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冬】只献予你的色彩*主题为幼驯染—家庭变故
*BGM: 雲と幽霊——ヨルシカ
*私设众多,ooc有,非原作背景
【 夏が終わって往くんだね 夏日就要终结了呢。】
1.
黑白灰。
窗外的天空,高耸起的樱花树,鸣起喇叭声的车站,高低错落的建筑,远处不停歇的海浪。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失去了斑斓,只剩下这三种枯燥无趣的颜色。
东云彰人咬着笔头,编不出答案的试卷也是如此令人提不起兴趣。
窗纱尾漂浮起来,又缓缓沉下去,阴影笼罩起从窗外投射进的阳光,将他的脑袋盖了个严实,彰人干脆自暴自弃地扔下笔,在黑暗里等待宣告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
那之后过了多少年呢,也许有些记不清了,关于那件事的一切,像是从记忆里切片,被抛弃了一般,雾里看花,朦胧不清,想去探究些什么,却从没有敢迈出第一步。
冬日在歌词里写下了“秋天的执着是胆小鬼”这样不明所以的句子,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再也没有人会为它谱上曲调,于是他把那页纸揉做一团,扔进了灰色的垃圾桶里。
在思绪飘去春天之前,钟敲响三声,彰人从一片黑暗里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递上试卷。
喧嚣声四起,暑假即将来临,他低着头沉默地收拾着书包,盘算着能否在今天甜品店打折活动结束之前赶到,刚好还能顺路经过那条樱花坡道。
“彰人,等会和我们去踢球呗?”
“不了,我有点事,抱歉。”
回绝了足球部的邀请,彰人提起书包就要奔出教室。
“这么急着走,是不是和女朋友约会啊?”身后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
这一声玩笑在无主题的喧闹声中尤为突出,惹得教室里的大部分同学都投来好奇八卦的目光。
彰人懒得理他们,挥了挥手就消失在了教室门口。
城市临海,夏日的风扑面而来,炎热而咸湿,少年穿梭于海风与烈日中,向着那命定的方向迈步而去。
2.
阳光从树荫间投下,星星点点,映在久别重逢的少年温柔的面颊上,他的身影和一片黑白压抑的世界全然不同——
浅蓝色,深蓝色,还有阳光的颜色。
和那时候重叠起的景色,和那时候重叠起的身影。
东云彰人猛地停下了脚步,汗水快要流进眼睛里,但他失去了感觉。
一切的感官和心情都被眼前的光景吸引,他甚至忘却了执着许久的甜品店。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穿越回了十年前,穿越回了十年前初遇的那日。
小小的身体还不足以有着三分进篮的力量,却非要无数次尝试,于是连篮板都未叩击到的篮球弹出小小的抛物线,沿着坡道的形状滚至坡底。
坡底,有个打扮乖巧的小男孩弯腰去捡。
风吹起来,樱花落了满肩。
彰人站在坡顶,两手摆出喇叭状,朝着坡底漂亮的小男孩喊着:
“要和我一起玩吗?”
阳光从树荫间落下,温柔地映亮了那双玻璃球一样透彻明亮的双眸。
彰人曾无数次想象过重逢的场景,在去大城市工作后的某个人潮拥挤的街头,或是在黄金周外出度假的景点,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对方不会再回到这里的前提上,因为他甚至连离开的时候,都是悄无声息的。
国中毕业后的某一天,得知他突然搬家离开了自己,东云彰人打翻了最珍爱的花瓶,交换来的花束在破碎的瓷片里散乱地躺着,他颓然地坐在床头,被划破的手指滴出血来,黑白的液体,消失的痛觉,一切好像开始逐渐丧失了方向。
一开始他还决定等对方回来,就要揪着他的衣领质问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突然离开。后来,一年又一年,四季流转,那条坡道的樱花开了又落,彰人却只想,如果他能回来就好了。
有很多话想说,到嘴边却成了令人眼眶泛红的哽咽。
夏日蝉鸣切切,日光烈烈,但东云彰人还是奔向了那抹蓝。
大概只是因为这是他世界里能看见的唯一的色彩。
他张开双臂,拥抱住了那令人怀念的颜色。
“欢迎回来,冬弥。”
他听见自己说,不是他想象里的质问,也不是夜深时吐露出的哀伤,只是淡淡的,释怀的一句欢迎。
被唤作“冬弥”的少年怔愣着,半抬起的,想要回拥对方的手停在了空中。
“怎么啦,能在这见到我让你很惊讶吗?”东云彰人把手搭在冬弥的肩上,半开玩笑地说到。
冬弥静静地抬头看着他,从树荫里投射下的阳光依旧耀眼,晃得他有些想落下泪来。
“请问...你是......?”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里抗拒着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他还是坦诚地这样问了。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冬弥望见对方的表情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但那仅仅是一瞬的事,因为下一秒,就听见他难以置信又略带怒气的一句——
“哈?”
东云彰人觉得完全不可理喻,自己不得不在意的过往,想忘却忘不掉的人,倒是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3.
