,把能找到的酒都混在一个大碗里,尽可能快地一口吞下。

    不能继续想这件事了。

    北国人现在还没跟Granville家族撕破脸。他与Owen仍是夫妇。

    Cain要弥补过失,要做对家族最有利的选择。

    因此,在尚未接到Arthur的指示前,他绝不能让自己的心失控。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要睡着。要让这个夜晚快些结束。……

    /

    醒来的Cain因宿醉头痛。白光鲜明地刺入眼中,他发出一声呻吟。

    空气中有海风的盐香。Cain试图抬手遮住眼睛,手腕却被捆住,抬不起来。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意识到自己并未置身自家客厅。

    这里是个海边的仓库。一个斜长的身影靠在Cain对面。

    见他醒来,Mithra迈着长腿来到他身前。红发的北国人眼圈乌青,看起来比Cain还睡眠不足。

    他神情阴冷,口吻虽然恭敬,动作却十分粗暴,掐住Cain的脖子将他拎起来:

    “……您或许知道,Owen现在在哪里吗?”

    10

    Mithra日常在港口活动,Owen那批枪就存放在他这里。Owen惯于独来独往,不带下属,每天一次,亲自跟Mithra接头。

    他最后一次见Owen是两天前。仓库里,Owen从货箱拿枪,吹掉垫料草屑,随口说:

    “今天荣光街有庙会。”

    “你想让我去吗?”

    “你去干什么?明天我带好吃的给你。”

    Owen把枪和子弹收进手提箱,感到体温从身后接近。阳光从仓库的铁窗射入,光柱中尘埃飞舞。Mithra将他圈在木制货架边,一把摘下Owen的帽子,埋下头,鼻尖压在他发丝间磨蹭。Owen猛地转身,瞪着Mithra无表情的脸。

    “我快认不出你的气味了,Owen。就那么喜欢那家伙?”

    “哈?我是因为喜欢才结婚的吗?事到如今,也没区别了。”

    Mithra罕见地看向一侧,声音更低了些。

    “他发现你做的事后,就会抛下你不管吧。”

    “……计划不就是这样的吗。”

    Owen干巴巴地说。Mithra忽然放开双手,转过身伸了个懒腰。

    “Owen。”他没有回头,似在眯眼看阳光。“你要是回国,带我一起走吧。”

    Owen挑高一侧眉头。

    “老头们不是打算把这个港口的生意都交给你吗?”

    “那是他们瞎了眼。我看起来哪像是能管这些的。”

    Owen喜欢Mithra的自知之明,刚准备说些好话,又听Mithra说:

    “而且……你要是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怎么办。”

    Owen顿时拉下脸。“你在咒我死?”

    “没那意思。毕竟你曾跪在我面前,请求我的保护……”

    “才没跪过。”

    “真的?记不清了。”

    Mithra记性确实不好。最后,Mithra只记得Owen说明天给他带好吃的。

    但第二天,Owen没有出现。

    下午,Mithra派人去荣光街探听情况。

    去的人匆匆回来,报告:Owen被人带走,他们试图跟踪,却跟丢了。

    夜晚,去Owen家盯梢的下属也来回话,说Owen未曾回家,家里只有Cain在发酒疯。

    Mithra亲自出手,将Cain捉到了自己的地盘。

    /

    Mithra放开Cain,和颜悦色地问:

    “您和Owen感情好吗?要是感情好,他去哪里,不可能不告诉您一声。”

    “我真的不知道。”

    “那就是感情不好。真遗憾。您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Owen的吗?”

    Cain手腕一阵拉扯,绳子被解开了。他正活动手腕,Mithra指着自己的脸,对Cain说:

    “揍我。”

    “……不了吧?”

    “帮我个忙。”Mithra说,“老头们不让我先动手。”

    Cain叹了口气,将手掌在袍子侧面擦了擦。“那好吧。”

    他站起来,对着Mithra的脸摆出架势。Mithra摇摇晃晃地站着,并未有防备姿势。Cain吐纳几次,狠狠挥出一拳,目标却不是Mithra的脸,而是他身后的货架。被拳风带到,木制货架折断,货物砸下来,扬起尘土、草屑,Mithra抬手揉眼睛。

    Cain已冲到仓库门口。身后一阵气浪掀起,Cain跌坐在地,小腿失去知觉。他又爬了几步,被Mithra扯着头发拖回来,泥灰地面留下一条血迹。

    “请别担心。”Mithra把步枪插回货架空隙,蹲下来对Cain说。“只是弹片,骨头多半没断。我要您活着,若Owen有什么万一,还可以用您换他。”

    Cain喘息着,抬头看着Mithra。

    “Owen……会死?”

