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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iewell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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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炼狛/炼猗窝】Young and beautiful01
    由于突发的小型地震,杏寿郎比预定时间晚了一个半个小时才到达池袋。他随人潮走出车站,按照猗窝座发来的短信内容,大步走向他所在的运动用品商店。
    在二楼的男士专区里,杏寿郎找到了正在翻看运动外套的恋人。
    「抱歉!我来晚了!」
    猗窝座看见他来,上前抱住了他的脖子,与他亲密地贴着脸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刚才震的时候杏寿郎是在车上吧?没受伤吧?」
    「嗯。毕竟是电车,比在陆地或者房子里的时候要摇得更厉害,被别人放在架子上的皮包砸了一下。不过没事!」杏寿郎低下脑袋,向猗窝座展示先前被砸到的地方。猗窝座带着好笑的表情把手指插在他的发丝里揉了一下。
    「……杏寿郎,你长白头发了?」
    「呃!?」
    「开玩笑的。」
    「猗窝座……这种话对三十五岁的人来说可不算笑话了。」
    猗窝座吐了吐舌头,从展示架上拎起一件衣服,用手固定着袖子,在身上比划了一下。
    「杏寿郎,你看!这件衣服不错吧?」
    这是一件立领的运动外衣,轻薄的白色涤纶缎面材料,在肩颈到胸前和手臂的位置上印染了形状、粗细不一的桃红色的色块和深蓝色的条纹,左手腕的位置则刺着品牌的logo。猗窝座皮肤白净,粉红色的碎发与金色的眼睛看起来本就醒目,尽管纹了纹身,但是青春依旧从那毫无瑕疵的柔润皮肤,饱满的面颊和总是神采奕奕的双眼中喷薄而出。这件衣服在他身上使他看起来更加活力四射。
    「怎么样?适合吧?别人都说我很适合粉色的东西。」
    猗窝座自然地转过身去面朝镜子,语气里丝毫没有一般男人面对这一代表女性气质的颜色时的如临大敌,带着笑容的面颊自然浮现出一层红润的光泽,看起来就像是三月暖阳下绽放的春花——樱花,或者杏花。
    杏寿郎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猗窝座便将手臂一伸,将外套贴在他的身上,狡黠地笑了:「也很适合杏寿郎。」
    「是吗?」
    杏寿郎中意的颜色是鲜艳的暖色,这件衣服的色彩比他习惯的颜色显得太温和,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自己的气色在衣服的衬托下变得黯淡了不少。于是他把衣服向猗窝座的方向推了回去。
    「运动衫还是读书的时候穿的了!」
    猗窝座扑闪着睫毛打量着他,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别害羞,我觉得很适合。」
    「你比较适合。喜欢的话就上身试试。」
    杏寿郎接过猗窝座身上的背包和外套,看着他迅速地套上这件崭新的运动外衣,手指像是鸟儿从花枝里探出头来伸出袖口,布料轻巧地覆上猗窩座纤细挺直的身躯,下摆随着动作微微颤动着。杏寿郎暗暗惊讶于同样一件衣服在他的身上穿着的效果竟然看起来截然不同,他忍不住伸出手去为猗窝座翻出被压塌的领子。
    这时,吊牌从衣服的下摆里坠了出来。猗窩座漫不经心地捏起来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却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要摆脱粘在外套上的什么脏污一样开始把衣服从自己的身上脱下来。
    杏寿郎急忙阻止,只听得对方低声骂道:「一件破布居然卖将近一万?疯了吗! 」
    「但是很适合你啊。面料也不错。」
    「就这价格还不如去抢!」
    杏寿郎看着猗窝座的反应,有些想笑。一方面是笑猗窝座像是炸毛的小型犬一样可爱的反应,一方面则是因为对方这个反应在他看来多少有些反应过度了。他迅速警觉到后者的想法是因为他和猗窝座之间悬殊的差距——他与猗窝座年龄差距大,工作多年,自然有一笔积蓄,然而猗窝座是个独自生活的打工族。他注重生活品质,而对方的经济状况只能在省吃俭用后才负担得起经济实惠的衣服。
    这是个多么傲慢的想法啊。杏寿郎不由得感到愧疚,急忙说道:「你真的喜欢的话,我买给你!」
    杏寿郎激动的时候,音量就会变得像血气方刚少年一样,引来了旁人的目光。然而猗窩座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的惊喜,脸上反而迅速地拢上一层暗淡的神色:「你在可怜我吗?」
    「……没有!这件衣服穿在你身上真的很好看!」
    猗窝座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咬着牙说:「我不是因为想要从杏寿郎这里拿到免费的东西才跟杏寿郎交往的……而且,这不是给我买的。」
    「难道……是给狛治少年吗?」
    「嗯。狛治还是决定会跟着恋雪一起去那边照顾她。」
    听到这个消息,杏寿郎的心停跳了一拍。但他为了不让猗窝座察觉到,露出了一个毫无瑕疵的惊喜笑容:「真的吗!最后还是这么决定了啊!」
