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eFreo｜Telepathy⠀





　　「嗯，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惡作劇，要我幫你解咒也沒問題，不過……」視訊畫面映照出的人影正左右搖擺著，一雙靈動妖豔的紫藤眼瞳看著上方思考一會兒，彎起如貓一般的嘴型微笑說，「機會難得，你沒有想要讀心的對象嗎？」

　　因為咒術師前輩的這一句話，Live House的保鑣睜大了眼，在答案自然而然浮現於腦海的那刻，他偷偷眨了一下眼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將解咒的時間順延了一天。

　　一天，只要一天就好。

　　前輩也說了，現在纏繞在他身上的詛咒暫且不會危害到他，只是變得讓他能夠聽見碰到的對象當下的心聲罷了。

　　Kaelix慶幸自己還沒將這件事和他的同期們報告，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合理地偷聽心聲——他發誓自己絕對不會說出去，不論聽到什麼，他都會將那些隱密的心聲帶進墳墓裡。





　　踏著歡快步伐進入Live House的Kaelix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可以立刻實驗的對象，半遮掩在變色鏡片底下的藍瞳迅速瀏覽，最後定格在正從倉庫拿出一箱物料的調酒師身上。

　　「Zeal！我來幫忙！」

　　「誒？呃，好，那就麻煩你了，Kaelix。」

　　雖然有些困惑，但Zeal仍將手裡的紙箱交給自告奮勇的保鑣，轉身回倉庫拿出第二箱物料出來。

　　兩箱物料擺在桌上，Kaelix站在旁邊盯著調酒師做事前清點，那雙緊迫盯人的視線令Zeal的笑容都變得僵硬起來。

　　「你還有話要對我說嗎，Kaelix？」

　　「哦、喔！我只是想說，說不定你還會需要我的幫忙之類的，畢竟我很善解人意，嘿嘿！」

　　「喔～我懂了，真是謝謝你啊，我們最善解人意的保鑣。」

　　黑色手套覆上白色腦袋的同時，腦中響起與調酒師一模一樣的聲音——『真是，拜託不要再給我添麻煩了。』

　　和預想中應該要得到的讚美或玩笑不一樣，Kaelix的身體微微一震，笑容僵在臉上，有些失焦的眼神望向那隻手的主人，Zeal早已將手收回，神情仍是熟悉的溫和，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地，專注處理著手邊的工作。

　　剛才那是——不，肯定是聽錯了吧？Zeal心裡怎麼可能會這樣想呢？

　　「哈、哈哈哈，好耶！我不介意你再多誇幾句哦，譬如你可以說……」Kaelix勉強揚起笑容，企圖轉移思緒。

　　「好好好，Kaelix最棒了。」

　　調酒師笑著敷衍，順手拍了拍保鑣的肩，下一秒，不耐煩的聲音又在腦海裡地對著他說：『你現在閉嘴的話，沒人會當你是啞巴，Kaelix。』

　　Kaelix的表情瞬間像天塌下來似的，一臉不敢置信。

　　「Zeal，你……」他下意識開口，語尾卻像哽住一樣說不下去。

　　這時，Seible剛好抱著筆記型電腦從辦公區走來，讓Kaelix因此默默閉上了嘴巴。

　　「哇，剛好你們都在這裡！聽我說——下周的合作項目已經定案了……咦？小Kea，發生什麼事了嗎？」

　　Kaelix一反常態地沒有給予熱烈回應，一臉強撐的笑容掩蓋不住眉眼間的僵硬。Seible立刻察覺異狀，Zeal也停下手邊的工作，一同關切直到剛才為止都還很正常的保鑣。

　　「不、那個，我真的沒什麼，哈哈哈……」

　　「真的？你別勉強自己喔，我看看是不是發燒了？」

　　那雙帶著善意與關心的手逕自撥開潔白額髮、輕柔地撫上額頭。

　　那本該是令他感到舒心的關懷，至少，直到那聲冷漠的嫌惡在腦中浮現，吐露嫌棄的字句前——『還要讓人照顧到什麼時候？真的好疲憊啊。』

　　Kaelix猛然一怔，瞳孔劇烈收縮，臉上血色瞬間退去。迴盪的心聲彷彿朝他揮下拳頭，疼得讓他再也無法直視對方的面容，他咬緊牙根，立刻甩開Seible的手，頭也不回地轉身逃離。





　　「Kaelix？」

　　聽見叫喚聲的下刻，工作室的電燈隨之一亮，站在最角落的Kaelix愈發低著頭，像是在躲避突如其來的光亮，但哪怕他試圖將自己偽裝成等身大的人形立牌，也逃不過設計師敏銳的雙眼。

　　他也阻止不了逐漸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每一步，彷彿在他心裡投下巨石，讓心裡的小人驚慌失措地四處逃竄、尖叫，他唯獨不希望聽見Freodore對他的批評和惡意。

