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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螺旋” / 赛博风×牛郎×黑泥×修罗场

      前略。总而言之,他被骗了。
      
      幸运儿端坐在一张铺着手织流苏毯的高档沙发上,无论是姿势还是神情都极为僵硬拘谨。偌大的会客厅除了他以外就只剩下一个全自动服务型机器人,后者按照设定好的程序端上热气腾腾的茶水,用比幸运儿还要有涵养的仪态将其轻放在了雕花茶几上。
      
      好尴尬,好窒息……此时此刻的幸运儿非常想扭头就跑,然而处于用富丽堂皇形容也不为过的场景之下,从这张沙发上站起来都极其需要勇气。特别是想起衣兜里某张身为罪魁祸首的黑金卡之后,幸运儿只能艰难地打消临阵脱逃这个念头,维持着要命的紧张感等待之后要进行的会面的到来。
      
      “NO NAME”,象征着中心都市的欲望和财富的集合体之一。那些喜爱漂亮样貌、又渴望被爱的无聊多金者们会为了这里的某位牛郎一掷千金,从而购买到一切想要的温吞或刺激的感情。
      
      显而易见的,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属于普通社会人一挂的幸运儿都应该与这种场合永世绝缘——如果没有那只将象征着“持有者会解锁本店唯一尊贵特权服务”的黑金卡像丢垃圾一样扔到自己脚边的白色猫头鹰,也没有终端另一头,那位连哄带骗地让本意只是归还贵重物品的自己扫描店址信息码,然后瞬间完成登记的工作人员的话,幸运儿压根就不会去了解什么中心都市的牛郎店,更别说亲自坐在店内了。
      
      在对这家店一无所知,并且一分钱没花过的前提下成为了“唯一的尊贵特权顾客”,这种媲美地狱笑话的戏剧性展开让幸运儿忍不住苦中作乐地想:怎么会是我被NO NAME骗了呢,怎么想都是我又骗又嫖了它才对,简直太赚了,哈哈。
      
      茶杯被当作暖手宝,就在幸运儿觉得自己快要被眼前慢悠悠升腾的热气吸进去时,一阵类似齿轮运作的声响忽而从头顶上方“轰”地响起。棕发青年受到惊吓般抬头,只见正前方那扇位于会客厅正中央、从他来到这里开始便紧紧关闭的沉重大门此时正一点点向外敞开。
      
      门上精美繁杂的立体雕饰被从里面溢出的金光着色,耀眼的光芒在大门完全开启后亮堂到极致。幸运儿愣愣地看着完全展示在自己面前的螺旋长梯,它不停地向上拔高蔓延,直至消失在连仰望的目光也无法触及的地方,无声地表达着对来访者的迎接与邀请。
      
      ……这个楼梯让人感觉更不安了啊!就不能在会客厅用终端屏幕隔空交流之类的吗!自己完全不会介意的不要这么讲究啊!!
      
      幸运儿抱着微妙的侥幸心理决定坐在原处岿然不动,然而半晌过去也没有任何人出面或发言,甚至连刚刚还在更换新一轮茶水的机器人也彻底没了动作。
      
      “怎么连你都没反应啦……”盯着机器人圆圆的仿生眼睛,青年没忍住小声埋怨了一句,“这样我很难熬哎……你再倒一杯茶也好啊。”
      
      话音落地后空气重归沉寂。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华贵的螺旋楼梯依旧在明晃晃地彰显其存在感,也不知过了多久,浑身不自在的幸运儿在一片煎熬的冗长静默中完全败下阵,最后选择硬着头皮从沙发上起身,如NO NAME执掌者所愿地向楼梯迈出了第一步。
      
      
      路途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长,幸运儿跟随着忽然出现在身侧的猫头鹰,很顺利就抵达了相应的楼层,而唯一的问题就在于——
      
      静默无人的长廊深处,来访者低头盯着自己被水晶壁灯投射在柔软地毯上的黑影,完全不敢用目光触及沿途那些价值不菲的艺术展品——两侧那些绘制或雕刻着人像的挂画和摆件都像是在无声地凝视自己,甚至让人产生了被众多活物监视着的毛骨悚然的错觉。
      
      这样摆放真的没问题吗……幸运儿内心还略有余裕地对这家牛郎店的风格表示了担忧,下一刻,那只盘旋在半空中的猫头鹰便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己的肩上,仰起头“咕咕”地叫了几声。注意力重新集中,幸运儿停住脚步,对走廊尽头又一扇出现在面前的大门只是紧张地捏了捏拳头,随后深吸一口气,径直抬手推开。
      
      猫头鹰在门打开的瞬间扑扇着翅膀飞起,青年下意识接住旋转飘落的纯白羽毛,视线在回归正前方的刹那顿时凝固。
      
      ——他现在能理解那句“欲望和财富的集合体”是什么意思了。
      
      门后是比普通人曾见过的场所都要瑰丽的景象,入眼的第一印象便是不刻意彰显华贵的明亮光芒——无论是穹顶还是地面,目光所及的装潢和建筑,所有的一切,包括乐声潺潺的装饰喷泉,反射雪白月弧的香槟塔,弥漫着醇郁酒香的复古调酒台和陈列架,不时能听见清脆或沉闷声响的台球桌与飞镖盘……
      
      当然,还有人,散落在偌大迎宾室各处的人。在他们察觉到门扉开启、一齐望过来的瞬间,不知从何而来的馥奇香气息毫无预兆地袭向幸运儿的鼻尖,让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只觉得脑海中某根紧绷的弦传来了危险的摩擦声。
      
      在这种地方,在这么多头牌牛郎面前发生了短暂的眩晕……毋庸置疑,这将会成为幸运儿回忆起任意一秒都尴尬得想要丢弃国民编号,就此逃离中心都会的败笔事件。
      
      但是,只要能把卡归还一切就结束了……!比起做一场不属于自己的短暂美梦又被狠狠打醒,还是一直做一个平平无奇的社畜最好!
      