    「对!所以为了不让狛治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走出国门丢脸,得给他买件新外套才行!」
    「是得庆祝一下才行!让我来出钱吧!」为了防止遭到拒绝,杏寿郎立刻补充道,「而且,我想送狛治少年……还有你,礼物!交往纪念日也好,生日也好,节日也好,你们都不收礼。你难道是什么清正廉洁的官员吗?」
    「我说过的吧。狛治和猗窝座的生日都很无趣……提起这个日子也只会徒增悲伤。而且,杏寿郎送给我们的东西够多了,没有杏寿郎的话,我们根本过不上这样的生活。所以不能再从杏寿郎那里获得更多的东西了。」
    「但是只有我一个人有礼物,这很狡猾。猗窝座少年可能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是要讲究人情往来的。」
    「我今年也18岁了。我也是成年人,成年人就要尊重成年人的话。而且今天出来是要庆祝杏寿郎的生日啊。怎么能让寿星给我送礼物呢?」
    猗窝座最终还是把那件外套挂回了衣架子里。杏寿郎可惜地望了一眼那件外套,摇摇头。
    「我的生日才是没什么好庆祝的。」
    「三十五岁可是个重大的日子。」
    「已经是大叔的年龄了。」
    「还年轻呢。」猗窝座急忙纠正他,「我查过了。三十岁是而立之年。三十五也正值壮年。要再过五年才能叫做老,而且是初老。」
    「社会人的时间流逝得很快的。五年只是一瞬间。」
    「我的时间也过去的很快啊!」猗窝座有点不服输,「特别是和杏寿郎在一起的时候,一眨眼就天黑了。」
    窗外的阳光逐渐带上了一抹暖黄色,透过干净的落地窗照进室内。
    猗窝座的脾气像是夏季迅速的流云,带来了一瞬间的雨的预感,但最终还是拨云见日洒下了阳光,杏寿郎松了一口气,尽管他从猗窝座过分稚嫩的口气中听出来自己的心情并没有真正传递到少年的耳中,但也不再坚持自己的主张,他把猗窝座搂到了怀里。
    「今天天黑得早是因为我迟到了。我道歉。」
    「杏寿郎没必要道歉啊,是因为地震吧。我们去吃饭吧。」
    说罢,猗窝座牵住杏寿郎的手,大步流星地向店门走去。
    杏寿郎注意到一旁的中年男性向他们看了一眼,皱起了眉毛。他抱着猗窝座的外套和背包,对这个目光微笑点头致意。
    杏寿郎从小到大都时常收到别人的目光洗礼,他在家中是要为弟弟千寿郎以身作则的长男,学校里也时常被委以班长、社团主将的重任,当上消防员后,工作时要穿着炫目的橙色消防员制服穿梭在火场之间,关于这些不同的身份,他发展出了一套完美的,得体的处事方式,然而作为某一个人的恋人的这一身份而被他人注视,杏寿郎仍旧不太习惯。
    他罕见地思考起来现在紧握着猗窝座手掌的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模样,紧接着,某日读的晨报中的一项社会调查的新闻内容突然浮现在杏寿郎的脑海中——如今爸爸活的金主年龄层约有三成是三十代的男人。
    本来,杏寿郎没有考虑过自己和猗窝座的关系是否会被轻浮的人误解,但如今他眼角浮现出了细纹,身体僵硬起来,千锤百炼的同时也更加脆弱,更别提他早年在工作中受过的伤也正累积着等待爆发的一天。这些随着四十大关的逼近而逐渐显现于身体的预兆像是对他的提醒。
    猗窝座向杏寿郎告白的那天,说的是「我迷上了第一次见到杏寿郎时,你那年轻、强大的姿态」。
    杏寿郎想:尽管我仍旧精力充沛,身材结实,但是一旦年满三十岁,再自称年轻就是恬不知耻的行为了。……所以,猗窝座才会急着否定我。他明白这一点,但如果不否定这一点的话,就会否定我们之间建立起来的这段关系。
    但是,这样的想法万万不可让猗窝座知道。少年纯净的、倔强的自尊心应该像是他的同龄人一样沉浸在温吞的糖浆里。
    如果不是那场火灾的话,杏寿郎也许也会和他人一样,把他看作和其他「宽松世代」的少年们毫无二致的对象。



    02
    ——十年前的某日凌晨,杏寿郎在一间失火的民宅内救下了一个少年。
    那天杏寿郎值夜班,前半夜风平浪静,他便早早进了休息室小憩,结果被队里紧急集合的响铃从睡梦中惊醒。
    报案人是下町的一对夫妇,根据妻子所说,半夜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本来以为是谁家进了贼,结果从窗户看见邻居家亮起了火光,窗口吐着黑烟。失火的是一户姓弥生的人家,本来是幸福美满的一家,结果妻子难产去世,家主近几年也因为重病卧床不起,前些日子还惊动了救护车。孩子被送去了福利院,偶尔会回来。这名主妇并不清楚现在有几人在家。她们试着在外面呼唤住户的名字,却没有人应答,二楼窗户紧闭,应该在睡觉。而起火源大约是在一层的某个地方,他们试着开门进去救人,却发现进屋的道路已经被火焰吞噬。
    接到报案的6分钟后,消防队到达了弥生宅。那时,这栋建于战后的一户建已经被包围在了火海中,黑色的浓烟和火浪如同触手一样伸出一层的门窗,试图越过院墙向四周蔓延。空气被烧得滚烫,一阵强劲灼热的气流伴随着刺耳的炸裂声掀起因灾情而聚集在街道上的人们的眼泪和悲鸣,然而房子内部静得让人发怵,没有哭声,没有呼救,也没有任何一扇窗户因为求生本能而被打开。在失火的民宅中,这通常是意味着伤亡者已经出现的信号。
    在悲鸣屿的指挥下,小队迅速分为了从低处控制火势的富冈、不死川一队,以及破门进入室内救助被困者的宇髓、炼狱一队。按照过往的经验,杏寿郎在墙壁上架起梯子,扛着水带登上尚未被明火点亮的二楼。
    早在就业培训期间,杏寿郎就放弃了怀有诸如“也许户主刚好不在家”的侥幸心理,选择直面出现在眼前的任何悲剧。只有这样,希望的存在才会显得珍贵,他才能抵挡火焰的高温,才能穿过浓烟去扑灭大火,拯救生命。
