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大婚19000➕一发完,包甜! 封神大战结束,周兴商亡,在潜心祈祷下,深不可测的天机降下神力。
熔岩下的枯骨得以复生,陈塘关一片劫后余生的狂喜。海底炼狱的亡魂也恢复了生前形容,逃脱了囚困千年的牢笼,与沿海的陈塘关百姓和睦相处。而被炼成丹的殷夫人,也在一家人的期盼中化归人形,与父子抱在一处,激动地落下了泪。
“来!再来一根木头!我力气大得很!”海夜叉牛批叉叉地向后薅了把并不存在的头发,接过了哪吒帮小弟的木头。
他在封神大战中也立了不小的功劳,成为了威风凛凛的小队长,此刻身先士卒,率领着海妖们一人扛起了十余根木头。
章鱼妖偷偷给了他头一棒,他“哎哟”一声地摸了把头,幸好,头发还在。然后他回过身,看着章鱼臂一脸无辜地指向呲着个牙的鲨鱼妖,啐了口口水。
“咱们俩兄弟什么时候干过这种苦活啊?”俩青铜兽老老实实地收起了武器半环形铜钺,一人拿了四个板砖,边走边闹,一个不注意差点被海夜叉的口水浇了个满头。
“你干什么?欠揍是不是?”勾鼻子青铜兽板砖直指海夜叉,短鼻子附和:“就是就是。”然而,一个不小心,短鼻子把勾鼻子的板砖给撞掉了,勾鼻子眉一拧,也不管板砖了,直砸向短鼻子。
红肚兜小女孩看着扭打起来的青铜兽,兴奋地跳起来,在旁边拍掌:“好……好玩!”
殷夫人将一大袋土抱到小推车里,旁边的李靖想搭把手却被她躲过。殷夫人大手一挥,又抱了一袋:“别!我也堂堂武将!”金吒木吒来抢殷夫人也不放。
得了令的士兵拉着小推车运往几里外的废墟。重建已过两月,在人妖两族的合力下,陈塘关终于要一改灰扑扑的样子,焕发新生机。
“娘!”小哪吒跑了过来,手上还拎了个毽子,举在殷夫人跟前。
殷夫人蹲下来,摸了摸小哪吒的头,小哪吒有些变扭地甩了下头,但终归没有再躲闪下去:“儿啊,等所有事情的结束了,娘再陪你踢尽兴!”
其实现在的哪吒已经可以摆脱乾坤圈,保持大人身形了,但在殷夫人面前,哪吒总会戴上。她知道,儿是怕她看不习惯,其实,都是她的儿,又怎会看不惯?她儿无论是怎样,她都喜欢。
她也知道,哪吒并非真的找她玩,只是怕她太劳累才如此,一想到她儿来找她做这副“忸怩”的样子要做多少心理建设,她就忍不住发笑。
日落,夜幕降临,众人归家。海妖们图个方便,也宿在陈塘关,他们是不会说是因为岸上的饭好吃的,当然,如果不吃他们的同类就更好了。
哪吒避开所有人,偷偷潜到海边,又双手插裤晃悠了一下,左右探视了一番,没人。
他想到等下的事便忍不住咧开嘴笑,激动地掏出左旋海螺,用力一吹,不多时,身后一道影子打下,回头一看,是敖丙。
“你来了!”这段时间敖丙因为要跟着龙王处理海中事务,并没有跟哪吒一同待在陈塘关。
“我来了!”敖丙跟着哪吒一起找了个不潮湿的地坐下。哪吒真见到人反而“矜持”起来了,但在敖丙眼底还是没能藏住。
暮色四合,点点繁星缀于天际,风虽有,却不似平时那般恼人,只轻轻的,柔柔的。
敖丙捋了捋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发丝,与哪吒一起坐看这宁和的夜景。然而,心里藏着的讯息和见面的喜悦又让他心快要跳出来,但他只是揽住小哪吒,想着等自己平静下来再说。
小哪吒缩在敖丙臂弯里,许是风吹散了近日的疲倦,又许是跟想念已久的恋人再度见面让他精神亢奋,哪吒此时思绪活跃,想起了他和敖丙表白的那一夜。
那一夜,血色染红了天际,风沉沉的,四周一片死寂,他和敖丙想趁着夜色刺探敌情,到了白日交战大胜之地,却被几大截教仙人合力算计,两人困于阵中,不得脱身。
阵法杀戮之气深重,阴险非常,是用战死将士的亡魂为引,且无端变化,五行相生相克,这般凶险的阵,自是早早地就预备了来对付他二人,定是不过多时便会有人来查看。
寻找阵眼的过程中,哪吒险入死门,是敖丙救了他,推了他一把,但敖丙却被重伤,金色的血流了一地。
使来混天绫包扎,内里的肉却不断被邪气侵蚀,继而糜烂,哪吒强忍悲痛,将敖丙妥善安置,终于,隐隐露出一线天光之时找到了阵眼——白日弃兵而逃的将领们的头颅。
阵法已破,身后又法力涌动,该是来人了。他抱起敖丙踩上风火轮就跑,天蒙蒙亮时,终于将后面的人甩到万里开外。
彻夜破阵,又带了个人奔袭万里,哪吒自是力竭。早先他便与师父太乙真人通了气,若是丑时未得到他二人回信,便率人来接应。
他已使了法术告知了方位,此时抱着已昏死过去的敖丙躲进了一个山洞。
敖丙面无血色,皓白的衣已脏污不堪,混着血与土,且全身冰冷,真真同死人一般。
哪吒急了,也不顾什么暗恋心结,只紧紧抱住敖丙,严丝合缝,想让他暖起来。洞外,竟是六月飘雪,不知是不是敖丙的缘故。
他找来木头,烤上三昧真火,又带敖丙到山河社稷图疗养。
山河社稷图本应四季如春,绝无暗夜这一说法,此时却黑得不见层峦叠嶂,只隐可见近处的怪状树草。
他抱着敖丙来到莲池旁,将他轻放在大腿处,又撕开了敖丙胸口处的衣裳,那里因腐蚀,此时触目惊心。
哪吒忍着泪,捧起清水淋在了伤口,可那处竟还有要继续侵蚀下去的势头。
泪打在草地上,他一把抹去,随后一手紧紧抓着敖丙的手,一手用火尖枪将腐肉剜去,深度几可见骨。
事毕,火尖枪哐当落地,他抱着昏死的敖丙,又小心着伤口,泪已浸透敖丙肩头的衣料。
深吸一口气,心里反复准备着,他再度将水抹在敖丙胸口。山河社稷图内灵气充裕,这水也绝非凡物,有净污去秽之效。
哪吒鼻尖处仍残留着敖丙的血的气味,挥之不去,成了他几年以来的梦魇。
涂抹完成,伤处已不再继续深入,他垂下手,抖得不行。
敖丙却无半分苏醒的痕迹,此时眉尖紧蹙,像是痛极。
哪吒猛一砸地,敖丙平时最能忍痛,此时这般,该是有多痛……
他不敢细思,只抱头恨自己的无能,他甚至,不能分担一些,便只能扣紧敖丙的手,十指相扣,期盼着奇迹出现。
他想,若敖丙能立时醒来,就算让他即时死去,他也不会摇头退让。
哪吒托着敖丙的后脖,语中带颤:“敖丙,小爷还没跟你说呢,你别死啊,我……我就是,就是……”哪吒一捂脸,不敢再看敖丙,即便他知道敖丙此时昏迷着,根本听不见。
“敖丙,小爷告诉你,小爷喜欢你,你要是听到了肯定会坐起来笑我一整年吧?”哪吒揪着自己的头发,感觉嘴边有些苦,但他还是不敢看敖丙,毕竟,说这种肉麻的话可不符合他的作风,“没事的,你笑吧,我给你笑还不行吗?只要你能醒过来,只要你好好的,只要……”
突然,他听到一声笑,极轻,几不可闻。
他心中狂喜,看向敖丙,敖丙虽闭着眼,此时却鼻端翁动,显然是在憋笑。
“敖丙?敖丙你醒了?”哪吒抓上敖丙肩头,一时忘了敖丙还带着伤,竟莽得摇晃起敖丙的肩头,听到了敖丙“嘶”的一声倒吸凉气,他才恍然松了手,讪讪笑了,“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
但很快,他便想到自己刚刚的话了,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这心思他可藏了小几年呢,不会真就被敖丙听到了吧……
“那个……”哪吒重咳了一声,欲盖弥彰,都不敢看敖丙此时已经睁开的眼睛,“我刚刚说了什么,你应该没听到吧?”
