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荧/荧戴】被抛在世戴因斯雷布穿越了。
众所周知,提瓦特的一切怪力乱神现象多数基于以下三要素:地脉、深渊、世界树。经验而谈,一般鬼魂苏生,是地脉在播放过去的影像;丘丘人作乱,是深渊教团又一桩神秘新计划;时间线变动,是世界树在不停服维修BUG……而戴因斯雷布所择的道路恰属于三者交织的风暴中心,本该对类似事件屡见不鲜,但凡事总有意外,此刻经验丰富如他也无法判断这是地脉的紊乱还是深渊的诡计,脑后的触感太过真实,他正枕在女孩丰盈的大腿上,甜甜花与薄荷叶的香气包裹着他,一阵好风推着青天白云从面具的空隙里流淌而过,繁茂的草尖软绵绵刺进衣料下的肌肤,痛麻的触感告诉他将这视作现实也无妨,金色融融的暖光拢下来,分不清是一缕垂落的金发还是太阳的光晕。比剑柄更温暖,比梦魇更情真,让他难以像斩掉一个幻梦般斩去眼前的一切。
“……你可以再重复一遍吗,荧?”
白裙的少女未发一言,旁边的小飞行物已经上蹿下跳地履行了神之嘴的职责:“还要说多少遍呀!戴因,你从天上摔下来,把脑袋给摔傻了吗?我是派蒙,她是旅行者,我们正在旅行,目标是找她的哥哥!”
戴因斯雷布深吸口气,感到自己脑袋里的诅咒正嗡嗡直跳:“我们怎么认识的?”
派蒙也倒吸一口凉气,担忧地伸出圆圆的小手摸他的额头,荧把她养得白白滚滚,好似一团蓬松柔软的馒头贴上来:“我们在蒙德酒馆认识的呀,一起去找倒吊的神像,还碰见了荧的哥哥……这些你都忘了吗?”
时间地点事件都对上了,没错,派蒙没错,记忆也没错,他反复确认其中没有被篡改的痕迹,那么唯一出错的便只有眼前人。戴因感到喉间发紧,像生吞下一整条活鱼,被苦涩的鱼腥味梗住喉咙,鳞片翕张着刮过喉管,欲语还休的痒意。他在荧面前显得寡言少语,寻觅深渊教团踪影的日日夜夜总在想重逢的第一句,打了千千万万个腹稿,可荧只是坐在这里就让他全盘乱套,哑口无言。那缕金色在视野边缘摇晃,明明触手可及,比他很多场梦境里都要亲昵的距离,他还是没握住。
荧耐心地等了一会,没能等来戴因的下半句解释,她用力一抽,没抽动,掌心被捂得都是湿漉漉的汗意,只好忍无可忍地问:“所以戴因,你想牵着我的手躺着我的膝盖到什么时候?”
“你是说,你是来自其他时间线的戴因?”
“是,”戴因斯雷布点头,他从荧的膝枕上爬起来,又恢复到面部肌肉僵硬的姿态,目光毫无停顿地掠过荧,“在我的时间线,你是……我曾经的旅伴,现在的深渊公主。”
荧表情奇异地扬起眉毛,却并不感到惊异,见多识广的外星人脑袋里囊括全宇宙的奇观,这样的意外也不过是她旅途中的小小节外生枝:“既然我哥哥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与他踏上相同的道路也不奇怪。”
倒是派蒙惊奇地哇一声:“那在别的时间线,我原来是你哥哥的旅伴呀?”
“应该是这样,”荧瞥了一眼戴因的表情,“毕竟,我和哥哥的命运从来密不可分,既然我会代替他站在深渊的一方,说明他也会代替我和派蒙一起旅行噢。”
戴因不知如何面对这位熟悉又陌生的旅伴的视线,只是沉默地朝派蒙点头,好在荧很快便把视线移开,让戴因心里泛起的小小涟漪很快平息。
派蒙忧心忡忡:“那你哥哥的厨艺怎么样,不会让另外一条时间线的派蒙挨饿吧?”
荧信誓旦旦:“不会的,我哥哥和我一样厉害,一定会每天早上给派蒙做甜甜花酿鸡,晚上给派蒙做蜜酱胡萝卜煎肉,把小派蒙喂养得圆圆滚滚。”
派蒙神采奕奕:“噢,那为什么我今天不能吃这些?明明我也是派蒙吧!”