    “啊?您问我吗?”

    Mithra抓着Cain的头撞向货架。血沿着Cain额头流下,濡湿了遮住眼睛的红发。Mithra站起来,双手插进口袋,踢了踢Cain。

    “请您精神点儿。现在还是上午。”

    Cain一阵晕眩,眼前只看到血色。他双手摸着墙面站起来,下一刻又被打倒。

    Mithra不想让他死,只打算拿他泄愤。Cain知道他是因为Owen挨这顿打的。

    自己应该讨厌Owen。被这样对待,理应更讨厌Owen。然而此刻,蜷缩着身体忍耐疼痛的时候,Cain想的并不是这些。

    他发现自己和Mithra一样,在怕Owen出事。

    想让Owen好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到那时候再问他为什么。

    /

    Cain逐渐恢复了意识。

    空气中是清凉伤药的气味。身下是柔软的床铺。Arthur大人把自己救出来了吗……

    感到身处安全的环境之中,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而一放松,便觉得各处的疼痛一起涌上,Cain不禁呻吟出声。

    床帐外的身影作出反应。隔着半透的纱帘,Cain失去一半的视野费力地辨出那人的影子。

    “Owen……!”

    纱帘被卷上。室内昏黄的灯光中,他只看到Owen的侧脸。

    Cain呆愣片刻,毫无缘由地眼眶酸热。“太好了……”

    “哈?好什么好。”

    Owen转过脸,冷冷地看着他。Cain这才发现,那张人偶般精致的脸十分苍白,左眼还缠着染血的纱布。Cain吸一口气,支撑着起身,又痛叫着倒下。Owen看着他挣扎,没有帮他的意思。

    “Owen。你的眼睛怎么了?”

    “你想问的就只有这个吗?”

    “当然还有很多。先告诉我这个吧。”

    Owen唇角颤动了下,扭曲出一个笑容。

    “……就理解为,跟你被Mithra揍差不多。既然打不过,就只能随意被对方处置了。”

    /

    “那么——是不愿走吗。”

    Oz对准Owen眉心开枪,枪声惊起Granville宅院后园的飞鸟。

    尽管下意识躲开,Owen仍然满身冷汗,自己也控制不住身体微颤。

    Oz真的想杀他?有办法让Oz改变主意吗?

    Owen想要集中精神思考对策,脑中却不断浮现Cain的影子。

    对着被处决的自己的尸体,那个笨蛋会哭吗?会害怕吗?会生气吗?还是只会松一口气,摇着尾巴感谢自身托庇的帮派为他解决了大麻烦?想到这里,Owen从心底生出不甘。难道就没有办法,让Cain那家伙永远都无法忘记他吗?

    不对。为什么自己临死前,脑中出现的是Cain的脸?

    Owen深深咬唇,想把那家伙的笑脸从脑中擦除。可是,Owen发现自己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想。

    寒冷单薄的记忆中,似乎所有温暖艳色都是Cain给的。

    牵着他的手,在欢快的街道上跳舞。

    带他去熟悉的酒楼,品尝从未吃过的美味。

    给他看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抵足同眠时说上一整晚故事。握着他冰冷的手指,给他披上外套。犯傻,犯错,说对不起。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也想变得像Owen一样。”

    Owen可从来不觉得像自己这样是什么好事。

    似乎所有好事,都是在遇到Cain之后发生的。

    但他欺骗了Cain。或许这是他应有的结局。

    Owen思绪纷乱,对面的Oz却只掂了掂手中的枪又放下。

    “把这批货给我。你卖掉的部分,用别的补上。”

    Owen猛地抬头,“就这样?”

    “还有,”Oz问,“愿意为Granville家族工作吗?”