敖丙定定地看着哪吒,忽然笑了:“我听到了。”
“啊啊啊啊啊啊……”哪吒半转过身去,恨不得拿火尖枪刨土把自己埋进去。
他是很想让敖丙醒过来,但是,但是……
“哪吒。”身后,温润的声音响起,是敖丙唤他。
见他不应,敖丙又叫了声:“哪吒?”
哪吒放下蒙脸的手,一点点,一点点地挪正了身体,直面敖丙。
“哪吒。”敖丙还躺在哪吒大腿上,“我快掉下去了,还有,我伤还有点痛,你能帮我看一下吗?”
“啊?好好,哪里?”哪吒立刻又紧张起来,赶忙将敖丙揽紧,又低头去查看敖丙的伤口。
却不料敖丙双臂攀上哪吒的脖颈,然后,干涩微凉的唇亲上了哪吒额头上的魔丸印记,他衣袍被水浸湿,此时半透,紧贴在身上,还滴着水。
哪吒懵了,整个人一动不动,便只任由敖丙亲着。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儿时娘给他玩的拨浪鼓,咚咚咚。
他又听到敖丙头搁在他弯下来的肩头,附耳对他一字一句说:“哪吒,我也喜欢你。”
哪吒感觉风在呼啸,一如他的内心,他瞪直了眼,感觉自己像是在梦中。
是梦吗?不对,怀里的敖丙略冰的体温是可感的,而且……他抹上自己的额头,湿湿的、滑滑的。
这是……真的?
哪吒死死抱紧敖丙,竟大哭起来:“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
敖丙笑着抚上了哪吒的后背,一轻一重地拍着,比他还高的人此时不顾形象的大哭,看着着实是有些滑稽:“以为什么?”
“我以为,你会不接受呢!”
敖丙感觉哪吒身上更热了,该是激动得:“怎么会?我……我也一直喜欢你。”说到此处,他又有些羞赧,便埋头在哪吒肩头。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拍打停了一下,又继续。敖丙在心里想着,想着自己的出生,若不是因为灵珠魔丸互换,哪吒也不会自幼就没有朋友,军中的人也不会那么怕他。
他委实是不敢,也不该有着这样的心思。
但哪吒说,他喜欢自己,他,喜欢自己。绝处逢生,敖丙也悟了,前事尽散,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才是最打紧的,所以,当他听到哪吒说喜欢自己时,他不知是多么地喜悦。
敞开心扉,说一声喜欢,也算是解脱了。
荷叶摇曳,莲花瓣躺在水面打着旋,此时风动,将两人包裹在一起,天地间,一时只余相拥的两人。
两人就这样,相拥直到天明。
夜深了,海风渐凉,唤回了哪吒的思绪。又是这样的一个夜,身侧,却有对他笑的恋人,没有血、没有泪、没有战争。
哪吒真切地觉得,这样,真好。
他看着身边的敖丙,将乾坤圈卸了下来,身形变大。哪吒大手握住敖丙的,只觉小龙的手总是凉凉的,便想让它暖一暖。
敖丙被他忽然变大这一通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放下了心,靠在哪吒身上,沉吟片刻,此时终于调整好了,他深吸一口气,搔了搔哪吒的手心,哪吒有感,也还了回去。
敖丙手一颤,竟站了起来,哪吒见他这副样子,也跟着起身:“怎么了吗?”
“哪吒。”敖丙道,“我有一个好事要告诉你。”
哪吒一挑眉,嘴角勾起,问:“什么好事?”
“你前些日子不是问我我父王的态度吗?”
哪吒神情也认真起来,点了点头,几年过去,他已不再是那个三岁孩童,沙场久战也为他添上几分血性,但面对这样的情景,他还是会紧张。
于是,他紧着心,听到了敖丙说:“我父王,他同意了。”
海浪无声,风却将话语送到哪吒耳边,反复回响:“哪吒,我们可以成亲了!”
哪吒,我们可以成亲了!
敖丙说了几次都不见哪吒有任何动作,他奇了,想拍一拍哪吒,不曾想哪吒猛地将他抱起然后转起圈来,还一直狂笑。
于是,寂静中只剩这爽朗的笑和敖丙惊恐的“你小心点!”
玩闹着,两人却没见海面出现一个漩涡,水流变得湍急,向岸边一打,一个蟹将爬了出来,向两人横了过来。
离两人近了,蟹将微欠下身鞠了一礼,但却见两人似是没有发现他一般,还在笑闹。
蟹将钳子咔咔作响,喊了声:“两位!停下吧!”