    窗户的另一边是一间凌乱的卧室,衣服、相框、书本等物散落了一地,一名身着T恤和长裤的少年瘫坐在一张简易的气垫床边上,背朝窗户,看不清脸。
    杏寿郎见到弥生狛治的第一面,是充满欣喜的。尽管他更希望能够在晴朗的清晨,在公园或者街道边与对方在晨跑中认识,但在那场大火中,他透过已经被熏黑的窗户玻璃看到浓雾中出现的少年,看见他的背脊还有微弱起伏的时候,他忍不住拔高了声音,用力拍响窗户。
    然而坐在滚滚浓烟中的少年并没有回应他。不知怎的,在杏寿郎眼中,那面纤细的背脊并不像是一般遇难者在毒气麻痹之下显现出的脆弱姿态,反而仿佛是拒绝外界一切变化的壳。而少年的所作所为也印证了他的第一个想法——
    当杏寿郎破窗进入房间里,抓起狛治的手臂的时候,他遭到了拒绝。少年仿佛是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般清醒过来,狠狠推了他一把。
    「……不要管我!」
    他的嗓音沙哑,眼睛深陷,杏寿郎听不出来灾难面前为他人着想的温柔和焦急,他没由来地想,这间房屋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怎么可能不管你呢!这里马上就要烧起来了,很危险!」
    「……正合我意……反正,老爸不在,我也不想……」少年低声的回话在噼啪作响的火焰声中听不真切,而杏寿郎的注意力立刻被余光里已经蹿升到楼梯口的火焰吸引了,他通过对讲机大声向同事报告「二层发现生还者一名,请求援助!」,而后又上前抓住他的肩膀。
    「我说了不要管我——」被打碎的窗户玻璃显然没有给这间已经被浓烟包围的房间带来多少新鲜空气,狛治刚刚叫出声,便因为过于灼热的空气而呛咳起来。他摔倒在地上,捂着嘴巴,眼角泛泪,纤细的手腕还在拒绝杏寿郎的靠近,「我不想被救!滚开!我要去老爸那里……!」
    粗暴的拳头砸在杏寿郎的战斗服上,竟然有些闷痛。他诧异于少年哪里来的力气,接着莫名涌起一股他在工作时极力压抑的哀思。然而周身愈发让人窒息的闷热使杏寿郎不得不将少年的反抗置若罔闻,一边用蛮力将他拖到窗边,一边高声道:「如果就这样去见你父亲的话,你一定会后悔的!你的父亲也一定希望你活下来……我也是!」
    狛治还在嚷嚷着你凭什么替我决定,然而在他被天元扛下梯子的那一刹那,闪燃发生了。
    明亮的、成团的火焰顶破了房屋四面的窗口玻璃,伴随着清脆的声响向四周狂暴地迸裂开来。二楼的建筑在他眼前一下子被火光吞没,墙壁上炸开的火星子落在他的身上,他听见皮肤微弱的烧灼声,紧接着四周顿时一片尖叫,而身着制服的消防员们彼此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嘶吼出同一个名字:「炼狱!!」
    ……接着,一个浑身包裹在火焰中的人影从窗边掉了下来。
    从此之后,杏寿郎的背部、手肘、腿部都留下了永久性的伤疤。而根据当时急救班的蝴蝶姐妹的诊,除了浑身约24%的面积有深入性二级乃至三级的烧伤之外,还有因高处坠落的软组织挫伤和上半身先着地导致的多处骨折。
    至于被他救出来的狛治,也因为呼吸道灼伤住了院。
    狛治15岁,被安排到了儿童病房。然而他每天都会来杏寿郎的单独病房看望他,他避开了探望时间,起初只是站在门口看,被护士提醒了才坐到房间里。杏寿郎本来不希望自己这幅脆弱的样子被家人以外的对象看到,然而因为伤势的缘故,大多数时间都是俯卧在床上,能做的事情不多,偏偏还无法享受对着手机屏幕的生活,看见坐立不安的少年,干脆抛开了做为成年人的自尊心,向他笑了一下。
    「看起来像不像是在接受按摩?」
    「…很疼吧?」
    「以前也受过伤。」下半句台词是:但是没受过这么重的伤,杏寿郎没有说,「不过看起来你很有精神啊,太好了!」
    「你不应该阻止我的。为了我这种人受伤不值得。」
    「这是我的职责。只要能看到你的笑脸,我觉得付出生命也值得。」
    「你觉得,我现在在笑吗?」
    狛治白净的面孔上挂着与年龄极度不匹配的黯淡、悲哀的神情,如同晴空般湛蓝的眼睛依然被暗影笼罩,似乎依然停留在那场浓烟滚滚的房子里。
    杏寿郎看着他,突然想起蝴蝶姐妹探病时带来的消息——她们在几天前处理了弥生家的急救电话。根据报案人弥生狛治所称,他的父亲在衣柜里上吊了。
    「我听说了你父亲的事情……请节哀。但是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太责怪自己。」
    「……你懂什么!」狛治瞪大了眼睛。
    杏寿郎悲哀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胸腔中一阵苦闷。他回忆着从蝴蝶姐妹口中听来的话——
    「弥生先生在四年前被确诊了肺癌。因为家里经济困难,只能靠政府的补助金和捐款,在经济允许的范围进行了治疗,最终却没能阻止病情的扩散,骨转移后导致双腿麻痹,行走困难。」
    「即使这样,病情治疗也不乐观。最后一次诊查里,医生判定他的余命只有五个月……」
    「他一定是……不想拖累孩子吧。」
    但是杏寿郎向狛治倾诉的是,自己之所以会当上消防员的理由。他说,其实自己自从幼年时第一次看见同为消防员的父亲因公重伤,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开始,其实就一直抗拒这个职业。那个时候槇寿郎已经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精神也不错,但依然会因为伤口的疼痛而面颊抽搐,也没办法自己起身上厕所。即使这样,在幼小的杏寿郎的眼中,仅仅是看到那过往无所不能的伟岸形象变得伤痕累累,就足以给他带来天塌下来的震撼。