醒来的时候,正值日出。
踩着沙滩上残留着的落叶,身体轻轻的,像是下一秒会随着咸腥的海风飘到无名的小岛,海边的日出无论四季,都有些许凉意,他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坐在海边的椅子上,呆呆地盯着潮起潮落,他迟钝地发现,自己已经丢掉了所有的记忆。
想不起来他的名字,想不起来到底该去往哪里。
太阳从海平面摇摇升起,微光粼粼的海面好像也温暖了起来,虽然他仍旧感触不到什么温度。
空荡荡的脑袋里,唯一的念想就是,想去见一个人,在那个樱树林立的坡道上。
于是他光着脚,沿着无从探究的执念,找到了那条坡道。
是温暖的颜色,和细浪被映亮时的壮阔景色一般,让感触不到温度的他莫名地觉得温馨,想要去拥抱。
却被对方先一步搂进怀里,有温热的眼泪浸湿了他肩头的衣服。
他呆住了,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将他空荡的心脏撞得支离破碎,有点疼。该怎么形容这样的心情,他忘记了。
想告诉他,该告诉他。告诉他什么,他却忘记了。
他有些着急,开口却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
结果好不容易问出的问题,却好像把对方惹生气了,明明他根本没有不好的意思,青柳冬弥觉得很疑惑。
他失忆了,准确的来说,他连失忆这件事都是对方告诉的。
“你不会,失忆了吧?”
冬弥像是疑惑已久的事情被彻底点通了一般,他的眼底闪着求知的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满满写着无奈的眼睛。
“啊,原来我失忆了啊。”他用食指点着自己的下唇,有些天然地说到。
“?”本该抒情的氛围直接被这一句话打破得粉碎,彰人开始承认自己是真的彻底败了,
他看着对方没怎么成长的身体和脸,一时间在思考冬弥是不是真的还停留在国中时期。
抬头看人时天然无辜的神情一如既往,想要探究事物时眼底像是闪烁起令人无法拒绝的星星这点,也是丝毫未变。
算了,他投降了。
“我可以帮你找回一点记忆,如果你愿意的话......”东云彰人别过脸,别扭地结束了他单方面的生气,宣告了他这么多年对于冬弥一言不发离开的不满情绪已经消失。
“谢谢你。”冬弥无意识地歪着头,轻轻地笑着。
好清澈绮丽的颜色。
天空也是这样的颜色吗,彰人早就忘却了。
4.
“这里是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当时我的篮球从上面那个篮球场的围栏里飞出来,就像这样——”
冲回家里,把书包一扔就急匆匆地抱起篮球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回来,东云彰人这一系列迷惑举动让正坐在沙发上咬着苹果悠闲地刷着推特的东云绘名大跌眼镜,不,准确点来说是大跌苹果。
“青春期?”东云绘名摇摇头,捡起苹果继续刷起了推特。
彰人模仿着十年前的场景,轻轻地把篮球用低抛物线扔了出去。
他望向天空的方向,篮球和太阳重叠起,然后听话地落在了最合适的位置,沿着坡道翻滚而下,与十年前的光景重合,它停在了那个漂亮乖巧的小男孩脚边。
唯一不同的是,没有色彩绚烂的世界,没有随风飘落的樱花,就连他们,也都成长成了少年的模样。
冬弥弯腰捡起篮球,仰头去看坡顶的彰人。
啊,这是什么颜色来着?
太过于明艳,太过于久违,彰人一时间失语了。
色彩以冬弥为中心迅速蔓延开来,像失手被打翻在画布上的几瓶墨水,四散,混合,晕开。原本只有黑白灰三色的坡道,突然填充满了他快忘却的鲜艳,原来原本的世界,是这样令人向往吗。
他眯起眼,双手摆作喇叭状,学着十几年前的自己,朝着坡底的人笑着喊道:
“要和我一起玩吗?”
又是心脏被狠狠撞击的感觉,冬弥揪着胸前的衣服,感受那颗确实在鲜活跳动的心脏。
十年前的景象像飞鸟一般,从被遗忘的时空角落,张着翅膀飞进了他空荡的心里。他看到坡顶朝自己招手的小男孩,有着像太阳一样温暖的颜色,是他想要追寻的颜色。
眼眶有些温热,大概是因为太疼了,但却有着酣畅淋漓的快感,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存在过。
他笑起来,抱着球奔向坡顶的少年。
5.
“不能让别人发现我。”
在彰人说出要把他带回家这样的话之后,冬弥不知为何就脱口而出。
“难道是因为你是偷偷跑回来的吗?”彰人有些疑惑,不过马上他就想通了,毕竟那位父亲,确实过于严格。
小学的时候站在冬弥家窗口喊他出去玩,都会被一双不太和善的双眼瞪视回去。
马上冬弥的练琴声就会盖过他的声音,彰人吐吐舌头,跳着跑开,识趣地去他们的秘密基地等偷偷翻窗出来的冬弥。
“我不记得了,”冬弥很诚实地又一次提醒了彰人自己已经失忆的事情,“所以,我好像没有地方能去了。”
暮色四合,公园秋千旁的路灯也悄悄亮起,光打在他长而卷的睫毛上,投射下如蝉翼般脆弱的影子。
彰人坐在秋千上,两手抓着两旁的铁杆,伸直双腿把自己蹬出去很远,他沉默地荡了两轮,感受空气里静谧的氛围,最后想到什么般从秋千上跳下来。
一直很安静乖巧地坐在一旁秋千上的冬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等待彰人做下决定。
“翻窗吧。”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开心的事一般,转身按住了冬弥的肩膀。
路灯照不清他的脸,他背对着光,光晕落在头顶,延伸出长长淡淡的影子,盖住冬弥扬起的脸。
“嗯。”出乎意料的,冬弥答应了。
影子交叠在一起,黑白灰混合在一起,有些暧昧不清。
6.
