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魔王城大半张世界地图的出生点说早安（01）Ep.1 唤醒死者


通常来说，美袋三条并不是一个追逐潮流的人。即使在通勤路上看到了各式各样的“翼暗online”广告，也没有让他对这款时下爆火的网游产生兴趣。不过，尽管他有意识地回避着热点，近来从身边人口中听到“翼暗online”的频率，着实高得离谱——


“为什么啊！负责的老师大半个月不见踪影，竟然是去沉迷网游了！都是成年人了，能不能有点契约精神！明明上个月的稿件还没交啊！”


美袋抱怨着，将手中的啤酒重重扣上桌子。对面的同事闻言，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苦笑。


“好像全世界都在玩这个游戏呢，就连主编也问我要不要一起来，‘翼暗online’竟然这么有吸引力吗。”


“什么，连主编也……那个可恶的秃头啤酒肚大叔……难道我也只能去玩了吗，在游戏里抓住老师狠狠催稿，不同意就杀到老师同意为止……”


美袋大声叹了口气，把杯中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同事见他这副模样，只得无奈地耸了耸肩：“前车之鉴都摆在这里，你可不要太沉迷哦。”


*


从居酒屋回来后，被一种莫名的好奇心驱使着，美袋终于下载了翼暗online。等待安装的时间里，他读着官网的文字介绍，大概明白了人们为何会对这款游戏趋之若鹜。


简单来说，不同于所有数值都从起跑线开始的传统网游，翼暗online加入了更多不可控的随机因素。有的人开局就是武艺至尊，或者天降横财富甲一方，而有的人开局却出生在监狱里，还要想办法洗刷掉囚犯身份带来的耻辱。


如此巨大的偏差值，既为游戏带来了新鲜的刺激感，也导致了两极分化的评价，论坛里更是争论不休，堪比大型真人pvp现场。美袋略过那些没有营养的夸赞和辱骂，从中提取到了风暴中心的关键词——麦卡托鲇。


据说这是一位开局便成了灭世魔王的传奇玩家，当其他人还在出生点吭哧吭哧地奋斗，他已经坐上了魔王城的宝座。不仅如此，他还要挑起战争，唆使天下势力互相征伐，把仇恨和混乱散播到世界地图的每个角落。身处动荡的漩涡，他本人竟然次次都能全身而退，再蛰伏起来等待下次腥风血雨。如此这般，魔王乐此不疲地运作着，直叫人恨得牙痒，又拿他毫无办法。


如果我有机会遇到他，就算摸不到他衣角，至少也要撂下几句狠话——美袋这样想着，点下了登录游戏的按钮。


开场CG过后，美袋发现自己的角色刷新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中。他满怀期待地点开背包栏，发现包里只有少得可怜的金币和系统赠送的几瓶药水，能否活着走出森林都成问题。又拉开技能栏看了看，那里只有最低阶的召唤术，花费10点法力值召唤一只宠物狗。


美袋当即欲哭无泪，要对魔王大放厥词的雄心壮志也飞到了九霄云外。怀着对未知地图的恐惧，他召唤出了宠物狗，向黑暗深处缓缓走去。


或许是可爱的毛绒动物给了他安心感，十分钟后，美袋已经不再畏惧一片漆黑的森林了。他举起火把环顾四周，想要找出潜伏的野怪。就在这时，一道闪电突然撕开了夜空，把森林映得亮如白昼。在头晕目眩的白光里，屏幕上方弹出了一条系统消息：恭喜玩家【光辉万丈的名侦探木更津悠也激推】击杀了魔王【麦卡托鲇】，成功占领【苍鸦城】！


*


世界频道沸腾了。人们纷纷奔走相告，向这位终结了魔王罪恶一生的勇者致以敬意。也有人不服气地指出，光辉万丈的名侦探木更津悠也激推能击杀魔王肯定是利用了系统bug，建议GM严查，但很快被淹没在了声势浩大的庆贺中。


看来天下苦麦卡托鲇久矣，这下可算栽了个大跟头，美袋乐滋滋地想。还没高兴多久，身边的宠物狗却大叫起来，像是感应到了危险，咬着他的裤脚把他往前拖去。


美袋控制着角色往前踉跄两步，堪堪躲过了不知何处射来的箭羽。他心中警铃大作，举起法杖正欲还击，那人竟已移动到了身后，弓身紧紧抵上了他的脖子。


“你真是个笨蛋啊，”美袋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刚刚那箭是为了试探你的位置，结果你非但不跑，反而主动暴露在敌人跟前，笨得令人落泪了。”


“你……！我才刚刚进游戏十分钟！怎么欺负新手啊！”


角色正被人拿捏着，美袋纵有万般不爽，但也只能打打嘴炮，暗自希望对方心存良知放过菜鸟。


“新手？”男人嗤笑道，“我也是新手，包里还没有药瓶，你就勉为其难上供一下吧。”


说罢，男人变戏法似的掏出小刀，狠狠捅穿了他的身体。


*


片刻过后，屏幕由黑转亮，美袋发现自己的角色正坐在篝火边，衣服上仍然沾满了血迹。见他醒来，宠物狗汪汪呜呜地蹭进了他的怀里，毛绒绒的小身体不停颤抖着。


美袋爱怜地摸了摸狗脑袋，得到了一串心满意足的呜噜声。然而这样温情的时刻没有持续太久，男人那傲慢的声音又飘进了耳朵里。


“你真的明白自己的处境吗，诺克斯君？你不幸地出生在了远离魔王城但危险性足以与其相提并论的【倪克斯森林】，这里的一切秩序都处于黑夜的支配下，如果没有足够的智慧，很难避开危险走出森林。”