荧故作严肃:“因为月底了,派蒙,鉴于我们月初的生活太过骄奢淫逸,所以现在摩拉空空,只能过上吃稻米、饮露水的生活,除非派蒙大人愿意贡献自己的秘密小金库,助我渡过难关……”
她们旁若无人地讨论着今日的伙食,与戴因的面向背道而行,此刻戴因才恍然想起,与身处另一条时间线的空也并不熟悉。此刻的荧并非他曾经决裂的旅伴,只是一位相遇不过四次的朋友,他不了解荧身为旅行者的旅行,就像荧不了解他所执着的过往,两条萍水相逢的河流,又该奔往各自的流向。戴因想,应该就此告别,去寻找回到原本时间线的方法了,但荧的飘带经过眼前时,依然鬼使神差地勾住那一抹白色。
荧被这力道勾得回过头去,看见杵在原地好似木头的戴因,茫然地眨眨眼睛:“……戴因,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戴因终于抬起头看她,今天他一直在尽可能地回避荧的目光,因为荧与荧之间并无差别,但眼前的荧终归不是与他有所纠葛的荧。可对上那双琥珀似的金眼睛,他又捕捉到熟悉的、狡黠的笑意。
“我看起来像那种会把遇到困难的朋友抛下不管的人吗?我曾经的旅伴?”荧问。
戴因摇头。
派蒙欢快地说:“那今天戴因请客,就当给委托费了!”
戴因坐在兰巴德酒馆里万众瞩目,这实在难免,此人的穿着打扮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略显奇装异服,仔细想来,他多数时间都出现在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岭,拜不死不灭的诅咒所赐,也不用通过进食保持生命,除了喝酒与投稿没有进城的必要,实在是人生一大遗憾。于是此刻,大名鼎鼎的作者鲷鱼烧老师和同样大名鼎鼎的黄金流星与白银伴星同坐一桌,前者不动如山,端杯的姿势宛如品味午后之死,可惜在五百岁未成年面前没有点酒的待遇,只是在喝果汁,后二位则对着一桌美食大快朵颐,派蒙风卷残云的速度,大有一顿掏空戴因钱包的架势。戴因降落的时间线恰巧撞上荧在维摩庄的委托,经过一番勘察,他已经大致弄清自己的穿越与深渊教团的异动息息相关,但究竟是误打误撞,还是旅行者深渊的血亲刻意为之,尚且不得而知。他探得了附近地脉紊乱的源头,眼下敌暗我明,与其自投罗网,不如劳逸结合,守株待兔,先想想办法……总之,在派蒙肚子咕噜咕噜的抗议声里,戴因履行了他请客的承诺。
鲷鱼烧老师心事重重,还没适应与笔下的女主角原型正平心静气地与自己面对面,把腰杆挺得笔直,荧也不在乎旁边这座大型空调,还贴心地把菜往派蒙面前推一推,又给戴因倒了一杯须弥特调,手磨咖啡加香辛料,提神醒脑。旁人看这三个怪模怪样的异乡人坐一块,还以为旅行者已经老婆孩子热炕头。平心而论,她不了解任何一个戴因,对彼此的私事他们都了解甚少,唯一的联系就是她哥哥——现在变成她。但荧觉得她和空的一切向来是共享的,即使他们仍有空白的五百年时光需要弥补,空五百年前的前男友也应当归她所有,所以戴因的前尘旧缘究竟是空还是她无所谓。派蒙是个热心的孩子,她看出这位半生不熟的戴因有些局促,好心地朝他搭话,试图拉近彼此的距离:“戴因,你那个世界的旅行者……我是说,深渊公主,她是个怎样的人呀?”