敖丙最先看到他,几乎立是就羞了,埋首在哪吒肩头不敢见蟹,同时又扯了扯哪吒的衣服示意他停下来。
哪吒不耐烦地将小龙放下,又帮敖丙整了整微皱的衣领,两人站定。
敖丙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恢复了那副青竹般的仪容,他最先开口:“蟹将军,请问是有何事?”
“禀三太子,大王说,深夜,海边禁止喧哗。”
敖丙张了张嘴,终是解释不出来,便只拱手道:“抱歉,知道了。”原来父王都知道啊……
哪吒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也道了声歉。
开玩笑,岳父才刚同意自己就又把他惹毛了,这怎生是好?
“还有一句,大王说,今后的路,由你们自己走。”说罢,再一躬身,沿来路回去。
两人目送蟹将回海,直到他缩成了一个点。
敖丙闻着海风,咸咸的,他想起了父王曾说过的相似的话。
那是几年前与无量仙翁大战后,他跟随父王回海的途中,父王懂他心中所愿,便也说了这样的话。
敖丙摸了摸身上父王为他做的衣服,针脚细密,父王捏着根针为长高后的自己改衣服的情形历历在目。
敖丙眨了眨眼睛,觉得今天的海风实在是太咸了点。
海面恢复平静,两人又坐下来吹风,刚刚的激动劲儿却还在,此时相依偎着,脸上皆有一抹红。
哪吒深深望进敖丙眼底,只觉这处便有那星星,而且,伸手可摘。
不知过了多久,他捏紧了敖丙的右臂,像是要许下毕生的约定:“敖丙,等你忙完海里的事,陈塘关重建完后,我们就成亲吧!”
哪吒的声音重重砸在敖丙心尖,溅起回响,待一切清晰起来,两颗心连在一起,敖丙问:“你父母师长……”
“早同意了,我娘还说要亲自给我们布置婚房呢!”见了敖丙惊呆了的表情,哪吒又道,“是真的,小爷还会骗你不是?你以后就是小爷的人了,就老老实实嫁给我吧!”全然不见刚才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等等。”敖丙停住了哪吒的话。
哪吒见敖丙皱起了眉,一脸疑惑的样子,又问:“怎么了?”
敖丙抬头看哪吒:“为什么不是你嫁给我?”
哪吒哼笑一声,抬手掐起敖丙的脸:“成啊!我嫁给你也行!”
“哪吒!”
“嘘,到时候老龙王真来了。”于是哪吒更放肆起来。
敖丙说是这么说,也就任他捏了。
月华倾泻,沙地上,两个影子相互追逐,被时间遗忘。
龟甲占卜,测得吉凶,这是习俗,三月后,亲朋师长为证,请来德高望重的长辈为两人算八字。
瞎眼老爷爷摸着白须,一脸玄而又玄的样子:“食神坐禄,丰衣足食;厨灶生香,日日珍馐。”
太乙真人脸上堆着笑,哈哈地将飞天猪带离到不远处:“继续,继续!”哪吒撇了撇嘴,又搀着老瞎子到敖丙面前:“这儿呢!”
“嗯——”老瞎子眉头紧锁,神情不似先时那般轻松。
“如,如何?”申公豹背着手,脸上淡定,但前倾的身体仍暴露了他的心绪。
“南火北水,各守其极;阴阳乖隔,天地不交。”
哪吒懵了:“啥意思?”敖丙面色凝重。
“缘分浅薄哇!”一句话,惊得一干亲朋骚动起来,两方父母皆面露艰难。
依照哪吒以前的脾性,此时定是要冲上去打人了,但现在他已沉稳许多,此刻却也忍不住黑着脸。走个形式占卜一下,就整这出?
“水火本应相克,正所谓‘炎寒互克,必两伤而俱损。’”老瞎子看不到哪吒的脸色,兀自续道。
哪吒紧攥着拳头,正欲上前,敖丙将他拦住:“哪吒,你信命吗?”
哪吒哼笑一声:“怎么会?天命算什么,万事在我,连魔丸之命都能改写,这个小八字算什么?”哪吒拍拍胸脯:“我命由我不由天!”
敖丙定定地看着以前意气风发的人儿,这才是他认识的哪吒,不信命,与天相争!也是这样的哪吒,感召了自己,他们才一路走到了今天,讨到了这一线缘。
就在这时,老瞎子面色古怪起来:“等等,坎离交泰,水火既济。炎上润下,互成其功。”
“你不会说人话?”哪吒刚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他只觉这大概不是什么好话。
“水火相当,生辰八字无不般配,天生就该为一体,命中注定要有彼此,此乃佳偶天成之相!”老瞎子喃喃道,“我从来没见过八字这么相配的一对,简直互为补充!”
哪吒这下听懂了,此时激动地跺起脚来,手牵着敖丙的甩了又甩:“小爷早说了,我俩天生一对!谁敢说不配?”
敖丙轻咳一声,跟哪吒咬耳朵:“大家都在呢……”虽这么说,也没松开哪吒的手。
与龙王暂别,李靖和殷夫人预备告知城中人喜讯,但方圆几里早已围得水泄不通,见主角走了出来,插着朵大花的媒人大娘冲过来挤在了前头:“怎么样?”
却被奏乐小队挤开:“我们新作了一首曲子,专门来迎亲的!”说罢,便吹拉弹奏了起来。
红肚兜小女孩咧着嘴笑个不停:“小哥哥,要成亲!”
海夜叉憨笑着摸脑袋:“我,我只是个配角,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可以做饭!”
“得了吧!到时候你掺一坨口水进去我们都不知道!”青铜兽难得默契,齐声说。
海夜叉摆摆手,勾着脖子讪讪道:“都说了那是意外……”
李靖走在最前头,对父老乡亲拱手:“多谢关爱,李某人与夫人自会同龙王择个良辰吉日设宴,还望各位届时能来捧场!”
依照礼制,除却聘书、礼书、迎书这三书,还需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如此,方可称“三书六礼”,但两人皆是男子,就免去了不少缛节。诚然这般,却因着功德无量,得陈塘百姓之爱戴,龙宫子民之拥护,加之双方父母爱子深极、重极,两人的婚礼便成了重建后最大的喜事。
艳阳高照,祥云漫天,城中的媒婆大娘特特地帮着挑了个宜嫁娶的日子,尽管双方皆不信天意,但也不好拂了人家的美意,便也欣然接受。
哪吒难得地规整戴起了冠——这是殷夫人帮他弄的。说来有趣,城中最手巧的妆娘对着他这冲天的仿佛火焰般腾跃的头发都束手无策,还是殷夫人研究了十余日,日日拉哪吒试验,才让他看起来不那么“豪放不羁”。临行前,殷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叫哪吒务要收敛点他那桀骜的性子,规矩庄重些。
出了门,不等人来搀,他飞身上马,一拉缰绳,马首高昂,发出一声嘶吼。
哪吒回望立于阶下的父母,李靖难得地笑了,眼中满是欣慰;殷夫人还在跟他使眼色,又指了指衣服:“哪吒!”
