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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ustyFl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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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写彰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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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ustyFl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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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彰冬,受过创伤的问题狗狗彰x 暂时寄养人冬,一些养狗狗和被狗狗养

    #彰冬
    akitoya

    狗不能吃巧克力说到白色情人节的回礼,冬弥还没想到要怎么办才好。
    虽然本人毫无自觉,但他确实出身良好、长相帅气、身材高挑,情人节时收到了数量超乎想象的巧克力。就算冬弥本人对甜味根本不擅长,出于礼貌,他也只能接受大学里各位仰慕者的礼物,然后堆在家里不知如何是好。
    扔掉的话,就太浪费送礼者的心意了,他绝对不是会草草辜负他人每一份努力的人。可他不吃的话就没有人会吃了——刚上大学时他就从家里搬了出来,为了逃脱父亲的掌控,他跟掌控了自己18年的父亲大吵一架,然后自己租下了位于大学边的独立公寓。非常大的面积简直不像给他自己一个人住的,但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租房经历,有家里无条件提供的经济基础(父亲看上去不情愿的样子,却好像更不愿冬弥去随便住在什么便宜又诡异的地段),稍微走点弯路也没什么。
    离开了双亲,就算他们的关系已经恶化了几年,突如其来的寂静和空旷还是让他有些寂寞。倒不是对家有什么过分的依恋,而是他发现自己离开了父亲规定的人生路线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朋友,也没有其他目标可以实现了。
    就像父亲所坚持的那样,他仍然就读音乐系,因为他对其他领域既没有探索过,也没有了解的机会和动力。每次接触古典乐,他的灵魂都有一部分在慢慢死去,无人发现,无人聆听。
    “找个女朋友没什么不好的。”某个试图让他一起去联谊的同学劝说,“你很受欢迎嘛,虽然你平时安静得有点烦人了,但女孩子都很喜欢这类型的耶。”
    “就是啊,青柳同学,你弹钢琴的样子好帅——”
    的确,找个伴侣没什么不好的,但他弹钢琴的样子…
    没有人意识得到他有多厌恶弹奏钢琴的自己,没有人看得到水面之下暗藏的深渊。他想说些什么,可就像以往那样,情绪凝聚成连自己都读不懂的波涛,他什么都无法表达。
    站在台下,透过观众睁大的双眼,他看见正在钢琴前窒息的自己。他扭曲的灵魂一片惨白,被过去束缚,没有未来,也没有爱。没有人愿意爱那样的自我,他无声地嘶吼,观众随着谢幕鼓起掌来,为他剖开自己而暴露出的、滴着血的痛苦喝彩,他的心中剩下的只有空旷的虚无。

    就算收到示好,那些巧克力都不是送给那个真正的“青柳冬弥”的。今日、今年他身边也将无人陪伴,也许未来会变得更好,但不是现在。
    冬弥叹气,倒不是说他不习惯独自一人。这样就好了,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任何人建立任何东西。

    接着,出乎意料地,他接到了同学小豆泽的电话。稍微有些内向的女孩是他为数不多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对谁都非常有耐心,好像在动物救助中心帮忙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你好,小豆泽同学。”
    “啊,青柳同学,突然来电打扰你了。”
    “没有那回事,请问一切都好吗?”
    “其实有一件想要拜托青柳同学的事,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听我说一下呢?”
    冬弥愣了一下,很少会有人来找他帮忙,而他平时受了太多小豆泽和其他同学们的帮助,于是他点点头。
    “当然了。”
    “是这样的…我工作的救助中心,有一只狗狗如果再不被领养出去,就要被安乐死了…我想,要是可以的话,能不能拜托青柳同学暂时照看一下这只狗狗呢?”
    暂时,只是暂时,她说,等真正有条件接纳他的合适人选出现,他就能去往永远的家。
    那只狗是在查处斗狗场时被发现的,那时的他尚且年幼却全身是伤,跟许多同时被救出斗狗场的同类一样,不断遭到重伤、缺乏营养和恢复的身体差点就挺不过医疗措施。在他的状况稍微稳定一点之后,他被成功领养出去了。
    不…不能说算是成功,因为领养人在不久后就把他退回了救助中心。
    接着是第二次领养,和相隔短暂的再次退回。
    其实,截止今日,那只狗狗已经被退回7次,要是再无法被谁收养,就不得不被安乐死、为其他狗狗省出必要的资源了。
    “他绝对不是无药可救的恶犬,只是没有一个有耐心的领养人愿意看到真正的他…如果我能当暂时领养人的话,我一定会救他,但我家已经有一条蛇和小杏了,这只狗狗跟其他的狗非常合不来…”
    大型犬,虽然还没长到体型最大的时候,但也需要一定空间来饲养。再加上对同类极端的反感态度,家里有另一条大型犬的心羽当然没办法把他带回家。
    “青柳同学对动物亲和力很强,而且又提过自己是独居,家里的空间很大,我想…能不能请你照顾这孩子三个月…不,两个月就好了,直到我们找到下一个寄养或者可以领养的好心人…不然的话,他会死的。”
    安乐死的时间是明天。
    如果冬弥不伸出援手,一个活着的、和他呼吸着相同空气的生命就会消亡。他无法坐视不管,大概没有人能坐视不管吧,他想。
    “没问题的,小豆泽同学,我很愿意。”
    心羽对他道谢,他礼貌地挂断电话。就算同意照顾没有地方可以去的狗狗,他好像也从未有过养狗经验,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陷入有些迷茫的真空。

    有时候他会这样,心脏像漂浮着一般,尝试过却无法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做,应该感受什么,对即将到来的现实、即将改变的生活做出什么反应才好。空旷的公寓只有他一个人无声地存在,感情像沉闷的空气一般无法流动,沉淀在冰凉的地板上。
    接着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心羽发来的短信。
    内容是一张照片,橙发的狗蜷缩在巨大的笼子里,似乎是睡着了。看起来相当年轻的脸庞,大概也只有人类刚上高中那么大的年纪。衣着有些简陋,却也是救助中心能够给予的极限,面部戴着皮质防咬口罩,想必不太好受。
    没错,他面对的是现实的、无比鲜活的生命,而且如果没有他,这个生命就会在明天彻底消逝。
    他所看到的,是自己决定扛起的责任。
    他自我决定的、第一份有着生命重量的责任。无论他再怎么迷茫又找不到方向,在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也应该振作起来,想起自己应该做的事。
    无法自知的感情大概是迎接新家庭成员的欣喜和紧张,还有初次萌生的青涩责任心。能够这么快意识到自己应该如何“感觉”,大概也是拜这只即将到来的狗狗所赐,冬弥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小狗的面部。
    在他的脖子上,项圈刻着的名字是“彰人”。
    “彰人…”他轻声念出陌生的名字,但是大概之后就不会陌生了。这是他有生以来照顾的第一只狗狗,对方在濒死时被人拉了回来,又已经被抛弃了无数次,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好好对待彰人、对彰人负责的,他沉默着发誓。
    那么,他得立刻去买狗狗用品回来才行。

    心羽开着父亲的车,把那只颜色像火焰一样的狗狗带来冬弥家的时候,冬弥感觉自己比彰人还紧张。
    不,是他压根观察不到彰人的脸才对。年轻的狗低着头,仿佛已经熟知自己的命运,也不想再反抗了,进入公寓就走去客厅的角落里抱膝而坐,无视所有人的话语。
    心羽放下牵引绳,对冬弥抱歉地笑了。
    “我身上有小杏的味道,所以他一直不太喜欢我…但是青柳同学不一样,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谢谢你,小豆泽同学。”
    “不,是我要谢谢你才对。彰人有些…行为上的问题,但绝对不是坏狗狗,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请务必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们这边也有专业的兽医可以解答疑问。还有,要是你出于任何原因,无法收留他的话,也请不要迟疑地告诉我,我们都理解的。”
    “非常感谢,但我已经决定好要对彰人负责了,不会突然把他送回去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心羽对他笑了笑,“真是帮大忙了,如果你需要狗狗的食物或者是用品的话,我家也可以提供…”
    “没关系,我的预算很充足。而且如果可以帮上忙就太好了,这也是非常宝贵的经验。”
    少女欣慰地看着他,随即就不再打扰,对冬弥说了再见。
    “彰人也拜拜哦。”她弯下腰打招呼。
    狗没有回应,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就这样隔绝了自己周身的一切。