“以前你会从自己房间的窗户里翻出来,然后偷偷跑到我们的秘密基地去。”彰人踢了一路的石头,终于在自家门口停住了脚步。
“为什么?”冬弥不太能理解自己为什么有门不出非要翻窗,“这样好像幽会啊。”
说出口的后三秒,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
“因为你父亲很严格,总是不让你和别的小孩子玩。”
彰人像是没有听到后半句,他毫无反应地回答了冬弥的疑问,完全没有情绪起伏。
冬弥没有看见的是他黑暗中逐渐变红的耳根。
“等下我先进去,然后你绕到后面去,那扇窗是我的房间。”彰人悄悄咳了一声,试图通过这种方式驱逐快要漫到脸上的红晕。
“好。”冬弥仍旧乖乖地点着头。
从小时候就是这样,无论彰人说什么,冬弥总是安静地,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而后作出从来没有敷衍过的回应。
“我回来了。”彰人随意地把鞋脱在玄关,提着书包抱着篮球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绘名已经不在客厅,大概是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彰人拉开窗帘,推开窗,灯光从房间里溢出,映照出窗外那道有着色彩的身影。
他伸出手,去拉那双相较之下,更纤细更冰凉的手。
“冬弥。”他轻轻喊着那双手主人的名字,是久违的,温柔的声音。
话音落下,那双白皙得有些不太健康的手撑在了他的窗沿,随即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慢慢冒了出来,房间里漏出的灯光照在他的发旋上,显得有些可爱。
窗户有些高,彰人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背,将冬弥整个人紧紧圈在了手臂里。
就平常来说,这个姿势无疑是过于亲密了,因为,完全是彰人把他抱进了房间,最后一下还由于重心不稳,他整个人摔在了彰人的身上。
床就摆在窗户下面,彰人被压得仰摔在床上,冬弥面对面地被对方圈在怀里。
他的头抵在彰人的心脏处,侧耳去听,咚咚地,与他的一起,响起了二重奏。
“彰人......”冬弥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他闭着眼,弯起眼角轻轻笑了起来,“你的心跳,好快啊。”
彰人被这带点恶作剧语气的直球击沉了,他别过脸,推开了还想继续听下去的冬弥。
为什么这人不仅长相和国中毕业那会没什么差别,就连性格也完全没有改变啊?
“在恢复记忆之前,要暂且住在我这里吗?”彰人岔开了话题,他从床上爬起来,背过身在床头柜里翻找些什么。
“好啊。”冬弥很轻易地就答应了,翻窗时从屋内伸出来的那双手让人感觉安心。
“啊,找到了。”彰人在一阵翻箱倒柜后,从一片混乱的抽屉里找出了被压在最底部的一本日记本,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来,递给了一脸懵的冬弥。
被塞了一本有些破旧的日记本,冬弥低头去看,在犹豫着要不要翻开的时候,彰人开口了:“这是我们之前写的交换日记,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听说很好玩,就提出了这样的想法,没想到我们一直写了快半本日记本,也没想到,还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彰人坐在冬弥旁边,引导着他翻开扉页,语气里带着怀念。
“你搬家之后我就把它放在了这里,日记也停在了国中毕业的那天。”
“第一篇是你写的,在我们秘密基地搭建成功的那一天。”
说实在的,无论是谁,看自己年幼的时候写下的文字,都会情不自禁地感到羞耻,东云彰人视线向下移,看到了自己中二又稚嫩的字体写下的第一句“今天也是很开心的一天”,就已经开始浑身尴尬了。
倒是旁边这位没有记忆的人像是在看与自己毫无相关的黑历史一样,满脸写着期待和兴奋。
“本来今天也约好在车站前见面,结果因为被邻居家的阿姨发现而逃走了,让彰人找了快半个小时真的很对不起。不过也因为这件事,彰人提出想要建个秘密基地,后山的路有些难走呢,但是看到大树洞的时候又觉得一切都值得了,还一起搭了个小棚子,并排坐在里面看日落的时候,突然有一种,这里是我第二个家的感觉,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有彰人陪着吧,今天也在感谢彰人呢。”
几年前的字迹现在已经有些模糊,黑色墨水稍稍洇开,但当年写下这些的人的心情,依旧生动鲜活。
很奇妙的感觉,明明自己已经忘却了一切,却能切身感受到当时的心情,仿佛自己现在就坐在书桌前,他晃着双脚,在还未着一字的新日记本上一笔一划写下今天发生的故事。
“没关系啦,本来都在站牌后面看到了你的身影,结果突然就不见了,当时主要是太害怕了,要是你被坏人牵走该怎么办,还好你没事。今年夏天也很热,所以去秘密基地避暑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我才是要感谢冬弥,一起搭了这样一个地方,以后的夏天都有着落了呢。”
同一页的底下写着这样的回复。
冬弥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彰人听说自己不记得他的时候那副表情,当时肯定想不到他原来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一旁的彰人却以为他在嘲笑自己写下的幼稚文字,有些不满又别扭地问道:“笑什么?”
