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冬】昔日狐火昔日狐火

·狐狸彰人x人类冬弥
·被遗忘的神明和寻找神明的少年
·喜欢这种命运共同体一样的老土故事（？


冬弥side

1

青柳冬弥时不时就会做一个相似的梦。

树荫掩映的阶梯，茂密的林木，静谧的神社，鲜红的鸟居，绚丽的烟火，和装的少年；远处祭典摊位遍布，游行人声鼎沸。

青柳冬弥早已没有了夏日祭应有的记忆，只记得父母像是为打发小孩一样买给他的那个苹果糖。
不过这些分明就是书里常见的祭典庙会的模样，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这场景确实过于平常，倒也不至于令他日思夜想。

但那位和装的少年，有着看过一眼就难以忘记的橙色头发，头上顶着白色的狐狸面具。
重要的是那头蓬松的橙发之间，竖着一对毛茸茸的狐耳，那对耳朵随着身后同样毛茸茸的狐尾左右摆动而轻轻颤动着，引得上面挂的金色铃铛叮当作响。
少年站在鲜红的鸟居下，二色的狐火环绕在他的身边，神社的石灯笼里燃着同样二色的火焰，和绚丽的烟火一起照亮了漆黑的神社。

过于超现实的场面将少年与远处热闹的祭典场面割裂，这些异常无一不提醒着青柳冬弥他正身处梦境。

但只有青柳冬弥相信，这些场景曾是现实而非仅仅是梦境——每次从梦中醒来，他都还能想起那对柔软耳朵的触感，仿佛夏日萤火一般发出冷光的蓝色火焰的温度，还有静静躺在枕边的金色铃铛。



2

青柳冬弥六岁那年，全家被父母的朋友邀去欣赏烟火大会。虽然两位哥哥外出求学，但父母还是接受了邀请带他前去赴约。

夏日祭典上热闹非凡，周围遍布的有趣摊位令年幼的冬弥目不暇接。
不管是套圈、射靶还是捞金鱼，都是泡在古典乐中根本没有玩耍时间的冬弥不曾见过的，小吃摊贩卖的也几乎都是他从没尝试过的新奇食物，看得冬弥双眼发亮。

爱玩是小孩子的天性，而父亲明显不喜欢这种热闹场所。
父亲看着欢闹的人群紧皱着眉头，并无半分享受祭典气氛的意思，只是催促着赶快到达和朋友约定的地点。
母亲看着把失落写了满脸的孩子有些不忍，去摊位上买了苹果糖递到冬弥的手里，但还是拉着他快步跟上父亲的脚步。

前方就是祭典设置的表演舞台，马上就是演出开始的时间，表演结束后烟火大会才会开始。
距离烟火大会还有段时间，但父亲显然也不喜欢这种不入流的表演。
舞台前人头攒动，甚至还有许多人不断向这里聚集过来。
父亲像是想要赶快离开涌动的人群，口中急切地说着什么，但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什么也听不清。
冬弥和母亲牵着的手被人流分开，在慌乱中无措地护着手中的苹果糖，一股脑地跑出了人群，等到反应过来父母早已不知所踪。

聪明乖巧的孩子马上就意识到了现在的状况，泪水马上就要从眼眶里溜出去却还是记得这时候应该找服务处求助。
但周围的欢乐景象还是引得冬弥胡思乱想——如果找不到父母，是不是就不必有那些无休止的枯燥练习？如果现在放弃，是不是就能和大家一起享受祭典？

这个年纪要清楚辨认方向还是过于勉强，冬弥像无头苍蝇一样走着走着便离人群越来越远。
之前的胡思乱想一股脑地倾倒了出来，一直忍着的泪水也夺眶而出。

最终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熟悉的道路，而是一条茂密林木掩映下的长长石阶。
石阶的尽头是鲜红的鸟居和气派的神社，虽然冬弥并不认识这是什么建筑，但里面闪着的鲜艳光彩却像是有某种魔力似的，抓着好奇的孩子往里走去。



3

橙色头发的少年懒洋洋地靠在鸟居旁，百无聊赖地呆呆望着远处的祭典。
或许因为是在愣神，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冬弥已经爬上了那条长长的石阶来到了他的眼前。
似乎是没想到有人会来拜访，少年睁大了金绿色的眼睛，一双耳朵也从蓬松的橙发里立了起来。