      虽然匆匆做好了心里建设,但幸运儿的眼神锚点依旧不知道该落在哪里。他只能赶紧翻找口袋,语气慌乱地低头解释:“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之前预约了要和负责人见面的,呃、是来归还贵重物品的……我把它放在这里就离开……”
      
      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幸运儿将黑金卡放在一旁的玄关上后扭头就想走,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掌握住了手臂。他触电般回过头,只见一名用眼罩遮挡住视线的白发少年站在了离自己只有半步距离的地方,纹理漂亮的嘴唇正温和地上扬。绘着金色刺绣的白袍充满了异域风情,未被遮盖的裸露皮肤在光芒下透露着细腻的白。大概过了三四秒,幸运儿才迟钝地感受到了腕部光滑的触感,连忙意图躲避的身体却被少年不容拒绝地拉近,脑袋不偏不倚地撞向了对方的胸膛。
      
      那只毛茸茸的白色猫头鹰又唰地飞了过来,一边低声叫着一边绕着姿势亲密的二人不停打转。晕乎乎的幸运儿刚艰难地从声带里挤出一个“我”字,抵在胸前的手便被少年举到了唇边啄吻——动作轻柔得像片羽毛,然而这在幸运儿眼里相当于投下了一枚威力极强的重磅炸弹。
      
      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的幸运儿立刻涨红着脸挣扎起来:“………等一下!!我说了我不是什么‘特权顾客’!你搞错对象了!!”
      
      少年看似纤弱的修长四肢实际上力气大得惊人,幸运儿徒劳无功地在对方怀里扭动了好一会儿,耳廓都要被身后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呼出的气息蒸得快烧起来。而不知道是谁在这个时候还调笑般地喊了一句“伊莱,他看起来是那种只要亲一下就会老实的类型喔”——什么叫亲一下就老实啊?!他不被吓到从窗户边上跳下去就不错了!!
      
      “先生,您要是还这么激动,我就真的吻你咯。”
      
      名为伊莱的白发少年压着笑意低声道,他垂头说话时,耳边的短辫尾端轻轻拂过了怀中人通红的面颊。不得不说这句话相当具有威慑力,原本还在想尽办法逃跑的幸运儿闻言一下子就停止了挣扎,毕竟对他来说,被比自己年龄小的同性强吻绝对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哪怕对方是NO NAME的Top牛郎之一。
      
      伊莱笑着夸了一句“好乖”,下一刻身后便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机关运作声响,幸运儿合理猜测,是自己进来的那扇门被锁上了。
      
      到底是有多想让他体验这个特权服务啊……!!
      
      幸运儿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也实在想不通自己身上有哪一点是有利可图的。被伊莱搂着肩半强迫地摁在迎宾室中央的长沙发上坐下,幸运儿能清楚地感受到陆陆续续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正在增多,然后是渐近的错落脚步声,以及出现在视野中的影子——它们的主人在朝这边靠拢聚集。
      
      “不要那么客气嘛,幸运儿先生!”
      
      心情忐忑间,一个年轻活力的声音从耳边轻快地响起。有人从身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幸运儿循声回头,便对上了一张极为精致的娃娃脸。漂亮的金色卷发,一双蓝眼像是甜食柜里用作点缀的晶莹琥珀糖,就连鼻梁上小小的雀斑,都将对方衬得宛如橱窗里的玩偶般可爱:“——啊,叫‘幸运儿先生’太生疏了,我可不可以叫你哥哥?”
      
      面容非常具有迷惑性的年轻人挂着让人不禁心生好感的笑,眨巴眼睛的模样像极了无害的毛茸小动物,这让幸运儿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拒绝一下子哽在了喉咙里。
      
      用这张脸说出这样的话,哪怕来者是像他这样满心抗拒的客人,也不可能再摆出任何难看的表情来拒绝吧……?!能如此亲昵又不突兀地拉近和陌生人的距离,这究竟是怎样的人形武器……
      
      察觉到幸运儿的动摇,麦克唇边的弧度更甚。他将双手撑在沙发背上微微用力,两腿腾空时顺势在半空中交叠,整个人便翻过靠背落在了幸运儿身旁。麦克笑盈盈地蹭了蹭对方的鼻尖,又趁后者还没反应过来唰地站起,像一只跃动的鸟雀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明明是很夸张的动作,但他做起来却毫无违和感:“哥哥喜欢看什么节目?我可以表演给你看!”
      
      “啊、嗯?”被一连串的连贯动作微微晃了一下神,幸运儿仰望着目露期待的麦克,语气怔愣,“什么节目……”
      
      像是寻求夸奖似的,麦克颇为自豪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简单的魔术,转碟啦,或者抛小刀,走钢丝,钻火圈,这些我都可以!”说完后他又上前一步,以一种十分乖巧的姿势蹲在了幸运儿跟前,撒娇般地摇了摇对方的腿:“走钢索和钻火圈在这里表演不了,如果哥哥现在就想看节目的话,就选抛小刀吧?”
      