    Owen讽刺地摇头。“即使我说愿意,你也不可能信。”

    “不意外。——那,眼睛或拇指。选一个。”

    Owen是使用狙击步枪的暗杀者。毁掉惯用的手或眼,相当于让他的名字从道上消失。Owen面色惨白,鲜红的双眼像滴在雪地上的血。片刻,他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别耍花招。”Oz将匕首递给他。“失去双眼会很不方便。”

    “……有个条件。”

    Oz拿匕首的手一顿。Owen呼出一口气,双手撑着桌面埋下头。

    “把我的眼睛给Cain。”

    Oz默然,深觉不可理喻。他的心或大脑,并没太多用于理解人类感情的部分,何况Owen的感情连常人都难以捉摸。但,Oz确实感受到了什么。他终于开口了。

    “可以。”

    Owen接过匕首,对准眼睛举了起来。他的一只手微微颤抖,另一只却异常稳定,Owen换了手,直视着雪亮的刀尖。触到洁白肌肤的瞬间,鲜血蜿蜒滴落。

    “Oz大人——!”

    室内的人同时向门口看去,Owen也停下动作。

    气喘吁吁地推开门的是Arthur。Oz属下立刻控制住Owen,看着年轻的家族少主向Oz走去。

    “Oz大人,我觉得Owen不会伤害Cain。我们不打算跟北国双子割席,非要把账算得太清楚,反倒会引起那边其他干部的恶感。再加上……”Arthur看着Owen笑了笑。“家族在港口地带也有生意要做。”

    Oz沉吟了下。

    “但这样会暴露软弱。”

    “是吗?看来我的想法和Oz大人不同。这次是Granville家族的事,所以就这么办吧。”

    Arthur仍然笑着。在场的人都犹疑地看向Oz。已谈妥的决议,当着外人的面被晚辈直接打回,即使是跟随Oz多年的亲信,也从未见他受过这样的对待。可是Oz并未发作。

    “那就按Arthur说的做。”

    他对属下吩咐一句,转身离开房间。

    Arthur走到Owen面前,递给他一张手帕。Owen眼角被划伤,多半刺破了血管,血仍不断滴落。有人收走了Owen的箱子,余下的人也退出,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

    Owen不快地看着Arthur。

    “想让我感谢你?”

    “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双方都有做得不妥之处。可长期合作,不就是要慢慢磨合?”Arthur竟用上解释的口吻,请Owen在满是尘土的椅子上坐下。“Owen不想家吗?”

    Owen用手帕按住伤口,剩下一只眼睛看着Arthur冷笑。

    “原来在这里等着。差点以为你到叛逆期,真心要跟Oz作对。”

    “我不是想赶你走。只是忽然想起……小时候,Oz大人带我去过一次北国。”

    Arthur脸上确实是怀念的神情。

    “Oz大人啊……当时,还是小孩子的我,虽然喜欢他,却也觉得他可怕。他是无法说出自己真实想法的类型。这点和Owen你很像吧?”

    Owen很想质疑。自己的交际能力,沦落到跟Oz相提并论也太可悲了。

    在他开口前,Arthur若有所悟地纠正了前言:

    “不,也不能说像……Oz大人是无法明晰自身感情、所以无法说出的类型。Owen却是一旦意识到了、就会说些别的的类型吧。”

    “没想到有这么多类型啊。”

    Arthur好像没听出Owen的阴阳怪气。

    “Owen。你想带着Cain去一次北国吗?”

    11

    这辈子,Cain还从未离开过陆地。

    他在去北国的飞机上差点吐出胆汁。Owen跟他隔一条过道坐,上飞机就压着帽檐睡觉。Cain有心跟他聊上几句转移注意,伸手去敲扶手,Owen毫无反应。

    这段时间,Owen确实没怎么搭理他。甚至邀他去北国时,也只说了句:

    “我看过你长大的地方了。要去看看我长大的地方吗?”

    说这话时并非两人独处。双方帮派长辈坐在一起,在雨之街的酒楼喝讲和茶。

    Arthur与北国双子都喝了对方带来的茶叶,笑盈盈地说场面话。Oz没出席,众人猜测他对Owen仍有意见。得知此事的Mithra转头就走,以示对Cain采取同样的态度。

    喝茶时Cain注意到,Arthur对北国人相当慷慨。有几项Granville家族把持多年的利益,敏感地盘、专卖权之类,甚至在这个契机对北国人放开了。

    这件事他们并不理亏。Arthur究竟交换了什么?