    他曾经哭着拒绝养好伤的父亲再度回归岗位,最后还是母亲劝慰了他。
    母亲的话是:「这是爹自己的选择。他一定是爱着杏寿郎的。他知道爱的分量,知道幸福的感觉,所以他选择去拯救更多在灾难面前支离破碎的家庭。爹受伤,杏寿郎难过,娘也难过。可是他一定不是希望我们难过而这么做的,而是希望别人也能和杏寿郎一样幸福。所以,可以尊重他的决定吗?」
    也正是因为有母亲的这番话在,杏寿郎才决定成为消防员,把父亲的意志传承下去。
    「——所以,我希望你得到幸福。从今往后也能平安地活下去。」杏寿郎说,「你的父亲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和老爸在一起才是我的幸福啊!」狛治抓着头发,把头埋在手臂里,「我知道的……癌症这东西本来就治不好,更何况我家的这个经济状况。但是我依然希望老爸能多活一点是一点。至少……走前能多完成一点心愿,带着笑容解脱。结果老爸说要和我一起去一次喜欢的体育馆看剑道的梦想也没完成,喜欢的作者还没有出书……他明明说想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我也没能让他能见证那个时候……」
    「你已经做得很好……」
    杏寿郎挣扎着想把手伸过去抚摸坐在床边的少年,然而却被他打开了。
    「你以为这样的话能让我感觉好一点吗?我根本不在乎在他人眼里我是什么样的!只要老爸能活着就好,我只在乎老爸!所以我才去偷——」
    狛治因为连自己也没想到的告白而愣了一会儿,又发出了苦涩的笑声:「我可是偷了不少东西。福利院别的孩子带进来的母亲的首饰、游戏机之类的值点钱的东西啊,学校里其他学生甚至是老师的钱包啊……拾金不昧算个屁,被黑道报复了我也不在乎,要给那个人运送违禁药品我也毫不犹豫地做了。但是钱还是不够啊,远远不够……那天,我看着老爸的遗体,有了一个预感,老爸一定是知道了我在做什么,才会上吊的……所以你就别说什么幸福不幸福的了,我这辈子都与这个词无缘!」
    杏寿郎哑口无言,只能看着少年颤抖的双肩。少年的嗓子还没好,沙哑得厉害,激动时甚至发出了被抛弃的小兽一样的嘶吼,但是杏寿郎动弹不得,就连给少年倒杯水都做不到。
    最后,杏寿郎决定将心中的想法如实说出。
    「这样是不对的……」
    「是啊。够了。反正都已经结束了。」
    「嗯!你这么做的原因,也正是因为想给你的父亲幸福吧!这点值得赞扬!可是,如果自己先陷入不幸的话,是没办法拯救别人的。至少现在还不晚,你还有时间重回正轨!让你的父亲在天上看着你现在过上和他人无异的幸福人生的样子吧!」
    杏寿郎试图撑起上半身,直面狛治。然而剧痛仿佛一张巨大的利爪陷入了他的身躯,让他咬着牙倒进了被子里。然而他依然试图去够狛治的手。
    「你也是人!也值得过上与一般人无异的幸福。我是因为相信着你今后能够坚强灿烂地活下去才会救你的!你的父亲也一定希望你能重新过上你的人生。改过自新吧,好吗?」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以什么为目标,活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上……」
    「……我会帮你度过难关的。如果没有人可以依靠的话,至少相信我吧。我以这个伤口发誓,会帮你到底。」
    狛治终于抬起了头。那张被乌云密布的脸颊终于缓和了,双眼下起了大雨。他还想抑制自己的眼泪,手不管用,他第一时间没有看见纸巾,就扑到杏寿郎的床边,用他的被子擦眼泪。
    杏寿郎终于碰到了少年的头发。干爽的、微热的、夏日的草坪一样柔软的发丝在他的手心里微微颤抖着,他本该为此满足的心灵却产生了一种新的,拥抱他的欲望。于是他将手搭在了少年的肩膀上。
    后来,狛治离开了医院。
    他的行踪自然没有瞒过公务员广大的交际网。根据杏寿郎的上司产屋敷透露,他向警方自首自己一直以来的偷窃行为和在自宅放火引起的火灾,被判进少年院进行三年劳改。
    在那之后,杏寿郎遇到了猗窝座。



    03
    在猗窝座预约的烤肉餐厅用过餐后,两人乘上挂着彩灯的观览车,肩并着肩欣赏了一会儿城市的夜景。
    缆车随着微凉的夜风微微晃动着,车厢内开着恰到好处的空调,再加上两人依偎在一起的体温,气氛而让人昏昏欲睡。窗外是被城市霓虹切分出来的黑夜景色,到处都是闪闪发光的彩灯,模糊了他们和城市的距离。
    杏寿郎看着猗窝座低垂的睫毛,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想要亲吻他的冲动。于是,当缆车完全升到最高点的时候,杏寿郎向猗窝座凑了过去。
    因为先前佐餐点的露葉風的余韵,杏寿郎的嘴里有一股醇厚的米香味,牙齿好像还没有忘记撕咬肉片的感觉,叼住了猗窝座的嘴唇。猗窝座乖顺地将两只手臂绕过杏寿郎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于是杏寿郎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混杂在烤肉的油腥味下的一股带着温暖湿气的体香。
    「……今天谢谢你。我很开心。」
    杏寿郎贴着猗窝座的脖颈,抚摸他的背脊。猗窝座比相遇的那会儿成长了一些,肩颈开始变得宽广厚实。这样很好,杏寿郎想,他有好好吃饭。
    「杏寿郎,你太狡猾了……」猗窝座撅着嘴唇,在灯光闪烁的黑夜里,亲吻后自然浮现在脸颊上的红晕显得有些娇憨。他说的是在晚餐结束后,杏寿郎借着去洗手间的空档偷偷地把帐结了的事情。