“想到了你生气的时候。”冬弥继续翻着手上的日记。
反差确实有点大,这点很可爱。
他想。
7.
“彰人。”冬弥合上日记本,抬头去看对面的人。
视线交汇,彰人不自觉地移开了一直放在冬弥身上的目光。
“怎么了?”他有些不敢直视对方炽热的眼神,也不知道是从什么
大概是因为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会从心底滋生,在夏天的烈日里疯狂生长,张扬,不容拒绝,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完全被占领,连投降都显得尤为多余。
“我们去旅行吧。”冬弥语气里满是期待。
“好......”脑子里全是冬弥刚刚扬起的脸,还有久违的,不知为何物的感情,彰人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两秒——
“...啊?”他反应过来了。
“时光旅行,就像今天在那个坡道,被你抛起来的那个篮球一样,我把那时候的事情都想起来了。”冬弥认真地说着,“在这之前我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我回来的意义。”
彰人跪坐在床上,静静地听着他的下文。
“这件事就是,我要见到一个人,然后将某句话说出口。”
他的左手轻轻放在日记本的封面上,原本只有黑白灰三色的房间,以冬弥为中心,开始慢慢染上色彩。
暖黄色的灯光,浅橘色的书柜,还有摆成一排的相框里褪成淡棕色的旧照片。
这般景色与在樱花坡道唤醒冬弥记忆的那瞬间一样,令彰人震撼到失语。
——冬弥给他的世界重新涂上了颜色。
“但这句话我忘了。”冬弥低下头,满脸写着沮丧。
彰人一如既往地见不得对方露出失落悲伤的表情,如果冬弥用这样的表情跟他说想要天上的星星,他可能也会思考能够摘下星星的可能性。
有点无可救药了,确实。
“啊,真是的,别摆出这样的表情啊,”彰人伸出两根食指,轻轻地戳了戳冬弥的脸,强行戳出一个笑容,“我陪你找到记忆就是了。”
彰人翻开日记本的第一页,忍着羞耻认真地将黑历史读了一遍,随后下了决心:
“第一站,秘密基地。”
8.
距离他上一次来这座山,已经过了多久呢,彰人忆不起了。
只知道在某个异常炎热的夏天,海风吹拂带来黏嗒嗒的气息,于是他从无色的城市里逃走了,拾级而上,穿越树荫和烈日的缝隙,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彼时望着空落落的树洞和被大风刮垮的遮雨棚,彰人一瞬发觉,大概这里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那时的彰人不会想到,有一天他还能像小时候一般,牵着冬弥的手,将他拉进他们共同创造的小小天地。
“抓住我的手。”彰人躬身,直直地向下伸出了手。
冬弥不敢去看身后的台阶,垂直高度的视觉冲击足以让他不顾一切紧紧地抓住彰人伸出的手,是唯一的依靠,也是唯一的安心感。
“马上就到啦,没关系的,我会一直拉住你。”彰人一只手替他拿着书和日记本,一只手牢牢地牵住对方寻求安全感的手。
冬弥还是和以前一样,害怕站在高处,彰人曾经提过换掉偷偷见面的地点,却被当时的冬弥说着“没关系”然后拒绝了。
大概是因为太喜欢这里的氛围和落日,彰人也一样。
踏过长长的石阶路,牵着手向蜿蜒的泥土小径深处探去,尽头矗立着那棵熟悉的大树,一起搭的遮雨棚已经消失不见,唯有那容纳过他的记忆与色彩的树洞,还静静地存在原地。
小时候觉得很大的树洞,长大后却发现要紧紧地贴着坐才能勉强容下两人。
彰人高估了这个树洞的大小,当冬弥并排和他挤在树洞口的时候,两只手臂毫无间隙地贴在了一起。
比起自己的手臂,冬弥的手臂纤细漂亮,停留在国中生时期的,没有完全长开的身体显得有些瘦瘦小小,所以手腕看起来脆弱又白皙。
好凉。
彰人在樱花坡道上拥抱住冬弥的时候,就这样想过。
冬弥的体温很低,冰冰凉凉的,让人想将他拥入怀中,源源不断地渡去热意。
天悄悄地灰了下来,乌云齐聚,马上就要落下一场洗刷炎热的雨。
“要下雨了啊。”冬弥乖巧地曲着双腿坐着,伸手去接即将落下的雨滴。
“嗯。”彰人轻轻地应着。
蝉鸣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远离城市的半山一瞬静谧,只剩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他们心照不宣地沉默着,等待着雨落雨晴。
见到这里的那一秒,与之相关的所有记忆都回到了冬弥的脑海里——
两只稚嫩的交叠在一起的双手,蜷缩在树洞里等待雨停,树林间嬉笑的捉迷藏和捕知了,并排坐在树洞里看书写日记数落日前的云,困倦后倚靠大树的小憩与醒来时盖在身上的外套。
心脏照常运作着,眼泪却快要决堤。
为什么会这么想落下泪来呢?
他假装不知道。
雨声淅沥,所有的色彩溶进了这场大雨中,落在画布上,蘸满水彩的画笔点向了这片树林,晕开清新的颜色。
浅绿色,深绿色,还有放晴的天空漏出的层层金色。
像魔法一样。
彰人静静地想着,任由着眼前的世界一点点恢复色彩。
大概,是冬弥赠予的吧。
9.