    他想,Oz必定已经知道了。以后到适当时机,Arthur也会告诉自己。Cain发现自己完全适应这个顺位,忽然不知该喜悦还是难过。

    总之,现在他跟Owen坐进飞在天空的黑盒子。盒子落地,在冰冻的大地上倾泻内容物。

    走下飞机,Cain立刻被冻得头脑空白。他特地穿了压箱底的樟脑味棉衣,被风吹透,感觉跟裸体毫无区别。似乎连眼球都被冻上,他赶快去摸索身边的Owen。

    手在这时被握住。Owen寒冷纤细的手掌,竟仿佛奇异地温暖。

    /

    瑟瑟发抖的Cain被Owen拖进旅馆。

    入住前,房间里已燃起壁炉。Cain吸着鼻子,向火裹着毛毯,这才注意到Owen小脸被雪白的毛领捧着,身上穿着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毛皮外套。

    Cain悲愤地伸手指着Owen:

    “你……那个是哪里来的啊!”

    Owen回答前门铃响了。旅馆侍者送来一个大包裹,Owen将之拖进来,丢给Cain,简单回答:

    “你的。”

    Cain麻木的手指解开包裹。里面是一件黑色的毛皮,分量沉甸甸的。Cain连忙裹在身上,看向Owen,罕见地欲言又止。

    “谢谢。这东西很贵吧。”

    “对于Granville的家臣大人来说算不了什么。”

    Owen不冷不热地回应。他站在窗边出神,Cain也凑过去看。

    与温暖的室内迥然不同,上霜的窗外是残雪的街道。突然,有个小东西砸上玻璃,Cain下意识把Owen扑倒在地毯上。迎上Owen看笨蛋的目光,他才猛然醒悟。

    砸上玻璃的不是利器或子弹,只是街边顽童的小石子。寒冷的天气中,他们衣衫单薄,裸露着生着冻疮通红的手脚。警官走过来,挥舞着警棍,孩子们四散奔逃。

    Cain呆呆看着,Owen的声音从他脑后响起。

    “别看了。他们活不过这个冬天。”

    “……Owen。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吗?”

    Owen冷笑起来。

    “我不一样。我活下来了。为了衣服,木柴,面包,烈酒,我什么都做,所以活下来了。”

    房间内只有一张大床。当晚,Cain睡在沙发上。

    黑暗中,身体的疲惫、所见事物的冲击、身处异国的奇妙感触,混合成难以言喻的空虚感。他忽然想听Owen的呼吸。

    “Owen。”Cain问,“睡了吗?”

    他听到一声翻身,但并没人回答他。

    “知道你没睡。冷吗?”

    Owen还是没回答他。Cain悄悄离开沙发,摸到床边,掀开被子。

    床相当大,他本想睡得离Owen远些,意识到的时候,却已紧紧贴着Owen的身体。那具肉体黑暗中摸起来纤弱异常,细瘦见骨,简直像孩子,不像与自己相仿的成人。

    传来Owen的声音。冷水一般清醒,他确实没睡着。

    “我看是你冷了吧。”

    “就当是吧。……能抱着你睡吗?”

    /

    第二天Cain醒时,Owen已经起床了。两人雇了马车去火车站,据Owen说,目的地距这里还有一段火车车程。

    一等车厢并不拥挤,两人独占对面座位。

    Cain紧紧裹着身上的毛皮,满怀兴致地看窗外的原野。他熟悉故国人流稠密的街巷、海港、建筑犹如饼干盒般高高摞起的城寨。但眼前所见的辽阔土地,就像陆地构成的海,零星点缀片帆般的房屋。

    “雪……”

    “?”

    “Owen。哪里会下雪呢?”

    Cain指着路基边的脏雪。Owen撑着脸看他,皮笑肉不笑地问:

    “Granville的家臣大人喜欢雪吗?”

    “还不清楚。太冷就喜欢不起来了。”

    突然,Cain的身体猛地向前冲去,额头撞上Owen额头,嘴唇差点贴在一起。Owen扶住他的肩膀,两人同时看向车厢门口方向。

    火车急停了。几个穿着杂色毛皮的暴徒走进来,为首的手里端着枪。

    “一等车厢的太太小姐们,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车厢中不多的乘客都目瞪口呆。前面有个男人试图站起来反抗,被为首匪徒用枪托狠狠砸了脑袋,身体软倒人事不知。他的女眷惊叫起来,又被枪口逼着,颤抖着解下丈夫怀里的金表。

    Cain试图站起来,被Owen按住。Owen嘴唇贴在他耳边小声说:

    “你不要命别带上我。”

    “Owen!我们也有枪吧?想想办法啊!”