　　當深紅鞋尖出現在低垂的視野邊緣，Kaelix下意識縮起肩膀大叫：「不要碰我——！」

　　這一吼，連他自己也被嚇了一跳，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Freodore肯定被他吼得莫名其妙，他想向對方道歉，但一想到或許對方根本不屑自己的道歉，他便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好，我不會碰你。但你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Freodore還是一如既往地，對他十分有耐心和溫柔——但假如這些都是裝出來的呢？

　　Kaelix無法抑止自己的負面想法此時此刻仍瘋狂滋生，盤踞腦海，那些他不願相信卻又實際擺在眼前的心聲操控了他的思想，莫大的委屈變成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在他抬起頭與Freodore對視的剎那奪眶而出。

　　「嗚、我、我知道我就只是在拖累你們而已，比起我，你們肯定、咕嗚、更想要一個有用的保鑣……」

　　「這些話是誰跟你說的？」

　　Kaelix搖了搖頭，閉口不提。

　　設計師那張嚴肅的表情因為對方潰堤的眼淚又放柔了一些，輕聲說道：「不論你是從哪裡聽見這些荒謬的言論，我們都沒人這麼想過。」

　　那就像是在說他聽見的一切全是幻聽，Kaelix抿起唇瓣，聲音變得又低又小。

　　「Freo，你又聽不見別人的心聲，怎麼能這麼肯定其他人的想法？嗚，你、你現在肯定也在心裡嘲笑我……」

　　「Kaelix，我能向你發誓，我不曾這麼想過你，而且，對於Seible和Zeal，我也能夠為他們做擔保，你不相信我們嗎？」

　　「……可是，」Kaelix吸了吸鼻子，「我真的聽到了。」

　　他胡亂地用袖口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深呼吸一口氣後，眼簾半闔，偷偷瞥了眼前人幾眼，才向耐心等待他的Freodore解釋，當然，他隱瞞了自己已經找過前輩，並且因為一己私慾而延後解咒的事情，他不想讓Freodore對他更加失望。

　　「我、因為某個原因，所以暫時有了讀心的能力，只要碰到別人就能聽到對方當下的心聲，然後，我剛才聽了他們兩個人的心聲……」

　　不知道Freodore會不會相信所謂的讀心術，畢竟，依Freodore正經八百、腳踏實地的性格來看，或許會覺得他在胡言亂語也說不定。

　　即使如此，Kaelix還是懷著一絲不切實際的希望，望著那張專注傾聽、以手撐著下顎思索的臉龐。

　　「是嗎，那麼，你碰到我的話，也能聽見我的心聲嗎？」

　　Kaelix睜大了眼睛，飛快地點頭。

　　Freodore朝他伸出翻起的掌心，那份自然和信任讓他的心跳漏了一拍。Kaelix凝視著那雙不帶絲毫遲疑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回握——『Kaelix，你還真是好騙，就這麼想聽到我是如何嫌棄你的嗎？』他果然聽見了不該聽見的。在那些字眼如刀般劃過意識之前，他閉上眼，反射性地揮開了Freodore的手。

　　被甩開的手僵在半空，Freodore低頭望了一眼手背，微微泛紅的皮膚從鏤空手套的縫隙間露出。他沒說話，只是輕輕收回手，目光堅定如初。

　　「你能告訴我，你聽見了什麼嗎？」

　　「你說……我很好騙……」

　　「不可能，我剛才看著你，心裡想的是，『我很慶幸是你成為了我們的同伴』。」

　　「什麼……」

　　這是他第一次告訴當事人自己聽到的心聲，也是第一次被當事人反駁，Kaelix頓時一臉迷茫，他並非不相信對方說出口的話，然而同樣地，他也無法忽視接觸時自動流入腦海裡的聲音——假如Freodore的言語和心聲有所出入，那麼，他應該相信哪邊才對？