“大哥哥……请、请问你知道服务处在哪吗？”眼前的人看起来十几岁的年纪，刚刚一直没勇气向大人问路的冬弥此时走投无路，看到少年便壮起了胆。

“哈？你们人类搞的那种无聊东西我怎么会懂啊……”他的脸上带着些许不耐烦，又微微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盯着冬弥上下打量了一番，“小鬼，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走着来的。”眼前的孩子一本正经地回答，搞得少年一时语塞。

“果然是因为祭典的时候……可是已经很多年没有……”少年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冬弥也听不真切。

“大哥哥不是人吗？可是长得和人一样……是因为有耳朵和尾巴吗？”冬弥好奇地伸手想去碰那条蓬松的粗尾巴，又觉得好像不太礼貌，立刻就缩回了手。
“并不是所有长得像人的都是人。”那条尾巴左右摆了摆，扫过了冬弥的手背，“现在的父母都不给小孩子讲妖怪吃人的故事了吗？”
少年略带嘲讽地笑了起来，露出了尖尖的犬齿。

“那大哥哥是妖怪吗？”冬弥使劲想了想，可惜青柳家并没有这样的睡前故事。
“小鬼，你叫什么名字？”少年也不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地问了起来。
“爸爸妈妈说不可以告诉陌生人自己的名字。”冬弥倒也不怕他，但也没放松警惕。
“我不是人。”少年努力咬文嚼字。
“嗯……”冬弥思考了一下，面露难色，“但我觉得陌生的别的什么应该也不行……比如妖怪。”
“我也不是妖怪。”说着他便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个金色的铃铛，“那我把这个送给你，你留在这里陪我多呆一会，这样我们就不陌生了对吧？”
“可我还要找爸爸妈妈，和他们一起看烟火大会。”
“那种东西有这么好看吗……算了，那我一会儿还会把你送回那个什么服务处，很公平吧？”他抛接把玩着手中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唔……好吧。我叫青柳冬弥。”冬弥微微犹豫了

“那就说定了。”少年像是很满意似的露出了笑容，手中有光亮闪烁了几下，金色的铃铛上便多了一条红绳。他半蹲下来，把红绳系在了冬弥的手腕上。



4

冬弥之前也从未来过神社，对什么都感到很好奇。

铺得平整的石砖路通往拜殿，两侧的石灯笼里燃着红蓝二色的火焰。
少年的身边也同样飘着几团相同的火焰，在夜色里幽幽地发着光。
冬弥好奇地用手去接近那蓝色的火焰，却感觉不到温度，在上面呼扇了几下竟觉得反而有些冰冷。被打碎的火焰幽幽地闪着光，像夏日萤火一般飘散而去，又在别处聚集了起来。

“是冷的……”
“好玩吗？也可以变热。”少年无奈地看着玩心大起的小孩，“怕烫到你罢了。”

少年走到了拜殿的前面，冬弥乖巧地跟在后面。成对的狐狸石像口里衔着铃铛，静静地蹲在两侧。
“你还可以在这里许个愿。”他的脸上带着点得意，“虽然也不一定就能帮你实现，得看具体是什么愿望，但这种机会可不多见。”
“我没许过愿，但爸爸妈妈说过许愿之前要摇铃拜神，而且我也没有钱。”冬弥摇了摇头。
“这里我说了算，叫你许愿你就许愿嘛……”
“那好吧……”

“你许了什么愿？”一阵静默之后少年开了口。
“妈妈说愿望说出口就不会实现了。”
“烦死了，怎么总是爸爸妈妈的……人类真的好麻烦，愿望就是说给神听的，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自称神的少年又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好像很讨厌这类繁文缛节。

“那大哥哥是神吗？神也都长得和人差不多吗？”
“唔，也不全是吧……我说了并不是所有长得像人的都是人。”
“神也都长着这样的耳朵和尾巴吗？那妖怪呢？”好奇的孩子接连不断地抛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这个不重要。”少年并不想回答，直接扯开了话题，“所以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想……快点变成大人，然后自由地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
“…………就这些吗？”
“这个愿望不好吗？”孩子用天真的眼神回头看着少年，“能实现吗？”
“很好。我也想自由地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少年露出了苦笑，“能实现吧，等冬弥长大了。”
“大哥哥也不能去想去的地方吗？”
“…………”
没有回答。