    两人的声音引起劫匪注意,劫匪大步朝两人走来。Owen呜咽一声,躲进Cain身后,蜷着身体抖个不停,像个雪白的毛球。劫匪笑了,用枪管戳Cain的脸。

    “把钱拿出来。衣服也不错,脱了。”

    Cain咬牙。身后有熟悉的触感,他张开双臂,护住身后的Owen。

    “我什么都给你。能不能别碰我朋友?”

    Owen发出几声啜泣。劫匪又笑了笑,瞬间拉下脸来,要用枪托砸Cain,Cain躲过了。劫匪顺势伸手,去揪他身后Owen的领子。

    Owen被拎着站起来,衣内翻出黑洞洞的枪口。

    下一刻,匪首脑袋炸出血花,身体向后仰倒。Cain连忙捡起他的枪,眼见Owen逼住剩下几个匪徒,他动声劝阻:

    “喂,Owen,差不多了……”

    剩下的劫匪想掏刀枪,闻言动作顿住。几秒静默后,后排座位传出一声稚嫩的尖锐哭泣:

    “妈妈……我害怕……”

    因恐惧而颤抖的女声应了句什么,慌忙去捂小孩的嘴却被挣脱,清亮的问话回响在车厢内。

    “妈妈……那个Owen会把我捉走,挖我的眼睛吃掉吗?”

    Cain瞠目结舌,忍不住去看Owen。Owen唇角歪了歪,叹了口气。

    12

    两刻钟后,火车重新发动。

    一等车厢客人纷纷逃下车,车厢中只剩Owen和Cain,还有余下几个劫匪。

    劫匪之一给Owen倒上红茶,恭敬地问:

    “我们Boss在那边还好吗?”

    Cain身体紧绷,贴在Owen身边,余光瞥见匪徒拖走匪首的尸体,在过道上留下一条暗红血迹。Owen也注意到了,他嘲弄地看向劫匪。

    “怎么?你想找Bradley对付我?”

    “不不……”劫匪赶快说,“Boss平时也受Owen大人照顾。这次我们冲撞了您,完全是我们的错。还请您回去后别在Boss面前提及。”

    “谁说我还要回去了?”

    Owen说。听到这话,Cain比劫匪更惊讶地转头看他。

    Owen没做理会。窗外,夜幕早早降临,发着微光的白点静静敲击着疾驰的列车。Cain注意力被吸引,他转头,脸和双手在玻璃上压平,睁大眼睛朝外看去。

    这是Cain第一次见到下雪。

    /

    火车到目的地,Bradley的手下硬要请Owen喝酒。Owen拒绝,那人又非要把火车上劫到的一块金表献给Owen。Owen打开表盖看了一眼,随手丢进路边不知是死是活乞丐的帽子里。

    他又走几步,没听到身后脚步声跟上来。Owen皱眉转身,看到Cain正仰面向天。

    “……?”Owen一脸不快,“干嘛呢?”

    “是雪啊,Owen!”

    Cain伸着舌头,接从灰暗的天空落下的雪花。看起来糖一般洁白的雪花,落入口中却没有味道。仔细品尝,稍微有点植物和灰尘的气味,但这并未让Cain沮丧。

    至少此刻他想要笑。仿佛关于Owen这个人的碎片,又被点亮了一块。

    他来到了Owen长大的地方,吃了他习惯吃的食物,坐了他熟悉的载具,沐浴在不知多少次,让幼年的Owen感到寒冷与绝望的雪中。Cain的长靴踩着雪,咯吱咯吱地轻响。

    他抬起头,见Owen也吐出舌尖,学着他的样子品尝雪花。

    Cain走过去,握住Owen的手。Owen看着他,淡淡笑起来。

    “喜欢雪吗?”

    “意外地还挺喜欢。”

    “喜欢就留下吧。回去就见不到雪了。”

    Cain维持着笑容。他抬起手,从Owen额发下摘下一片完整的雪花。雪花有珍珠大小,被Cain小心地用手套指尖托着,献宝似的举到Owen眼前让他看。Owen呵了口热气,雪花融成水滴。

    “唉。”Cain遗憾地呼气。“Owen不喜欢雪?”

    “讨厌。融化时很冷,手指会冻烂。”

    “是吗?讨厌的话,就跟我回去吧。”

    Owen凝视Cain。Cain鼻尖和脸颊都冻得通红,红发后蜂蜜色的眼瞳像夏天的花朵。

    他正对自己咧嘴笑着。那是处心积虑,想要动摇自己的笑容……Owen面无表情,背过脸去。

    /

    Cain意识到了。

    Owen属于这里,就像自己属于荣光街。

    两人的轨迹本不可能交织,却被命运连接到了一起。

    ……若无法走到最后,为什么命运要连接他们两人呢?