    过大的公寓里,再次只剩下一个人的脚步声。
    没有养狗经验,但是冬弥熬夜读了非常多的宠物养育书籍。他走近彰人蜷缩的角落,单膝跪地,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高大。
    这时他才看到,彰人警惕地瞪着自己的,那双锋利的绿色眼睛。
    “你好,彰人。”他轻声打招呼。
    回答他的只有低沉的咆哮声,本就没有立起的耳朵向后紧贴着头发,彰人小幅度张开了嘴,防咬器下白色的牙齿锐利无比。

    他读过关于犬类的书,抚摸过路上遇见的狗狗,真正碰到威胁着他的大型犬却还是第一次。能够咬碎自己骨头的掠食者对他展露獠牙,即使是常见的犬类,他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但害怕是没有用的,他不能害怕自己要帮助的狗狗。就算彰人对他咆哮,却还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抱紧了自己的双膝。
    “没关系的,彰人。初次见面,我叫青柳冬弥,是照顾你的人,这段时间请你多关照了。”
    他不知道彰人的理解能力有多好,大多数犬都可以跟人类交流,但有些的智力更加偏向他们四腿着地的先祖。长得像人类,却很多时候理所当然地、无法获得人类一样的地位,这就是犬类的矛盾之处。
    他也不知道,很少有人这么正式地跟狗介绍自己。
    “这是我的家,我希望你能自由地生活。如果你想要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尽量满足的。有什么不舒服也是,我想尽我所能让你开心起来。”
    灰色的眼睛映出镇定的感情,像低温的水流。
    彰人仍在低声咆哮。
    他大概很不信任人类,冬弥想,不过这也不是退缩的理由。彰人受到过非常残忍的对待,他必须有点耐心。
    “那么…我可以摘下你的面罩吗?你不用在家里戴这个,项圈也是…”
    他伸出手,彰人警告似的,紧紧盯着那只靠近他的、白皙的手。逼近他脖子时,彰人的向后紧贴的耳朵抖了一下,冬弥差点觉得自己真的要被咬了。
    攻击没有发动,彰人的指甲陷入裤子的布料,大概还有在那之下的皮肤。那双眼睛闪烁着迫切的攻击欲,出于自卫,出于极端的不信任感。
    但最终还是没有进攻,不是吗?
    冬弥的指尖有些颤抖,却很快找回了片刻的镇定。他解开项圈的搭扣和防咬器繁复的锁,那两个沉重的拘束装备掉在地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彰人像是被刺激到,突然加重了咆哮,抬起手推开了冬弥的手臂。本以为自己会被推倒,冬弥皱着眉闭起眼睛,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彰人意识到束缚着自己的东西已不存在了,似乎恢复了些许理智,沉默地蜷缩回了他的角落,不再咆哮,却还警惕地瞪着冬弥的存在。

    是好的开始吗?冬弥不知道。他没有养过狗,更没有照顾过经受创伤的大型犬。但就像练习音乐,他们的关系要建立在无数次交流和磨合上,他必须学着如何与对方沟通,重复、再重复,直到获得信任为止。
    他是个单纯的人,所以也相当单纯地坚持自己的责任。

    “我帮你准备了晚饭哦。”
    冬弥弯下腰,轻声对从进入家门就蜷缩在角落里的彰人说。
    对方今天大概还没有吃饭,也没有喝水,但从今以后就再也不会过缺少食物的日子了。他不知道彰人喜欢吃什么,所以准备了两三份不一样的食物,不同品牌的狗粮或者是新鲜的生肉,放在餐桌、客厅和厨房,让彰人选择喜欢的进食场所。
    如果他就此知道彰人的进食习惯,也许之后就可以让彰人每天都吃喜欢的东西了,起码他是这么想的。
    可彰人没有理他,也没有去吃饭的动作。
    冬弥准备的东西,直到深夜、直到他不得不去睡觉,都没有被碰过一点。

    冬弥不是早起的类型,但他昨晚的睡眠质量并不高。总是担心着客厅的彰人有没有吃饭喝水,他度过了相当困难的一晚。
    ——非常糟糕,狗粮和生肉都没有被动过,彰人早就醒了,缩在角落,紧张地看着刚出房间的冬弥。
    冬弥也给小狗准备了空着的房间和放在各处的狗狗床垫,但彰人不仅没有去探索,还对柔软温暖的沙发与专用床垫没有任何兴趣。
    缺乏信任,彰人什么都不愿尝试。

    如果自己理解他在想什么就好了,冬弥换掉已经不新鲜的生肉,这样的警惕一定有源头可循,要是自己能明白就好了。床垫什么的比起拒绝食用维持生命的肉类来说不值一提,要是彰人继续不吃东西,不仅对身体恢复没有好处,还会有生命危险。
    他重新把新鲜的肉类放在离彰人很近的地方,慢慢放低身子,去接近防备着他的少年。
    “彰人,这个很安全,你可以吃的。”
    没有回音,彰人只是盯着他,做好了咆哮的准备。
    “…那我带你去各个房间里看一下好吗?这是你的新家,你可以到处走走,睡在哪张床上都可以。”
    仍然是一片寂静,彰人耳朵和尾巴上的毛逐渐立起,是焦虑和警惕的迹象。
    “不喜欢我过来也没关系,我今天会去上课哦,直到下午才会回来,所以…请务必吃点东西,你一定也没有睡好…”
    回答他的是“呜呜”的低沉咆哮声。

    看来对方真的——真的非常不信任人类。
    杯子里加满了纯净水,放在桌上。各个房间里都放置了一些能吃的东西,狗狗玩具和零食也被放在能够拿到的地方,高中生的年纪大概会喜欢球和比较耐咬的玩具;冬弥把自己的衣服和沾有味道的个人物品收在卧室,让彰人尽可能少得接触到让他不舒服的诱因,才有些不舍地去上课。
    “我走了哦,请一定要吃点东西,我很担心你,彰人…”

    房间里再次一片寂静。

    温柔的声音,几乎有点傻的自我介绍,那个人与彰人相处过的其他饲养者都不一样。
    没有试图抚摸他、用大声到令人难受的声音呼唤他,或者期待他做出什么狗狗一样的反应来娱乐自己。对方平静且坚定,就算命令被拒绝、食物被浪费,也没有露出沮丧的情绪来指责他。
    彰人并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他仍然不信任所谓“青柳冬弥”,但他也许可以小心地到处看看——既然已经没有人跟他共处一个屋檐下了。

    冬弥回家的时候,看见的是依然没有被动过的狗粮。他更加担忧,却发现橱柜里的曲奇——母亲为了安慰与父亲吵架的自己,特别制作的小饼干,被锋利的东西撕开了包装,一打曲奇被吃掉了一半。
    就在他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看到橙发的少年正在厨房,拿着他情人节收到的巧克力,好像很感兴趣地闻着。
    “那个不行…!”他慌乱地去阻止,稍微提高的声调让彰人耳朵和尾巴上的毛再次立起,转身后相当警觉地瞪向他。
    面对着他的,是彰人口中露出的尖牙。
    一般来说,普通的中型犬最大也只能长到现在彰人的大小,但彰人还有很多成长的余地。冬弥从来没有被那么大的狗威胁过,没有项圈,没有止咬器,他的脖子下一秒就会被咬住,人类的求生本能让他后退了一步。
    “那个是巧克力,对你是有毒的,可以放下吗…?”即使如此,冬弥还是柔软地请求着,让彰人知道他并没有恶意。
    “…你喜欢吃甜食吗?这个给你,是我母亲做的曲奇,你之前尝了一点,对吧?很好吃吧,我母亲只有在特别的日子才会下厨,也是我最喜欢的食物,可以用来换你手上的巧克力吗?”
    彰人好像也无意维持对峙状态太久,于是他第一次对冬弥的话语产生了反应。
    他轻轻把巧克力放在厨房台面上,然后还没修剪过的利爪抓住了冬弥递来的小饼干包装。
    “太好了,彰人…”冬弥擦了擦冷汗,对方终于有回应这件事,大概是开心的。