      ……牛郎需要会的事情还包括这些吗?幸运儿的思绪从“抛小刀”入耳后就开始混乱起来:这些“节目”只有马戏团的专业杂技演员才敢去尝试吧,未免也太危险了……想要让客人开心的话明明还有很多其他的选择才对。
      
      不过也正因为是“NO NAME”,才会显得这么不一样吧……幸运儿有些五味杂陈地想,如果仅仅用普通的话术和把戏就能讨好中心都会堆金如玉的富人们,这里就和普通的牛郎店没有任何区别了。
      
      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异常炙热。幸运儿抬眸时恰巧睨见了麦克没有被真丝袖口完全遮住的白色绷带,他犹豫地动了动嘴唇,随后在后者略显愕然的注视下揉了揉对方卷翘的金发:“嗯……不用特意表演节目。”
      
      “哥哥是觉得我会做不好吗……?”麦克看起来非常失落,望向幸运儿的眼神里满是不解和受伤,“我很擅长的!哥哥看过就会相信了……”
      
      “不……”幸运儿有些为难,不知道该不该把“觉得太危险”这样的话说出口。一旁目睹全程的伊莱不由得笑起来:“抛小刀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本意只是好心解释一番,然而在瞧见幸运儿隐含担忧的疑虑神色后,玩心渐起的伊莱忍不住俯下身,在对方耳边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补充了一句:“……比我在这里强吻您还要简单。”
      
      “!!!”幸运儿浑身一颤,几乎是立刻捂着耳朵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险些撞到麦克的下巴。他的脸红得像是被煮熟的虾,嘴巴张合半天也没蹦出一个字,只能用糅合着羞恼和难以置信的目光瞪向神色自然的白发少年。
      
      ……这个小鬼怎么可以轻易地说出如此轻佻的台词!!跟漂亮又神秘的外表完全不符啊!!还是说这是在自己认知范围以外的牛郎营业方式?!
      
      “好了,适可而止。”
      
      也许是听见了幸运儿内心乱作一团的呐喊,清冽的嗓音打破了僵持的氛围,随后,一名身形高挑,有着顺滑黑色长发的男性从不远处的吧台边走了过来。
      
      月白色长褂随着他的步伐左右轻扬,温润的五官与眉眼让人不禁联想起只在荧幕中见过的水软山温的东方景色——由内而外散发的古典气质让幸运儿连呼吸都慢了下来,怔愣的模样像是被什么东西摄住了魂魄。
      
      “哥哥更喜欢那样的脸吗……”麦克扁着嘴小小抱怨了一声。他用颇为不甘和留恋的目光在幸运儿身上盘桓许久,又顺带剜了伊莱一眼,这才舍得退到一边。
      
      原本聚集在一起的牛郎们像是达成了共识般又悄无声息地散开,回过神来的幸运儿不知所措地左看右看,在正前方的白衣男性和自己面对面的同一时刻,双肩又忽地被另一人从后方扶住,一缕银白的长发随之垂落在眼前。
      
      仰头便对上了一双极为摄人的深邃瞳眸。宛如花藤的面纹印刻在男人的左半边脸颊上,本该凌厉的眉宇此刻平缓舒展,将冷冽的气场消融了大半。幸运儿保持着仰姿略显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后知后觉地思考:这两位漂亮过头的先生……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
      
      “我的名字叫谢必安,他是范无咎。”
      
      温文和雅的黑发男人微笑着开口,轻缓的音色让幸运儿联想起了远离都会的边缘小镇,春季下起小雨时大概也是这种感觉:“我们很乐意被直接称呼名字,但觉得不习惯的话,按照你的喜好来也完全可以。”
      
      “那个、我——”无论是语气还是神色,对方都真挚体贴得让人无所适从。幸运儿小心观察着谢必安的表情,有些不确定地想:或许……这次能说清乌龙事件的原委?他们看起来是会认真听自己解释的类型:“抱歉,二位先生……其实贵店的特权卡是我无意中捡到的,登记绑定也是工作人员搞错了,但是大家似乎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幸运儿苦恼地摸了摸鼻子,正打算重新说明一下今天的真正来意,身后的胸膛忽而传来振动,范无咎沉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们不在意你是怎么得到它的,只要它现在属于你就够了。”
      
      酝酿好的话被不带半分玩笑性质的笃定音色截断,幸运儿瞪大双眸,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谢必安听闻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但却没有说出驳斥的话,只是对好友太过直白的描述表示无奈:“无咎……你可以考虑用更委婉的方式转述。”
      
      明明每个字词都听得懂,但为什么它们连在一起后就变得难以理解了起来?
      
      幸运儿在谢必安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注视下徒劳地张了张嘴。毕竟“NO NAME”——与都会几乎全部的场所有着云泥之别的繁华象征,对自己这种跳起来都够不着它的脚跟的普通人做出与强买强卖无异的行径,这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自己是不是……没有“拒绝”的选项?
      