    Owen带他来到一个地方。Cain不确定这是Owen在此日常的住所,或只是一个安全屋。

    室内陈设蒙尘,储备的木柴也受潮了,Owen努力生起壁炉时,什么都帮不上忙的Cain在一边瞎兴奋,一会儿给Owen加油打气,一会儿跑到外面看雪。

    壁炉姑且算是生起来了。深夜,两人并排躺上唯一一张床。

    “Owen,”Cain说,嗓音略带鼻音。Owen哼了声,问他:

    “怎么了。”

    “声音?……没事。你这壁炉的烟太大了。是说啊,现在我看过你长大的地方了,你能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吗?”

    “哈?那种事我宁愿花钱忘掉。”

    “这不是还没忘掉吗?告诉我吧。我们是夫妇。——我想知道关于Owen的事,什么都行。”

    Owen沉默良久。Cain抱着他,嘴唇蹭着他脑后的头发。

    有些事,Owen从未对任何人说过。那些事让他变成现在的Owen,让他遇到Cain,也最终让他和Cain分开。如果不是走过那样一条路的自己,也就不可能在这个雪夜,与异乡的敌人相拥而眠。

    Owen从未对任何人说过那些事,但今夜他开了口。

    Cain安静地听着,安静到Owen屡次疑心这家伙已经睡着。终于他翻过身,直视Cain双眼。Cain眼睛睁着,小狗似的湿漉漉地吸着鼻子。他困难地眨眼,喑哑的喉咙中挤出声音。

    “……Owen……以后,我来保护你吧。”

    Owen不可思议。在Cain和自己之间,他不理解自己怎么就成了被保护者的立场。旋即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幼时的惨事,或许让Cain心中的他显得弱小又可怜。这家伙……Owen想笑,又提醒自己不要开心过头。

    “就算你这么说,只要Oz不容我一天,我就无法回去。你能从Oz手中保护我吗?”

    他以为自己相当理智,没想到听起来却像赌气。Cain用力握着他的手臂,直到攥痛Owen,才慌忙松开手。

    “我会努力的。到我能保护你的那一天……请你回来吧。”

    “在那之前呢?”

    Cain闭上眼睛。咫尺间无处可藏,溢出的眼泪在肌肤上流下水痕。

    ——不要死,Owen。我也不会死的,也不会看着别人的。等我——

    约定和情话,像暮春运河中的残花那样逐流,甚至捞不起一片。Cain想失声痛哭,忽然,温凉的触感掠过脸颊。他睁开酸热的眼,眼前的Owen他从未见过。要是这样的他被别人看到,绝对会误会Owen是个很温柔的人。

    “喂,Cain。”

    他好像很少叫他的名字。

    “明天早上你睁开眼后,就见不到我了。”

    “干嘛啊……那今天晚上,我不会睡的……”

    随便你。Owen似乎这么说了。他笑得弯起眼睛,伸手去轻拍Cain的背。

    Cain滚热的脸埋进枕头里,呼吸着Owen身上的甜香。

    他睡了过去。

    次日早上,睁开眼时,Owen果然已经走了。

    枕头上放着Cain的枪,底下压着一张字条。

    Cain拿起那张字条。

    尾声

    三年后。

    三年间,Owen在北国独自工作、生活。——出道早年,他接过一些后患无穷的活儿,极大影响自己的民间口碑。Owen很想挽回,开始对客户精挑细选。

    这天,有个意外的熟人到访。

    “Owen!”在约定地点旁,Bradley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笑眯眯跟他打招呼,“我的手下受你照顾了!”

    Owen吃惊地摘下伪装的墨镜。

    Bradley下了马车。跟在他身后,车里下来另一个人。Nero一脸尴尬,跟在Bradley身后。

    Owen喜欢看尴尬的人。见状,他主动上前跟Nero搭话。

    “酒楼不开了?真可惜。我的喜酒还是在你家办的。”

    Nero躲闪不开,一脸苦涩,“没说不开……就是回来看看,看看。”

    Owen贴在Nero身边微笑。Bradley赶快把两人分开。

    “干嘛在大街上站着说话。去我的地方聊吧?”

