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的不定期觀察-〉1她回到香草王國的時間總是難以捉摸。

久未見面了，聖百合聽說純香草在休息，便沒打算叫醒他。而是悄悄地進入書房，拿本書搬張椅子、就這麼坐在他身邊安靜看著。趴伏在桌面午寐的純香草正熟睡，暫時卸下了那股屬於國王的威儀氣質，神情變得單純平和，連立於椅側的香草花杖也閉著眼，花瓣微彎，仿佛沈浸在夢裡。

靈魂果醬帶給他們近乎永恆的酥脆，所以他的面容幾乎沒變，眉眼間仍是那個她熟悉的年少模樣。

手中的書頁已經停滯了好一段時間，足見她多麼心不在焉。聖百合一目十行的閱讀能力在觀察純香草睡臉時完全用不上，但無妨，反正她也看不膩這張臉。

政務室採光明亮，透入室內的光線連呼氣時揚起的細小落塵都映照得清晰。她盯著他看，不自覺恍惚發怔。

在室內處理政務期間，純香草並不會戴上那頂象徵地位的甜筒尖帽，而他那頭早晨打理柔順的金髮，總會在午後漸漸浮躁。若思考時還不自覺搔了搔頭，那就亂得更明顯了。

但聖百合從未與他坦承這副頭髮亂翹的模樣，其實讓她百看不厭。

這次來訪時，純香草的頭髮變長了一點。

以往若有書信告知自己何時拜訪，抵達後都會看見儀容得體的他笑著迎接；要是自己突然出現，總會見到他來不及好好打理的模樣——後頸以下的頭髮會被忙碌的他隨意束起，束起的髮絲長度有時足以披垂肩上、有時仿佛一支翹在腦後的羽毛筆。今日恰巧是後者，鑲著銀邊的綠色髮帶貼著純香草的後腦，將略長的金髮集中攏高、綁了個蝴蝶結，但經過整個早上的忙碌，現在已有些鬆脫。

聖百合看了他的睡顏良久，不禁伸手觸碰他那帶有一些弧度的髮尾，只覺得柔軟如昔。

她挪動椅子挨近了些，右肩靠著椅背偏頭繼續觀察著，左手手指撥弄著他的頭髮。玩了一下子後，指尖夾著純香草的髮絲纏上指縫，輕輕抓緊。

可能是今日陽光晴朗，即使是髮絲也有些許溫度。握在掌中那綹金燦明亮溫潤、輕柔暖和，她驀地想起了他們某次溜出課堂，在學院外撿到了兩隻墜落於地的藍莓鳥幼雛時，小心翼翼地將牠們捧在掌心的觸感。

那時他請自己捧著那對幼雛，一臉悲憫地凝望，隨即伸出雙手和自己一起輕輕包住牠們，低聲地吟詠治癒魔法。
治癒魔法必須懷著一顆珍惜的心，他們都學過這個道理。但純香草的心很溫暖，總是珍惜著萬物，所以效果特別好。她知道那時覆在手背上的暖熱不是魔法運作時的影響，而是他生來如此，才會這般受餅景仰。

髮帶因為手指的撥弄而完全鬆脫，在它緩緩滑落到地上前聖百合及時伸手撈住，隨意擱置桌上。香草王國工藝精妙，髮帶兩端的香草花刺繡針腳緻密、觸感細膩。她再看了純香草一眼，散開的頭髮因為他趴伏的姿勢而落到另一側去，便有些遺憾地收回了手。

聖百合闔上書站起身，即使半個字都沒看，她也打算換一本閱讀。

窗外飛過一群吱喳藍莓鳥，聖百合抬頭看了一眼，望著晴空感受著香草王國裡特有的嫻靜。香草城堡比外頭的建築都高聳華麗，位於頂端的政務室能俯瞰城鎮、也能眺望天際。她在書櫃前放棄選書的想法，走到窗前看著遠方。香草王國浮於雲端，景色開闊，視線良好時能看得極遠，她瞇起眼睛掃視了一圈，舉目可見都是她熟悉的地貌景色。


那日他們救起的幼雛藍莓鳥康復後，在某個聖百合未蹺課的早晨來到了教室窗邊，撲著翅膀分別飛到了他們肩上蹲窩，在課堂上引起了一點騷動。因為純香草並不想驅離牠們，而鳥兒們也十分安靜，所以老師平復騷動後也答應讓牠們留下一同聽課。

原本她認不得那是他們救起的藍莓鳥，但純香草難得在課堂上主動遞來紙條，上頭寫了一句「牠們來說謝謝呢」——還多畫了一個笑臉——她才想起那天的插曲。那隻小羽絨球貼著臉頰的柔軟觸感似乎還停留在臉上，聖百合摸了摸臉，又想起了純香草總是笑容滿面的模樣。

