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鏡 - 宇宙實驗　　01.


　　/我喜歡你。/

　　聲波訊號慢慢傳遞進發亮的觸角，帶著太空帽的人正在接近他，隔著發話機傳出來的聲音帶著幾絲機械式的雜音。

　　隔著厚重的頭盔，他看過去的只有黑色鏡面反射出的自己。

　　/可以在靠近你一些嗎？/

　　微弱的訊號又傳遞過來，他點點頭。

　　在看見太空帽摘下的那一刻，隱含希冀期盼的臉緩緩朝他接近，他試著張開手，但在即將觸碰到彼此時，氧氣的快速流失讓面前的臉從笑顏慢慢變得猙獰。

　　連指尖都尚未觸碰到，那雙朝他伸來的手就緩緩垂下。

　　又有一個失去靈魂的軀體漂流在宇宙汪洋中。



　　02.


　　在他初來乍到時，眺望著這個美麗星球，第一次萌生了一股──別那麼早侵略它吧？的想法。

　　學習並模仿人類，是在侵略地球以前必須要做的功課。他正在攝取知識量，讓自己更融入這個星球。

　　他將自己塑造成地球人喜好的樣子，唯一無法改變的，是頭上散發綠色光芒的角，看起來危險又美麗。

　　好奇的人類試圖接近他，嘗試獻出自己的愛意，而無論是假意還是真心，他都全盤接受。　　

　　他唯一無法正確解析的，是名為愛的情緒，這個名詞記載在宇宙辭典中有太多解釋，比所有多邊形更加難以定義形狀，可以脆弱易碎、又可以堅不可摧，毫無系統，也無法用任何單位來定義。

　　他接收更多愛意，用以實驗。



　　03.


　　在名為愛的宇宙實驗中，有了一個例外。

　　藍色頭髮的人類闖進這個宇宙，身上毫無任何裝備，只是盯著他。

　　「搞什麼，讓我出去這裡。」



　　04.


　　Kyo總是那麼說，自己是一個不需要愛的人類。

　　他還以為人類是缺乏愛就無法活下去的生物。

　　對方就這樣坐在病床前，瘦弱的手背有反覆注射的針孔痕跡，聯接著床頭的點滴，透明的輸液管就像是無形的鎖鏈，將他綁在這個名為醫院的牢籠。

　　不需要愛的人類，就好像花不需要陽光與水的滋潤，維持生命的，只是床頭那台不斷運作的儀器。



　　05.


　　在宇宙中，不需要依靠太空罩也能呼吸的人類，不喜歡他的接近。

　　「所以為什麼我得出現在這裡啊？」

　　「不知道──為什麼呢？」

　　「問你自己，別問我，這是你的腦袋。」

　　對方一邊說，依舊是非常不滿意的樣子，自從他出現在宇宙以後，總是不斷生氣，他連想撫平對方緊皺的眉頭的機會也沒有。

　　「你為什麼不需要這個？」

　　遺留在宇宙的太空衣飄了過來。

　　「我不知道。」他聳了聳肩，往更遠的地方漫步。「問你自己。」



　　06.


　　雨聲打在屋簷，滴答滴答的，與運作中的儀器發出的音頻形成一個規律，而床上的人卻因為這樣的聲音緊皺眉頭。

　　Kyo蜷縮著身體，枕頭緊緊的貼在耳邊，無法入睡的煩躁感讓他不斷翻著身。

　　像是終於受不了，對方撐起身體，看向坐在旁邊的自己。

　　「想點辦法，外星人。」

　　其實他也沒什麼辦法，但Kyo感覺很不舒服，所以他在腦中搜索著地球知識，突然想起了搖籃曲。

　　那好像是在孩子入睡前唱的歌，或許這時候用得到。

　　他唱了一些歌，終於看見對方的眉頭舒展開來，發出平穩的呼吸聲。


　　07.


　　「你今天唱得蠻好的。」

　　宇宙裡的Kyo這樣說，不似眉頭深鎖的表情，看起來柔和許多。

　　像是受到鼓舞，他有些雀躍的到他旁邊，小聲詢問：「我應該怎麼做才能讓你笑？」

　　「讓我離開這裡。」

　　「有這個以外的選項嗎？」

　　「一直看著一樣的星空很累，想點辦法改變吧。」



　　08.


　　偷一些隔壁星球的物種不是難事。

　　白色的病房被綠色的植物點綴，外星科技非常體貼的做了四季的按鈕，只要床上的人操控，就能變換成不同的模樣。

　　他看著對方把玩手中的藍色史萊姆，心情還算不錯的樣子，於是湊近討好：「你喜歡這些嗎？」

　　他感覺對方愣了愣，看著他好半會兒，才露出微笑的表情。

　　「蠻喜歡的。」



　　09.