荧显然也很感兴趣这个话题,停下筷子朝戴因望过来。然而派蒙这句话似乎正戳戴因痛处,因为肉眼可见那双十字星眼就这样黯淡下去,他轻轻摇晃着杯子里的咖色液体,荧后知后觉地察觉这个人像一本苍老的书,凝固在过去的某一页,回忆于他是一件耗费心神的事情,要把积灰的表皮撕开,剥离被时间黏连的某些过往,才能拂出一些褪色的文字。尽管知道自己没死,但荧也无端生出一些这人好像鳏夫的心情,与感觉自己说错话的派蒙面面相觑。
戴因倒不像她们想的那样悲悲戚戚,他只是在回忆自己与荧的旅行,他本不必对这位即将告别的旅伴倾诉什么,但他难以拒绝和他还没站在对立面的荧的请求,百年的磨损让他遗忘太多,但有些事情留下的痕迹总比磨损的侵蚀更深刻。
如果将派蒙与荧的旅行写成故事,那大抵是充斥着欢声笑语的篇章,而他与荧同行时总是过分寂寥,他不善言辞,难以承担派蒙吐槽役的光荣使命,所以荧反倒成为话多的一方。出于男女授受不亲的骑士原则,最初他总与荧保持着近一尺的距离,比起一同旅行的旅伴更像擦肩而过的路人,或者可疑的跟踪狂,总之是个在街上容易被官方扣下的形象,为此荧曾一周三次为这位不太可靠的旅伴找理由开脱,说他性格羞涩,说他阴暗自闭,说他外星人过敏。后来荧也实在气恼他的习惯,索性把戴因当成开自动跟随的宠物,她和派蒙在一起时很少动嘴巴,总有派蒙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那时她的话很多,戴因现在想来发觉自己是个太沉闷的旅伴,而荧是个怕寂寞的人。她跟花说话,跟草说话,跟猫说话,跟小团雀说话,跟流过脚踝的泉水说话……就是不和戴因说话。彼时戴因也是个惊人的闷葫芦,敌不动我不动,荧不讲话,他也不讲话,就这样鸦雀无声地旅行,感觉她头上有愤怒的火苗旺旺烧。戴因也很苦恼,他不想惹荧生气,但又不知道打开怎样的话题才能破冰,说多错多,火上浇油,只好闭嘴,祈祷荧的怒火有消失的一天。后来他发现外星人看似强大得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其实下雨天也会被淋个透湿,他们没有风系神之眼和听风观雨的本事,只好在树洞里前胸贴后背地躲雨。这是他们这么多天以来最近的距离,荧蜷缩着拧干自己被雨水浸透的裙摆,戴因手脚都没地方放,以僵硬的“大”字形姿势给她当靠垫。荧把湿漉漉的金发捋过耳后,回头看他,在这无星无月的雨夜,唯有眼前这双琥珀色的瞳孔荧荧发亮,她看着戴因滑稽的姿势,这些天来沉闷的怒火好似被大雨浇灭,一滴雨水沿着她的眉眼下滑,滴落戴因的前襟,让荧畅快地笑起来。
“然后呢,然后呢?你们和好了吗?”派蒙急急地问,险些把手里的果汁泼到戴因脸上,被荧稳稳摁住。五百年前的戴因不善言辞,五百年后的戴因已成为畅销轻小说作家,一个讲故事的好手,假如荧并非故事中的女主角,她大概会和派蒙一样好奇之后的情节,可惜她是,因而再清楚不过自己的本性。
荧捏住派蒙的脸蛋掰正,回答:“和好了。”她猜想戴因还没编好儿童能听的健康情节,威胁地抬眼看他。这锐利的一眼不再是旅行者惯有的平和温吞,像一把总把锋芒收敛鞘中的好剑,稍稍出鞘时泄露的银光,和戴因的旅伴并无差别。她们本就是一人,即使行走在不同的时间,也不过是钻石的切面,生命的一卷。
戴因从这样的眼神里脱离出来,向派蒙严肃地点头:“……没错,我们和好了。”
派蒙不可置信地看看荧:“你又不是当事人,你怎么知道和没和好?”她又转头,以充满谴责的目光看向戴因,“你你你!知道小说烂尾要天打雷劈的吗?”
戴因对别人家的小孩没有发言权,作为一名作者虚心地接受批评,荧则从容地摸一摸派蒙的脑袋,胸有成竹地回答:“荧是我,我是荧,我就是当事人。”
派蒙气得跺脚:“不对不对,你们两个合伙骗我哇!”
荧选择把锅甩给戴因:“戴因一定会很快想起这个故事的后续的,”她用力地向戴因传递眼色,表情之用力,略显眼皮抽筋,生怕这根不解风情的木头不会接茬,“对吗,戴因?”