这之后,他们几乎每天都待在秘密基地里,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遗憾补上,虽然已经不再玩捉迷藏一类的游戏,只是想要在这个地方和这个人待在一起,读书写作业或是睡觉发呆,都无所谓。
“和秘密基地有关的记忆,在见到它的一瞬就全都回来了。”冬弥翻开了日记本的中页,在空白的纸张上提笔续写了属于这个夏天的故事,“所以我想,要是每天都可以和你待在那里,就算什么都不做,我也会本能地觉得开心吧。”
在续写开始的那一刻,他们便心照不宣地开始每天给对方写交换日记。
“好啊,那我们找个机会把遮雨棚再建起来吧,今天的雨不大,如果下大雨的话树遮不住,
淋湿了感冒就不好了。”彰人在下边一笔一划地认真回复。
“明天开始还是把暑假作业带去好。”在秘密基地度过了悠闲的几天,冬弥还是没忍住,在日记本里写下了这样的劝告。
对此,彰人的回复则是:“......”
然后第二天乖乖地顺走了桌上一字未动的暑假作业。
日记本里提到的,特别的场所和特别的故事,其实并没有几个,当冬弥想起秘密基地的日子的时候,所有和彰人在一起的记忆,就已经恢复了大半。
从日记里可以得知,因为父亲的严格管教,导致他除了一场烟火大会之外,再没参加过其他有意义的活动。
每年的文化祭他总是缺席的那个,虽然每次彰人都会偷偷从冬弥房间的窗口,给他递上一根班里做的棉花糖。
在决定要找回记忆的时候,冬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不想继续找寻下去。但现在他却犹豫了,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如果想起来该对彰人说的那句话之后,他又该去往哪里。
冬弥没来由地觉得有些难过,就好像,说出那句话之后,他就要真的离开这里了。
10.
想把夏天收进口袋里,永远地留在自己的时空里。
但它终究还是会结束,像突然安静的蝉,一瞬便没了踪迹。
所以他说,让我们的时光旅行,来到第二站吧。
日记本里,泛黄的纸页上,来到了偷偷奏响特别旋律的那个夜晚。
“和彰人去看的那场演出难以用言语来形容,聚光灯下升空的焰火,还有与我所接触的世界完全不同的,自由的音乐,很帅气。
演出结束之后彰人说想要举办一场超越今晚的演出,说这句话的时候,彰人的眼睛里有光呢,和舞台边燃起的焰火一样,很耀眼。
所以我想,今天起,从古典乐里逃走吧。”
“从那天起我们就常常聚在一起分享耳机里的音乐,跑去看演出,我学着作词,你学着作曲,想要创造一首属于我们自己的歌,”无数的场景在彰人脑海中闪过,传说的那一夜,并肩站在观众席中的他们,在黑暗中作下的决定,偷偷在无人的家中弹奏起的曲子,梦想的一切都闪闪发光,“但是,我的词只写了一半,你的曲也只谱到了一半,你就搬走了,离开了这个街道。”
“对不起。”冬弥耷拉下脑袋,彰人一瞬间的落寞被他捕捉到,于是他更感愧疚。
“没关系,这不是回来了嘛,等你找回记忆,我们就重新开始吧。”彰人轻轻地弹了弹他的脑门,“搭档。”
“嗯。”
考虑到冬弥现在不想和其他人有接触,彰人只能放弃了带他去看演出的想法。
其实他一直都想把那首歌作完,自己也有试过在冬弥写下的音符后接上自己的旋律,却怎么也不满意。
于是他问,能将这首歌完成吗。
冬弥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冬弥曾经的家早已换了人住,几年前庄重地摆在房间的钢琴也随着那天的不告而别,消失在了这个时空里。
但彰人却笑笑说:“我有办法。”
和记忆里不一样,彰人的确是成熟了许多,从比他矮几厘米的小个子抽条成了他需要仰头去望的存在,虽然有时候会有些小别扭傲娇,但也变得更温柔可靠了。
冬弥莫名地有一点欣慰,就算以后自己无法继续在他身边,彰人也会成为很好很耀眼的人吧。
不过,在温柔可靠的同时,这人还有些叛逆——
“跳进来,我会接住你。”在凌晨闯入学校琴房的彰人莫名地十分坦然。
这大半个月冬弥已经能够熟练掌握翻窗技巧,不过也是多亏了房间和琴房的窗子都不高。
冬弥蹲在窗户上,纵身一跃,整个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啊,有点像第一次翻窗和彰人撞个满怀的时候。
当时彰人的心跳好像也是这样快,这样清晰,他红着脸想。
直到彰人轻轻地咳了一声,冬弥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听入迷了,他知道,心跳的声音,对现在的他来说莫名有着独特的魅力。
“感觉弹钢琴已经是本能了。”冬弥将双手轻轻放在琴键上,肌肉会先一步超过大脑的反应,去按下一串流畅的音符。
曾经厌弃的,千百般都想逃离的钢琴,现在却令人如此怀念。
“连我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怎么弹琴,你啊。”彰人有些无奈又有些怜惜地揉了揉冬弥的头发。
冬弥乖乖地让他揉了个尽兴。
揉得满意了之后,彰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褶皱的纸,上面写着一大串音符和歌词。
钢琴前是一个小小的阶梯,他站了上去,等待冬弥敲出音符。
无论分离多久,他们始终默契,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像是已经磨合过很久很久的搭档。
大概是他们天生就如此契合,无论是对音乐的追求还是性格的相容。
记忆随着音乐响起,彰人清亮的嗓音演绎的,他们共同创作的歌曲中,一点点地流淌回脑海里。
那一瞬,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再出现,明白了这份感情的存在和他想要说出口却来不及道明的心意,究竟为何。
那场名为梦想的演出,再次敲下琴键的意义,为其改变的决心,于秘密基地中哼唱起的歌谣,和最后一场练习中将要宣之于口的感情。
夏天为什么要这么快结束呢?