      如果面前的青年有小狗耳朵的话,估计这会儿已经失落地耷拉下来了。谢必安眯起眼笑了笑,在瞥见正对面的范无咎似乎也隐隐勾起了嘴角,语调便愈发上扬:“……好吧,如果你真的觉得过意不去,可以自行考虑可行的‘支付’方法。”
      
      充盈着失落的双眼在话音落地时亮了一瞬,但想到自己贫瘠的个人资产,幸运儿又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迅速冷却下来。
      
      没有钱支付,自己这细胳膊细腿的看起来也没有做为劳动力的必要性……——等等,最后的结局不会是被送去做非法人体改造、或者被卖给有特殊喜好的富人吧?!
      
      越往深处想就越恐慌,连所处的华贵大厅似乎都变成了露着尖利牙齿的漆黑大嘴。兴许是内心所想表现得太过明显,范无咎提醒般地捏了捏浑身僵硬的幸运儿的肩膀,和好友匆匆对视一眼后沉声道:“小鬼……你紧张过头了。”
      
      “虽然不能确定你具体想了些什么……”谢必安轻叹一声,带着安抚意味抬手摸了摸青年柔软的头发,“但‘那种事’……只有违反都会条例的‘地下组织’才会去做。”
      
      
      有关补偿的话题被二人有意无意地揭过了。
      
      努力消化掉“无法拒绝”的既定事实,幸运儿只能配合牛郎们的行动,放平心态去体验这项特权服务。不过两位漂亮的东方人似乎并没有强迫自己做什么的打算,他们一左一右,像是对待普通的客人——或者说友人一般和自己闲聊了起来:“小幸更喜欢哪种类型的茶?”
      
      幸运儿控制不住地将视线投向一旁的范无咎,对方在茶盘上行云流水的操作让他有些犹豫:“抱歉……我不太了解,应该都没问题……?”
      
      谢必安含着笑意点头:“那么就试试无咎喜欢的吧。”
      
      茶壶下倾上提三次,袅袅茶香便氤氲着在空气中散开。鲜嫩清香的气息在鼻尖萦绕,幸运儿忽然觉得这个味道有些熟悉,稍加思索便回忆了起来:这和先前的机器人给自己倒的茶是一样的——只不过经由范无咎之手,无论是茶的香气,还是茶水的透亮程度,都要比只依照程序推进的机器好了太多。
      
      郑重地接过白发男人端过来的茶杯,幸运儿略显生涩地垂头轻抿了一口,下一秒,鲜醇的茶水缓慢淌过舌尖与齿颊,清甜的回甘让人的毛孔不禁都舒张开来。幸运儿瞪大双眼看了看范无咎,又扭头看了看谢必安,在小小地咂了咂舌后,他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好香……”
      
      “是碧螺春。”修长手指慢慢描摹着黑檀木光滑的边缘,范无咎微眯起眼,沉稳的目光深处似乎还流淌着别的什么东西,“幸运儿……对吗?我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
      
      被呼唤全名的青年捧着茶杯困惑地歪了歪头,不知道对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真的什么?”
      
      男人没有给出回答,只是忽而将身子倾了过来,把毫无防备的幸运儿吓了一跳。瓷制茶具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一只白皙的手掌从身后稳稳扶住了摇晃的茶杯,纤长而骨感的五指包裹住青年的手背,其主人则在背后轻叹一声:“小心些,别洒了。”
      
      眼下的场景不知为何又回到了不久前经历过的状态,唯一不同的只有前后二人的位置颠倒。幸运儿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身后是将手臂越过自己的肩膀、姿势近似于环抱的谢必安,身前是压迫感十足,捏着自己下颌的范无咎。
      
      脑中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的神经一下子又被迫紧绷,幸运儿完全不敢抬头直视身前人,当然,他也没有勇气扭头,让另一位有着同样过于漂亮的面容的男性松开桎梏。幸运儿只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真诚,委婉地表达出疑惑、以及想要自由的意愿:“谢先生,范先生……?这样子我没有办法喝茶……”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嘴被范无咎冰凉的双唇堵住了。
      
      一切思考都在瞬间消弭,幸运儿大脑一片空白,直到男人稍微向后挪开脑袋、炙热的吐息呼洒在皮肤绒毛上带来痒意,湿漉的唇瓣被拉出透明的黏连为止。额前白发缱绻似的扫过幸运儿的脸颊,范无咎用舌尖勾断二人相连的银丝,指腹蹭了蹭满脸呆滞的青年的下巴,声音低哑:“……找对了。”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啊……”谢必安将头埋在幸运儿的肩窝里低低笑着,语调说不清是释然还是喟叹。他取走幸运儿手中那盏仍在徐徐冒着热气的碧螺春,仰头喝下一小口后,他扣住对方的脑袋,径直用嘴唇迎了上去。
      
      “!!!”这一回幸运儿想起来要挣扎了,但太高估自己的后果就是被一前一后镇压得动弹不得。透明的茶水沿着二人唇舌交缠的地方缓缓滑落,谢必安的手掌几乎能把青年的后脑完全包裹,他侧头用自上而下的角度与对方接吻时,因为身长与体型差太过明显,幸运儿在男人怀里简直就像一个任人摆弄的布娃娃。范无咎无声地将在空中徒劳挥舞的双手制住牢牢锁在胸前,另一只手的指尖顺着水痕刮过青年通红战栗的皮肤,随后俯身,用牙齿咬上了脆弱的喉结。
      
      “不……呜………”
      
      “——”
      