“……我会的,”戴因说,他的目光落在荧的脸上,读出记忆里久远的过去,“等我想起,我会告诉你故事的结尾。”
其实戴因并没忘记那段回忆的后续,不如说印象太过深刻,比前面的记忆还要明晰。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当晚便梦到了那个雨夜。
外星人百毒不侵,刀枪不入,但再人外毕竟也是人形,是一条智慧生命,智慧生命会流汗会流血会被雨淋湿,会烤干衣服。但荧很少更换自己的裙装,她说这是很有纪念意义的衣服,戴因也一度怀疑这件衣服附有提瓦特人难以理解的外星魔法,然而并没有,这只是一件非提瓦特材质的普通衣服,需要清洗晾干,所以荧没衣服穿,那就裸奔。派蒙是个孩子,又是女孩,小精灵的三观跟着外星人走,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但对戴因斯雷布这样的本土价值观的成年男子而言,妙龄少女脱光光的场面实在过于冲击。荧没有自觉,外星人的裸体接触自然就是回到母亲的怀抱一样自由,她站在戴因面前,裙摆垒在腰上,一层层褪去时像盛开的百合花瓣,戴因得以窥见女孩春山般起伏的曲线。雨后的月光流过枝叶的间隙,倾泻在羊乳色的肌肤和灿金色的发丝上,留下纹身般神圣的印痕,摸起来比瓷器更莹润,比绸缎更柔软。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戴因,眼眶镶嵌一对凝结五百年时光的琥珀,可以清晰看见自己映入其中的倒影,叫他被魇住似的无法动弹。荧捧住他的脸,被雨水浸得冰凉的双手就像她的剑,可嘴唇落下来又轻柔得如同花瓣,从戴因的唇边掠过。他们无言地相依,时间在两具沉重的躯壳上刻下恒静的刻度,但荧的身体是那么冷,戴因听见她的吐息里有寂寞凝结成冰,比剑尖更冷更坚硬:戴因斯雷布,你是我的敌人,下次见面,我会朝你拔剑。
戴因从梦里惊醒,有温暖的火光映在他的帐篷上,他掀帘而出,荧正抱膝坐在篝火旁看月亮。由于地脉紊乱,附近的丘丘人异常躁动,他们驻扎在维摩庄野外,一是为了守护村民的安全,二是在防备深渊教团的下一步动作。作为重点提防对象,命运的织机在戴因脑子里织了八百条情深深雨蒙蒙不厌其烦地骚扰他,要从被塞进脑子的海量垃圾小广告里分辨出真实信息并不容易,何况诅咒在身,他头脑发胀,荧便自告奋勇地来守今夜。不知是那场旖旎又冰冷的梦还是午前那杯咖啡的缘故,让他后半夜难以入眠,索性便在荧的身旁坐下,想替她来守下半夜。荧不在意,掌心压在两人间的草地上,屈起手指,比划出一小段距离给戴因看,戴因没懂,只发觉荧的裙摆和他的衣角小小地交叠。
“一尺距离,今天讲故事说的,”荧笑意盈盈,在自己的掌心比划,“看来你已经改掉这个习惯了。”
戴因无言以对,因为再亲密的事情他们都已做过,同床共枕时他习惯把荧抱在怀里,还时常被她抱怨搂得太紧,戴因不听她的,把下巴埋进荧的肩窝。至于最初相遇的一尺距离,早就被他忘到九霄云外。戴因试图辩解,但效果甚微:“和其他人不会这样。”
荧故作恍然大悟:“但因为是我,所以习惯了?”她笑得眼睛弯弯,是戴因熟悉的表情,说明她现在真的心情很好,所以戴因选择默认她的说法,反正这也是某种程度上的事实。
荧不继续这个话题,他们之间就安静下来,只有瞑彩鸟悠远的歌声与蕈兽经过踩在草地上的噗叽噗叽,他们的营帐扎在草丛里,避免惊扰这些小动物,让它们不幸变成荧背包里的兽肉或材料。戴因和他的旅伴也有这样安静的夜晚,噼啪作响的火堆把橙红的光扫在荧的侧脸,她想事情时睫毛垂下来,根根分明,让戴因很想吻一吻她的眼睛。大概是分别许久的旅伴当下就坐在自己身边,让他今天回忆过往的次数实在太多,总不自觉陷进自己的记忆里。等他回过神时,身旁的旅行者已经靠近到一个呼吸可闻的距离,正专注地看着他,花瓣般的裙摆和他的披风叠在一起。唯一的光源被荧遮住,在这局限的视野里只有荧的脸离他极近,让人心甘情愿地沦陷在这双金色的漩涡里。于是他也伸出手,轻轻地捧住荧的脸颊。
深山老林,孤男寡女,荧感觉自己像个妖女,正在蛊惑得道的高僧,殊不知高僧对她没有拒绝,只有坐怀大乱的份。戴因料想的没错,她的确心情很好才有捉弄他的心思,上来就很不客气地一跨坐压在戴因腿上,掌心覆上坚实的胸膛,感受对方猛然收紧的呼吸和不太争气的心跳。她对着戴因通红的耳朵吹气,语调轻快:“那早上那个故事的后续,你想好了吗?”