“那等大哥哥长成我爸爸妈妈一样的大人之后就能去了。”
“可能吧。”他含含糊糊地回答。



5

少年抱着冬弥又回到了鸟居前。两人坐在石阶上，静静望着远处的祭典过了好一段时间。

“大哥哥为什么不去逛逛祭典呢？”
“…………啧，这祭典原本就是人类为我而开的，有什么好看的。”他不屑地啧了啧舌，“不是父母带你来的吗，那你又为什么不去找他们一起逛，却听我的留在这里？”
“爸爸好像不太喜欢这些，也不带我去玩。”冬弥攥紧了拿在手里还舍不得吃的苹果糖，“那大哥哥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还在这么远的地方一直看着？”
“…………”
还是没有回答。

远处的夜空已经有零星的烟火绽开，这是烟火大会快要正式开始的信号。
“要吃吗？”冬弥把手中的苹果糖递了过去。
“……我不需要吃东西。”
“为什么？”冬弥歪了歪头，表情有些不解。
“算了。”少年怕好奇的孩子又抛出一连串的问题，接过了苹果糖来堵上他的嘴。

“这样的话看不清吧？”
看着努力踮脚蹦跳想要看到茂密林木那侧烟火的孩子，少年抱起他跨坐在自己肩头。
但却感觉到冬弥整个人贴着自己的后脑，紧张地抓着自己头顶的耳朵，他怕痒地动了动耳朵，连忙开口问怎么了。

“我、我有点怕高……”冬弥支支吾吾地说。
少年又抱起冬弥，把他放回了地上。
“是啊，我差点忘了。烟火大会就要开始了，你该回去了。”
“可我想和大哥哥一起看烟火……”冬弥抓着他的衣角。
“父母还在等你，他们该着急了。而且这里虽然位置比较高但周围都是树木，你这种小鬼是看不清的。”
“可是大哥哥不知道服务处在哪吧？如果要陪我一起找的话我们还可以一起逛祭典，我可以和爸爸妈妈说你……”冬弥急切地说着。

“我不去。”少年直接打断了冬弥的话，“我不知道在哪也能送你回去，这你不用担心。”
“那我以后还能见到大哥哥吗？”
“你还想的话。也许下次祭典的时候，在这个神社。”
“不是祭典的时候就不行吗？”
“我叫东云彰人，谢谢你的苹果糖。”少年依然没有回答冬弥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就算你不想再来，可别忘了我啊。”

…………



6

青柳冬弥从梦中醒来，觉得梦境中的场景就像当时眼前的一切一样化为缥缈的烟雾消失不见。

年幼时的记忆并不真切，但青柳冬弥还记得当时回过神来便已经站在了服务处的附近，仿佛刚刚做了一场很真实的梦。
父母好像已经让工作人员广播了好几次，着急地向自己奔跑过来把自己抱在怀里。

年幼的自己兴奋地跟父母讲了自己的所见，说是长着毛茸茸耳朵和尾巴的大哥哥把自己送了回来。
可父母只当是小孩子把游行中装扮成妖怪的好心人当了真，或者在什么地方哭累了睡昏了头。

手中的苹果糖不见了踪影，铮亮的金色铃铛也赫然还系在手腕。
但无论自己如何坚持，其他人都只当做是小孩子说的梦话。




7

青柳冬弥再也没能有机会去夏日祭。

父母自然是不会想带冬弥去那种地方。
每天学校和家两点一线，除了学习就是练习，自然也不会准许他浪费练习的时间。

冬弥上了中学后，也有过平日放学时刻偷偷抽出一点时间去夏日祭的地点寻找。
那附近的确有一条长长的石阶，但那石阶前早已被重重封锁了起来禁止进入。
远望过去，石阶之上只有油漆剥落的鸟居和草木丛生毫无人烟的院落。
只是看一眼便能知道，这并不是记忆中的气派神社几年内就能变成的模样。