      毫无预兆地,谢必安和范无咎的呼吸在同一时刻产生了细小的紊乱——那短暂的一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也是在刹那间,在感受到第三人止不住颤抖的身躯散发出的热量……正通过肌肤相贴的位置朝心口传递后,体内差一步便过载的异化部位忽然归于沉寂,像是被驯化的野兽般敛起了威胁的尖牙。
      
      
      过分!!!太过分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来来回回摁着接吻的幸运儿终于得以从二人的掌控中解放,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捂着嘴从包夹中逃开——虽然因为手脚发软的缘故在原地踉跄了一下,还不小心扯到了不知是谁的长发。幸运儿的第一反应是想要开口道歉,但又碍于刚才二人不顾自己意愿的出格行为,他只能满脸通红地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看起来也并没有解释的意愿。无论是谢必安还是范无咎,他们都只是在沙发上略微坐直了身体,漂亮的发丝有些凌乱,一丝不苟的长褂盘扣不知何时也松动了……
      
      ——不不不,打住!不能再看了!!!
      
      幸运儿在内心疯狂呐喊,决定坚决地无视范无咎银白睫毛下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眼,以及谢必安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如初见般温柔和雅的笑容。他三步并作一步地扭头逃离,还没走几步就被太过紧张而导致的顺拐阻碍。
      
      “呜啊!”
      
      在即将丢脸地脸朝下摔倒的前一秒,身体被一双横空出世的手臂稳稳接住。幸运儿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被坑骗又被莫名其妙非礼的不解和憋闷一下子涌上心头,他闹脾气般的把手抽走,完全没有向对方道谢的心情——扶住自己的肯定是牛郎中的某一个,而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立刻远离NO NAME的一切!!
      
      “哥哥……?”
      
      麦克的手不知所措地悬在半空中,通透明亮的蓝眼倒映出幸运儿抗拒的姿态,随即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是、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啊。”他后知后觉地收回手,垂落在身侧的指节用力揪紧了衣服下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讨厌和别人离得这么近……”
      
      卷发略微遮住了泫然欲泣的眉眼,目睹如玩偶般可爱的面容露出仿佛被人遗弃的悲戚神色,幸运儿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内心的愤怒逐渐被罪恶感压过一头,双腿也被钉在原地动弹不能:“不是的……”他下意识否认,在麦克充满希冀地看过来后,忍着突突跳的太阳穴继续说了下去,“是我真的不适合这里……抱歉麦克,我想我还是——”
      
      “但哥哥没办法离开,不是吗?”
      
      幸运儿一僵,扭头时麦克的脸上透露着略微的不解,语气似乎并没有恶意——但这也是最致命的,他让幸运儿重新回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我……”
      
      麦克看准时机,抓住陷入茫然的青年的手左右摆动起来:“没关系的!哥哥就当作和我们一起玩嘛!”他的音色宛如蛋糕上缓缓垂落的蜂糖,无声促使着幸运儿被其诱困,“因为是牛郎店,所以会有亲密接触……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哥哥会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吗……?”
      
      沐浴在这道可怜兮兮的视线下,幸运儿简直是有苦说不出:这根本不是有没有提前说明的问题,就算真的有牛郎店把亲密接触做为服务特色,但无视客人的意愿进行强迫,无论怎么看都很不正常吧?!他刚才可是被压制得毫无反抗之力,任人宰割地被亲了好久!!
      
      ……还是说,只是因为他这位“客人”的特殊性、以及和NO NAME的地位差距实在过于悬殊,所以个人想法之类的根本不重要?!
      
      想到这种可能,幸运儿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如果真是牛郎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到底是谁被嫖了啊?!而且不说别的,就自己这种没有任何闪光点的普通人,到底是哪一点值得让他们产生歪念头……总不能只是因为免费吧?!
      
      “好吧,好吧……”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幸运儿勉强避开麦克眼巴巴的注视,勉强开口道,“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不可以拒绝‘亲密接触’,选择最普通的服务吗?“
      
      
      存在感鲜明的高大甜点架上摆满了精致得宛若艺术品的点心,幸运儿只瞥了瞥就被琳琅满目的蛋糕晃住了眼。脚边、桌边摆满了色彩鲜艳的气球和花束,在堆叠得高矮错落的礼品盒顶端,各种样貌可爱的动物玩偶正静静地坐在最上方。柔软的彩带在头顶以及身侧飘扬,它们的尾端各自系在了四周呈半圆弧围起的金色栏杆上,衬得二人像是主动进入了一个装潢漂亮的鸟笼——虽然这个鸟笼并没有笼门和铁锁。
      
      麦克兴致勃勃地在他对面落座,然而被强行带到这里的幸运儿却预感不太好。他酝酿了一会儿,正打算隔着小圆桌朝对方开口,麦克就率先拿起了甜品架上的一块鲜奶蛋糕,笑意盈盈地递了过来:“喏,哥哥,吃掉它。”
      
      馥郁的香气涌入鼻腔,幸运儿有些不自在地向后避了避,蛋糕也在下一秒随之向前,精巧的裱花奶油径直戳到了嘴唇——意思是不能拒绝。
      
      “我喜欢吃甜食哦,相信哥哥也会喜欢。”
      
      大概是为了美观和精致,架子上的甜点都是小份样式,所以幸运儿很快就把麦克给的奶油蛋糕吃掉了。过量的砂糖让青年的嘴里逐渐弥散开苦味,幸运儿略微皱了皱眉,看起来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
      
      这也太甜了吧……真的会有人喜欢一口气摄入这么多的糖分吗……
      
      麦克用双手捧着脸,一动不动地观察幸运儿的神情变化:“哥哥觉得味道不合适吗?”语毕,他扭头看向一旁种类繁多的甜食,似是苦恼地歪了歪头,“嗯……那试试这个怎么样?”
      