戴因的声音比荧想的更冷静:“想好了。”他太熟悉这身衣服,仅凭触感便能摸索着解开,掌心碰触荧光裸的后腰,是属于人类的温热。这让刚才那场梦覆在他心头的阴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轻柔连绵的吻,像对待很珍重的宝物,从额头细细密密地落下来,眼睛、脸颊、鼻尖,犹豫着擦过唇角,下一秒被荧掰正脸蛋亲一亲,在唇上咬出一道浅浅的血痕。戴因拧眉,将这道细微的疼痛不着痕迹地掩下去,荧却舔掉渗出的星点血迹,回味般评价:“原来只是人类的血味道。”
戴因想外星人,难道也有吸血鬼的品种?却忽然发觉这个问题很久以前已经问过,荧当时的回答是:我曾在一个……大家尝起来都有味道的世界旅行,只是想看看你这样沉闷的木头,啃起来会不会是木屑味。顷刻间荧已经掌握了主导权,指尖沿着他的胸膛朝下,她的动作生疏,但也足够从戴因的嗓子里逼出一些喘息,两双眼对视,都沾染湿漉漉的潮意,风声鸟鸣与派蒙的呼噜都退潮而去,世间只剩下彼此紧依的胸腔,与其中震如雷鼓的心跳。
事实证明,熬夜如酒精令人上头,两个半生不熟、关系暧昧的旅伴就这样天地为被地滚上床单,令人扼腕。荧的贤者时间不尴尬,只是遗憾刚才没犯贱说一句嫂子开门,我是我哥,不过看戴因的反应,想必她哥还没找到机会发生关系。而戴因十有九分心虚,显然正在自我检讨,怒己不争,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荧耳鬓的发丝,在手指绕成圈圈。像是为了缓解心中的尴尬,戴因清咳一声:“故事的最后……”
荧懒洋洋地趴在他胸口,闻言抬起头来,表情在说你要在这种时候讲故事?但戴因抬头望天不看她,只是略略一顿:“他们没有和好,最终选择分道扬镳,我……亡国的侍卫失去了挥剑的勇气,而星海之外的旅者被复仇蒙蔽双眼,选择踏入黑暗。侍卫可以追随她留下的影子,但终究无法拼凑起一片被打碎的镜子,他们可能无法再次同行了。”
荧摊摊手,并不推崇戴因不解风情的纪实文学:“你确定要这么告诉她?派蒙不会喜欢这个结尾的,如果换一位作者,现在大概已经被她拉入黑名单了。”
戴因沉闷地叹气,荧觉得他凭空生出一段胡茬,再夹一根雪茄出门左拐进酒吧,也能冒充气质忧郁的大叔:“这就是现实,现实往往不如故事如意。”
荧伸出一根中指,屈指一弹他的额头:“在当事人面前这么说,觉得我能够代替自己做出回应吗?”她从戴因腿上滑下来,在隐隐泛白的天色下旁若无人地舒展身体的曲线,从过膝靴开始套衣服,“不过如果你想要听听我的想法……我不了解当初的事情全貌,但作为路过的旅行者,派别的正义与否于我并没那么重要,无论深渊或天理,神明或魔物,都只是掌握着力量权柄的生命而已。我——或者我哥哥选择的道路,一定是被某种太过深刻的愿望所打动,才会这样义无反顾。”
“说实话,如果之前哥哥对我说:荧,和我一起加入深渊,打败天理吧!我说不定会毫不犹豫地投奔他哦?但现在不行,因为我的旅程尚未结束,而这里也有太多的愿望让我想要为之实现。”
荧扣上臂腕的软甲,穿戴整齐,旖旎的氛围散去后整个人威风凛凛,挺直的脊背像一柄出鞘的剑,这个人经常这样从容而明亮,一颗星或者一团火,纵使身处深渊也是一盏高悬的灯,自顾自地要照亮什么。她把蓬乱的发丝往脑后捋,朝戴因露出一个笑容:“至于你的故事嘛,旅行本来就是一个求索的过程,尚未寻得答案的旅程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呢,戴因。”
戴因看着她,又拼凑起一块记忆的碎片,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的旅伴也曾如此回答他:既然你依然在寻求一个问题的答案,那就与我同行吧,戴因,我们的旅行还没到结束的时候呢。他伸出手,在背后升起的昭昭晨光里描摹荧金色的轮廓,像要握住一个很久远的影子。
派蒙炯炯有神的双眼在两人之间逡巡,看得戴因三次低头下去扶自己的面具,最后她灵机一动,一敲手心:“我知道了!”
戴因走在前面的背影可疑地一顿,荧很镇定自若地问她:“派蒙知道什么了?”
派蒙满脸不忿:“你们俩昨天晚上一定背着我偷吃好吃的了,不然戴因怎么会咬到嘴巴!”
荧满脸无辜:“我就没有咬到嘴巴,我没偷吃。”
戴因回答:“……是我,我偷吃咬到舌头了。”
派蒙大声指责:“你明明咬的是嘴!”