哪吒这才惊觉刚刚失礼了,忙找补似的匆匆整了衣襟,不再回头。
春风得意,无不醉人,他一身红衣,昂着首,骑着高头大马,去龙宫接他的意中人。
而龙宫深处,另一位新人正端坐在敖闰房屋处的梳妆镜前,身后的敖闰看着镜中的侄儿,边拿红玉制成的梳子梳着,边调笑:“侄儿虽日日得见,如今看来,倒真真如出水芙蓉般,姑姑都想跟你请教一下保养之道了。”
她也配合着难得地化了个从人间那儿学来的正式妆容,经她改良防水效果甚好,她又换上了新的美甲。龙王的三同胞在大战中戴罪立功,且诚心复活陈塘关亡灵,因而只是被罚禁足于海底百年。
当然,弟弟妹妹偷跑出去玩,龙王这位做大哥的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
敖丙听了敖闰的话,欲反驳却也不知从何说去,只无奈道:“姑姑莫要笑话侄儿了。”从小到大,姑姑这样的话次次说,他次次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敖闰手上戴着长甲,却不影响梳妆,不出十分钟,便将一头水蓝色瀑布绾了上去。
敖闰啧啧笑道:“还没看过你这样呢,哪吒那小子到时见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又给敖丙戴上冠。
金银不说,这冠上镶的红宝石,光是一个都价值连城,翠鸟之羽光泽鲜亮,色彩艳丽,绘做神龙腾祥云之状。
敖丙本不欲铺张,奈何这冠是姑姑准备,敖闰说,我侄儿大婚,要用自然要用最好的!
何况,自小敖丙便在海底炼狱,也该用些好的。这是龙王的原话。
敖闰只简单给敖丙弄了几笔,本也是男子成亲,便没有太在上面费功夫。
而且,依她的话说:“太过矫饰,更显俗气。”
敖丙看着镜中的自己,不似平时冷白的面,淡色的唇,铜镜中略模糊的人儿,面上染了红,唇间一点浅红,衣也是红,腰间配的却不是玉,而是一个缩小的左旋海螺。
他竟是有些认不出自己了。
“便宜哪吒这小子了。”敖闰叹道,又喊了屋外的侍女问话,“那小子还没来吗?”
“早便到了,只是一直叫我们不要催促。”
敖闰眉一挑,这还差不多。何况,是他非要来这么早的,怕误了时辰大不了她用裂空爪直接送他们去呀,而且,龙宫这边时辰正正好。
敖丙攥紧手心,紧抿着唇。
他来了,哪吒他,来了。
敖闰牵着愣神的敖丙到正殿去,一干宾客皆在那处。
龙宫如今早已不复故日灰蒙破败之色,海底炼狱终将只存在于历史。岩浆消散,现今,下到海底,只会有温柔的水来安抚,极目望去,唯有被无尽的巍峨宫殿包围的擎天盘龙柱还可见一斑。
巨大的盘龙柱撑起穹顶,上刻蛇形金纹,龙鳞状的浮雕在即便在海底也泛着金光,威严暗藏,雕梁画栋都以珍珠水晶缀饰,华光万道。
今日,与往日又大不相同,红绸裹覆,又铺了一地,花朵们争奇斗艳,势要张得最大,各色珊瑚也自觉扭出优美划一的身子。宾客皆至,来见证这海底千年难遇的喜事。
等二人到了正殿,宴席已开,珍馐不尽,觥筹交错,且俱是熟人,一些小妖还商量着等会儿再去岸上那边混点吃的,反正有的是位置。
敖闰松开敖丙的手,对着坐上的龙王喊了声:“大哥,丙儿来了。”随后也走到上处。
周围,斗酒声、起哄声皆已停下,敖丙微仰首,定定望着阶上,那里有自己的父王、姑姑叔叔和两位哥哥,他眼睛一酸,一时竟不能语。
身边是家乡温柔可亲的水,脚下踩着的是自由时踩过的路,这一刻,他真正感到了不舍。
别难过了,反正已经和哪吒说好了两边自由来往,往后成了神也不用受天界管束,有什么可伤心的?他告诫自己。
他忍住泪,缓步拾级而上,亲人越来越近,面孔逐渐清晰,越来越大。
他看到父王平时总皱着的眉此时完全舒展,细纹也被收拾得看不见,眼中情意不能言语。
他看到姑姑叔叔勾着个嘴笑,二叔难得坐直了,他小时候几乎都没见过他二叔坐直过的。
他看到自幼时即分别的两个哥哥对他机灵地眨眨眼,时不时地还推搡下彼此,忽然想笑。
终于到了近处,万千思绪如水藤般缠在心间,但他终长吸了口气,压下了爆发的杂绪,躬身行了个大礼:“父王、姑姑叔叔、哥哥,丙儿这便去了。”
他听到父王几不可闻的叹息:“去吧……”他的婚服还是父王一针一线制得的。
二叔:“去吧去吧,可别忘了龙宫!”三叔:“对啊,回来的时候带些好吃的孝顺孝顺你三叔就行!”姑姑见了敖钦这么不要脸,也忙道:“美甲别忘了!”两位哥哥:“多跟我们分享些人间的趣闻!”
敖丙便也笑着记下,一一应是。
“行了,再不走哪吒就要来闹了!”敖闰有意活跃气氛,她起身走到敖丙身前,为他盖上火红盖头后牵起他的手往殿门口走,两位哥哥也跟着一起去。
而就在敖丙跟着敖闰转身时,身后,父王的声音传来:“我儿。”
敖丙停下脚步,等父王的吩咐,却只听到父王有些沧桑的声音:“龙宫永远是你的家。”
他终还是忍不住,泪融在了家乡的水里。所幸这妆防水,否则此时怕是要花了。
他轻抹去泪水,尽量平静地应了声“是”。便跟着姑姑离开了。
眼下,是红绸铺就的毯子,他一步一步走很实,他知道,他正一点一点地离开幼时生活的地方。
他顺着姑姑的牵引走了片刻,心中悲戚却仍未散去,却只听姑姑道:“侄儿啊你别听大哥唠叨这许多话,临别了还这么肉麻,哪有做龙王的样儿?”
“而且又不是不回来了,不至于哈。”
敖丙心里熨帖了些,又听二哥敖乙道:“姑姑这样说,小心我告诉父王你上个月又偷跑出去买人间时兴的裙装。”
“小兔崽子,姑姑知道你不敢的。”敖闰三言两语半是威胁半是敷衍了过去。
敖丙失笑,走着走着,忽觉前面停了下来,但视野里只有大片的火红,不能见他物,恐出了什么岔子,便问:“怎么了吗?”