      “我不……”
      
      推辞的话还没出口,嘴就又被食物堵上了。幸运儿被迫张开嘴,刚一脸苦闷地咬下第一口送到嘴边的提拉米苏,第二口就被麦克不由分说地怼进了喉咙深处:“唔唔!!——”
      
      这个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啊!
      
      气管险些被卡住,幸运儿撑着圆桌边缘剧烈地咳嗽半晌,脸颊通红,眼角还挂着生理性的泪水。悬在半空中的手指不自觉动了动,见此情景的麦克忽而咧嘴轻笑,在随手抓起一块蛋糕后猛地站身,俯身捏住幸运儿的脸,动作粗鲁地把它塞了进去。
      
      “呜呜——嗯……!”
      
      幸运儿仰头意图挣扎,然而莫名其妙兴奋起来的麦克却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本该是味道极佳的慕斯被始作俑者暴殄天物地当作了折磨人的工具,冻状奶油在嘴边被涂抹得一塌糊涂,而更多的则是在温热的口腔中迅速融化。幸运儿张着嘴,徒劳地想把麦克的手指推出去,然而那两根被流动的奶油浸没的灵巧手指却先一步夹住了他的舌头,玩弄般地拉拽起来。
      
      口中流出可怜的呜咽,幸运儿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唾液正混杂着奶油从嘴里缓慢溢出。甜蜜的香气萦绕在周围,青年的喉咙不自觉收紧,声带因为无法吞咽发出了湿漉的“呜咕”声,舌根随即被口中坚硬的异物恶意按压——
      
      好棒……
      
      麦克目露痴迷地凝视幸运儿因呼吸困难而恍惚的表情,如孩童般可爱无害的娃娃脸渐渐染上了病态的色泽:“哥哥……”他喘息着抽出手指,忍不住低头去舔舐对方的嘴角,又勾住幸运儿的舌头与其交缠,“你好棒呀……”麦克的声音在啧啧的吮吸声中显得异常粘腻,幸运儿无力地抬手去抓对方的衣领,被搅得乱七八糟的大脑又让他忘记了接下来究竟是要把人推开还是拉近。
      
      “哈、哈啊……”
      
      瘫软的上半身被人接住,幸运儿顺从地倒在身后人的怀中,嘴还无法完全合拢,胸口也在剧烈地起伏。伊莱见状挑了挑眉,发出了一声近似于感慨的陈述:“喔……你玩得还真狠啊。”
      
      “才——没有,这只是正当合理地收取报酬。”被人打扰的麦克不满地瞪了伊莱一眼,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扭头坐在了铺着纯白桌布的圆桌上。他的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地面,语气非常不友好:“谁让最该把事情全说清楚的那两个家伙像是被灌了迷魂药一样……还要让我亲口解释……哼。”
      
      “说什么迷魂药……”少年耸耸肩,摘下幸运儿的眼镜顺势擦去了狼狈脸上未干的泪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唔嗯……也是啦。”金发蓝眼的年轻人将甜品架塔顶的草莓棒放入口中,香甜的果肉与绵柔的巧克力气息随着啮咬在味蕾上迅速化开,这让麦克餍足地眯起了眼,“可是,谁让哥哥说出‘不想要亲密接触’这样的话嘛,这怎么能忍耐。”
      
      “而且啊——”明亮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麦克伸手去触碰幸运儿的脸颊,原本纯粹欢悦的语调染上了隐隐的狂热,“……我真的好喜欢哥哥,他已经确定是‘我们’的所有物了吗?”
      
      
      “谢谢……”
      
      接过伊莱给的热水,将自己洗漱干净的幸运儿低着头缩在吧台角落,身体在察觉到对方落座在身旁后猛然一颤。伊莱忙不迭双手举起以证清白,说话的语气倒是暗藏兴味:“……幸运儿先生,您不用这么紧张也是可以的哦?”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幸运儿的身体和内心都疲惫得像是要散架崩溃,但出乎意料地,大脑的思考却与之相反地变得无比清晰:在特权服务结束前他都无法从这里离开,而这期间,无论自己被迫做了些什么,也全都是NO NAME、或者说NO NAME的牛郎们所导致、并且允许的,哪怕是违背意愿进行过火的身体接触。
      
      ……至于反抗?
      
      想到这个词语,幸运儿简直要苦哈哈地笑出声了。他哪一次没反抗过!然而无情又悲哀的结果都在明晃晃地告诉他一个惨痛的事实:强硬啊抵抗啊都对这群人根本不起作用,只有老实听话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不至于在离开的时候被占尽了便宜不说,最后还满腔郁结。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睨见幸运儿捧着玻璃杯默默叹气的模样,伊莱歪了歪头,有些好奇地把脸凑了过去:“您在想什么?”
      