戴因无言以对,只好加快脚步,把这对不着调的旅伴抛在脑后,他们明明行走在暗无天日的秘境里,两个人的闲话却几乎要把空气塞满。拜两人所赐,就连戴因沉重的心情也不自觉放松些许。他没告诉身后的荧,那颗机械眼睛就埋在昨晚与她咫尺相贴的位置,随着他们深入秘境,地脉的力量让这颗眼睛愈发灼热,贴着他的心脏几近燃烧,在荧没有看见的元素视角留下斑斓的光点。那位深渊的领导者大概已经追着这道可疑的踪迹而来,戴因对自己如何回到原本的时间线已经略有猜测,与深渊教团的举措脱不开关系,但原定的想法不会改变,他想以这枚眼睛为筹码,创造一次和对方见面的机会,即使是空而并非荧,所以之后的路,他并不打算继续与荧同行。
这场短暂的旅途在秘境的终点迎来告别,戴因以扑克脸绷住了自己的演技,为两人指出秘境的出口:“我已经藏好了那颗耕地机的眼睛,接下来还要在附近探查一番,就此告别吧,旅行者。”
荧甩掉剑尖沾染的魔物血迹,向戴因投去一个你确定?的眼神,派蒙也东张西望地绕着废墟飞了一圈,向戴因问:“这么快就要告别了吗?你要怎么回去呀,戴因?”
戴因背对着她们,戴着面具的那只眼朝荧望过来,又怕被她察觉什么,很快地掠过,他的语调与平常无异,就好像谈一场疏松平常的离别:“我已经想到了其中的关键,在完成这里的调查后就会回去,把时间线交给原本的戴因,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影响。”
派蒙的声音有点惆怅:“那这岂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啦?”
戴因点头:“这只是一场意外……但我们本就是朋友,无论是这条时间线的戴因或我。深渊教团正在行动,想必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吧?不必在意我,我们应当兵分两路。”
派蒙恋恋不舍地朝他摆手:“好吧,戴因!不管是我认识的戴因,还是别的时间的戴因,都要下次再见噢!”
派蒙是个很好相处的小女孩,他这样说,派蒙就会信,但荧不会。她一路走来,裙摆也未沾染一滴鲜血,收剑入鞘也收敛自己的锋芒,神情温和而疏离。她早已猜到这或许是与这位戴因最后一次见面,前夜的露水情缘,今日便要一别再无相见,她也只是向戴因挥别,裙摆像一朵轻盈的云,明明要离开的是戴因,反倒像她轻飘飘地来了又去,不曾为何人停留。她留给戴因临别的赠语:“希望你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再见,记得向我哥哥问好。”
荧转身离去,轻盈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戴因这次没有伸出手牵住她的飘带。差不多摸清楚目前的情况后,他已经猜到把自己送到这条时间线的罪魁祸首,尽管时隔多年,但他依然养成了在荧和他说话前打腹稿的习惯,那颗耕地机的眼睛紧挨着他此刻沉闷的心跳,像是风雨欲来前的征兆。在旅行者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秘境中后,另一道轻盈的脚步声撕开时间的裂隙,向戴因斯雷布靠近,这样的节奏太过熟悉,以至于戴因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腹稿,只是紧紧地盯着声音来源的方向。一道纤细的金色影子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握着一柄金色光泽的长剑,那是荧来到这个世界之初所使用的武器。无论是戴因的旅伴或旅行者,都惯于使用路边随手可捡的无锋剑,于外星人而言,再名贵的身外之物也不过是力量的依托,不是自己的剑就发挥不出真正的实力,反正破铜烂铁也能削铁如泥。戴因想她大概已经拿回属于自己的力量,背后可能还收敛着一对金色的光羽。可惜深渊公主,他曾经的旅伴,荧,没有与他谈论近况的闲情,而是轻叹一声。他们太久没见面,此刻戴因才发觉,公主的声音要比旅行者更低沉,像寒天的风铃:“我本来只是想让你少碍事一些……没想到,你把自己和耕地机的眼睛同作为筹码。赌注如此之大,禁不住诱惑而踏入陷阱的应该是我才对吧,「末光之剑」,戴因斯雷布。”
这个称呼太久远,也太生疏,让戴因几乎忘却自己方才缜密的思考,他低声地说:“可我如果不踏入你们的陷阱,你是不会来见我的,是吗?”
公主默认了他的说法。她的目光太陌生,并非旅行者那般与人保持距离的,而是更为疏远,像注视一个陌生人般。戴因想,原来五百年的岁月一圈一圈,也把自己的旅伴变成一个浑身掉木屑的年轮,现在的她尝起来,大概也是冰冷的木头味吧?他把目光投向她的背后:“你的那些信徒们呢,怎么没带在身边?”