冬弥难过地想着。
一个个音符为整座校园染上了明亮的颜色,明明是在不甚明亮的月光下,彰人却觉得,一定都回来了吧,那些属于他世界的,原本的色彩。
夏夜里空无一人的校园被月光染上浅浅一层银色,从推开的窗子里眺望见半隐蔽在云翳的,被月亮映成金色的星星,晚风吹起于夏日绽开的花,淡粉色的花瓣悄悄落在黑白琴键上。
还有那颗被银月映亮的,划过面颊悄悄滴进琴键的眼泪。
彰人呆住了,甚至忘却了自己的下一句词该是什么。
冬弥抿着双唇,想要制止这些突如其来的眼泪,他明明已经忍住了这么多次,这次却失败了。
彰人僵在原地,已经无法开口继续唱下去,冬弥却依旧弹着,来到了未谱曲的后半部分。
即兴的曲调,前半曲的强节奏感戛然而止,接上了一段轻柔安静的旋律,像沉在海底的一片灰暗和窒息感里,用尽力气睁眼去探寻海面上投入的一束光。
光照进来,他伸手去触,却发现空无一物。
曲调逐渐上扬,重音终于落下,回到了前半曲的轻快和强节奏以进副歌收尾。
一曲落毕,彰人还未反应过来,那滴被窥见的眼泪和中间段沉浸情感的演奏让他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冬弥是天才,他知道的。
即便是只有钢琴独奏,还未加入任何编曲元素,这首歌的旋律和感染力已经能够让他久久出神。
他想跳下阶梯,和冬弥碰碰拳然后毫不吝啬地夸奖对方,但又不忍打破这样的氛围。
凌晨的校园角落,没了琴声后静谧得能听见微风吹起窗帘又落下的窸窣声,在夏日重逢的少年们有着无法对对方言说的秘密。
但他最后还是轻轻地拥住了为秘密所困的冬弥。
“谢谢你,”彰人双手环住冬弥的脑袋,无谓他的眼泪会不会浸湿自己的前襟,“冬弥。”
他用最温柔的声音唤着对方的名字,有些笨拙地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
与重逢时的犹豫不一样,冬弥的双手此时环住彰人的腰,紧紧地抱住了他,脸埋在他的心脏处,听着咚咚声令自己平静下来。
一束强光毫无怜惜地从向着走廊一边的窗口照射进来,直直地映亮了彰人的脸。
“糟糕。”东云彰人马上就反应了过来那束光是什么,他拨开冬弥的刘海,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虽然非常不忍打破这样的氛围,但他还是小声地告诉冬弥——
“我数三声,我们一起从刚刚的地方翻窗。”
冬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被电筒光映亮的眼底有他的模样。
“好。”他轻轻应着,任由彰人牵起他的手。
“三,二,一——”
“跑!”
11.
“今天真的好险,差点被学校保安抓住,还好跑得快,不然开学就要写检讨了。不过比起这些,我最在意的这首曲子在今天终于有完整旋律了,从以前我就觉得,冬弥是天才啊,写出了这样令人震撼的曲子,特别是中间的那一段,轻柔安静的同时又蕴含着即将要爆发一般的情感,重音敲下的那一瞬间,积聚已久的泡沫砰然炸开,像花火一样。”
“果然,冬弥你啊,永远是我最好的搭档。”
那日的交换日记里,彰人没有过问为什么他突然落下眼泪,他好像知道原因,却又总是装作不知道。
有些事情,不去让自己明白,大概才是最好的吧。
“我可以帮彰人写检讨的,毕竟是为了让我找回记忆而冒了险,非常抱歉。其实在弹奏的时候,我也许已经把大部分记忆都想起来了,连同我想要说的话一起,但是我现在可能还不想说出口,请再给我一点时间,还有最后一点记忆碎片,我想要把所有记忆找完,再认真地跟彰人说出那句话。”
“彰人也是我的,永远的,最好的搭档,谢谢你。”
在交换日记里这么回应了,冬弥很感谢彰人没有问关于自己情绪低落的那件事,他不想说谎,更不想对彰人说谎。
烟火大会,盛放烟花的海边,踩着对方的影子感受海浪的时候,他会将所有秘密和盘托出。
12.