一旁的大哥敖甲侃道:“这么等不住啊?”明明事先说好了在岸边等的,这传出去,估计又会被岸上的人拿来说笑。
敖丙心中一惊,他本就已感受到了哪吒的气息,现下正证实了他的猜测,他险些要出声,临出口却又想起姑姑交代的不要乱作声的话,遂止住。
“是啊。”哪吒甚至从敖甲的话中听出了些咬牙切齿之意。也是,又不是敖甲成亲,他怎么会懂得自己的急切心思,他怕是巴不得把小龙藏起来不见人呢。
“下到海底了也不能坏了规矩。”敖闰提醒哪吒。
“放心,还记着呢!”不就是上轿需得亲人搀扶,兄长护送吗?这他还是能忍的,他下来只不过是想先看一眼小龙而已。他不着痕迹地晃了晃腰间的海螺,别在敖丙腰间的的那只受感应也跟着小幅度晃动了一下,这两只海螺生做一对,能彼此呼应。
敖丙向前迈了一小步,攥紧了手心,心跳如鼓。敖闰不晓这两人之间的动作,只轻拍敖丙手背安抚,便跟了哪吒带着几位侄子上了岸。
到了轿前,哪吒看着将敖丙围得严严实实的龙王一家,撇了撇嘴。他长得不像跟好人吗?一个个护成这样!却不知道自己这杀神之名早已扬四海,漫说孩提,一些胆小的成人听了他的名号都要抖三抖。
敖甲敖乙与哪吒并不算熟识,跟刚家里通声没多久,就被告知那小时候如同糯米团子般的弟弟被人拐跑了,现下见了哪吒能和睦相处,已是看在父王“胆识过人,值得托付”的评语和马上要是一家人的面子上了。
而姑姑收了哪吒送来的饰品,态度自然好些,但也被哪吒这擅自作主的样儿惊了一下,只是见哪吒也无其他举动,也就随他去了。
最重要的是,她身边这个侄儿一听了心上人来了,心都飞到人身上去了呢!临上轿还要往哪吒的方向望。
哪吒走在最前头,看了眼身后闭合的帐帘,嘴边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意,若是那些战死的亡魂见了他这幅样子,估计都得吓得再投胎一次。
收整完毕,轿夫高喊:“吉时起轿!”仪仗开道,奏乐声不止,哪吒随在轿前,昂首挺胸,对路旁贺礼的百姓难得内敛地一一点头,心里禁不住却炸开了花,但他可是哪吒,心思怎能随意显于人前?
几城百姓闻得喜讯,来的人摩肩接踵,却又都自觉让出了主道。
不知是谁朝仪仗队扔了花,百姓似是觉得好玩,也开始将花啊糖啊之属纷纷掷去,都是李家送的,只小心不要砸着人。
只可惜这路边的花遭了殃,近处的卖花店,开门的,也定会在今日因勤于作业而得到奖励。
突然,一男童从不知名处冲出,手伸得直直地去捡地上的糖果,眼看就要与马车相撞,敖闰和敖丙大哥二哥还没来得及出手,哪吒右臂一挥,混天绫从袖口处甩出,提了小孩儿的后衣领就往人群里放,期间伴随着孩童的咯咯笑声。混天绫一卷,而后又化做屏障围护在仪仗队周。
百姓何时见过此等奇观,齐齐鼓掌。轿内的敖丙也想从沉闷的轿中探出头来看视一二,却不好坏了规矩。
于是欢呼之声震天,一路未停。
李府牌匾已于转角处显现,轿夫加快了脚程,此时已是申时。
正正停在李府门口,轿夫大喊:“落轿!” 哪吒飞旋下马,又整了整袖口,走向了喜轿。百姓见得此景,也配合着没有出声,随敖丙从龙宫来的敖闰、敖甲、敖乙让出了位置。
哪吒踏在红毯上,只觉这分寸之距竟如此之长,真临了轿门,却又觉得如此之短。
他尽量稳着手,撩开轿帘,轿内,他的敖丙为了他,着一身喜服,正端坐着,在等他。
他深吸一口气,踩上轿,伸手,掌心在上。
敖丙将手放于哪吒掌心。
一经交握,永不分离。
哪吒小心将敖丙从轿上带下来,刚踏在实地,忽然,一阵莫名凉风吹过街角,奇怪的是,草树皆不为所动。
神光乍现,身影隐于其内,周围一众百姓却无任何惊诧之色,只僵立在那里,显然是被定住。在场的,也就哪吒敖丙、敖闰、敖甲、敖乙有所动作。
哪吒察觉到敖丙微凉的手心紧攥着,便轻轻挠了他两下,让他不要担心,随即出声:“哟!好大的阵仗啊!”
神光散去,原来是二郎神杨戬与哮天犬,身后还有几位仙女,手上抱着类似贺礼的物事。
杨戬听了哪吒这话,忙抬手道:“打住,别埋汰我。”他与哪吒敖丙好歹一起打仗出生入死,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怎会被那些好听的虚名所迷惑。
“我呢,今日前来,也是想道声喜,没有什么恶意,另外……”杨戬指了指身后的贺礼,又指了指天,道,“那边送的。”
敖闰呲笑,龙族现已脱离天族自立门户,有什么仇怨也都摆在明面上。当然,龙族与李家联姻一事,事关重大,天上那边来人也是情理之中,派杨戬这小子当炮灰免得当场就打起来罢了,不必去管。
“祝二位良缘永缔!”杨戬率身后一干人行贺礼,他自然是诚心的,哪吒和敖丙相知相恋他也是一直看在眼里的。
末了,他问了句,虽然有些不合时宜:“说来,你们什么时候去天上述职?”
敖丙不便说话,哪吒也知道他的心思,便代他二人一同说了:“不是说了任我们心意吗?”反正只是去挂个名,到时候还不是该干什么干什么?这尿仙谁爱当谁当,规矩那么多。
杨戬轻叹一声,也没劝,他与哪吒敖丙都是兄弟,怎么不知道他们的意思?