他指的是深渊法师,那些毛茸茸但不太可爱的小动物们,他们忠心耿耿地跟着深渊公主的屁股后面转,就像派蒙绕着旅行者转圈飞。公主不知道戴因在想什么,依然是淡淡的表情:“在有所防备的「末光之剑」面前,投入多少兵力都是一种无畏的浪费,还不如由我一人来直面你。”
话虽如此,但戴因知道那群毛绒绒的法师们有多爱护它们的公主,偶尔的几次照面里,这些家伙就像宫廷历史里记载的受宠信的宦官,时不时给主上吹耳边风,讲戴因多么多么坏,又抓走几个深渊法师肆意欺负,公主殿下您最爱摸的小红小蓝小白小紫全让他给送走了!不过它们是真心怕戴因,「末光之剑」戴因斯雷布的剑术举世无双,连公主在他手上也讨不了好,听到他俩要1v1,指不定要拽着公主的飘带嗷嗷哭殿下三思啊。戴因不再想这些飘远的事情,他怀疑自己和派蒙还有旅行者相处了一天一夜,就被她俩的思维入侵了大脑,明明都是荧,怎么旅行者总显得那么不着调?他摇一摇脑袋,把另一个荧从脑海摇出去,只专注眼前的这个,说:“你好像在避免和她见面。”
深渊公主耸耸肩:“让不同时间线的两个人碰面,就好比猫咪把命运女神的织线揉在一起,会变得一团糟的。我在世界树上留有记录,没必要给自己惹上麻烦。”
她并不多么有耐心:“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她举起了剑,金色的辉光在剑身水波般荡漾,“但在那之前,先击败我,如何?”
戴因斯雷布又被压在地上,同样的姿势,不同又同样的人,这回没有旖旎与温存,他的剑被打飞,直直地插进地面的裂缝,金色的剑没入他的胸腔,被执剑者毫不留情地再深入一寸。胸口的血肉被搅开,尖锐的痛楚让他颤抖着呼吸,深渊公主抽出了剑,鲜红的血喷溅她的白裙一身,连脸颊都沾上,被她面无表情地舔掉。
“你本来可以战胜我的,你比我强,”公主的声音很不高兴,这份情绪让她变得生动,又是戴因所熟悉的荧了,“但你的剑锋疑虑了,戴因,你总是这样。”
戴因咳出一口血,紧绷的神经却因为荧的话终于松懈下来,他还在血流如注,但这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被诅咒的不死之身只能体会濒临死亡的痛苦,永远到达不了生命终结的边缘。荧毫不客气地把手伸进他的胸口,在一团血肉模糊里触目惊心地上下其手,终于摸到被戴因藏在心口的小小空间。这是旅行者荧不知道的秘密,戴因的旅伴荧把自己的背包塞进了戴因的胸口,不仅耕地机的眼睛藏在这里,一些五百年的旧物也尘封于此。
荧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里翻找,从甜甜花、薄荷草,到她用废的无锋剑、圣遗物,连她以前随手记录的旅行笔记也躺在这里,被时光静静地定格,她的旅行包一直在等待主人的归来,但主人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暂时停下了旅行的脚步。荧从戴因的胸膛里抽出数把无锋剑,这样的废品也被戴因如此珍惜地保存,感到好气又好笑,她想起多年以前和戴因旅行到稻妻,表演胸口拔剑,没想到稻妻人说他们曾一睹雷电将军胸口拔刀的荣光,这是对他们将军的拙劣模仿和抄袭,差点搞上通缉,让荧记仇记了好久。结果前阵子深渊法师为她呈上八重堂风靡全稻妻的最新力作打发时间,名字叫。她心情不太优美,只好迁怒戴因,把满手的鲜血尽数抹在他伤口蠕动新生的肉块上,痛得戴因一阵闷哼。荧冷冷地掀起眼皮,想起方才他们的对话,手上动作不停:“所以你想对我说些什么,戴因?”