附近的住户说，几十年前那里是有一座神社——但早就年久失修，在灾害中损毁了。

然而青柳冬弥还是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寻回那段夏日的记忆。



彰人side

8

东云彰人是这个神社里供奉的神明，虽然对他来说这只是个意外。

东云彰人生来便是妖怪，会变成这样的原因用姐姐东云绘名的原话来说就是“多管闲事”——即使是人类，他也没办法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放着不管。
起初是因为周围森林茂密，经常有周围村庄的孩子玩耍的时候在附近走失。虽然隐居在森林里的妖怪一族也无意伤害无辜的人类孩子，但毕竟这里除了妖怪还有不少到处猎食的野兽。
东云彰人嘴上说是人类幼崽在附近大吵大闹扰人清静才出手相助把他们送回村庄，但实际的原因东云绘名最清楚不过：他是在异族有难时动了恻隐之心。

虽说是妖怪，但他们狐妖一族的外貌看上去不但不骇人，还和一般人类没什么差别。
一来二去次数多了，周围村庄便到处流传着森林里住着狐耳狐尾的清秀少年，遇人有难便会助他脱困——流言越传越广，甚至称他一定是护佑这片地方的神明，可以保佑这里风调雨顺。

东云彰人有点哭笑不得：人类建造了神社，办起了祭典，把狐狸当做神兽，虽然无人现身却奉他为神明。
但他没想到，这真的成为了他的力量之源——人类与妖怪之间关系的平衡来源于敬畏，当人类开始信仰妖怪，妖怪也就真的成为了神明。




9

东云彰人倒也没有真的有这么大的力量可以保佑这片地界风调雨顺，不过被供奉着从而获得了神力的他也不想对人类有所亏欠，一直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只是人类的寿命对于他来说终究还是有些短暂，更何况他们是一种喜新厌旧的生物——附近村庄的人们移居到了其他更加适合居住的地方，几百年前流传的对神明的记忆自然也都分崩离析。
现在的时代早已没有人相信那个神社中有什么拥有力量的超自然生物存在。东云彰人觉得神社损毁之后人们进来的可能性还大些。
“要是这地方没封上就好了，兴许时不时还会有几个小鬼过来找找幽灵——那叫什么来着，心灵地点对吧？”他自嘲说。

神明如果失去了信仰之源，被所有人遗忘之后便会逐渐消失。

东云彰人倒也无心责怪人类忘恩负义，本来他也没指望过拥有永恒的生命，不过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留在神社中靠着残存的信仰苟延残喘——这里有他作为神明存在的痕迹。

但东云绘名反而有些恨铁不成钢，嘲笑弟弟莫名其妙成了被人类圈养的宠物，现在甚至还落得被人抛弃的下场。
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嘴上嫌弃，实际上还是拖着东云彰人开始尝试积极自救。




10

每年祭典的时候，便是东云彰人力量最强的时刻。
虽然人们早就忘了这夏日祭举办的初衷，随着时代的变迁祭典已经变成了纯粹的庆典和商业行为，但毕竟这庆典也是因他而生。

每逢夏日祭，姐弟二人便在这里架起结界，把神社还原成过去的模样，期望可以吸引几个过客进来参拜。
只是这世道果然已经没什么人会吃这一套了，原本就不相信神明的存在更没抱有信仰，当然也没办法进入到结界之中。
几年前偶尔有几个心灵纯净不谙世事的小孩路过这里，也在他上前搭话或者露出耳朵和尾巴的时候就落荒而逃了。

东云彰人自认长相还可以，再怎么样也到不了吓人的地步，一来二去便连营业都懒得营业了。

“我看你不如偷偷把那封着的地方拆了，有小鬼找心灵地点探险进来拜拜幽灵的面还比较大。”东云彰人懒洋洋地说道，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
“要拆你自己拆，这种体力活我可不干。”东云绘名觉得自己好心当了驴肝肺，忿忿不平地说道。
“我要是能离开神社还用得着你吗？”东云彰人毫不示弱地怼了回去。




11

对于东云彰人来说青柳冬弥的造访同样是个意外，他从来没想过这招真的能奏效。

虽然他对人类如何计算时间毫不关心，但按照一年一度的祭典来算距离上次有人进来也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何况这个孩子不知道是因为缺乏常识还是反应迟钝什么的，竟然一点都不怕他，甚至一下子就接受了他神明的身份。
只是这段相处的时光着实短暂。连消亡都没怕过的他，反而因为一次萍水相逢后的分别有点难过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久违地获取到了信仰，东云彰人感觉自己底气都变足了，甚至期待起了下一次的相遇——虽然他并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只是打心底这么相信着。