这座城市的烟火大会很特别,会在夏日的末尾举行。从前闲聊的时候,彰人曾表达过自己的疑惑,为什么明明应该是属于夏日祭的烟火大会,会在秋天即将来临的时候举行。
“大概是因为,夏天和烟火一样,易逝难回吧。”
冬弥在交换日记里写下了这样的句子。
放完这一场烟花,有些哪些事物就此消逝,又有哪些事物就此新生呢。
那仅此一次的烟火大会,他写下了那年的最后一篇日记。
而如今,他也要踏上时光旅行的最后一程,在漫天的烟火下,捡回那被他遗落在海边的,最后一片记忆。
夏初,于樱花坡道重逢,在坡底捡起了穿越千百日来到他脚边的篮球。偷偷翻窗时扑进温暖的怀抱里,听着切实存在的心跳声,凑在一起看承载了回忆的交换日记。
夏中,牵着手爬上石阶,毫无距离地挤在树洞中听雨声,在高阔的天空和安静的树林里靠着彼此的脑袋小憩,时而沉默时而欢闹,只有两人的天地是如此令人不愿离去。
还有悄悄闯入琴房的那个夜晚,手指落于黑白琴键,台阶上那清亮的声音伴着流淌的琴音,抑制不住情感的即兴创作,手电筒光下牵起的,不会放开的双手,在月光下像是要将一切悲伤抛于脑后的奔跑。
夏末,烟火大会中无人的海边,在烟花绽开的瞬间,宣之于口的心意。
......
每年的烟火大会,人群都会集聚在公园和天台,反倒是平时人比较多的海边变得人烟稀少。
于是这里就成了他们看烟火大会的的好去处,虽然总共就一起来了一次,但却也能让人难以忘却。
今年的烟火大会也如期进行着,他们还是来到了时光旅行的第三站,也是最后一站。
“今年这里甚至一个人都没有诶。”彰人久违地换上了浴衣,并且从自己的衣柜里给冬弥也找了一件。
冬弥穿着他国中时期的浴衣,袖口短了一小截,因为直到国中毕业之前,冬弥都比他高些许。
出门前彰人还顺便拿走了柜子里的狐狸面具,低头给冬弥别在了脑侧。
“这样更有夏日祭的感觉。”他满意地点点头。
距离烟火大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他们找了个路灯下的长椅坐了下来。
夏末夜晚的海风褪去了闷热潮湿,吹在脸上稍显冰凉,早早地昭示着秋天即将降临。
“今晚天气很好。”冬弥抬头去望繁星,海风吹散了云层,银河稍现其中。
孤零零的一盏路灯承担了方圆百米的照明义务,有些力不从心,便越显昏暗了,对于他们来说却又刚刚好。
能够清楚地看清对方的脸,以及即将升空的浪漫。
“不去海滩上走走吗?”彰人顺着他的目光,也抬头望向了天空。
“好啊。”抛去了万千的思绪,冬弥还是决定任性一次,虽然不知道会不会被彰人讨厌,但他还是鼓起勇气主动去寻对方的手。
骨节分明,成熟温暖,比他的大上一圈的,让人安心的手。
拉着他翻过了窗,爬上石阶,跑离校园。
其实他有个秘密没有告诉彰人,那就是他真的想一直感受这样的温暖,想一直紧紧扣住对方的指缝。
就任性一次吧,十指相扣,并肩漫步于无人的海滩。
悄悄地用手掌去贴彰人的手心,感受到他轻微的颤动,像是被这样的举动惊讶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所以他趁机会用手指紧紧扣住了彰人的指缝。
在心里祈求着不要被挣开,刚刚的举动已经花费了太多勇气,冬弥闭上眼,等待着彰人的回应。
手指被依恋地锁进了冬弥的温度里的那一刻,彰人仿佛听到了自己过快的心跳,如果烟花在此刻升起,他便有理由去掩饰自己变得滚烫的双颊,只要冬弥睁开眼,就能看到他一瞬间变得通红的脸。
彰人向左别过脸,不愿被看见自己此刻的样子,却用同样的力度回握了那只略有些冰凉的手。
被温柔地回握了,冬弥低下头,感受自己的心脏此刻正在幸福地跳动着。
甩开木屐,他们并肩牵着手,赤脚踏进柔软的湿沙中,下陷出一个个脚印,而后又被冲上沙滩的海浪涂平,抹掉了存在的痕迹。
沙滩上只望得见零星的,来自远处的灯火。
周遭安静得只剩下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于是彰人轻轻哼起那首,两人共同创作的歌。
在这个等待烟花的时刻,冬弥左手与彰人相扣,右手在腿侧轻轻地敲着节拍,小小声地与彰人合唱。
没能一起站在盛大的舞台上演绎这首歌的遗憾,或许只能用这种方式去弥补。
也许在另一个时空,他们能够并肩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用最高的默契和表现力,将所有观众带进他们创造的世界,实现超越传说那一夜的梦想。
光是想象,冬弥就感受到了热情与幸福,并肩追逐梦想的幸福,让人向往。
歌声悠悠扬扬,飘到远方,而后消逝于风中。
他不想说的啊,但他不得不说出口。
“彰人。”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合唱终究还是落下了帷幕,冬弥在一片寂静中偏头去看对方的脸。
“嗯。”彰人只是望向没有边际的海面,低低地应着。
“其实你早就知道的吧,那件事。”
对于这一句话,彰人没有再回应,只是把目光从海面收回。
“我......已经...”