      “啊?”思绪被忽而打断,幸运儿在看到少年离自己极近的淡红唇瓣后下意识想要后仰,动作又在下一秒堪堪止住,干巴巴道:“呃……不,没什么。”
      
      对幸运儿的态度转变感到新奇,一个念头随之飞速掠过脑海。伊莱验证般地用拇指指腹触碰对方的嘴角,而本该避之不及的青年只是将双唇略微抿了抿,紧张地眯起眼睛后便不再动作。
      
      “嘿……”得到准确答案的白发少年忍不住勾起嘴角,不同于原本带着玩闹性质的揶揄,此时此刻的他发自内心地愉悦了起来:“不再躲开了吗?”
      
      回答伊莱的是揉杂着窘迫与羞恼的通红脸颊。勉强完成的心里建设开始摇摇欲坠,仍旧完好无损的羞耻心也在推波助澜,被问得想立刻从原地蒸发的幸运儿扭头避开跟前的手,对方却早有预料地起身,双臂“啪”地一下撑在了自己的脸颊两侧。
      
      回过神时,人已经被锁在了吧台的角落里。幸运儿看不见伊莱的表情,只能通过唇角的弧度判断对方似乎没有生气——虽然处在从头顶打下来的深色阴影中还是让他对现况感到惴惴不安。
      
      ……会被做什么吗?
      
      幸运儿用力闭上眼,紧张地缩了缩肩膀,尽量让这个姿势给予自己一些聊胜于无的安全感。一片黑暗中,他的手被不紧不慢地执起,随后被迫探入了宽敞的领口,顺着身前人裸露的胸膛一路向上,经过触感柔软的脸颊,最终在眼罩的布料处停下。
      
      “幸运儿先生……给您一个选择的机会如何?”
      
      覆在掌背上的手指暧昧地摩挲,伊莱将年轻的声音刻意压低,字里行间藏着笑意:“摘下它看我的样子,或者被我在这里强吻……您觉得呢?”
      
      幸运儿的手微微一顿,几乎是在话音落地的刹那就做出了反应。他就着伊莱引导的姿势勾起眼罩的边缘,在匆忙将其拽下的同时立刻睁开双眼,生怕捉摸不定的少年人在须臾间任性地反悔——有些粗鲁的动作让伊莱“唔“了一声,明明是修剪平整的指甲,却还是在白皙的脸上划出了一道显眼的红痕。幸运儿反射性地开口道歉,“对不起”的尾音却在伊莱把头重新转回来后销声匿迹了。
      
      深邃得让人想要陷入其中的蓝,仿佛最纯净的海洋收纳在了水晶般的眼球之中,被半阖的纯白睫毛、以及眼眶下充满神秘感的水滴面纹映衬得愈发惑人。伊莱用食指抬起年长者的下颌,刻意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对方视线中的脸庞向前逼近,语气宛如情人般缱绻:“……好可惜,您的行动失败了。”
      
      被少年太具有迷惑性的漂亮样貌夺走了大部分的思考能力,幸运儿迟钝地凝视着伊莱越来越近的双眼,在感受到自己的唇瓣隐约传来湿润的触感后,他才后知后觉地从游离中猛然回神:“——等、不对!但是我的确……”
      
      “‘虽然是粗暴了些,但我的确已经做出了选择’?”
      
      被伊莱轻飘飘地点破内心所想,被先一步抢走台词的幸运儿无助地瞪了瞪眼,正意图继续辩解,面上红痕未消的白发少年却抵住了他的双唇,嘴角的弧度愉悦而狡黠:“……但是先生,做为规则制定者的‘我’……并不满意呢。”
      
      眼前人倾身的动作让幸运儿畏惧地偏过头,然而下一瞬,迅捷的风忽而从身边掠过,伊莱的亲吻没有落下,反而是属于禽鸟的尖喙轻轻击打起了脸颊。伴随着翅膀挥动的风声,洁白的猫头鹰对向后撤步的主人发出了略显急促的低叫,伊莱饶有兴致地舔了舔嘴唇,看起来有些意外:“你很喜欢他啊。”
      
      这只是一句单纯的陈述,毕竟动物根本无法回应人类,哪怕人类的六成情感都寄存在了这只伴生的鸟类身上。猫头鹰绕着面露疑惑的幸运儿转了一圈,叼起落在地面的布料后飞上了伊莱的肩头。
      
      少年重新将眼罩戴好,感叹似的低语:“还真是难得……”虽然能流露情感的双眼再一次被遮住,但幸运儿却不知为何从中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像偶然得到的、某件不曾想要鉴定的收藏品,在意料之外的地方透出了珍稀的光芒——“虽然发现得迟了,但它始终是属于我的”,这样温吞而绵长的愉悦。
      
      “很遗憾,独处时光到此为止了。”伊莱笑了笑,似乎又回到了初见第一眼时端正的模样,“我带您去和……最后一位牛郎会面吧,幸运儿先生。”
      
      
      不得不承认,在听到是“最后一位牛郎”时,幸运儿整个人非常不争气地激动了起来。马上就能从这里离开的事实就这么明晃晃摆在面前,他用完全有别于过去的明朗心境同意了会面,仿佛先前经历的全部憋屈的种种都不曾存在——虽然这种性格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单纯地好骗又好哄而已。
      
      察觉到了脚步声,正倚靠在三角钢琴旁的奈布慵懒的掀了掀眼皮。面前的家伙的脑袋只能勉强够到自己的肩膀,比正常成年男性要瘦弱的体型让对方看起来像还没工作的学生,发色和长相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倒是那双眼睛……
      
      气场好足……
      
      幸运儿被男人看得有些站立难安,只能局促地摸了摸鼻子,硬着头皮维持对视的目光——……不过那双被帽檐阴影遮住一部分的墨绿眼睛真的很漂亮,如果他也有这么好看的眼睛就好了。
      
      奈布注视着离自己还有好几步距离的幸运儿,后者似是紧张,但又夹杂着不知名艳羡的视线让他忍不住嗤笑:“你想让我做什么?”
      