“如此,我便先走了。”哪吒敖丙点头亦简单回了个礼。
又是一阵凉风,草树皆动,百姓见敖丙不知何时竟下来了,惊得面面相觑。
插曲过去,与龙宫的人暂别,哪吒同敖丙向正厅走去。
落日熔金,勾勒出他们携手的火红身形。
撒豆谷,避三煞,跨火盆,去邪晦。哪吒小心扶着敖丙,百姓观礼,亲友注视下,两人一一走过。
到了正中,两人停下整顿片刻。
“紧张吗?”哪吒捏了捏敖丙的手。
敖丙偷偷“嗯”了一声:“有点。”但发汗的手暴露了他的真实感受。
“这有什么?这么多我们都走过来了!”话是这么说,他左手却抖个不停,只是被袖口掩住了看不出,右手也因为要牵敖丙才强自忍住。
“吉时已到!”相礼者喊,两人屏息。
“一拜高堂!”礼前便交代过,两人不拜天地,便从拜高堂开始。
李靖、殷夫人、龙王皆在其上,哪吒确定敖丙不会摔着后,松开了他,眼下却一直小心着敖丙。
两人深深弯下腰做拜。李靖神色和蔼,点了点头,殷夫人虽在笑,眼中却含泪,龙王仍是一副庄重之态,但不迫人,眼睛一直看着敖丙,个中心绪藏不住。
“二拜师长!”太乙真人、申公豹坐在侧方,两人调整身位行礼。
“这瓜娃子,终于懂事了哈!”太乙真人坐不下一般的凳子,便换了个大的。
“不,不错!”申公豹摸了摸胡须,难得认同了太乙的话。
“夫夫对拜!”
哪吒握着敖丙的小臂,带着他转过身,两人对着彼此躬身行了个大礼,好像要比谁弯得更低似的,头差点碰到一处。
“送入洞房!”随着这一声喊,喜宴正式开始,酒席上,人妖皆有。夜叉指了指他这桌菜,对着青铜兽道:“我做的!吃!”
“没口水?”
“真没!”
旁边的哪吒帮成员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李管家这个时候也已经坐了下来:“诶诶!别都吃完了,我还要!”
夜叉一拍胸脯:“放心,管够!”
太乙已经开始猛给自己灌酒,几天没吃似的:“这徒弟孝顺的酒就是好啊!”申公豹看着太乙哈喇着酒流了一身,眉一皱:“剪情欲则神全,酒要少,少喝。”
“嘿呀!这可是你徒弟的大喜之日,你管我撒?你管我撒?”太乙一脸贱样儿,喝多了还说漏嘴,“我之前看哪吒,那时候他和敖丙各领一队,不在一个地儿,诶!天天抱着那啥子海螺看!那会儿子还没在一起吧?”
申公豹点头,敖丙不也是这样?
哪吒停下脚步,朝太乙斜横了一眼,太乙猛地一抖,身上肉也跟着甩了甩,酒撒在地上。他瞪着眼以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量同申公豹“私语”:“我好像……感觉到了杀气!”下意识看向哪吒方向,却只见两个火红的背影。
欢闹之声远去,快到房内,哪吒和敖丙两人却被拦了下来。
不知道何时跑到这的敖甲抱臂:“想洞房?可没那么容易!”敖乙点头赞同。申小豹也来凑热闹。哪吒的两位哥哥就在旁边,也不帮忙,就干看着。
“那也得先让我把敖丙送进去吧?”
敖乙一挑眉,放哪吒进去了。
哪吒送完敖丙,真应约出来了,但还没等敖甲敖乙,他却主动凑上前,对着敖甲敖乙小声说了什么,两人听了脸上俱是惊惧之色,而后瞪着眼对哪吒咬牙道:“算你狠!”
哪吒看着敖甲敖乙灰溜溜离去的背影,志得意满,差点又要插裤,但忽然反应过来没有,便讪讪转过身,看向申小豹:“小豹,这是我寻来的灵丹,吃了可以比得上苦修百年!”他大气地把玉瓶抛给小豹。
申小豹一脸惊喜,说了声谢谢,就又跑去找爹和哥哥了。
哪吒转头看向两位哥哥:“你们两个……”
“只是来凑个热闹,这就走,这就走。”金吒、木吒打着哈哈后原路返回。
看刚才那情形,哪吒不知道要拿什么招来治他们呢,准备这么足,他们这个三弟没意思。
哪吒见人走完了,哼笑一声,这才转身抬脚跨过门槛。
此时,星子还未轮到岗,只见到一轮圆月悬于天际。
洞房外,是暗了下来的天,隐可听见不远处酒席上的劝酒声,洞房内,烛火皆燃着,他的敖丙盖着红盖头,穿着红嫁衣,双手放于膝上,稳坐于喜床。
他已经等了他多时了。
哪吒已没了刚才的自得,他屏住呼吸,缓步走向敖丙,只觉这烛光暖融融的,一切如同梦境一般,虚幻、美好。
到了敖丙跟前,哪吒平时这么话多的人,现在竟不知道要讲什么,仿佛说什么都会打破这份美好。
他用苦葫芦盛上酒,酒上映出个紧绷的脸,他与敖丙同坐婚床,一瓢递给敖丙:
“喝合卺酒了。”
敖丙接过,两人双臂相交,共饮喜酒。壁上映出个交缠的影子,不分彼此。
哪吒拿过早已准备在旁边的金剪刀,取了一段自己的头发,又抬手为敖丙挑了缕剪下,又小心着不让他疼。
青丝与水蓝色头发交缠,再由红缨梳结,哪吒垂眸看着,轻轻抚摸,又将其放入红绸布袋,叹道:“你与我,魂魄相依。”
盖头下的敖丙郑重地一点头。
接下来,两人却静对着没有动作,敖丙是本应如此,问题出在哪吒。
他已在脑海里幻想过无数次,流程当然是死死印在脑中。
只是,真要见敖丙了,他不免开始局促起来。
他理好有些碍事的袖袍,拿过玉如意,挑开一角盖头,然后,一点点推了上去,白皙的脖颈,尖细的下巴,肌肤的白更显落在上面的红帕扎眼,他呼吸一窒,一时目眩,甚至能幻听烛火跃动的声音。
他猛地放下了如意。
春风吹打着窗,他看着那方盖头,心思不定,在这一刻,他真正感到了紧张。
这样会不会吓到他?会不会冒犯到他?是一次性揭开还是?
沙场上率性果断的哪吒竟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盖头下的敖丙似感受到了哪吒复杂的心绪,他小声唤了句:“哪吒?”手却不自觉捏紧。
哪吒听到了敖丙清凌凌的声音,也终于从一堆混乱的神思中醒了过来,回归了纠结的现实。
这简直比让他去取敌方将领首级还难。
沉吟片刻,他稳下心神,眉一压,一鼓作气,却未控制好力道,竟将盖头掀飞了开来。
盖头自两人之间飞落,红影闪过后,哪吒见到了敖丙,他因惊讶,眼睛还微瞪着。
风止,一室静默,恍若隔世。时光回溯,他想起他和敖丙的初遇,那是一个下午,日光大盛晃得刺眼,他的敖丙面容被斗篷遮掩,背着光从天而降,降服了作恶的海夜叉,日光也不能与他争辉。
现在自然没有阳光,月光也不用提,所有的只有烛光,但哪吒定定看着敖丙桃花般的面孔,只觉这比日光还耀眼,还令人不可逼视,却又有引人深陷的魔力。
哪吒耳根红了一片,但肤色所致不甚明显,他低下头试图平息自己的心跳。
该死的,别跳啊!