美袋循声望去，只见他对面坐着一个长相酷似哥布林的绿皮男人，丑陋的倒钩鼻像伤疤一样糊在脸上。


“呃……那个，你……”


男人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怎么每个人都要对我的外形指手画脚，还是说你们都被前任魔王的好皮囊骗啦？脸这种东西不是想怎么捏怎么捏？”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所以说，前任魔王又是怎么回事……”


接收的信息量呈指数级爆炸增长，美袋感觉自己的脑浆都要被搅成浆糊了。


男人闻言，取下了麻布兜帽。而后，他从怀里摸出一顶黑色礼帽，端正地戴在了头上。


“明白了没？这就是个低级的易容技巧。”


美袋快要晕过去了。不久之前才被宣告击杀的魔王麦卡托鲇，此时竟然和他刷新在了同一个出生点，还把他打了一顿，夺走了他的金币和药瓶，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傻子似的大喊“我是新手”。


*


“不过，我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麦卡托鲇说。“为了感谢你的慷慨上供，我就送你走出森林吧。”


美袋真的很想一头撞上石块。刷新在危机四伏的出生点已经足够不幸，更遑论上天还赐给了他一个无恶不作的前魔王——


“不要把我的坐标暴露出去，否则我有很多种方式让你蒸发，”麦卡托鲇悠然自得地威胁道，又打起了感情牌。“现在我也只是和你一样的新玩家，魔王被击败就意味着把先前积累的东西全都拱手让人，想必你可以理解我有多不好受。”


“我不理解，”美袋瞪了他一眼。“就算我再贫穷也不会去打劫别人，你……你这个……”


“真是愚笨的不可救药，分你两瓶别念了，”麦卡托鲇随手丢给他两个药瓶，好像那是什么烫手山芋。“我要睡觉了，就麻烦你守夜吧，等天亮了再继续行进。”


“喂喂这可是游戏啊？！游戏角色也要睡觉吗，喂——”


不等他抗议，麦卡托鲇已经裹上毛毯，翻身睡去，全然不顾同行的他正被置于危险之中。


*


魔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实际遇见麦卡托之前，美袋刷着论坛想过这样的问题。板上钉钉的只有品性恶劣这点，或许魔王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比如……对狗狗倍加爱护……


“刚刚那个护盾怎么看都应该给我吧！给狗是怎么回事啊！”


不顾角色已经残血，美袋愤怒地咆哮道。


麦卡托控制角色闪转腾挪，带着宠物狗英勇奋战，早已把奄奄一息的狗主人抛之脑后。


“当然是因为狗比你有用啊，连平A都甩不准的诺克斯君，没资格拥有我的加护～”


真是太可恶了，迟早要杀了他。美袋咬牙切齿地想着，操控角色想要站起来，却连最后一丝力气都用尽了，只能被迫黏在地上。


而那边的麦卡托，虽然看起来战绩辉煌，但也受了不少伤，绿油油的皮肤上显出道道血痕。


解决了最后一个森林异种，麦卡托拍拍袍子，收起弓箭。“真难看啊诺克斯君，你就先在这里扮演尸体吧，我去找找有没有能回血的浆果。”


说罢，也不等他回答，麦卡托就撩开藤蔓，径自走远了。美袋看着自己的角色痛苦挣扎的模样，于心不忍地挪开了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了叮叮咚咚的声响，而后是足音——不同于麦卡托，那是一种平和沉稳的步伐。美袋想要抬起脑袋，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听着足音一直蔓延到很近的地方。


“可怜的孩子，”是一个上了年纪，有些沧桑的女声。“这些药剂都留给你们了，还有几本额外的技能书。如果你们不需要，拿去换钱也好。”


女人说罢，伴随着叮叮咚咚的背景音，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从没出现过一般。美袋动了动胳膊，勉强能够到手边的篮子，从里面翻出了血瓶。虽然不知道那位好心人是谁，但今后总有报答的机会，美袋非常乐观地想到。


不过，她刚才说的是“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呢，莫非她知道麦卡托也在这里，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


麦卡托揣着浆果回来后，第一眼看到了那个篮子，神情当即变得有些微妙。


“我姑且确认一下，这是某位女士送来的吧。”


美袋咬着血瓶点了点头。“一位善良的女士，可惜来去如风，没能看到她的样貌……”


“她也不会用真面目示众，”麦卡托沉思片刻，总结道：“她是个好人，可以信任。”


“麦尔也会认识那样的人吗？”美袋想了想，发现自己实在难以把这个穷凶极恶的魔王和方才那位慈悲为怀的女士联系在一起。


“这是什么话啊，我身边又不全是魔王预备役，”麦卡托叹了口气。“还有那个称呼是怎么回事，我才不想被笨蛋喊得如此亲密。”


“可是麦尔只有两个字，喊起来更方便。作为交换，你就喊我美袋吧。”


麦卡托看着面前满身血污，但瞳孔中仍透着一丝清澈愚蠢的召唤师，轻声说了句好啊。


在阳光穿过密林照遍大地的时刻，距离魔王城大半张世界地图那么遥远的坐标点上，有一个笨蛋对他说了早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