    然后他尽快扔掉了家里所有的巧克力,全部都是情人节收到的礼物。
    女孩子们的好意被扔进了垃圾桶,冬弥也非常过意不去,但为了彰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注定与情人节无缘,命运也不想让他寻找什么女朋友,倒不是说他绝望地在等待别人的陪伴。

    彰人比起狗粮来说更喜欢生肉,比起生肉更喜欢甜食。
    他没听过狗喜欢甜食的故事,也没有一本书写过狗会吃曲奇,但经验出自实践,也许他应该做出一点更适合犬类吃的甜品。
    ——生肉也是趁冬弥睡觉之后才吃完的,彰人从不在他注视时进食,也许是对他不信任的表现。
    这也没关系,只要彰人能正常吃饭,他不在场也无所谓。

    因为没有目标,所以他仍然在练习钢琴。
    说着讨厌古典乐,不想被父亲安排而度过一生,实际上离开了至今为止唯一了解的事物,他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
    为了学业和逃避自己心中空无一物的事实,他必须要继续练习钢琴才行——空洞地、麻木地、自我厌恶地按动那些琴键。
    而这次,他在家开始弹奏时,却听到彰人大声的咆哮。他冲向客厅,发现橙发少年缩在那个角落里,几乎是恐惧地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耳朵完全贴向发梢,威胁着、恐吓着制造出那个声音的人。
    “怎么了,彰人?”
    他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一点。
    “彰人…?”
    彰人的耳朵随着他的声音稍颤,绿色的眼中,瞳孔收缩成进攻的信号。
    就算再迟钝,冬弥也该发现了——彰人不喜欢很大的声响,他对声音太过敏感。
    东西坠地的声音、稍微提升的说话声,还有钢琴的音符,无论是什么稍大一点的声音都能让彰人进入过度敏感的警戒模式,随时都会攻击潜在的威胁。
    冬弥不知如何是好,他俯身,希望自己轻柔的动作能够安抚爆发的彰人。他跪坐下来,双手放在地板上,让彰人看到他什么都没有拿,然后慢慢接近可能在害怕着的小狗。
    “没关系的。”他低声安慰。本就柔和的声音太过轻细,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吐出的气流,如果听力差一点,他也不会听到自己的声音。
    彰人咆哮,喉咙里传出危险的警告。
    “彰人…没关系的。听我说,让声音响起来是我不对,对不起哦,我不能好好理解你…真是对不起。”
    他看着彰人的眼睛,就算对方再失去控制,也不会轻易退缩吧。

    彰人只记得那是非常温柔的嗓音。
    跟其他声音不同,是温柔到让人快要哭出来的话语。
    没有指责,没有吼叫,不会因为他拒绝说话、莫名其妙发怒就对他生气。
    有这样的声音在,有…“青柳冬弥”在,他第一次能够如此快速地找回平静。脖颈上的刺痛不见了,他的痛苦随着流水一般的声音,逐渐消失在麻木的皮肤上。

    为什么呢?
    他不知道,他没有从任何人、任何同伴那里学到过。
    他不知道。

    他和彰人的关系没有进展,冬弥想。
    已经一个月了,他对彰人伸出手时,后者还是会露出尖牙,阻止冬弥碰到自己。他为了彰人能够安心吃饭,或许好好睡一觉,每天以“我要去上课了哦”的理由在上午离开家,快到晚饭时才回来,无论他有没有课。
    彰人不信任人类,他也不清楚要怎么建立信任才好,但彰人需要在安全区进食和休息,这是更加迫切的事。也许两个月实在太短,无法让彰人相信他,大概只有真正的领养人才有时间与彰人发展更深层的关系,也许冬弥终究什么也做不到,无论是真正对某个生命负责,还是陪伴任何人。
    彰人还是对声音格外敏感。他无法开电视,或是外放带音频的文件,甚至是练钢琴。不过一个月没能练琴却让他痛苦的时间大大减少,他不必忍受自己非得弹奏琴键的折磨,想起父亲打压的言辞,他出于意料地感觉…更自由了。
    也许“彰人害怕声音”只是他继续逃避练琴的一个借口,这样的话,他觉得自己就太卑鄙了。但他空白的生活也算是有了一个古典乐之外的重心,就算那个重心似乎并不想看到他,而且大概没有他会活得更好。
    是这样吗…?冬弥第一次拼命为了谁负责的努力,就这么残忍的失败了,因为对方并不需要他。
    要说完全不伤心是不可能的,冬弥无法自制地感到沮丧,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他可以在夜晚偷偷擦掉自己挫败的眼泪,可以在明明不用离开家的白天坐在学校图书馆里发呆,然而他不能放弃,这是他第一个责任,他不能放弃尝试,也不能让彰人看到他的软弱。
    他纯粹到会坚信无意义的努力也有成功的一天,纯粹到不会去想放弃的可能性。

    “我今天也会去上课。”他背起包,对着看向他的彰人笑了笑。
    彰人像往常一样安静,但他好像张开了嘴,却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没关系的,我会晚饭的时候回来,会给你带小蛋糕的。”冬弥笑着轻声告别,然后慢慢关上了门,不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声音。
    彰人还是没能说出任何话语。他闭上嘴,因为年幼迟迟没能立起来的耳朵垂下,好像有些失落。

    “青柳同学!”
    认识的女孩子叫住了正在校园里漫无目的站着的冬弥。
    “啊…你好。”他稍微有些惊讶,然后礼貌地打了招呼。
    “白色情人节的回礼,你准备了吗?”
    这个时候,冬弥才想起来,已经白色情人节了。他必须得回礼才行,而且如何回礼的方法,自己烦恼很久了不是吗?
    但他已经完全忘记了。
    因为彰人,因为他为了彰人的事情忙得无暇担忧细致的人际关系。
    他的情人节,和白色情人节,就这样在脑海里溶解得什么都不剩,消失在烦恼且繁忙的日子里。

    彰人对声音过敏时,他会按照相同的方法去安抚——跪坐在地上,靠近不安的大型犬,然后轻声呼唤对方、让彰人知道一切都好,一切都是安全的。这动作从来没有失效过,大概也是他与彰人唯一的情感连接。
    他不清楚为什么彰人对声音那么敏感,恐怕之后也要带着未知活下去,可他在意想不到的时刻得到了问题的解答。
    “青柳同学,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带着彰人来我们这边的兽医检查一下之前伤口的愈合程度。我会开着爸爸的车去接你们,所以不用担心路程!”
    心羽发来了消息,就算彰人看起来并不情愿,必要的检查还是不得不做。
    出门的话就要戴牵引绳和止咬器,毕竟彰人是大型犬,这是平常的规定。冬弥第一次把止咬器放在彰人面前,后者对他呲牙。
    “抱歉,但是出门的话必须要戴…”
    彰人不确定地看着他。
    “我会给你买甜点的,好吗?回家之后就可以吃了,所以稍微坚持一下?”
    彰人好像没有办法抵抗如此柔和的声音,他默许冬弥的靠近,却发现冬弥的动作就像他的嗓音一样温柔。
    轻轻触碰着他颈部的,柔软的手。
    从来没有人如此碰过他,没有人在乎那些束缚会不会勒紧他的皮肤,也没有人会在戴好之后夸奖他的配合。
    有满怀恶意伤害他的,也有大概是善良的无心之举、没有考虑到他的,但他会咬接近他的所有人,只有…只有冬弥是例外,他不想对这双手露出牙齿。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会觉得这双手触碰自己,大概也不错吧。

    兽医的等待区几乎坐满了人和他们的宠物,因为心羽说彰人跟同类合不来,所以冬弥还有些紧张。
    他能感受到牵引绳传来的拉力,还有彰人看向其他犬类那种尖锐的眼神,于是冬弥挑了个尽量远离所有人的座位,跟彰人一起等待。
    就算这样,小小的犬类——看起来像是初中生的样子,摇着尾巴跑向了他。
    “抱歉,他真的很想让你摸一下。”犬类的主人歉意地笑着。
    “…因为青柳同学太受动物欢迎了,是小鸟都会停在你手上唱歌的类型。”心羽弯起嘴角,“真羡慕啊。”
    冬弥有些惊讶,但他一般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更何况是期待着他抚摸的小型犬。他伸出手,拍拍对方的头,小型犬的尾巴飞快地摇着。