    Owen跟着去了Bradley的地方。Bradley住处陈设豪华,分层的客厅中有一架三角钢琴,还有满架藏书,与主人气质格格不入。

    Nero端了硬奶油泡芙待客,随后坚决进了厨房,不管怎么抓都不出来。Owen无聊地把目光转向Bradley。

    “你说你有委托给我。是什么?”

    Bradley摸着鼻子笑,“说太多怕你生气。”

    “那你别说了。”

    “你跟Cain,”Bradley还是说出那个名字,“有联系吗?”

    “没有。”

    “瞎说。我们喝酒的时候,那小子都交待了,他给你写信。”

    “……我没回过。”

    Cain和Bradley变成经常喝酒的关系,这让Owen很不舒服。他搞不清自己不舒服的点。是担心Bradley跟Cain说自己坏话?还是气恼Cain明明跟自己分开,心情却好像没受影响?Owen狠狠咬了一口泡芙。

    Bradley教训他: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闹脾气也该有个度。毕竟是夫妇,有什么事不能说开?”

    Owen想走,但他决定把这盘泡芙吃光再走。听见Bradley又说:

    “Cain本想亲自拜托你,又担心你心情不好,反而把这事搞僵。毕竟这次这个目标可不容丝毫差错。”

    Owen停止咀嚼泡芙,看着Bradley。

    Bradley说:

    “Cain雇你暗杀Arthur Granville.”

    Owen把嘴里的泡芙喷了出来。

    /

    暌违三年,这块土地还是如记忆中一般炎热。

    Owen拖着沉重的脚步,犹如渐渐融化的雪人,行走在机场路边。一辆黑车在他身后鸣笛。

    Owen转身,眯起眼睛。车门打开,他坐进副驾驶。

    开车的是Mithra。此地充足的阳光并没把Mithra晒黑,但他就像Owen一样精神不振。

    “老头们请你吃饭。”Mithra对Owen说。“事情你都知道了?”

    “……嗯。”

    Owen低低应声,转头看杂乱的街景。

    和记忆中的残像并无多大差别,丝毫看不出本地的里社会正经历天翻地覆:Granville家族洗白上岸,年轻的继承人Arthur进入政界参选议员。此举触动了昔日共享利益的其他帮派的敏感神经,北方双子忌惮Arthur是公开的秘密。

    因此,他们派出北国的神秘杀手,在Arthur的一场露天演说中悍然行刺……

    以上,如无意外,是即将问世的官方版本。Owen接到的真正命令是击中Arthur身体,避开要害部位。

    刺杀注定失败。Owen不关心此中进行了多少轮利益输送。是Arthur急着立牌坊,还是双子有什么生意惹上麻烦,想借白道之手金蝉脱壳?他最紧张一件事:往Arthur身上开一枪后,Oz会不会直接杀了他。

    但这个问题,目前没人能给他解答。Owen转向Mithra。

    “最近怎么样?”

    “还那样。”Mithra握着方向盘,恹恹地打呵欠。“这里太热了。睡不好。”

    “那怎么不回国?”

    “我觉得你还会回来。”

    “——这算什么理由。”

    “很正常吧。”

    前方红灯,Mithra停下。他直视前方,薄暮时分杂乱的灯影映入他眼中。

    “因为那家伙还在这里。跟你结婚的那家伙。”

    /

    Owen本不想自己去找Cain。他让旅馆听差给Cain递口信,但竟然没见到Cain的面。

    听差转述在荣光街听来的话,“Cain大人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Owen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不断喘气,又起身在房间走来走去,打定主意再也不原谅Cain。

    他当然做过功课:Arthur洗白从政,身边却再没Cain的影子,只能理解为Cain独当一面,替主君打理一应灰色事务。十年后,如果Cain还有命在,有甚至望达到今天Oz或双子的地位——但这不是现在他不见Owen的理由,虽然Owen并没让听差报上自己姓名。

    Owen拎起手提箱,离开旅馆拦了辆马车。

    他描述了一番他的目的地。只描述到一半,车夫就爽快地接口:

    “我知道。您要去Knightley公馆?”

    “?”