    「迟到的人要赔礼道歉!」
    「可是我都没有庆祝……不让我为你庆祝生日,我很失望。」
    「蛋糕是你亲手做的吧?很美味。」
    用餐的最后,服务员端上了放了大量水果的忌廉蛋糕,即使是在用完烤肉后吃,也显得格外清爽。也许是现在的距离让杏寿郎满眼都是猗窝座的面孔,对蛋糕的关心格外淡泊,他有点不知道如何夸赞先前尝到的食物。
    「那是和狛治一起做的……杏寿郎?等等…杏……」
    猗窝座被杏寿郎双手捧着脸颊,再度嘴唇相贴。这一次,他的嘴唇被有力的舌尖撬开,牙齿的防御被溶解在亲吻的温度中,就连自己迷茫的声音被自己喘息的浪潮吞没。他因为轻微缺氧而微眯着眼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在注视一片火焰,他的额前渗出了一滴汗珠,他用嘴唇舔去。
    他的恋人就连汗珠都散发着一股大雨过后的柠檬树一样的味道,摩挲的唇间感觉到了一阵甜蜜的火焰,然而含进嘴里却感受到一股轻快的凉意。杏寿郎将他抱进怀里,靠在他的肩头上。
    「猗窝座。我想见你。只要你在我身边,对我露出开心的笑容,我就觉得这是比什么都好的生日礼物……所以,多向我撒娇,好吗?」
    「我可都是很坦率的。一直以来都是。想见杏寿郎时我就会直接说出口,能去见杏寿郎的话我也会直接找上门。虽然杏寿郎只会用line回复我,但看来这样的心情是相通的。」猗窝座眯起眼睛,望着杏寿郎。
    想起猗窝座几乎每天都会发送来的语音问候,杏寿郎便觉得内心柔软下来。他忍不住说道:「……和我同居吧。」
    「不行。」
    「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杏寿郎。」
    「……你要和狛治他们一起走吗?」
    听到这句话,猗窝座噗嗤一笑,雪白的牙齿从他艳红的嘴唇下伸出来,像是月光下的珍珠:「……没准呢?去美国的机会很难得嘛。真羡慕狛治。」
    「……我可以带你去!」杏寿郎不明白自己这样急切的冲动来自于何处,苦闷到了极点,反而有些委屈起来,「还是说,你觉得和我同居会占你便宜?」
    「……杏寿郎,要拆最后的礼物吗?」
    猗窝座温存地握住杏寿郎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杏寿郎觉得自己的手掌陷入了柔软的棉花团中,他揉捏着,感受着这团富有弹性的肉在自己的手心里变形的触感。猗窝座因为害羞而偏过了头,于是杏寿郎的嘴唇落在猗窝座的脸颊上。细腻的,毫无瑕疵的肌理在他的亲吻下渗透出鲜活的桃红色,耳垂软软地从发丝间坠下来,如同一滴血,被杏寿郎张嘴含住了。
    「唔呃…」
    猗窝座仿佛遭到针刺,浑身蜷缩起来,软倒在缆车的座椅上。杏寿郎急忙将他揽进怀里。不知道是否醉意作祟,杏寿郎觉得如今的少年单只手抱起来有些勉强。对年龄的自嘲再度不合时宜地浮现在内心,接着是一声感叹——
    明明当初救反抗那么激烈的狛治时是那么的顺利。
    缆车从云端沉入了城市的夜景中,车内的扬声器播报起此次体验即将结束的播报,杏寿郎让浑身无力的猗窝座趴在自己的背上,将他带下了缆车。
    依旧沉浸在先前的新鲜体验中的猗窝座没有出声,杏寿郎可以通过背脊感受到他试图寻回自控能力而长长起伏的胸口。
    「你真的很可爱,猗窝座。」在回程的出租车上,杏寿郎亲吻着猗窝座的手,低声向他道歉,「我想好好珍惜你。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猗窝座诧异地摇头,心有不甘:「……我明天是晚班。可以去杏寿郎的家里吗?」
    「……乖。回家,好好休息。」杏寿郎凑过去,吻猗窝座的额头。
    「……为什么!不是杏寿郎说的希望和我同居吗……我已经做好觉悟了。我们是在交往吧?」
    猗窝座有些烦躁地抬高声音,杏寿郎看见司机递来的有些耐人寻味的视线,他回以恫吓的目光,又将猗窝座抱进怀里。
    「要有点耐心才行。我想好好地珍视你的成年日。」
    「可是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杏寿郎翻起袖子,向着猗窝座的视线亮出狰狞的葡萄色伤疤,他向猗窝座说:「说起来,我们交往这么久,一次温泉或者沙滩都没去过呢。这个夏天要不要一起去海边?到了那时候你再决定也不迟。」
    触碰的手指颤抖起来,猗窝座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车辆驶出亮堂的主干道,他的脸颊陷入了一片晦暗之中:「……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我真的很想早日和你共同生活。但是这不是这么轻率就能决定的。你要真正准备好才行。」
    猗窝座的眼眸中还残留着些许不甘,杏寿郎能看到其中仍旧清明的自我意志,在火焰的痕迹前顽固地挣扎着:「……你真狡猾。那,约好了。夏日去海边约会吧。给我一些大人的约定。」
    一阵胜利的威爱的快感涌上了杏寿郎的心头,他因为无比的喜悦而感到双颊炽热。这是猗窝座且仅有猗窝座能够带给他的悸动,他怜爱地舔吻着猗窝座脖颈盘桓的纹身,叼住了山丘似鼓起的喉结。



    04
    「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
    「我去抽根烟。」
    时间已经迈向午夜,睡意使恋雪的眼神陷入一片迷茫,即使这样,对着狛治的回答,她仍旧以簇起的眉间表露不安。
    「狛治……你还在抽吗?」
    「这是两周来的第一根。」