    彰人瞪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狗,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
    他不知道被温柔触碰的感觉,但是冬弥的手光滑又柔软,落在皮肤上很舒服,他不想让其他的狗也感受到一样的温度。
    ——真的那么舒服吗,被冬弥抚摸的感觉?
    人类的触碰只能带来痛苦,他不喜欢能够被人伤害的感觉,但是冬弥…不像是会伤害他的人。
    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会的,反复受到创伤的内心如此告诉彰人。
    但如果自己真的对冬弥没有一点期待,为什么会如此的…想要杀死那只被冬弥抚摸的狗?
    在冬弥的抚摸下,开心地摇着尾巴的那只狗,他想要冲过去,把对方压在地上,用牙齿咬开那玩意的气管。没错,冬弥只有他,只关心他,起码他的本能是这么喧嚣着索取的,其他的同类想要分走属于他的关爱,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是还不行,冬弥拉着他的牵引绳,他戴着那个自己憎恨的止咬器,把那只小狗和自己的牙齿隔开。他也无法再看冬弥笑着抚摸其他狗的画面了,不知为何,他的心脏扭曲地疼痛,难以形容的沉重感聚集在胃里,他想要结束那欢乐到荒唐的画面,他想把无由来的愤怒发泄在愚蠢的同类身上。
    那是什么情绪?他从未体验过,就像挣脱牢笼的野兽,在他灵魂深处怒吼着,撕咬他跳动的心脏。
    ——也许他也想要。
    在无数次对试图碰他,甚至只是试图接近的冬弥低声咆哮之后,也许他也想要那么温柔的肢体接触。
    冬弥每天都会离开家,傍晚时才回来,一开始他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但他已经逐渐开始觉得不够了,不是吗?冬弥在他身边的存在一点都不够,冬弥的声音,冬弥坐在地板上,温柔看向他的身姿,也许他只是想让冬弥稍微陪他一会而已。
    但是他说不出口。
    他惧怕失望,怕被拒绝,怕未来的伤害,于是他只能先一步拒绝别人的靠近,先去伤害所有抱着恶意、或者不可信任的人。
    他说不出口。

    “抱歉,我家的狗不太喜欢其他狗狗。”
    意识到彰人逐渐爆发的攻击性,冬弥郑重地道歉,然后请求对方的主人带着狗稍稍远离。他立刻转头查看彰人的情况,却发现彰人正不加掩饰地盯着自己,并没有太过留意远处的同类。
    “刚才让你不舒服了,你不喜欢其他的狗离你太近吧,对不起哦。”冬弥轻声说着,然后举起手,好像要摸摸彰人的头。
    彰人闭上眼,相当紧张地等待着,连耳朵都向后贴去。但是柔软的触摸并没有到来,他等了一会,才发现冬弥收回了手,抱歉地对他笑。
    “对不起,彰人,我不会再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了。”
    他的心脏瞬间变得太过沉重,只能无声地坐在冬弥身边,寻找着弥漫在空气中淡淡的、冬弥身上洗衣液的香味。

    “恢复得很好。”医生给出结论,彰人不爽地看着他。
    “比上次来的情况好很多,但是虽然背上和脖子上的伤口早就愈合了,以后还是会留疤的,用点药会好很多。”
    冬弥突然非常愧疚,他根本没有检查过彰人身上的伤口,或者说根本没有机会检查。彰人不允许他接近,大概也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伤处,因为他还没能获得信任,因为他大概是个不合格的养育者。
    “真的好很多了,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还很小,营养不良,受到了严重的致命伤,我们都以为他要挺不过去了,但是现在…”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医生?”
    看着冬弥担忧的双眼,医生点开系统中的电子病历。

    彰人是从斗狗场被救出来的。
    就算他从来没有谈起过那段生活,残忍的记忆仍然烙印在他的大脑和身体上,大概永远也无法抹去。
    没有像样的食物和住所,所有孩子与成年犬一起住在肮脏的铁笼中,铁丝割破了他的皮肤。他从惨叫和咒骂之中学习语言,在铁锈和干涸的血迹上寻找可以食用的东西。
    新鲜的食物是奢望,每天洒进牢笼的只有便宜的、大多时候甚至变质的狗粮。他吃不饱,大家都吃不饱,直到有人因斗狗留下的重伤,或营养不良死去。
    那个时候,尸体就变成了新的食物。
    稍微长大一点的狗就会被送上场打斗,没有医疗,因为没有为他们花钱的必要。彰人每次都能勉强活下来,他知道自己的对手也只是在争夺一个活着的机会,可他没办法把生命拱手让人。
    他也不明白跟任何人建立感情的意义,在他的世界中没有那种东西,每天见到的同类只有成为敌人和食物两种选择,他不喜欢同类,血腥味让他恶心,他再也不愿见到让自己受到伤害的东西。
    他只是想活着而已。

    “很多同一批被救出来的狗都没能撑住,不久之后就去世了。但也有恢复良好,却因为从小缺失的社会化教育而领养不出去的狗,彰人有你照顾真的很幸运啊。”
    冬弥想礼貌地微笑回应,可他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彰人的经历比他想象中更糟糕,从小就被家人保护着长大的他,怎么可能理解彰人的处境呢?如果是他生在相同的地方,一定连活下去的勇气都不会有,所以彰人…彰人比他坚强太多,彰人值得更好的对待。

    他询问关于声音敏感的事,希望获得一些解答。
    “这样啊…”医生沉默了一会, “大概是以前被长时间戴过电击项圈,很多类似处境的犬类都会有相同的症状,因为电击项圈不仅会对自身的声音起反应,还会被环境声触发…”
    自己不能说话,甚至连身边有一点响动,他也会被无情地电击。
    所以彰人才不喜欢任何发出声音的东西吗?电视,钢琴,手机和电脑,提升的音量只能让他想起曾经受过的伤害,电流带来的剧痛还留在脖颈上,变成伤疤,变成永远摘不掉的电击项圈。
    冬弥看向彰人,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很想摸摸彰人的头,或拥抱他从苦难中幸存的狗狗,但彰人不喜欢那样。
    难道他真的…无能为力吗?
    “抱歉,我没有早点意识到…”
    “没关系,很多经验充足的人也不一定想得出原因。不过连说话大声都不行…很难吧?倒不是没有治好的例子,可专业人士都觉得很难就是了。”
    是吗…自己果然一点都不合格。彰人需要的不是自己摸索着建立的全新生活,而是更加专业的疗法和康复训练,冬弥沮丧地低下头。
    “你也已经做得很好了,在家都保持绝对的安静?没有几个领养人能做到这个地步。-而且他从进入这个房间就一直看着你呢,他不会对其他人这样依赖的。”
    依赖吗,彰人对他?
    冬弥突然看向彰人,眼里闪着什么希望的光,而彰人的目光刚好与他相撞。在那一瞬间,彰人第一次脸红了,刻意地移开视线,尾巴摇晃了一下。
    “彰人…”
    “总之,不说话的原因大概是以前留下的心理创伤,好好引导鼓励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
    冬弥点点头,与医生最后致谢道别后带着彰人离开了诊疗室。

    有些药,是要涂在彰人背后的伤口上的。
    处方上写着洗澡之后涂,但冬弥根本没有跟彰人一起洗过澡。不过为了彰人能愈合地更好一点,冬弥也必须要负责才行。
    “彰人,今天我帮你洗澡可以吗?”他俯身,凑近了垫子上的彰人。
    虽然还住在令人觉得安全的角落里,但起码彰人愿意睡他买的垫子了,冬弥有些开心。
    彰人沉默地看着他,眯起眼睛。
    “因为要涂药,我会小心处理的,好吗?”
    柔软的话语让彰人的耳朵抽动了一下。
    让冬弥一起进来洗澡,果然还是…他不太想要同意,但冬弥眼中又流露出那种他无法拒绝的温暖。
    于是他再次默许了冬弥小心翼翼的接近。