心口又开始了,一阵阵的疼痛,但他总归是要把话说完的,总归是要把残酷的现实摆开给自己看。
“逝去的这件事。”
第一束烟花从远处升起,稍纵即逝,只剩下噼啪炸开的声音,与冷掉的烟火气。
彰人挣开被冬弥紧紧握着的手,轻轻捂住了对方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是啊,他从来不敢面对的,就是这件事啊。
电视里的新闻报道着连环追尾事故,失手打翻后碎了一地的瓷片,父母与姐姐突然的关怀,高烧昏睡的日夜,和最后脑袋里终于崩掉的那根弦。
他其实一直都清楚,冬弥与家人一起,在那场车祸中丧失了生命。
但他害怕啊,害怕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所以选择用虚假的谎言去保护自己,告诉自己冬弥只是搬家了,只是暂时离开自己一段时间,他一定还会回来的。
高烧时的自己已然失去了判断的能力,于是谎言在大脑里成为了真实。
13.
谁都没有再开口,也许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想要手牵手一起沉浸在易逝的梦中,等待这场烟火冷却,再去面对一切。
于是最终他还是松开了覆在冬弥唇上的手,重新去与他十指相扣。
烟花一束接一束,盛放在晴朗的夜空中,炸开的那瞬,强光点亮了这座城市,映在彼此的眼里。
五颜六色的,四散的烟花,明明只有短暂的生命,却如此绚烂。
点点火星落在城市上空,为黑白的世界染上了永恒的色彩。
这场灿烂,与这个幸福的夏天一样,终究是要离去的,他们都心知肚明。
“你知道吗,我曾经把世界里的色彩抛弃了,”最后一束烟花即将升空,彰人默默地阖上了双眼,“千百遍地告诉自己你并未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也许是作为胆小的代价,有一天我发现,我再也无法看见色彩了。”
仿佛是在等待他的真情流露,象征着烟火大会结束的那束烟花迟迟没能燃放升空。
冬弥只是愣愣地望着彰人被映亮后又黯淡下去的双眸。
“但你又出现了,从那个坡道开始,你在的所有地方,都会重新染上这个世界原本的色彩。”
“我知道,那是你赠予的色彩。”
话音落下,最后一束烟花倏地飞上了夜空中央,以蓝色为中心炸开了五颜六色的焰火。
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瞳,被花火映亮,冬弥在里面,望见了填满色彩的,自己的身影。
是啊,夏天总是会结束的,但它不是遗憾,而是美好的回忆,是令人鼻尖一酸却能笑着说出幸福的旅行。
而最后一束烟花砰地消失的时候宣告了为期一个夏天的时光旅行就此结束,他们终将踏上不同的道路。
海风又吹了起来,秋日的气息吹冷了尚存余温的夜空。
学着彰人刚刚的动作,冬弥用手心盖住了彰人的视线,只不过这次,他没有松开那只紧紧相连的手。
下一秒他的举动让那双被遮盖住的,如今已经盛满色彩的双眸蒙上了一层惊愕——
冬弥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吻上了他的双唇。
鲜活跳动的心脏落入了棉花糖的梦里,不断地下陷,所有的情感悬在半空,满溢四散,如烟花一般一瞬绚烂。
呼吸轻轻洒在面颊上,此刻一切感官被无限放大,滚烫的和冰凉的柔软相贴,一时间谁都不舍放弃这样的距离。
夏日的终末,他们在最后一场烟火大会的落幕中越过了最后的距离。
“国中毕业要告诉你的事,现在终于能说出口了。”
“和彰人在一起的每天都很幸福,无论是以前,还是重逢的这个夏天,我都一直一直,感激着彰人。”
“一直一直,喜欢着彰人。”
冬弥一步步向后退去,赤足踏入海浪中,溅起温柔的水花。
两只紧握的双手也就此松开,他的身形渐渐透明,与在琴房的那晚窥见的泪滴有着同样的颜色。
彰人想不顾一切地奔向逐渐远去的冬弥,却发现自己早已无能为力。
越想紧紧拽住对方的双手,越是落了空。
不要走。
挽留的话语尽数哽在了喉间,不知何时视线已经变得模糊,月光透过冬弥的身体,斜斜地落在他满是泪水的脸上。
“对不起。”冬弥伸出手,想要为他拭去眼泪。
烟花冷去,夏日也离去。
于是他轻声告别——
“再见了,彰人。”
14.
烟花盛放的夜晚终会过去,承载美好记忆与证明曾经存在的夏日已然消失。
终是一个人度过了春秋冬,彰人继续写着再也无人翻阅的日记,写给曾经的冬弥,也写给他自己。
踽踽独行着,却不再沉溺于孤独,每当他站上舞台时,冬弥都好像与他并肩站着,唱出他们创造的一切。
超越传说的那夜的梦想,由他一个人继续坚持着,并且他还无数次回绝了别人的组队邀请。
“我已经有最好的搭档了。”
即使面对那些疑惑不解的神情,他也丝毫未曾动摇。
夏天又将来临,那个赠予他一切色彩的少年,却再也没有回来。
或许有一天,他也会踏上离开这片街道的路程,但那个色彩鲜艳的夏日,他永远都不会忘却,即使交换日记里,少年认真书写下的字迹,已经随着他的消失,永远地变为了空白。
蝉鸣声四起,穿越树荫的阳光热烈,透过玻璃窗时却变得温柔。
微风悄悄地将日记本翻到了最后一页,有些泛黄的纸张上印上了还未褪色的墨水。
【 夏を今もう一回 夏日如今再度。】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