    他试图轻描淡写地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然而恋雪并不信服,她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早点回来。」
    「嗯。你先睡吧,晚安。」
    恋雪皱起眉毛,把悲伤的目光转向自己的手机屏幕,没再回话。
    狛治能从那双秋水般的双瞳中或多或少地明白恋雪想说的话——要注意身体。依照医生所说,癌症具有遗传性,而烟草是肺癌的诱因之一。尽管世界上为了解忧、发泄与提神而涉险的烟民大有人在,但是对于因为早产导致肺发育不良、且有多重过敏的恋雪来说,冒险并非她的人生哲学之一。
    狛治本来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抽烟的事情,奈何自己并不是擅长说谎的人,恋雪又对气味敏感,嗅到了那一丝微弱的烟草味。她也尝试过明说,或是用谴责性的目光望着狛治,明摆着要让他愧疚,然而这也未能消灭他的烟瘾分毫。狛治对此找到的对策是——不在恋雪面前吸烟。
    在阳台、楼下抽烟都会有让恋雪闻到的风险,干脆就散步到几百米外的隅田川边上吹夜风。从父亲病倒开始,狛治就时常在夜间被对方惊醒,养成了极浅的睡眠习惯,从少年院出来后更是以日继夜地四处打工,为了额外赚取的25%的工资,也愿意去做辛苦的晚班,夜间冰凉的风让他觉得神清气爽。
    在河堤边的长凳上坐下后,狛治掏出廉价打火机和天然美国精神香烟,将一根烟叼进嘴里,刚要点燃,便听见一旁有人叫他。
    「这不是这不是,猗窝座吗?」
    他转过头,看见一顶旧式的学生帽,和帽檐下纹着三角刺青的一张桀骜不驯的面孔。
    「你认错人了。」
    「我不会认错的。这么引人注目的纹身,除了你还有谁啊。」对方笑了,他向狛治举起手中印着便利店标识的塑料袋,里面可以看见啤酒罐的轮廓,「来一杯?」
    「不喝。滚开。」狛治将打火机抬起来,对准来人点亮。然而对方并没有被威慑到,而是悠哉地摘掉帽子,一边扇着风,一边豪爽地在狛治身旁坐下。
    「别这么说。我想和你说话很久了。最近还好吗?」
    「关你什么事。」狛治不打算搭理他,兀自点燃香烟。
    「那我换个话题。炼狱还好吗?听说儿子的那方入院了啊。」
    狛治一愣,立即变得警戒起来:「你想干什么?」
    「关心一下。他可是亲手把我送到警察手里的人,当然要多关心一下。」
    「……给我收起你那没必要的好奇心!」
    「可不只有我这么关心你啊,还有童磨先生啊,甚至那个大人也很关心你的动向嘛。而且就算我个人也有兴趣,炼狱关照了我那么多,我还打算去看望一下……」男人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掐着脖子推到在身后的花坛上。后脑勺砸在花坛的水泥砖上,一片眩晕之中,他听见对方怒吼着喊出自己的名字,得意地笑了,「难怪那个大人那么关心你……干脆回来这边的世界怎么样?至少比你现在赚得多。你现在守着那个人也是虚度光阴。他已经没办法再像当初那样保护你了。」
    那张轻浮的表情在看到狛治手中的枪时凝固了,他刚想抬手去摸大衣另一侧里的武器,却被狠狠地踩住了手掌。狛治的蓝色双眼在黑夜里显得尤其明亮而凶狠。
    「……喂、喂!开个玩笑而已!那个大人说过,不能对你出手的!所以我绝对不会干……炼狱也是。我们都知道他是产屋敷的人!」
    「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狛治紧咬牙关,将五指收得更紧了一些,香烟灰从香烟上颤颤巍巍地落下来,掉在男人的脸上。他抽了一口气。
    「反正不用我们再出手,他也再也成不了威胁了……」
    男人的领子被拎起来,向着身后的砖块又是狠狠一砸。他听见气急败坏的吼声。
    「闭嘴!!」



    05
    出租车的车灯照亮了素流福利院的铁质栅栏门,杏寿郎请求司机稍等他片刻,带着表情仍旧有些暗淡的猗窝座下了车。
    五月深沉的夜色均匀地覆盖着宁静的居民区,月亮也被掩藏在乌云后方,唯有一盏车灯的照明将四周笼罩在一片微黄的荧光中。猗窝座用钥匙打开大门后,转身向杏寿郎索吻,雪白脖颈上的红色斑点尤为醒目。
    杏寿郎刚想要回应他,却被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他回头一看,夜色中浮现出一张白净稚嫩的脸颊和一双清澈如湖泊的蓝色双眼。
    「……狛治?」
    看见对方,猗窝座慌张地捂住脖子,把杏寿郎推开了。
    「……我先回去了,杏寿郎,晚安!」
    铁门砰地一声打破了夜间寂静的空气,在沉重的余韵里,杏寿郎看见狛治皱起了眉毛。他想笑,但是克制住了自己。他规定自己只能问好。
    「……晚上好。怎么这么晚?打工吗?」
    少年提着一袋印着便利店标志的塑料袋,向着他微笑。
    「半夜口渴了。去买点东西。杏寿郎。生日快乐。」
    仅仅是这么一句话,杏寿郎便觉得惶惶不安的心灵撞到了某块柔软的墙壁上。
    春末的夜晚夜间只有十几度,狛治穿着单薄的半袖和长裤,杏寿郎想提醒他会着凉,却只能咬了咬牙:「……谢谢你!」
    狛治在自己提着的袋子里找出一瓶果汁,向杏寿郎递过去:「谢谢你送猗窝座回来。抱歉,我手里什么都没有准备。」
    饮料是什么牌子的,什么口味的——这些事情怎样都好,杏寿郎压根连看都没有看,他觉得光是抑制自己的心情已经花费了这夜残存的全部精力。然而狛治似乎无所察觉,他笑着向杏寿郎点头致意,道了声晚安,便要错过他向着铁门走去。