12

每年的夏日祭那天，橙色头发的少年还是靠在红色的鸟居旁，望着远处的祭典，只不过现在多了些期待。

但是青柳冬弥并没有来。

绚烂的烟火过后，一年一度的祭典又一次迎来了结束。人群逐渐散去，灯火一一熄灭，又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
石灯笼里红蓝二色的火焰也逐一熄灭，神社马上就要变回往日破败的样子。
虽然已经习惯了作为旁观者见证着一次次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归于寂静，真的到了这一刻不免也是有些空虚。

“那年来的那个小鬼，你不会还在等他吧？”东云绘名坐在鸟居上居高临下地问东云彰人。
“不行吗？”东云彰人已经进入了节能模式——化作狐狸团成了一团打着哈欠，都懒得抬头看她一眼，“倒是你，闲得没事坐在那么招摇的地方打算给谁看啊……”
“哈？非要说的话还能给谁看，你不会觉得这地方还有其他人会来吧？”
“…………”东云彰人干脆地把眼一闭开始装死。
“我说啊，你真觉得他还会来？”
“他会。”
“为什么？我觉得他早就忘了。”绘名轻盈地一跃，便从鸟居上跳下来落到彰人身边。
“因为说好了……”彰人停顿了一下思考了几秒，“他没忘，我感觉得到。”
“你就扯吧，自作多情。”

看到绘名瞟了自己一眼，东云彰人立刻瞪了回去，随后便闭上眼睛不再和她说话了。



不复往昔

13

不知是不是当年那场亦真亦幻的梦在潜意识里做的怪，年幼时候从未有过的各种想法在青柳冬弥的脑子里生根发芽。
他骨子里就是叛逆的，在神社许的那个愿望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一边膨胀一边叫嚣着你得去做真正想做的事要追求自由。

青柳冬弥十六岁那年，他说什么都不愿意去读父亲已经为他规划好的音乐专门学校，家人只能退让一步送他去了旧识天马家的孩子就读的神山高中。
不仅如此，还不顾家人的反对开始坚持参加学校的活动，买各种各样的音乐CD，独自一人出入附近的Live house，在街头唱歌。

虽然已经在实现那个愿望的路上切实地踏出了几步，但青柳冬弥还是感觉心中有一块空落落的——他还是想回到那个神社，再见到那位长着狐耳的神明少年。




14

就在这年的夏天，机会终于到来了。

十六岁的高中新入生们正处在对集体活动兴致勃勃的年纪，临近暑期便有人提议来一次班级暑期聚会。
青柳冬弥顺势提出大家一起去夏日祭，正值青春的高中生们哪里经得起祭典的诱惑，纷纷表示同意，这件事很快便确定了下来。

青柳冬弥知道，如果偷偷一个人跑到离家有不短距离的地方还要晚归，父母会有无数个理由发难自己；但如果是班级活动，他们就没有道理拒绝。

看着同学们在欢呼雀跃，冬弥的思绪却已经飞到了别的地方：在由衷地感到喜悦和兴奋的同时，却又有些害怕时隔十年的这次求神之旅寻到的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15

到了祭典的当天，青柳冬弥早早便来到了碰头的地点。
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会盼这一天盼了许久，同样提前到了的同学也有不少，大家叽叽喳喳地聊天喧闹着等待祭典开场，甚至还有几位特意穿了浴衣。

虽然时间还早，夏日祭还没真正开始，开张的摊贩也还寥寥无几，但青柳冬弥早已计划好了一切。
卖苹果糖的小摊一开张，冬弥便借口遇到旧识想要叙一会儿旧，匆匆和同学打了招呼离开了大部队。

青柳冬弥其实是不怎么爱吃甜食的，只是模糊的记忆告诉他那位神明应该会喜欢。
买到的苹果糖看上去并没有记忆中那么特别，想来是因为小孩子本来就容易被这种红红亮亮又带着甜美香气的东西吸引目光，连记忆也带着一层童年滤镜。
不过苹果糖的味道青柳冬弥并不知道——这是当然的，当年那颗苹果糖的味道，也只有神明本神才知道了。