敖丙没料到哪吒动作这么突然,此时微张着嘴,还保持着一副吓到的样子,看着哪吒异常地抚上他自己的胸口。
于是,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融融烛光环抱,他们一人低着头,心跳难遏,一人垂眸,无所适从。
“哪吒,你没事吧?”还是敖丙矮下身去看哪吒的脸,头上的冠压得他不能有进一步的动作。
哪吒撇了眼敖丙,又迅速躲开,不敢与敖丙有视线接触:“没……没事,小爷,小爷有些累了而已。”
“你累了?那早些歇息吧,今天辛苦你了。”敖丙十分体谅哪吒。
啊?哪吒惊了,他不是这个意思……哪吒狠狠闭了闭眼。
“其实我也没这么累的!”哪吒强逼自己去看敖丙,哪怕心跳快得猝死在这儿他也认了。他望着敖丙的眼睛,是湛蓝的湖。
“你不好奇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哪吒说这话多少有点转移注意力的意思,否则,以他的性格,可得把这些绵密心思藏得死死的。
敖丙浅笑着静待他回答,湖面泛起些微波纹,哪吒感觉自己脸上更热了,话也说得结巴: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就是见你受伤,我却更痛,与你分别,我……我……”
真到这个时候,哪吒又说不下去了。
“诶呀!反正,那个死胖子说的是对的!”哪吒抬手捂脸。
耳边一声轻笑,哪吒放下手,看向敖丙眼睛,瞬间溺毙于湖心。
但下一刻,他听敖丙回道:“我知道的。”
哪吒一愣,继而差点要跳起来:“你知道?”
什么?那他以前趁着战局稳定夜里偷偷跑了千里去看敖丙、偷偷给敖丙送他喜欢的书、偷偷给敖丙找失传的食谱来学……
这些的这些,他都知道了!?
哪吒感觉晴天霹雳,好悬没有拔腿冲出婚房。
没脸见人了!啊啊啊啊!
其实敖丙确实是有所察觉的,但并不全知道哪吒做的这些,他当时是碍于自己的心结,不敢上去跟哪吒表白。哪吒又是个死不开口的,要不是那次敖丙性命垂危,他俩还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呢。
当然,敖丙是不会告诉哪吒有次他来了军中没见到人不是因为自己生气躲着不见他,而是因为恰好他也跑去哪吒军中偷偷看他,他俩就这么生生错过了。
敖丙看着哪吒恨不得攥紧地缝的样子,掩唇而笑,却有意帮哪吒缓解尴尬,他想起了刚刚堵在门口的两位哥哥:“哦对了,刚刚我那两位哥哥,你不要怪他们。”
哪吒此时已经放下了手,稍稍缓过来了些,闻言宽慰道:“怎么会?他们把你带得这么好,我要好好谢谢他们才是。”心里想的却是他俩想拉住自己不要洞房,简直不自量力。
“那你是怎么摆脱他们的?”敖丙很是好奇,他那两位哥哥见多识广,物欲也不重,也没什么要求人的,怎么会轻易放过哪吒?
哪吒得意地凑到敖丙耳边,道:“我跟他们说,再闹我就告诉咱姑姑一件事。”
敖丙奇了,这怎么跟姑姑扯上关系了?也忘了管哪吒突然挤过来后两人极近的距离:“何事?”
哪吒哼笑一声:“他们偷偷跟龙王告状导致姑姑年初一个月都出不去的事。”
敖丙惊了,原来他的两位哥哥胆子这么大吗?
他兀自沉浸在震惊之中,身旁的哪吒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柔情无限。
敖丙似有所感,偏头看回哪吒,视线倏然撞上,呼吸可闻。
两人眼中皆映着彼此火红的身影。
敖丙本脸上来就涂了点胭脂,这会儿脸更红了,更要命的是,烛光晃在脸上,他皮肤白,根本藏不住。
他飞快低下头想要去躲,哪吒钻过来看他,笑着摸上他耳尖:“敖丙,你脸好红啊!耳朵也红了!”
“哪吒!”敖丙一声叫停哪吒,“我有东西要送给你。”说罢,从怀中取出个个东西,莹蓝色的光从手中漏出。
哪吒一挑眉:“什么有趣的东西?”但就是不接。还是敖丙塞到哪吒怀里:“你收着就是了,随身带着。”
哪吒拿到眼下一看,这东西比烛光还亮,成片状,再仔细一看,竟似曾相识。
和敖丙化龙时身上的鳞片极为相似!
哪吒倒吸一口气:“我不要!你拿回去吧!”他知道,敖丙送出去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不行!”敖丙急了,语气也重了些,但很快调整了过来,劝道,“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
哪吒点头。
“那你就收着。”
哪吒摇头。
“这就是我蜕下来的一块鳞而已,给你留作纪念,没什么的,你收着。”敖丙十分坚持。
哪吒脸上虽笑着,却俨然一副不信的样子:敖丙说谎的时候都不敢看他。
但见敖丙大有自己不收下就跟自己耗一整晚的架势,他也只好先妥善收下了,等到时候他找机会偷偷还给敖丙就是。
“你送我的我收了,我送你的你也该收了吧?”哪吒摸出个金镯。
敖丙打眼一看,差点把它误认做乾坤圈。
上面雕刻精细,虽不似龙鳞那般闪,却透着股神秘的意味。
“这不行!”敖丙又要推给哪吒。
“你不收?那这个……”哪吒举起那片莹蓝色龙鳞,“这个我也不收了。”
敖丙拒绝的话堵在嘴边,也只能生着闷气,任由哪吒拉过他的手,给他戴上。
哪吒将自己的手比在敖丙的旁边,一大一小,手上皆带着个金镯。
“好看!”他拎着敖丙细白的手,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怎么喜欢,“好了,现在你就是小爷的人了!”
敖丙气消得快,他本也没真生气:“那那个鳞你放好了。”
“放心!我肯定天天带着它,到时候讨跟红绳,穿起来贴身挂在胸前怎么样?”