    眼见少年没有留恋的样子,杏寿郎反而按捺不住抓住了狛治的手腕,他急切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呐喊:「……蛋糕很好吃!谢谢你!」
    「我……我只是在旁边给了点建议而已。不过杏寿郎能喜欢我也很开心。」狛治有些无所适从地低下头,杏寿郎从他抿着嘴唇的微笑和微微点动的头发来判断他的心境。
    「……你要和恋雪一起去美国的事情是真的吗?」
    「嗯。」
    「……是吗。真可惜,以后见不到你了。」
    「嗯。十分感谢杏寿郎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我会经常打电话、发照片回来的。」
    「只有这样而已吗?」
    「什么?」
    「我救了你。为你留下了那么严重的伤痕,还把你从那个组织里带出来,结果你就一走了之……」
    杏寿郎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但他仍然向狛治拔腿走去。
    意识到他的意图的少年想逃,然而被他一把抱在怀里。
    「你就没有对我有一丝留恋吗?」
    「我能留恋杏寿郎的什么呢?你已经不会看向我了,也不会喊我的名字了……如果我获得幸福的话,杏寿郎会难过吗?」
    「狛治。狛治……不要这么说。」
    「我当然希望你幸福!我喜欢你的笑脸……只是,我同样也希望你的幸福里有我。」
    「你想把我控制在你的身边吗?像你对猗窝座做的那样……」
    「我根本不想控制任何人!你怎么会这么想?」
    少年抬起手腕,抚摸着杏寿郎的脖子,拇指抵着他的喉结下方的软肉。
    「……这不是控制。这是约定。我要带他去海边……要入夏了,我希望你也可以来。」
    「……」
    「狛治。我求求你。」
    狛治陷入了沉默,杏寿郎害怕得到肢体的拒绝,加重了拥抱的力度。少年像是一块海绵,严丝合缝地贴着杏寿郎的身躯。他被禁锢得难受,发出了喘息。
    「我们还没去过海边……杏寿郎。但是我很痛苦……我无法忍受你不在身边的日子……」
    「这种心情我也是一样的!可是最先说出那样的话的人是你,你已经把决定权牢牢地攥在手中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再为了……再考虑一下。」
    「为了……杏寿郎,对吧?你大可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诉我。亲口告诉我。可你……你已经三十五岁了……」
    「你是说,我不该撒娇了,是吗?我已经不够年轻能够让你包容我的不完美了……我应该负担起年长者的身份来照顾你。我会这么做的。我发誓。我还有哪里做的不够好」
    「……杏寿郎,你什么时候可以从梦境中醒来呢?」



    06
    当杏寿郎将两张飞机票摆在他的面前时,狛治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旅行了。父亲自从病倒之后,家里的开支被医院各个款项占据,他就连需要花钱参与的修学旅行都没能去过,每天往返于学校和家里,偶尔心血来潮想散散心,也是靠着逃票去到电车可以到达的偏远的无人站。在他放下那把火之后,对环境造成的损失的罚款,生存所需的开支更是让狛治忙得不可开交。
    然而摆在他面前的是目的为北海道的飞机票,周末往返。配上一张杏寿郎脸颊红润的笑脸。
    「一起去看雪吗?」
    「我还有打工。」
    「不可以换班吗?」
    「……我没有钱。」
    「这是礼物!你从来不让我给你庆祝生日,至少成年日是特别的!」
    杏寿郎一旦做出了决定,就很难被他人动摇。然而这份专制不带任何居高临下的傲慢,甚至带着些恳求的态度邀请他的恋人。他像是撒娇的秋田犬一样抬起眼皮,双手攥着狛治的手:「这是我作为恋人的心意,不要考虑偿还得失这些事情。好吗?」
    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狛治感到自己疾世愤俗的自尊沉进了杏寿郎明亮的火焰里,被烧软了坚硬的外壳。他曾经以为只有父母在世时能够体验到的那段无忧虑的、被温吞的糖浆包裹的时光正向他倒流,他倏忽间有些委屈。
    明明钱财也买不到快乐。在为父亲治疗的期间,看着父亲在经历过所谓的新型疗法后病情仍不见好转,狛治早将这个道理了然于胸,因而缺乏对一切物质快乐的感受。明明过了赏味期限的食物也能填饱肚子,苹果切掉摔烂的那面后口感依然爽脆、别人给的二手衣物也可以御寒、拉链坏掉的书包还是能装东西的……即使后来为了鬼舞辻卖命跑腿时,把大笔的交易金装进口袋时,他也没有任何实感。他藐视一切可怜自己的人,认为被世俗捆绑的他们才是庸俗的对象,而杏寿郎本该是那些人中的一个。——直到杏寿郎不惜花费大量金钱和精力,委托身为律师的天音女士,把他带离了鬼舞辻的控制,让他得以以准成年人的身份回到了他曾经为了能够多帮上父亲而逃离了无数次的素流福利院。
    坐在飞机上,看着云海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之外翻涌滚动时,狛治这才反应过来,他也成为了他曾经鄙夷的人中的一员,他被社会构成的网裹住了,但是杏寿郎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手心温热,他便不想逃了。
    第一天,飞机在新千岁机场降落,杏寿郎租了车,沿着北海道本岛广袤无际的道路穿梭。他们去看了高大的雪墙和冰封的湖面,在森林里互相推搡着打雪仗,一阵寒风吹落了常绿树枝上的堆雪,把狛治严严实实地压倒在地上,于是杏寿郎就笑着把他挖出来,吹掉对方彼此面容上的风雪后拥吻,最后一起搓着冻僵的身体泡进温泉里看漫天星斗。