    洗澡从来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在铁笼里,唯一与洗澡相似的东西是偶尔淋在他们身上的冷水。很危险,如果伤口被弄湿,就会变得像要腐烂一样红肿。
    虽然冬弥家的浴室要好很多,他还是不太喜欢水。
    他脱下上衣,冬弥站在他身边,尝试花洒的水温。
    水的声音令他焦躁。
    水声,冰水,下雨,疼痛的伤口,铁锈味的污水流进嘴里,弄脏了头发和皮毛。
    他的皮肤很冷,污水沾在他的伤口上,后背和脖子持续传来不妙的刺痛,他已经忘记身体上没有疼痛是什么一种感觉了。
    四周的同类太吵,水声太大,他的电击项圈会灼伤他的脖子。神经似乎要被撕裂了,声带和气管收缩,无法发声,无法呼吸,他好痛。
    “你还好吗,彰人…?”
    冬弥伸手,轻轻触碰他的后颈,那里还遗留着反复电击过的伤痕。
    只是一瞬的触碰,足以让彰人脑中所有的地狱卷土重来。
    氧气无法进入痉挛的气管,所有神经爆发出反射性的剧痛,他要被伤害了,是电击还是人类的手,他不知道,但不会有好结果,他绝对不要…
    冬弥尚未做出任何反应,脑内处理不了在那几秒间内发生的事。
    他看到彰人的耳朵迅速向下压去,毛发立起,喉咙里涌出低吼,比他见过的每一次都更激烈。他本能地抽回手,试图遮盖住容易受伤的面部,但已经晚了,彰人回过头,咬住了他的手臂。
    尖牙刺破了他的皮肤,咬进他的肌肉,轻而易举地让他的血液渗出,滴在浴室潮湿的地板上。
    “啊…”冬弥痛呼。
    他从小就很怕疼痛,怕到不敢去往容易受伤的高处,只要保护好自己,一切疼痛就不会发生。
    可现在,他手臂上的痛觉神经燃烧起来,他的视线立刻被泪水模糊,他甚至没那么想哭。
    彰人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快速松开咬紧的牙,退去浴缸旁,大口喘着气。他的耳朵仍向后贴着,尾巴示威般地翘起,但瞳孔中的野兽正在退缩,他慢慢恢复着清晰的理智。

    冬弥看向自己的手臂,牙齿造成的洞深得可怕,然而他必须给彰人洗澡上药才行。现在没时间让他为了一点小伤停滞不前,这不是彰人的错,彰人经历过更糟糕的事,是他…是他又采取了错误的接触方法,他应该更顾及彰人的感受。
    “…我去处理一下,等我回来。”
    他轻声说着,快步走出浴室。

    …他都做了什么啊。
    就算气管不再收缩,彰人也觉得呼吸困难。他靠着浴室的墙慢慢坐下,嘴里无法消散的是冬弥鲜血的味道。
    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啊。

    洗澡非常顺利,冬弥对手臂简单包扎,戴上长手套以便防水,然后帮彰人清洗了后背。后者低着头,不再有什么拒绝的表现。
    帮彰人上过药之后,还在作痛的咬伤让冬弥不得不打车去急诊进行更细致的处理。彰人盯着他走出门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那大概是他的错觉。

    他回家打开门的一刻,彰人正在门边等着他。
    没有语言,橙色的耳朵向下垂着。看到冬弥的身影,彰人的尾巴摆动了一下,接着也沮丧地垂在地板上。
    “抱歉,彰人,我刚才吓到你了。”冬弥虚弱地对他笑,弯下腰,看向彰人一刻不停盯着他的绿眼睛。
    “下次上药的时候我会小心的,今天彰人已经做得很好了。”

    然后…就没有更多言语了。
    天色已晚,冬弥也稍微有点累了。稍加洗漱后,冬弥一如既往为彰人留了一盏夜灯,对客厅的彰人轻声说了晚安,回到自己的房间。
    伤口还在疼,他蜷缩在床上,把手臂放平,让温暖融化他的痛楚。

    想要触碰,想要被抚摸。
    想被那个柔软的声音夸奖,想独占流露温柔的手。
    但是为什么,他会无情地咬上去呢?
    彰人不知道,也无法原谅自己失控的情绪。在沉寂的夜晚中,他本该冷静下来的心脏忽然变得不安,冬弥讨厌自己该怎么办?他再也不会被抚摸了,他第一次想要对谁显露出好意,却被自己彻底搞砸,他该怎么办才好?
    他在客厅四处寻找着沾有冬弥味道的衣物或抱枕,试图让自己焦虑的内心平静下来,可他找不到,冬弥把私人物品全部收回了卧室。
    那扇紧闭着的门后,有他最想接近的东西。
    但是他无法接近,不知道怎么接近,不知道怎么诉说。
    就这样,加速跳动的心脏慢不下来,他把额头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喉咙发出几乎没有人能听见的呜咽。

    冬弥醒来后打开卧室门时被吓了一跳,彰人把垫子从角落拖向门边,就在他的门前睡着了。
    感觉睡得非常沉,所以冬弥认为自己不要打扰他比较好。一般来说彰人会比他更早醒来,可能昨晚彰人也没能睡个好觉吧。
    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守在他门前的小狗,却想起自己的确不应该随便接触受到过创伤的彰人。
    他收回手臂,站起身,轻声地进行出门前的准备。
    彰人的耳朵晃了一下。

    手机震动,他坐在卧室的床上,接起来自心羽的电话。
    “小豆泽同学。”
    “青柳同学,非常感谢你这两个月对彰人的照顾,既然时间已经到了,我们也不好意思继续麻烦你…下一个暂时寄养人已经找到了,你随时都可以把他送回来。”
    已经两个月了吗?冬弥感觉全身冰冷。他到底还是没能尽到任何责任,没有建立信任,彰人甚至没有跟他说过话。但他才刚刚开始了解彰人的一切,时间就已经在逼迫他告别了。
    “下一个寄养人…是、是有经验的人吗?会对彰人温柔吗?彰人他…不喜欢很大的声音,连电视和手机铃声都不可以有,也不吃狗粮,只吃生的肉,还有…他喜欢甜食,新的寄养人会给他买吗?”
    他的言辞破碎了,鼻腔很酸,最后连自己也不理解断断续续的话语。
    冬弥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只是寄养的狗狗投入太多情感,可他已经习惯彰人的存在了。就算一直在受挫,一直收不到任何回应,他也希望自己做出了一点点改变,在那从出生起就经历地狱的心中留下一点点温暖,哪怕只是可以忽略的、没有人看得到的微弱烛光。
    “放心好了,青柳同学…对方很有经验,会好好对狗狗的。”
    也许他把彰人交给更专业的人比较好,他不是个合格的饲养人,连狗狗的品种和饮食习惯都要连夜读书学习。他不清楚要怎么跟彰人接触比较好,如果是比他更有经验、对犬类心理和医疗更熟悉的人,一定不会让彰人将自己隔绝在角落里两个月,也从来不在他人面前进食的,也不会让彰人难受到不得不去咬人来制止他的行为,他缺乏经验的错误没必要让彰人来承受。
    “可是,彰人…”
    “彰人会过得很好,但如果你喜欢他,继续留下他也可以,我只要跟下一个寄养人解释一下就好…”
    冬弥沉默了,他不能让自己太过自私,为了满足自己“想要做出改变”的私心,把彰人留在他不喜欢的地方。
    “我知道了。”他艰难地说,“请让我考虑一下,小豆泽同学。”
    “没关系,谢谢你照顾了他那么久。”

    冬弥放下手机,时隔两个月,再次陷入看不到边界的真空。手臂在痛,心跳时激起的寂寞和挫败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事。
    他又要独自一人了,在这间空荡的公寓里,在没有任何人等候他的未来中。
    他的心漂浮在空中。