天色马上就要完全暗下来，那条石阶的地点冬弥自己偷偷来过几次，早已轻车熟路。
然而在他眼前的还是之前见惯的景象：重重封锁的栅栏和布满锈蚀痕迹的铁链。

由于光线昏暗，里面的景象比起以往并不能看得真切，有些失望的冬弥还是不肯放弃，用纸袋把苹果糖悉心封好，把末端的竹签咬在嘴里打算翻过护栏一探究竟。

不知不觉夜色已经完全降临，远处祭典已经正式开始。
冬弥抓住栏杆用力晃动了几下，系在手腕上的铃铛跟着一起叮铃作响。

石阶尽头的院落里闪起了有些熟悉的鲜艳色彩，蓝色的火焰从中扩散开来。
冬弥被飘散的幽光吸引了目光的功夫，等到回过神来，刚刚眼前的栅栏已经像是不曾存在似的消失了踪影。




16

青柳冬弥快步爬上了长长的石阶，不知是剧烈的运动还是紧张的心情让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石阶的尽头并没有靠在鸟居上的少年，只有一只颜色鲜艳的橙毛狐狸，像是在休息似的懒洋洋地团成一团。
青柳冬弥在石阶上坐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狐狸蓬松顺滑的毛发。

“我知道你来了。”狐狸钻到他的怀里，用金绿色的眼睛看着他，“我听到了铃铛的声音，刚好祭典也开始了。”
“…………东云……先生？”青柳冬弥努力思索了几秒还是采用了这个称呼，毛茸茸的粗尾在他的腿上扫来扫去，不知道往哪搁的手最后还是放在了狐狸的背上继续顺着毛。
“你好像不怎么惊讶？”狐狸似乎不太满意冬弥的反应，但也没有从他手里挣脱，“不过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后来查了资料，传说中神明会变成很多其他样子，这很正常。”冬弥一本正经地说，“你现在的……唔，毛色？和我记忆里面的很像。”

“切，人类就是无聊。”温柔的手法让狐狸很受用，不自觉舒适地动了动耳朵，上面挂的铃铛也跟着晃动起来。
“人类也不都是无聊的，应该只是个别的比较无聊——比如我。”冬弥又停下来思索了几秒，“我以前的同学经常这么说。”
“那我收回刚刚的话，你还挺有意思的，和还是小鬼的时候一模一样——虽然现在也还是小鬼。”他的语气毫不客气，“我差点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抱歉……直到今年才有机会和同学一起来……”

青柳冬弥的语气里写满了愧疚，但那只好奇的手却不老实：不知不觉已经爬到了狐狸的头顶，手指顺着狐耳背部的毛发，甚至碰到了内侧的绒毛。
敏感的耳朵被人团在手里揉捏爱抚的感觉让东云彰人有点头皮发麻，干脆化作一团蓝色的火焰从青柳冬弥的手臂间窜了出来，忽地一下化为人形站在他身边。

“不要把我当成玩具啊。”东云彰人抬手理了理头发，遮住了自己有些发烧的脸颊。
“好神奇……”看着眼前上演大变活人，青柳冬弥的眼里闪着好奇的光。
东云彰人叹了口气，主动靠近了几步以满足人类的好奇心，微凉的手轻轻握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还轻轻碰了碰从发顶竖起来的耳朵。

“一模一样……”人类少年自顾自地评价起了手感，“和十年前也一模一样——唔，我是说东云先生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因为进入结界又看到了当年的景象，冬弥的记忆变得逐渐清晰。

而等少年凑近了之后东云彰人才恼怒地发现当年的小鬼已经长得比他高了一些，暗自对自己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身体不满起来。
“叫我彰人就行了。”他抓起少年的手穿过鲜红的鸟居，向神社里面走去。




17

还是那条铺得平整的石砖路，两侧还是燃着红蓝二色火焰的石灯笼，彰人拉着冬弥在拜殿前方驻足。

“你还是可以许个愿，虽然其实不在这里许也可以——上次只是想顺便带你进来看看，但是人类好像喜欢这样无聊的仪式感。”
“上次我没能实现你的愿望，你可能已经不太信任我了。”趁冬弥陷入思索的时候他又接着说，“你可以许个别的试试看。”

“其实……那个愿望我觉得很快就要实现了，多亏了彰人。”
“那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是你自己做到的。”东云彰人摇了摇头，笑得有些苦涩。
“不，如果彰人没有让我许下那个愿望，没有对我说可以实现，我就不会做出那些选择，现在更不会在这里。”人类少年用力地回握着他的手，“那彰人呢？”