    第二天,他们去了当地有名的滑雪场。两人都不会滑雪,租了装备一起挑战,虽然最后凭借着不错的身体素质和运动神经攻克了初学者赛道,但也结结实实地啃了几口雪。下午时分两人突发奇想去看雪山上的日落,便乘坐滑雪场提供的观光缆车,去看山顶的风景。
    那天的原定计划是趁夜回到札幌,在当地用过一顿热气腾腾的札幌拉面来结束短暂的周末旅行,然而在他们到达山顶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打乱了两人的计划。杏寿郎以自己的职业本能迅速地投身到组织群众避难队伍中,狛治被他一个人留在安全的平台,内心焦躁,尽管一旁的工作人员安抚他滑雪场的地势较高,不容易受到二次灾害牵连,但是最终的结果却没有那么幸运。
    ——杏寿郎为了救助一群因为地震而慌了阵脚的学生,从滑雪平台上滚落,头部受到撞击,就此陷入昏睡。



    07
    静谧的四更时分。
    樱花落尽之后,随之而来迎接的是五彩的初夏的花季。芳香的玫瑰、百合、藤花、山茱萸、丁香、忍冬花丛街道绿化带、神社、寺庙乃至一般人家的庭院中相继绽放,尽管时间正处于万物沉寂的深夜,然而深夜的空气清冷,反而让衬托出花季的芬芳扑鼻。这股香气笼罩着静谧无人的街道,闯入樱新町,飘进了炼狱宅大开的窗口中。
    狛治深嗅一口空气。细密的汗珠结在他的睫毛尖上,随着眨眼落到眼睛里,有些刺痛,他揉眼睛的时候闻到自己指尖上残留的烟草味道。
    「……你会冷吗,杏寿郎?」
    「……。」
    「偶尔也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才行。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隔壁那家洋房里的玫瑰开得很旺盛。像是橙子果汁一样的颜色。所以我偷偷摘了一朵。」他将手中握紧的一支橙色玫瑰递了过去,回应的是预想之中的沉静视线,狛治无法从其中感受到些许目光的力量,他有些不甘心地把玫瑰放在杏寿郎的眼前晃了晃,「像你的眼睛一样。绽放得很灿烂。好看吗?」
    几粒细小的露珠从花瓣中抖出来,落到了杏寿郎的脸颊上,狛治轻声道歉,用手指拂去了。自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他有些不甘心地将自己的嘴唇印了上去。
    「好痒啊。得给你刮胡子了。不然你长得就越来越像槇寿郎了。虽然没什么不好的。」
    狛治自认并不是一个擅长说话的人,但因为医生说外界刺激会对患者康复有所帮助,因此他还是强迫自己说了下去。他凝视着杏寿郎,这张消瘦却依旧端正、英俊的面孔微微地偏着,眼睛如同生锈的仪器一般缓缓转动,望向狛治手里的玫瑰。
    「想摸一下吗?有刺,小心一点。」
    杏寿郎的回答是两下眨眼,看不出情绪,但是狛治当作默认了。他找到杏寿郎被放在身侧的手,小心翼翼地在不触碰到手背的滞留针的前提下将他的手掌转过来,五指错开玫瑰上的小刺,再一个一个地合上,举起,放到杏寿郎的胸前。
    在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杏寿郎的眼睛闭上了,狛治在他床边坐了一会儿等待他的回复,但空气中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和测量生命体征的仪器的运转声。
    「我见到『鬼月』的人了。他们要我回去……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我不明白。」
    当然,并没有任何回答。这是一如既往的回复。在雪山事故之后,杏寿郎就陷入了漫长的昏睡。睁开眼,简单的追随动作和发声都是本能反应,和他的意志毫无关系。过了这么多年,狛治早已习惯了失望。他伸手抚摸着杏寿郎的面颊。三十五岁的男人的脸颊不受风吹雨打的锤炼,又没有血色,看起来十分苍白。
    「不过,比起跟恋雪去美国,留在日本的话才能看到杏寿郎。所以我不会去美国的。虽然很担心恋雪一个人能不能在那边生活,但是她会理解的。比起任何人,杏寿郎永远是我优先考虑的对象。杏寿郎也不希望我走吧?」
    即使内心再如何期望能得到坚定的回答,空气里漂浮着的却只有对方的呼吸声。但狛治注意到杏寿郎的眼睛在眼皮底下轻轻地转动着,因此他倾下身去,亲吻杏寿郎的眼睛。
    「今年的生日礼物,也是我。我照顾了老爸那么久,你只是躺了五年而已,再过五年,十年……你要是再也醒不过来,我也会陪在你身边的。三十五岁生日快乐。杏寿郎。」
    窗外传来了不识趣的车铃声,狛治回过神来,发现天已经逐渐亮了起来。乌云散去,天空呈现出清澈的琉璃色,光洁的月亮的方位开始变得难以辨识,夜间的寒意似乎也因为这一抹光亮而被驱散了些许。
    「天亮了。」狛治轻声呢喃,将自己的手覆盖在杏寿郎的手掌上。他起身去关窗,刚想走出房间,突然听见了身后传来了闷响。
    「嘶……狛治……别、走……」
    ……那是花朵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像是草丛中有虫子在煽动翅膀一样,被褥轻轻地蠕动起来。
    狛治转过头,看见一只向自己伸出来的手。和一双明亮,被浸湿的火焰。
    「下次……一起去……海边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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