    然后,他的卧室门被打开了。
    是彰人,虽然看不出那张年轻的脸上有什么表情,但总觉得很伤心。
    “你要把我送给别人吗?”
    低沉的声音,从很久、很久没有使用过的喉咙里流出。
    冬弥睁大了眼睛,他从没听过彰人的声音,更没想过会有彰人主动对自己开口的一天。
    “彰…!”
    “冬弥…”
    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对方的口中。
    “对不起,冬弥。”
    彰人的耳朵彻底垂下,尾巴也没有摇动的迹象。他轻声呼唤着冬弥的名字,靠近了冬弥就坐的地方,单膝压在床上,长着利爪的手去抓起冬弥的手。
    他不知道怎么道歉比较好,从来就没有人需要他道歉,犯一次错就足够决定他的去留,他没有学会道歉的机会。
    他的确咬了冬弥,所以冬弥要把自己送走。
    彰人知道自己不是一只好狗狗,浪费了那么多冬弥给他准备的食物,对冬弥咆哮,不仅没有守护过冬弥,还意图主动伤害。冬弥对小型犬那么好,大概也会更想要一只没有侵略性、随时都会开心地凑过来的小狗。他的机会已经用完了,就算他再想待在冬弥身边、待在这个家里,他也一定会被赶走,被抛弃,去往下一个根本不会理解他的地方。
    他想要留在这里,他想要冬弥温柔对他说话,因为冬弥一直、一直坚持陪伴他,无论他有多过分,无论他的创伤把他带到哪个地狱。
    他想要留在这里。
    冬弥的眼泪和血的味道融化了他的心,如果他不好好道歉,如果他不让冬弥知道,他已经不会再带来伤害了的话,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冬弥了。他跟被关在笼子里、为了生存而只想着咬死谁的狗不一样,他有无论如何也要得到的温暖,连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也要抓住,他不愿被带离这里,去往他不熟悉,也不想信任的地方。
    “彰人…?”
    他抓住冬弥的手腕,把那只手慢慢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敏感的皮肤遍布电击的痕迹,轻微的触碰就让他不适地紧闭双眼。但没关系,他必须这么做,他必须让冬弥知道,他已经不会攻击冬弥了,就算触碰他皮肤上的伤口和心灵上无法愈合的疤痕。
    “对不起。”他紧张地开口,不知道脱口而出的词语是否有任何意义,“对不起,冬弥,我不会让你痛了,不要把我送走。”
    冬弥会讨厌他吗?那个说出温柔鼓励的声音,会对他愤怒地大吼吗?他不清楚,但哪怕冬弥生气也好,对他生气也是明确的感情流露,让他知道自己能如何尝试改变冬弥的心意,而不是这样,冬弥沉默地,也许是惊异地看着他,眼里没有他能看懂的情绪。
    他紧张地压低了耳朵。冬弥没有挣扎,这很好,在他咬过冬弥之后,对方还不害怕他就是最幸运的事了。彰人放下冬弥的手,然后双膝压在床上,俯下身撑在冬弥的两侧。
    为什么冬弥不跟他说话?为什么冬弥不像往常一样,用极低的声音,温柔地安慰他?
    “冬弥…”
    绿色的眼睛像是要流出眼泪了,他的鼻腔酸涩,陌生的感觉让他措手不及,除了幼时在牢笼中疼哭过一次,他就再也没有哭过,早已忘了让他哭出来的情感有多强烈,像是要撕裂他的心脏。
    “但是,也许彰人跟更有照顾狗狗经验的人生活更好…”
    冬弥开口了,却不是彰人想要的回答。
    彰人焦虑地摇头,再次牵起冬弥的手,那只被他咬伤的手臂已经被包扎完好。每次看到冬弥手臂上白色的绷带,不适的压力就沉在彰人的胃中,愧疚感扭曲他的视线。
    “我不会再让你痛了,还会、会做得更好。家里有声音也没关系,我、我可以坚持。我会保护你,你想要其他的狗也没关系,我不会…呃,我不会去咬他们的。冬弥就好,不要把我送去其他人那里…”
    许多年没有使用过的语言生锈了一般从他的声带涌出,他双手握住冬弥受伤的手臂,小心地用脸颊蹭着,避开包扎的地方,然后——温暖的触觉湿润了冬弥的皮肤,冬弥发现彰人轻轻舔着绷带附近,从指节到手背,再到小臂,宽大的舌头试图安抚他的痛觉。
    在牢笼里受伤时,彰人就是这么舔舐伤口的。舌头蹭过覆盖着铁锈的伤口,擦掉永远不会有人在意的血迹,仿佛这样就能让撕裂的皮肤愈合起来。这也是他知道的、唯一让受伤的人感觉好一些的方法,他不清楚如何包扎,也不知道怎么止痛,只有舔舐,只有这样能带走血肉与心灵上的疼痛。
    “对不起…”
    他不停道歉,因为他没有任何能够让冬弥原谅自己的办法了。他知道其他的狗,无论是训练有素的同类,还是出生幸福、从未见过人类恶意的小狗,一定不会把冬弥咬得那么痛,也不会让冬弥一次次忍受他的咆哮和瞪视。冬弥会喜欢其他的小狗,同类也会喜欢冬弥那么温柔的人,可他不愿意把陪伴冬弥的位置让给任何人。他为了抢夺生存的机会,什么都做得出来,也当然要为了冬弥付出一切。就算尝试到最后一秒,就算冬弥真的对他生气,他也要试着让冬弥理解他的歉意,带走自己施加给冬弥的痛苦,哪怕一点点。

    他看到冬弥在颤抖。
    为什么在抖?发抖不是好事,失温、恐惧和极度紧张,他不知道冬弥在经历什么样的痛楚,于是他看向冬弥的脸。
    冬弥的另一只手不断地擦着,却止不住眼泪滴落。彰人更加紧张,放下冬弥的手,凑近了冬弥的脸颊。
    “我把你弄痛了吗?对不起,冬弥,我不是故意的…”
    他舔舐冬弥脸上的泪水,想让冬弥感觉好一点,就算只有小小的、来自他的安慰也好,他不愿看到冬弥痛苦的表情了。
    “不,我没有痛,彰人。”
    冬弥的话语也在颤抖,短暂的声音就能让彰人燃起那么一点希望,也能让他在漫长的期待中反复煎熬。
    “对不起,我很开心…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这是彰人第一次跟我说话,而且你也想待在我身边…对不起,我太自私了,只是知道这些就没有办法停止哭泣,一点都不够格…”
    冬弥的另一只手臂遮住了脸,他试图用袖子擦去眼泪,不愿让彰人看到自己丢脸的样子,可彰人的喉咙传出呜咽声,低下头,用耳朵和脑袋轻轻往前蹭,迫使冬弥移开遮住脸的手,然后直视潮湿的灰色眼睛。
    “冬弥…原谅我,让我跟你待在一起。”
    “彰人没有做让我生气的事情,也没有原谅的必要。倒是我…一直以来不知道什么才是对你最好的,连触摸的方法也没有经验,是我应该请求你的原谅…”
    彰人不理解,但是他并不用理解。冬弥就在他身下,他需要想些什么呢?
    “冬弥可以摸。”他说。
    “…诶?”
    “冬弥。”彰人叫着他的名字,再一次低下头。直到冬弥第一次把手放在他的头上,直到彰人完全压在冬弥的身上,不再有任何支撑,给冬弥第一个毫无保留的拥抱。

    冬弥跟心羽打电话说明情况的时候,彰人拒绝离开他的卧室。
    被冬弥抚摸的感觉非常好,他的尾巴从未对什么摸头起反应,但冬弥不一样,他期待了冬弥的手那么长时间,甜蜜的触感终于落在了他的头上,他几乎欣喜若狂。
    “是的…拜托了,小豆泽同学,麻烦你了,彰人会跟我待在一起…不,是我要感谢你…”
    彰人听着他喜爱的嗓音,用耳朵去蹭冬弥的肩膀。他还想要温柔的触碰,而冬弥立刻空出一只手,去抚摸橙色的头发与毛茸茸的耳朵。房间里全都是冬弥的气息,彰人摇起尾巴,去闻冬弥脖颈处的味道。