她终于不喊自己「末光之剑」了,戴因想。说实话,他现在并不喜欢这个封号,属于坎瑞亚的荣光已然过去,如今的戴因斯雷布无所归处,放在稻妻高低称呼个浪人武士,而且这个名号从荧嘴里说出来,总让他和荧显得好生疏。他现在有点紧张,因为不小心舔到嘴唇的伤口,荧靠得离他太近,完全清晰可见,他要如何证明自己没有出轨只是和另一个时间线的她亲了下嘴?殊不知荧压根没注意他的贞洁。戴因来之前想了很多,比如复国的事情,比如深渊的事情,比如他是她敌人的事情,但到荧面前一字半句也憋不出来,只想伸手静静地抱一抱她。他被荧捅了个对穿,做这动作有点费劲,而且怕荧讨厌他,手臂几次欲抬又止,最终只是伸手勾了勾她的飘带,触手可及又仅限于此的距离。
他很低声地说,如果不是荧凑得很近在听,几乎听不见这唇齿间含着的半句:“我想……见你一面,仅此而已。”
荧终于掏出了那颗血淋淋的机械眼睛,它正在发出炫目的光芒,触手发烫,不知是地脉的缘故还是被戴因的心捂的。她想自己应当头也不回地走掉,留给戴因一个毫无留恋的背影,但戴因干巴巴地躺在地上看着她,就算是荧也会心软。她决定留给戴因一份念想,于是蹲下身,像往日每次亲昵那样环住戴因的腰身,凑过去,在他的唇角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吻,戴因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回拥她,下一刻荧已经离去,只有他肌肤一片残存的温度记得这个短暂的拥抱。
荧垂下头,神情并不如梦中那样冰冷,即使嘴角拉得平直,眼神也是柔软的。戴因的意识在逐渐降落,眼睛也慢慢失焦,为她渡上一层温暖而模糊的滤镜:“等你离开这个秘境,就会回到原本的时间线,”她站起来,戴因的视线艰难跟着她移动,已经逐渐涣散成色块。她的声音听起来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戴因斯雷布,下次见面,我依然会朝你拔剑,希望那时你的剑锋不再犹豫。”
戴因斯雷布闭上眼睛,希望把这最后的金色留在视网膜上,无果。
他醒来时,胸口的伤已经愈合得只剩下一个血洞,荧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留下,就好像一场空空荡荡的梦,醒来只有怅然若失。他循着记忆走出秘境,万幸时间线的扰动没有让这里的道路出现错乱,把他送到须弥的沙漠或枫丹的海里,出门仍是维摩庄的新鲜空气。惊慌失措的小飞行物正等待戴因的归来,见到他浑身血淋淋的狼狈模样吓一大跳,眼泪汪汪地拿毛巾给他擦血:“戴因你怎么了!?你不要出事啊!呜呜呜旅行者还在里面晕着呢……”
戴因问:“你说的旅行者是谁?”
派蒙担忧地摸摸他的额头:“当然是空啊!你真的没事吗,脑袋不会受伤了吧?”
他的确回到了原本的时间线。戴因低头看看派蒙圆圆滚滚的小手,觉得荧说的大概没错,她哥哥可能真的中午做鸡晚上炖鸭,把派蒙养得很好,和她养得一样圆圆滚滚,不用担心。他想起荧,唇上和胸口的痛楚就一并发作,让他有些累了。他朝派蒙摆一摆手:“我没事,旅行者想必也没有什么大事,我来看过他,等会就上路。”
派蒙惊恐地瞪大眼睛:“什么路,黄泉路吗?你不要想不开啊戴因!”
……这个小精灵可能太过紧张,把他无法死去这件事都忘记了。但他接下来要往哪里去呢?戴因也不知道。他一直追寻着深渊教团的踪迹,寻找荧的踪影,眼下命运的织机已然完成,何况他刚见过荧,想要捕捉她的踪迹就更难了。但他惯于行走在旅途上,哪怕像条迷路的狗只会追逐自己的尾巴尖原地打转,也依然不断前行。他很累了,但在寻得问题的答案前,他的旅途尚未结束,也无法结束。他盯着自己的尾巴尖,像一出悲喜剧的演员,无休止地上演轮回的剧目,坚信旅途终有一日会抵达终点,哪怕这个终点无比遥远,甚至推开最后的门扉背后只是一片虚无。
在离开之前,他想起自己还欠派蒙一则故事的结尾,尽管不知告诉不同一个派蒙是否算履行承诺,但他选择忠实地完成了这个故事。
“……故事的最后,亡国的侍卫与星海之外的旅者分道扬镳,他们不再同行,但侍卫依旧追逐着旅伴的身影,走在旅行的路上。他还是没能找到自己挥剑的勇气,也没能修复破碎的镜面,但故事仍在延续,或许他们重逢的那天,旅者会送给他一朵故乡的花。”
派蒙摸不着头脑:“这是在说什么呀!”
她想朝戴因问清楚,但这位畅销的轻小说作家、流浪的悲剧诗人、伟大的纪实文学朗诵家已然自顾自远去,他的披风立领竖起来,只剩下一颗醒目的金脑袋,从灰蒙蒙的山峦间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