她轉身回到桌邊，坐回椅子上。與純香草共桌並坐已是極其自然的習慣，她想了想，也趴伏在桌上，側身面對他的睡臉繼續盯著看，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從他臉上看出什麼，只是知道如果他在身邊卻無法交談聊天，自己會感到多麼無聊。

但身為國王，純香草的忙碌只是日常，若能多多休息也是好的。她抬起手將他一綹垂落臉頰的頭髮撥向耳後，突然發現純香草的耳根似乎有些泛紅。

聖百合眨了眨眼，抬頭往香草花杖一看，正巧捕捉到它慌忙闔眼的瞬間。

「純香草……你醒了怎麼不說呢？」她不以為意，再度趴回桌面，臉壓在手臂上，神情好奇地問。

而純香草的眼皮顫了顫，睜開眼睛後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看著聖百合輕聲說：「妳來啦，聖百合。」

「嗯，剛到沒多久。」
「要喝杯茶嗎？」
「當然好。」

但說完後他們誰也沒動，而是趴在同一張桌上對著彼此眨眼，直到他倆同時笑了出來，純香草才撐起身子稍微理了下衣服準備泡茶。在他撿起桌上的髮帶時，聖百合突然從他手上拿了過去，語調輕鬆地說：我來吧。

她要純香草轉過身背對著她，他只能照做。

以往整理頭髮這種事，都是他為她梳理那長且豐厚的潔白髮絲。為此他還學會了幾種不同的編髮，連王宮裡的侍女都會讚嘆他的靈巧。

但聖百合很少為他整理頭髮，應該說，平時也不太需要。他莫名有些緊張地閉上眼，而香草花杖的視野恰好讓他看見了聖百合臉上的神情。

她專注仔細，嘴角含笑。柔和美麗的神態讓他靈魂輕顫，輕輕嘆息。

方才聖百合離開座位打算換書時他就醒了，只是看她走到窗前欣賞風景時，恰巧陽光太好。
一旦錯過了出聲的時機，就也不想立即起身，只是看著陽光下的她在室內漫步，從一扇窗走到另一扇窗，披肩輕輕飄動。聖百合的綠裙擺像是沾了光的碎片，流光瀲灩。

此刻她正在幫自己綁頭髮。平時聖百合整理自己髮絲時動作嫻熟俐落，純香草本以為很快就能綁好，但她似乎玩了起來，好幾次能感覺到她將自己的頭髮分股交纏、又重新抓鬆。雖然她碰著自己的後頸時那股癢癢的感覺還滿舒服的，只是再不出聲的話，搞不好聖百合會幫他綁上兩支短翹的沖天炮。

「聖百合…？」
「啊，也許綁辮子看起來不錯？」
「但長度不夠吧？」
「是啊，有點可惜呢。」

被出聲提醒後，她放棄了繼續玩弄他的頭髮，重新攏好髮絲，靈活地纏繞髮帶，打了一個牢固的結。短馬尾完成後，她還用手指輕輕勾了幾下。純香草回頭道謝時看她表情很是愉快的模樣，忍不住也跟著笑了。

「我們去溫室喝茶吧，親愛的聖百合？」他改變心意了，比起在政務室裡坐著，更想待在屬於他們的地方渡過整個下午。純香草站起身對她伸出了手，禮貌地鞠躬邀請。

「我很樂意，親愛的純香草。」聖百合將手交給他，笑笑地站起身。

手掌接觸到對方的那一瞬間，純香草溫熱暖和的治癒魔力自然而然地籠罩了她，帶走了旅行時積累下來的疲憊與疼痛。

很久以前她曾認真地告訴過他，不必次次見面都持續不斷地為自己施展治癒魔法。但純香草那時一臉不解，聽完她的描述後仿佛想起了什麼，臉紅了好一陣子後，支支吾吾地向她道歉、並說自己會盡力克制。

後來她才意識到，既然治癒魔法的根源來自珍惜的心，而她只要觸碰到純香草就會感覺到那樣的魔力，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便也不再提起。

當日下午的熱茶氣味芬芳，聽說是換了一款最近流行的配方，入口絲滑，香氣縈繞在舌尖，即使涼透了也不減美味。

純香草靜靜地聽她述說旅途中的見聞，適時提醒她喝口茶水、為她添滿茶杯；再來換她聽純香草談論王國近來的魔法研究，增加了哪些新的公式、新的見解。

他們坐在香草涼亭內，挨著彼此輕聲說話；茶盤放在小水池旁，茶杯一對，在他們拿取時輕輕磕碰，響聲琳琅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