　　宇宙多了一點裝飾物，充滿了花花草草。

　　「我發現只要我讓外面的你笑，這裡的你也會笑！」

　　「哦對，你現在才明白，還有我現在根本沒有很開心，卻要不斷維持這個表情。」他扯著非常制式化的微笑。「請問看夠了沒？」

　　他無視對方此刻的話，看著自己的雙手，忍不住想碰向對方，卻被快速閃過。

　　「不準摸我，你這是越級打怪。」

　　「我只是想試試看……」

　　「哦，我知道你想的了，你想碰我，你這變態──」



　　10.


　　床上的瘦小身軀顫抖著，來自換藥以後的副作用，新的抗生素會讓體溫變低、身體發冷。

　　即使被厚重的被子掩蓋著身體，對方依然不斷發著顫。

　　脆弱的目光朝著角落的他看了一眼，他就像是解開限制的大狗，跑到床邊聽著床上的人對他發出指示。

　　「躺到床上……」

　　他乖乖的將鞋子脫下，小心翼翼的掀開棉被，鑽到他身後的位置。

　　「抱著我。」

　　小心的環住小上他許多的身子，他努力的讓自己能發出一些溫度溫暖對方。一邊在對方的耳邊繼續低聲哼著一些旋律，好讓他緩解一些不適。

　　身體的顫抖趨緩，副作用隨著時間慢慢消退，但他們的擁抱卻持續到了天亮。


　　11.


　　「外星人也過節？」

　　Kyo看著櫃子上的巧克力，像是覺得好笑。

　　「其他人給我的。」

　　回答這句話時，能看見對方明顯變得僵硬的表情，沉默了很久，才讓他意識到Kyo很可能生氣了。

　　「你不開心嗎？」

　　「別拿別人送你的東西給我。」

　　我以為你喜歡。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因為連他宇宙裡的Kyo也不想跟他說話。


　　12.


　　「這東西還會再長出來嗎？」

　　「會的，只是需要一段時間。」

　　頭上的兩隻角，其中一個變成了一半，另外一半在對方的手上，形成了一種不對稱感。

　　他的角在對方的手裡，一下子被放在桌上、一下子被放在了抽屜裡，又好像不太對勁的拿了出來，最終被小心翼翼的放在枕頭底下。

　　「等我哪天沒飯吃的時候，會拿去賣掉。」

　　「哦，好的，如果能幫到Kyo的話？」

　　像是未料到他會這麼說一樣，對方盯著他好半晌，才默默地嘀咕一聲。

　　「說笑的，不會賣掉。」


　　13.


　　冬天來臨的時候，Kyo的病情隨著氣候加劇，原本還能與他鬥上幾句嘴，現在大部分的時間都需要帶著氧氣罩。

　　原本還有些紅潤的臉，現在幾乎失去血色。

　　他捧著外星植物，對於床上的人無法再好好欣賞他新布置的景色感到有些難過。


　　14.


　　「我有甚麼方法能幫到你嗎？」

　　宇宙裡的Kyo這時已經生動許多，他們坐在新建的宇宙咖啡廳裡，面對面，像是在討論什麼方法一樣。

　　「我不知道，畢竟你幫的不是我。」他說完以後，又思考了一下。「但好像又是我？什麼鬼，也太複雜了。」

　　「你別開玩笑！」

　　「說不定尋求你的外星同伴？反正可能有辦法吧，看你肯付出多少？」

　
　　15.


　　這幾天回去母星一趟，要等我回來哦──Ren。


　　16.　　


　　病房上標示著Kyo Kaneko的標籤紙被拿下，床鋪進行了大型消毒，迎來了新的病人。

　　康復的人總會出院，生病的人總會住進來，所有屬於他們的回憶都隨著漂白水一起被沖散，變回原本的樣子。



　　宇宙裡，他們一起待在駕駛艙裡，看著螢幕裡的Kyo換上休閒的衣服，帶著行李坐上了計程車。

　　「沒關係嗎，這樣你只能跟這邊的我講話了。」

　　副駕駛的Kyo吃著爆米花，含糊不清的說著。

　　他看著畫面中，對方的眉頭終於不再緊皺，戴上耳機，響起的音樂正是他錄下來的搖籃曲。

　　白色的外套口袋鼓鼓的，似乎散發出某種光芒一樣。


　　「沒關係。」他笑著說。


　　因為我已經知道愛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