　　Kaelix那微微蹙起的眉讓Freodore意識到，單憑言語還不足以使他信服。他沉默片刻，隨即果斷地伸手握住那遲疑不定的手掌，將它按向自己胸前的左側。

　　「現在，我會一字一句告訴你，我心裡正在想什麼。」

　　Kaelix愣怔地看著Freodore，一時忘了掙扎。

　　怦咚、怦咚。掌下傳來的心跳聲相當平穩，彷彿有一雙溫柔的手遮住了腦海裡聲音，讓他能夠全然地專注於辨別那雙泛著光澤的唇瓣傳遞出的話語。

　　『你在期待什麼？遇到一點小事就哭哭啼啼，別總是期望——』

　　「我很欣賞你總是充滿朝氣又有活力的樣子，你的積極與樂觀為Live House帶來許多歡聲笑語。」

　　誠懇的話語比心音還要堅定且有力，取代盤踞腦海的字句。

　　『老實說我已經受夠——』

　　「也許保鑣不是你的天職，但你仍然為了這個地方努力去執行這項職責。」

　　溫柔的聲音撕開一道裂口，一點一滴地流淌，漸漸浸滿內心。

　　『你以為——』

　　「你十分在乎我們的心情，我們都能感受到。」

　　腦海裡的聲音在那一瞬間宛若水面下被吐出的細緻泡沫，又或者是老舊唱片機吱嘎作響的雜訊——讀心術似乎不起任何作用了。

　　蔚藍眼瞳裡的陰霾被吹去大半，露出裡頭細碎的金色光環，小心翼翼圈住映照出的人影，圈住了那一道始終待他如一的面容。

　　比起那些如鬼魅般迴盪的數落、譏笑和抨擊，此刻，他更相信Freodore親口對他說出的每一句話語。

　　因為那是站在眼前的、觸手可及的真實，不再是如迷霧般困擾他的幻聽與臆想。

　　「Furi Furi……」

　　「嗯，你相信我說的話了嗎？」

　　他為自己的不信任而感到羞愧，低垂著眉眼，點了點頭，頓時又有一股想哭的衝動，想要緊緊抱住眼前替他解開心魔的Freodore。

　　Freodore肯定不會知道這些話對現在的他來說有多麼重要。

　　Kaelix深吸了一口氣，像將胸腔積存的濁氣一併吐出似的，指尖悄悄蜷縮，隨即又鬆開，目光重新回到Freodore臉上時，眼中已不再閃躲，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堅定與依戀。

　　他要先為剛才那些拒絕的舉動道歉，然後，告訴Freodore自己真正的心情。

　　突地，口袋的震動以及一串鈴聲響起，打斷了Kaelix好不容易匯聚的勇氣。

　　手機螢幕閃爍著昨晚預約的行程提醒。

　　「那個、這個……」現實逼迫他先處理最要緊的事，他關掉手機鬧鈴，支支吾吾好一陣子，最終眼睛一閉，決定全盤托出，「我有和Shu前輩約好時間解決我的狀況，這似乎是因為什麼詛咒的關係，所以……」

　　「什麼？既然如此，那我們趕快找Shu前輩解決。」

　　Freodore的語氣比他本人還要認真，甚至咕噥起計程車及機票的事情，讓Kaelix聽得冷汗直流，連忙解釋其實只需遠端視訊即可，這才阻止行動派的設計師幾乎當場就要用手機訂下最早一班機票。

　　理解情況的Freodore自發出借工作臺上的筆記型電腦，又因Kaelix沒有要他迴避的意思，他便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陪同者，在Kaelix身旁坐下。

　　視訊軟體一連接，螢幕對面的咒術師率先揮了揮手向他們打了聲招呼，對方似乎沒有太意外看見Freodore出現在螢幕畫面裡，只是笑了一笑，打算速戰速決，提點幾句注意事項後便提起施咒的手勢。

　　解咒儀式如同一場奇妙詭譎的幻覺盛宴，原先還在前輩周身漂浮的兩隻小紙人頃刻穿越螢幕，黑色紙人一瞬貼到Kaelix的額頭中心，白色紙人則在Freodore的手背上跳了幾下，喚起他的注意，才躍至Kaelix緊張握拳的拳背上。

　　隨著螢幕裡咒術師的動作，雪白額髮之下的紙人迅即竄出妖異的紫紅火焰，在Kaelix受到驚嚇而些微退卻的同時，Freodore讀懂了紙人的動作，連忙用兩手握住對方的手。

　　不知道這樣的舉動是否真有成效，不過，過程看起來似乎挺順利。待火焰熄滅，中心冒出一團蠕動的黑色物質，白色紙人迅速將其纏裹成團，宛如一顆破裂的肥皂泡泡，於空中無聲炸裂，消散無蹤。

　　確認過Kaelix沒有其他狀況，咒術師僅是無奈嘆了口氣，扶著臉說：「唉，詛咒畢竟是詛咒，沒想讓你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別太難過，我會替你加倍奉還給施術者。」沒提起慫恿後輩保鑣去體驗讀心術一事，咒術師就這麼打平帶過，告別兩位後輩後切斷通話。

　　直到Freodore收起筆電，Kaelix仍是有些恍惚地坐在原位，讓人擔心是不是產生什麼後遺症，Freodore神情嚴肅地坐回一旁，還沒搭話，Kaelix就先看向他。

　　「Freo，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明白對方因為經歷了不好的體驗，或許需要更多的誠實以對去重建信心，Freodore不假思索地答應：「嗯，我會如實回答。」

　　然而，Kaelix的提問是他未曾想過的。

　　「你喜歡我嗎？」

　　Kaelix的目光不再畏縮和躲藏，明明是提出問題的那一方，卻先將自身的答案完整攤開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任憑陽光將那份無法隱藏的感情照耀得閃閃發光。

　　那不像衝動行事，亦非經過深思熟慮，若要說的話，或許只是單純的直覺，一種恰逢天時地利人和的直覺。

　　但這種直覺才最要命。

　　他想，他是過於輕率，太早給予了對方免死金牌。

　　Freodore輕輕嘆息，在那雙澄澈的蔚藍眼眸裡，他同樣無處可藏，只得承擔後果，再次向Kaelix伸出手來。





　　「這個答案……端看你選擇相信哪一種聲音。」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