敖丙眼睛发光,满意地点点头。
哪吒抱着敖丙,两人坐在床头开始闲聊,聊初遇,聊心动,聊小时候的事,仿佛所有的事,只要两个人在一起都变得有趣起来。
却不知,屋外,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不知聊了多久,两人均有些口干舌燥,忽然,狂风大作,竟吹开了门,烛火灭,一室暗。
“我去关门。”刚好聊完,哪吒起身合上门,又施上了法,两指搓出个火苗,丢在蜡烛上。
这火与普通的火不同,屋内温度瞬间升了起来,敖丙身上礼服繁重,便自己伸手松了些衣襟,却还觉得热,身上出了些汗,头上却还捂得严实。
“哪吒,你能帮我把这个冠弄下来吗?”敖丙抚上冠,鬓角处头发湿了一片。
哪吒看着敖丙面上热得都开始红起来,点了点头,怕扯到敖丙头发,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它弄下来。
水蓝色瀑布倾泻,有些散乱地堆在敖丙身前,一缕搭在哪吒肩头,哪吒没说话,倾身为他一一理好。
敖丙看着近处的哪吒,都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意,手把喜服攥得皱起。
“诶!这头发……”敖丙的头发勾住了哪吒的衣领,哪吒寻许久也没找到头。
敖丙心思却不在这,虽然不知道现在具体是什么时辰了,但刚刚门开,星星都已经完全显露,外面的宴席像是已经散了,该是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虽是龙,却也是知道的,成亲夜是需要……
他也曾找过图册,但只看了一页就被闯进房内拉他出去玩的哥哥打断,以后更是不敢再读。
哪吒察觉到敖丙难言的注视,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去看敖丙,只见平静的湖内暗藏漩涡。
敖丙抿了抿嘴,感觉心跳得要蹦出来,他看了眼哪吒的嘴唇,许是这怪异烛火的缘故,他觉得那里红的晃眼。
他直直地睁着眼睛,一点点凑近哪吒。
哪吒看着敖丙的脸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的绒毛,却不知道敖丙想干什么,但下一瞬,他睁大了眼,唇上微凉。
敖丙又试探着舔了一下哪吒的唇缝,但很快又苦恼起来,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于是又迅速挪开了身去看哪吒的反应。
哪吒呆呆住了,脸上一片空白,像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末了只是问了句:“你这是……”他摸上唇,那里冰凉的温度犹在,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亲吻,虽然只是蜻蜓点水,以前大多都是牵手拥抱。
敖丙心中一窘:“我……”今晚是成婚夜,这他怎么好意思讲?
他皱起眉,心中来回辗转。
这样是不是唐突了哪吒?
毕竟还是成亲第一晚,还是太早了些?
哪吒刚刚也说他累了,今天喜事一桩,已经够圆满了,再强人所难不好……
一团乱麻中,一个念头挣了出来,越来越清晰。
或许,一起躺着到天明也不是不可以?
敖丙眼神纠结,咬了下唇,无言地看着哪吒,却见哪吒神色不明,也看着他。
见哪吒确实没有别的意思,敖丙虽然有些失落,但也做了心理准备,他 手摸上外衣准备除下:“那我们……我们睡吧?”
哪吒眼皮一跳:他是怎么神色如常地说出这种话的?但见敖丙掀开了被子,他又马上反应了过来,而后就气笑了。
都挨到这么晚了,难道还真就打算盖着被子纯睡觉到明天?而且,敖丙刚刚那副样子,还真打算弄这么一出就跑?
半是冲动,半是欲念,他喊了声:“敖丙。”
敖丙刚把被子摊好,闻言抬头:“怎……”还没说完,便被封住了嘴。
哪吒之前是被提点过的,李靖是个老正经,自然不会说这些,殷夫人知道敖丙脸皮薄,多半不会知道太多这些,便私下跟哪吒提了一两句。
其实军中这样的事也不少,但哪吒忙于战事,自是不会理会这些,而且,他的小龙在他眼里冰清玉洁,怎么能沾这些俗欲?他喜欢敖丙,自然不会有这些念头。
但只在刚才,哪吒就想通了:人生在世,自当及时享乐,即便他们寿数无边。
何况,喜欢是欲、情欲是欲,何来俗这一说?他想拉敖丙与他共赴极乐。
哪吒舌头顶进敖丙唇缝,又去勾敖丙的,敖丙微瞪着眼,表情呆呆的,哪吒低笑一声,觉得小龙这样子很是可爱。
他慢慢引导着敖丙,屋内,翻搅水声渐大。
一吻完,敖丙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哪吒说不出话。还未缓过来,却被哪吒俯下身逼近,他被迫倒在床上,鞋都没来得及脱。
“你……”敖丙还未说完,又被哪吒扣着下巴,吻住。他只错愕了一瞬,很快就完全投入了进去,他学得很快,舌头纠缠在一起。
“闭眼啊。”哪吒声音暗哑。
敖丙局促地眨了眨眼,手下意识地抱上哪吒脖颈,却没有听话闭眼。
他口中道:“我想看着你呀。” 哪吒眼神一暗。
“嘶……”敖丙吃痛——哪吒咬了他一口。
哪吒看着敖丙澄澈地倒着自己情动模样的眼,心中又是莫名一气,便取来混天绫系在敖丙眼睛处:“乖,别看了。”
敖丙眼前又是一片红,只隐约看见哪吒动作着的身影,却辨不分明,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白天就是这样,夜里还是这样……
正想着,忽然,他感觉额上印记被舔了一下,敖丙眼睫飞眨,一时忘了反应,忽然,他惊叫一声。
哪吒含着他的龙角,声音含糊问:“怎么了?”那里已经长大了些,却未去炼化,这是龙族的标志。
敖丙唔了几声,摇了摇头。
烛火越来越旺,敖丙感觉后背湿了一大片,贴在身上难受,他眼上湿漉漉的,是哪吒在舔。
“哪吒,真的不能取下来吗?”
哪吒隐可见敖丙红绫后扑闪得飞快的睫毛。
“你要是自己弄下来我就生气了。”哪吒恶趣味一时兴起,再难收回。
“啊?”敖丙犯了难,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对于洞房一事的认知仅限于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刚刚的深吻都还是哪吒教的他。
忽然,他感到哪吒的身影远离了他,接着衣料一阵摩擦,他的衣服被扯开一半,敖丙看不见,心中难免有些害怕,突然,他惊呼一声,胸前一痛——他被咬了一口,酥麻感从那里炸开,传至全身,那里被难耐地吮着,凉凉的,很是奇怪,身上却热得更厉害。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怪异的感觉。未知最让人恐惧,让人空虚。
敖丙眼角淌下泪来。
红烛晃动,一派旖旎,壁上的人影勾连在一起,一夜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