    冬弥仍然对彰人的进食隐私有所顾忌,他大概应该像往常一样装作上课,就此离开,然后等彰人吃完之后再回来,但彰人还躺在他的腿上。
    他轻轻抚摸彰人的耳朵,后者发出舒适的哼声。
    “彰人的两只耳朵还没有都立起来呢,好可爱。”
    大概是还没到年龄,彰人的一只耳朵面前立起,还有一只软软地搭下一半,不知何时才能变成帅气的立耳。
    “嗯?我不可爱。”彰人捂住自己的两只耳朵,“早晚会立起来的,还会比你高。”
    的确,现在彰人最多只有高中生大小,而冬弥已经是大学生中长得比较高的类型了。不过彰人是大型犬,看起来会长得很大的样子。
    “好,那我等着那一天。”
    ——也就是说,冬弥会养他很长时间,起码到他有那么高的时候。彰人有些安心,抓紧了冬弥的衣服。
    “现在我也可以保护你。”
    “我知道,因为彰人很坚强,也很厉害。”
    彰人点点头,继续把自己淹没在冬弥的气味中。
    冬弥笑了一下,他得多跟彰人说说话,让对方摆脱电击项圈的阴影才行。可是吃饭也一样重要,发育期的狗狗得吃更多。
    “彰人,我要去上课了,在那之前我会给你准备好食物…”
    “你要出门了吗?”彰人的眼神忽然变得不安。
    “是…是啊,也快到你吃饭的时间了…”
    “一起吃。”彰人没有放开冬弥的衣服,“为什么每天都出去?跟我待在一起。”
    “可是我在的话,你不会吃东西的吧…?”
    “跟我待在一起。”
    冬弥出去的话,还会回来吗?还会想要把他留在身边吗?彰人焦虑地想。每天冬弥都会出门,他早就觉得冬弥的存在不够了,连留存气味的东西都被收进卧室,他想要冬弥为他留下。
    然后他实现了这个长久以来期待着的愿望。

    第一次有人在家陪着一起吃饭,冬弥有些感动。餐桌旁的两把椅子终于能派上用场,他微笑着,视线不由自主向彰人看去,却发现对方一直在看自己。
    哪怕是把肉咬碎吞入肚子的时候,彰人也没有转开过视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变得很冷。
    从模糊的梦中被迫恢复一些神志,冬弥翻了个身,试图让自己更舒服地入眠。
    可是不行,他还是没能睡着——盖在身上的被子,有一大半都已经不在他身上了,而且就算拉也拉不回自己身上。
    怎么回事?冬弥彻底醒来。他坐起身,打开床旁的台灯,发现在双人床的另一侧蜷缩着一团橙色。彰人压在被子上面,背靠冬弥的手臂,彻底杜绝了他移动那玩意的任何可能性。
    刚醒来的冬弥有点迷茫,大脑一时间没能处理这个事实。是彰人主动睡在他身旁比较令人开心,还是床的面积剧减三分之二、被子直接失去用处比较疑惑?冬弥也不知道,但彰人睡得开心就好,温暖的卧室毕竟比客厅舒服,他怎么样都无所谓。

    第二天,他睁开眼,迎接他的是不知何时撑在他身上的彰人。
    “冬弥。”
    “啊…早上好。”
    第一次有人在床上、一大清早就离他这么近,若无其事打招呼,对冬弥来说还是有些与现实割裂的。
    彰人的耳朵动了一下,然后俯身舔舐冬弥的脸,之前遍布泪水的地方。
    “怎么…怎么了,彰人?”
    “你还会哭吗?手臂好一点了吗?”
    “不,我已经不会哭了,谢谢你。”冬弥对他微笑。
    “我在等你醒。”
    “嗯…?我醒了…”
    “有没有改变主意?要把我留下的事情。”彰人不打算起身,他已经一晚上没有见到冬弥了,有点小小的焦虑也是正常的。
    …正常吗?
    “当然没有,我已经打定主意要跟彰人生活在一起了。”
    听到这句话,彰人的尾巴摇动起来,好像开心了一点的样子。
    “今天冬弥也要出去?”
    “是的,我要上课…”这次是真的上课,冬弥作为大学生却没有缺过一节课,真是十分少见。
    彰人摇着的尾巴停了下来。
    “不要去?”他满怀希望地问。
    “必须要去…”
    开心的迹象消失了,彰人虽然用“好吧,我会忍耐到你回家”那样可怜又坚毅的眼神看着他,却一点也没有要让冬弥坐起来的意思。
    冬弥比以往多花了十几分钟才真正起床,穿好衣服之后感觉自己简直像做了晨练一样劳累,实在是体力和脑力的持久战。

    冬弥打开门之后,发现彰人就坐在门边的地上,安静地等待他回家。
    看到冬弥的身影,他的尾巴摇晃起来。
    “久等了,彰人。”冬弥轻声表达歉意,对抽动了一下的飞机耳慢慢伸出手。
    彰人什么都没说,他紧闭着双眼,皱起眉,好像很紧张似的,他仍然害怕人类的触碰,但尾巴越摇越快,连那只手放在头上之后也没有减速的迹象。

    “你在吃什么,冬弥?”
    彰人凑了过来,冬弥给他看看自己碗里的微波炉食品——方便加热的肉类和米饭,大概不太好吃。
    彰人看看自己碗里的生肉,又看看冬弥的碗,那种好像在挑选什么的眼神让冬弥觉得不太对劲。
    “彰人,你在…?”
    彰人很快做出了选择,他拿起勺子凑近冬弥的碗。
    “这不是狗狗吃的东西…!”冬弥尽量举高自己的微波炉食物,就算慌张也不能喊得太大声。这完全没有成功阻拦觉得“冬弥碗里最好吃”的彰人,他把冬弥压在椅子上,轻轻松松拿走了装着可悲食物的碗。
    那是什么力气?冬弥有点迷茫。部位良好的生肉绝对比便利店微波炉食品好吃多了,他不太清楚彰人为什么对他的食物那么执着。

    冬弥坐在沙发上,用静音模式的手机翻着犬类养成视频,戴起耳机,把对彰人的影响降到最小。虽然自己也在努力让训练彰人对声音脱敏,比如经常在彰人耳边唱唱歌之类的…
    然后,他身边的沙发陷了下去。彰人坐在他身边,看见他手机里的狗,皱起了眉。
    “诶…彰人?”
    彰人侧着向冬弥的大腿上倒去,完全挡住了冬弥的手机屏幕。
    冬弥不得不举起手机,但彰人跪坐至地面,撑着他的大腿,用“开玩笑吗,看那种玩意也不来摸摸我的头?”的眼神看着冬弥,直到后者完全投降,放下手机,去摸好像比前段时间稍微立起来了一点的耳朵。

    对于彰人好像越来越精力旺盛的迹象,冬弥只能去咨询有养狗经验的心羽同学。
    “因为彰人是护卫犬,所以需要很多运动量吧。”心羽说,“你有试过带他出去晨跑吗?如果彰人的情况好一点,说不定也可以尝试一下克服外界的声音刺激,毕竟狗狗都是要去户外的…”
    彰人是护卫犬。
    冬弥因为担心外界的声音太大,而经常忽略彰人的运动需求,他觉得有些愧疚。心羽说得对,他得带彰人去外面逛逛,建立平常的社交能力,训练声音脱敏什么的。

    “…要把我送给别人吗?”彰人垂下耳朵,看起来相当失落。
    冬弥拿着止咬器和项圈,用力摇头。
    彰人一如既往不喜欢止咬器,但假如是冬弥要带他一起离开家(再一起回来),他也不会挣扎。
    “要是冬弥跟着就好。”他说,稍微捂住自己的耳朵,有点紧张。
    如果彰人看起来被声音刺激到了,冬弥就去轻声跟他说些什么,用温柔的声调冲走创伤的记忆。非常顺利,彰人时隔许久终于沐浴在阳光之下,终于有了点找回自由的感觉。
    除了狠狠盯着路过的小型犬,狠狠盯着天上的鸽子,狠狠盯着夸他可爱的女子高中生之外,彰人做得还是不错的。

    冬弥开始每天带着彰人晨跑,虽然都是清早起床然后被彰人拉着跑,自己每次都差点死在路上,但彰人看上去非常满意。只是彰人在家活跃的表现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的精力每天都相当充沛。
    直到冬弥彻夜调查彰人的犬种,发现这种护卫犬在农场的工作状态是每天十公里打底的奔跑,和沉重的农场活动,也有在军方奔上前线和山区寻找遇难者的先例。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幼稚,晨跑那点运动量对彰人来说根本是杯水车薪,别说跟他一起跑步了,彰人就是拉着车载着他跑几个来回也不会累到开始喘气。
    对不起,是自己太弱了,冬弥对已经贴着他入睡、同时封锁了三分之二的床和被子的彰人默默道歉。