    “那是荣光街Cain大人的住处,开派对时各界名流都会到场。全城没人不知道。”

    Owen这才知道,Cain经常在他们的房子里开派对。

    世界任何地方的派对都免不了酒,音乐,跳舞。想着Cain喝得烂醉,一脸傻笑,跟陌生人跳舞,然后一起倒在自己曾睡过的床上的样子,Owen的心反倒平静下来。因为太过平静,车夫喊他下车时足足叫了三次。

    他站在公馆门外。门锁着,Owen从门口的福橘盆底下摸出备用钥匙。

    室内陈设如旧,东西放得异常凌乱,Cain显然不擅长整理。隔夜衣搭在沙发背上,桌上有没喝完的酒瓶。Owen冷着脸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客厅一角。

    玻璃箱里,比从前更粗了些的白蛇扬起头看着他。

    Owen走过去,把手伸进蛇箱。

    蛇吐出信子,碰了碰他的手,又沿Owen手腕沉甸甸地绕了半圈。Owen缩手,转过身去。

    Cain正站在他面前。

    有一瞬间,Owen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下意识拍开了Cain伸过来的手。

    “你……有好好喂这家伙啊。”

    看到Owen指着蛇,Cain收回手摸脸,不太自在地笑了。

    “毕竟Owen你留给我的字条上说,不好好照顾它就杀了我……”

    “我怎么敢杀荣光街的Cain大人?”

    “对不起嘛。底下人不知道是你。我也是无意中知道的,然后觉得,你可能会回来这儿。”

    Owen打量Cain。与记忆中相比,那只受伤的左眼戴上黑色眼罩,让他看起来颇不好惹。身高仿佛也增长了些,尚不至于让Owen感到陌生。但这些都不重要,Owen现在不想理他。

    Owen在沙发上坐下,Cain赶快拿走堆在一边的衣服。北国的杀手手指交叉在膝上,面无表情开口:

    “谈谈工作吧,荣光街的Cain大人。你真的放心我在你主君胸口开上一枪?”

    “Arthur大人和我都信任你不会使坏。你的能力也被北国双子认可。”

    Owen敏锐察觉,皱起眉头。

    “Oz不知情?”

    “哈哈哈,Oz大人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作战……”

    “——你们啊,想让我连北国都待不下去吗?”

    Owen瞪着Cain。冰凉的双手被Cain握住,他没有立刻挣脱。Cain深吸一口气,额头在Owen颈根抵着。温热的呼吸吹动红发,痒丝丝地搔着Owen。

    “不会发生那种事。我已签过生死状,你出任何意外,我一力承担。”

    Owen笑了。他挣脱Cain的手,掐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

    “那么,告诉我。如果我杀了Arthur,怎么办?”

    “……”

    “喂,说话啊。你会把我交给Oz,还是会亲手杀了我?”

    Cain下巴被捏出红印,喉结滚动,良久才给出反应。

    “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他握住Owen纤细的手腕,温暖厚实的手掌覆盖上去。Cain看进Owen双眼。

    “我不想那种情况发生。但,Owen的错就是我的错,Owen的罪就是我的罪。跟任何人无关,我们是夫妇……不,不是因为是夫妇才这样。因为Owen是我喜欢的人。”

    Owen紧抿的薄唇颤抖起来。

    “谁教你说这些话的?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心甘情愿顶在前面?”

    “不是的。Owen你不想做也没关系。”Cain着急地继续说,“但是,这次留下来吧。我想每天都能看到Owen,和你一起做各种各样的事。对了,有东西给你……”

    他胡乱摸遍全身。找到要找的东西后,拿起Owen的手指,将什么戴了上去。

    那是一圈金属,染上Cain的体温,灼烧着Owen的指节。

    “我在洋画上看到过。既然是夫妇,我应该把这个给你才对……三年前还不知道。”

    Owen看着指间的结婚戒指。心脏剧烈地震荡身体,他发现自己双手都在颤抖。北国人咬住嘴唇,竭力平复动荡的心跳,抬眼看着Cain。

    “你的呢?”

    “……啊?”

    “你是笨蛋吗?”Owen头痛地叹气,“这东西要双方都有才行。”

    Cain呆呆地张嘴,尴尬抓头。

    “画上只有一个人跪着给另一个人戴戒指的场面。我只做了一个……”

    糟透了,Owen暗想。他又看了看手上的戒指,脸色不好地眯起眼。

    Cain讪讪说:

    “可以还我。我让他们再去做一对的。”

    “已经给我的东西,我才不要还给你。”

    Owen忽然抓起Cain的手。在对方愣怔时,低头在他指间用力咬下。

    咬痕浮现一圈血珠。Cain捂着手,眉开眼笑地痛呼出声。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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