      “……哎?”
      
      幸运儿用略带疑惑的目光追随着奈布。对方一身漆黑的卫衣夹克,衣着上的图案风格前卫,一头高扎起的银色马尾,都让男人看起来像是一名不受拘束的年轻行为艺术者——尤其是那种敢在政府的公示荧屏上喷漆绘图的类型,而不是在常人难以攀附的、富丽辉煌的高耸建筑里做一名牛郎。
      
      清脆的碰撞声在耳边响起,可能是男人右耳上的耳坠、腿边的金属链条挂饰,也有可能是袖扣触碰到琴键发出的声响。幸运儿看着对方走到钢琴前,在用食指随意地敲出两个音符后,他耸了耸肩,语气随意:“不会弹。”话音尚未落地,男人又回过头,抬手招呼起了一脸呆样的自己:“去投飞镖。或者斯诺克、转盘、骰子,都行,看你喜欢。”
      
      “唰”——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破空声,飞镖脱离指尖,稳稳地命中了靶心。站在一旁的幸运儿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声夸赞,下一秒,对方就递给了自己一枚新的飞镖,目光中的含义不难读懂:去试试。
      
      ……虽然比被人摁着非礼好太多,但这种被教官监督的既视感到底是什么!
      
      “专注点,投掷时用小臂带动手腕。”奈布上前调整了一下幸运儿的姿势,忽而又抓住青年僵硬的手腕捏了捏,在对方耳边低声道:“投出去之后……这里,还有你的手臂,最好放松。”
      
      耳朵被奈布的声音振得有些麻痒,幸运儿努力集中精神,回忆过去为了帮好友追人而陪练过一段时间的肌肉记忆,他深吸一口气,向正前方的标靶掷了出去——
      
      “……笨。”
      
      比起看到掷镖结果后感到失落,奈布语调沉静的单字让幸运儿率先炸毛——直接说人笨是什么情况啊?!就算自己的确差一点点就脱靶……难道其他被强迫投飞镖的客人的结果就都会让你满意吗!你对他们也会这么直白地说“笨”吗?!
      
      “满意谈不上,但他们的水平的确差不到哪去。”只瞥一眼就能看出内心所想,心情还算不错的奈布勾起嘴角,似乎并不在意幸运儿听到这个回答以后会产生怎样的反应——至多是……像小型啮齿动物一样蹲在角落里生闷气吧。
      
      “…………”
      
      然而与猜测背道而驰,幸运儿闻言表情一僵,心里原本熊熊燃烧的怒火一下子灭了大半。
      
      ……也是,他是有多想不开才拿那些娱乐生活非常丰富的有钱人们和自己比……完成这种活动对他们来说可能比喝口水还要轻松,奈布的这个“笨”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千金难求了。
      
      被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逗笑的幸运儿下意识弯了弯唇,但因为怕被对面的人看出端倪,他的面部肌肉都忍耐得酸痛起来。而当下颌被捏住抬起时,危机感雷达失灵的幸运儿还甚至非常神经大条地想:不会是偷笑被发现了吧,我会不会被生气地赶出去啊,最好是这样啦。
      
      “啊唔……!”
      
      直到脸颊被掐得发红,疼得流出眼泪的幸运儿无用地哼哼两声,这才发现了情况的不对。墨绿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自己,在透露着茫然与不解的回望下,对方瞳眸里原本静默的森林隐约开始扭曲,燃出象征危险的星火。
      
      “张嘴。”奈布说。
      
      “呜呜呜!!”
      
      终于搞清状况的幸运儿两眼含泪,用尽全部的力气左右摇晃脑袋,幅度却因为男人的有意钳制小得可怜;他又握住奈布的手腕意图向外掰,理所当然的无法撼动一星半点。
      
      为什么到头来还是要面对这种事情!!
      
      幸运儿看向奈布的眼神既愤怒又委屈,如果他能长出两枚长长的尖牙的话,自己现在就会乖乖地张嘴,然后一口咬下去!
      
      大概是青年生气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或者说久违地有了兴致,奈布稍微卸了些手劲,低头慢悠悠地舔上对方泪湿的眼,然后满意地看着那双碧绿的瞳眸愕然瞪大——脆弱的部位传来的湿热触感让幸运儿整个人都战栗起来,他无法理解奈布的行为,只能在对方再次逼近时用力紧闭双眼。
      
      然而对方错开了他的眼睛。唇瓣擦过额角向下来到耳垂,幸运儿在视野的一片黑暗中心跳如鼓,最后只听见了男人轻飘飘的一句“睡吧”,后颈袭来的疼痛便让他的意识蓦地中断。
      
      将软倒的身体抱在怀里,奈布·萨贝达选择性无视了周围或隐晦或昭彰的视线,抬手连通了挂在耳廓上的视讯器。在短暂的滋滋电流声平息后,他下意识看向对一切一概不知的幸运儿安静的侧颜,音色沉静:“……结果?”
      
      “啊啊——”视讯器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愉悦,“怎么说呢?直接送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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