“…………”
没有回答。

“彰人可以自由地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了吗？”青柳冬弥见他不回答，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道。

“……等我长成你父母那样的大人了可能就可以了。”东云彰人想起了天真的小冬弥当年的童言无忌，又一次含含糊糊地回答，“那你现在的愿望呢？”

“我想和彰人一起去逛夏日祭。”青柳冬弥说。
“……哈？”
“我现在的愿望是和彰人一起去逛夏日祭。”青柳冬弥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一起去射靶，捞金鱼，看烟火……”

“抱歉，我不能和你一起去。”
东云彰人松开了他的手。
“为什么？”少年失望的表情像极了被遗弃的小狗，看得彰人有些于心不忍。
“我……不能离开这个神社。”他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已经没有人再记得我了。我这种……空壳神明，如果离开了被供奉的场所，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还会在这里等你——所以冬弥，换个愿望好吗？”




18

东云彰人的声音有点发抖，莫名感觉呼吸有些困难，记忆中的自己从来没有用这种近乎乞求的语气说过话。
他觉得自己在漫长又无聊的岁月中已经忘记了很多东西，变得对一切都毫不在乎。
但此刻他好像开始惧怕离别，也不愿意消失。

微凉的温度传递到了手心。
“我还记得，我不会忘记。”青柳冬弥把手里的苹果糖塞到了东云彰人的手里，冬弥的手心总是微凉的，一直握着的竹签也带上了他的温度，“就是因为我没有忘记，现在才会在这里。”

东云彰人感觉曾经空虚的心里被填得满满当当的，他突然觉得那些不曾有过的奇怪感情也不坏。

“那如果连冬弥也不在这世上了呢？”彰人像是要刻意刁难人一般，抛出了这个问题。
“唔，确实……”青柳冬弥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在我死前可以把彰人的事情告诉更多人，修缮神社应该也是个好主意，还有……唔。”
东云彰人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把苹果糖塞到冬弥的嘴边堵住了他的嘴来转移话题：“你其实没吃过吧，什么味道？”
“甜味……还有苹果味。”青柳冬弥老老实实地分析成分。
“跟没说一样。”

的确人类的一生也许在神明眼里不过是白驹过隙，青柳冬弥想到这里便有些失落但也不再坚持，只希望祭典的这段时间过得慢点再慢点。

而东云彰人再次化成一团火焰，窜到冬弥的脖子周围变成狐狸的模样，像条围巾一样攀在他的肩膀。
“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吧，同学应该还在等你——这次应该不需要我把你送回服务处了吧？”

青柳冬弥以为他要赶客，有点慌了神，抓住那条毛茸茸的尾巴生怕一眨眼就身处别的地方：“我和同学每天都会见面，现在我只想留在这里和彰……”

“因为我会实现你的愿望。”彰人打断了冬弥的话，“跟你一起离开这里，所以来日方长。”
“……如果我也不在这世上了呢？”冬弥犹豫着反问道，“我不想……害了彰人。”

“我不会让你死的——如果我也不能阻止，那一起死好像也不错。”狐狸的语气又变回了一开始满不在乎的样子，在冬弥耳边说，“所以就算祭典结束我也会每天监视你，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噗……那就不好了——我父母不允许我养宠物。”青柳冬弥小声笑了起来。

东云彰人近距离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有种冲动，想去摸摸他漂亮的泪痣和弯弯的嘴角。
但他只是用爪子轻轻挠了两下冬弥的肩膀，制造微小的刺痛以示抗议：“不准说我是宠物。”

“好。”冬弥笑着答应，用手指顺了几下蓬松的狐尾。




19

祭典的游行和表演马上就要开始，远处传来了喧闹的人声。

“彰人还是变成人形比较好，祭典的时候穿着奇怪一点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东云彰人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听话地化为人形，收了耳朵和尾巴。

“再不快点的话表演就开场了。”
那只微凉的手和东云彰人的紧紧握在一起，拉着他快步跑下那条他看了数百年已经看腻了的石阶。

从前，祭典属于他，他却不能参与其中。

东云彰人回头看了神社最后一眼。
结界褪下华丽的外壳，化为碎片，逐渐消散。

属于他们的祭典才刚刚开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