    彰人对声音稍微脱敏了一点之后,也会稍微看点调低音量的电视来缓解在家等待的无聊。虽然他对电视节目也没有什么兴趣,什么都不如(沾着)冬弥(味道的衣物)令他开心,但偶尔会播一些奇怪的爱情片,他会想到冬弥。
    人类的感情,他不感兴趣也不想了解,但喜欢一个人的感情,大概是相同的。
    他从来没有学过喜欢谁,没有人类和同类在他面前展示过任何类型的爱意,除了冬弥。
    事实上,他只有冬弥,也不想再有任何人了。而冬弥…冬弥有属于他的社交生活,但他不愿让更加重要的人出现在冬弥身边。
    电视里,女孩子送给心上人亲手制作的甜点,好像叫巧克力。说是情人节赠送给喜欢的人,接受后就能有美好的展开。
    等等,彰人仔细回想,冬弥好像也有过什么巧克力的储备,闻起来很甜,是他喜欢的味道,但冬弥不让他吃,因为那玩意对狗有毒。
    那整个节目就变得无聊起来了,不能吃的甜品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他关闭了电视,去冬弥的床上一边趴着一边摇尾巴。

    “你的耳朵,好像完全立起来了。”
    他记得冬弥这么跟他说。
    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长高了。犬类的幼年生长速度比人类快,但会在青壮年减慢速度,寿命跟人类差不太多。他觉得自己会比冬弥还高,现在只能向自己的大型犬基因祈祷。
    “好帅啊,彰人。”
    彰人耍帅地笑了一下,露出“那不是当然的吗”的表情。虽然还是一副晚期高中生的样子,但总归比刚到家的时候成熟一些。
    除了身高之外,冬弥也注意到彰人逐渐成熟的地方,要说的话,那就是更像一个健康的…青少年了?
    虽然他试图让彰人建立合适的社会化常识,但彰人还是很难接受除了他以外的人类,还有任何品种的狗狗。彰人对一切人类充满警戒,甚至不喜欢有人接近他,无论是男是女。如果有人正跟他说话,彰人一定会站在他们两人之间,抹杀冬弥了解任何人的机会。
    彰人还相当喜欢他的衣物,床单、被子,一切有他气味的东西。当然最喜欢的大概还是他本人,彰人抱着他的时候,他根本挣扎不开。
    嗯…他刚才是不是说了“健康”?
    如果仔细想想看,那冬弥会说“大概不是很健康”吧。彰人每天早上会舔他的嘴唇,这是正常的吗?他也不确定。

    他知道犬类最终都是会有发〇期的。
    但他不知道,或者说书上从来不写发〇期的准确年龄,彰人的会这么快到来。

    一开始只是升高的温度,彰人的脸有些红,他以为彰人生病了,伸出的手却被对方用力拉住。
    彰人把他压在沙发上,仔细地舔着冬弥手臂上早就愈合的伤疤。那是彰人留下的印记,是他的悲伤和愤怒,是他爱意与执着的开始,他每次看到都会觉得愧疚。
    “那个伤口早就好了,没关系的,彰人。”
    冬弥伸手摸摸橙色的头发,却没能让彰人冷静下来。
    彰人张开嘴,让他看到漂亮的尖牙。绿色的眼神太过锐利,又有些暧昧的朦胧,泛红的脸颊让冬弥觉得不太对劲。
    彰人太热了,跨坐在他身上的地方,正抵着他的大腿。
    “嗯?等等…”
    “冬弥…”
    彰人低声呼唤着,压低了冬弥的双手。
    “等下,彰人…”
    “我喜欢你。”
    “彰人,你现在不太对劲…”
    “我知道我喜欢你。”
    不,太不对劲了。冬弥试图挣扎,但他面对大型犬的力道,没有一点能够对峙的余地。
    …但他也清楚,彰人现在很难受。
    本能在体内冲击,一定不舒服吧?从彰人到家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想要竭尽全力让彰人感觉好一些,现在也是,未来也是。
    彰人每次抱着他,每次靠在他身边,对他说出每一句话时,投来那种无比纯粹的,映出爱意的眼神,他没法装作视而不见。彰人选择了他,无论是陪伴还是给予珍贵爱意的对象,他怎么能让彰人失望呢。

    一开始只是粗暴的磨蹭,彰人没有经验,不知道要怎么进展。但是他很热,冬弥呻吟,这样的热度在他身上侵略着,而他将会顺从地全部接受。这样想着,彰人炙热的眼神就足以让他的尊严融化,汇聚在小腹,等待着不留情面的探索。
    然后冬弥请求着彰人允许自己伸手,帮了他一把。


    “早上好,冬弥。”
    彰人应该知道,他已经不是刚到家的少年体型了,现在的重量全部突然压上来的话,冬弥说不定会在睡梦中永远醒不来。
    但他醒来了,冬弥呻吟一声,睁开眼睛,看见撑在自己身上的橙发狗狗。立起的耳朵相当帅气,尾巴也是当然在开心地摇摆着。
    “早上好…彰人。”
    旁边的闹钟正好跳转到凌晨5点整。
    “是时候晨跑了,冬弥。”
    “嗯…”冬弥试图回到现实,在十秒间失败了整整七次。他摇摇晃晃地即将闭起眼睛,衬衣下是尚未消退的咬痕。
    “…今天也好好休息一下吧,冬弥?”
    “没关系…我要和…和彰人一起…”
    冬弥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我自己去也可以哦?”
    “可是,我也…”
    “你要继续睡一下,我会戴止咬器的,放心好了。”
    彰人让冬弥躺回温暖的床,帮他盖好了被子,然后在嘴唇上留下温柔的吻。

    体重之外,彰人应该对他现在的尺寸也没有清晰的认知。冬弥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时,他要是像之前那样整个身体压在冬弥的大腿上,那这个(看着大概是)准成年男子会把冬弥固定在沙发上,直到自己满意才能获得自由。

    “你在吃什么,冬弥?”
    餐桌上,冬弥端出两份一模一样的菜谱。
    “你的是牛排和卷心菜,我的也是牛排和卷心菜。”
    因为彰人会吃他盘子里的食物,所以为了狗狗的身体健康,他早就告别微波炉食物,就算再生涩也会去做熟点新鲜的食材。彰人对生熟其实没什么要求,冬弥发现只要有合适的甜点,彰人都会吃得很开心。
    “是这样啊。”
    彰人眨眨眼,那种好像又在挑选着什么的神情让冬弥再次感到不对劲。
    “等下,彰人…”
    他提前把盘子举高,但仍然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抵抗。彰人又凑了过来,抓住了冬弥的手腕。
    “这两份明明是一样的…!”冬弥抗议,可彰人就觉得“冬弥盘子里的最好吃”。
    他每周时不时重复一下这小小的抢夺,到现在这个时候,可能哪个盘子好吃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是喜欢冬弥投来的短暂注意力吧。
    而且让冬弥吃上新鲜食材没什么不好的。

    冬弥也没有可抱怨的事就是了,他的生活有了无比珍贵的重心,已经将近一年都没有想过什么钢琴了。父亲有些不满,但他没有时间在意父亲的想法,彰人占据了他生活的全部。
    无论他怎么做,是继续弹琴,还是放弃所有练习和天赋,彰人都不会对他有任何意见,只是无时无刻地陪伴着他,用自己的方式深深爱着他。

    “青柳同学,你情人节有约吗?”
    大学里,认识的女生如此问他。
    啊,对哦,快要到情人节了,冬弥想,彰人已经跟自己住了将近一整年了。
    “我已经有约了,抱歉。”冬弥表达歉意,对方也在寒暄之后礼貌地告别了。
    但那无法阻拦其他人送给青柳家的小儿子更多巧克力。

    “今天是情人节呢。”冬弥在走去上课前对彰人提起,“是彰人来到我身边的一年纪念日,今天晚上要不要吃蛋糕呢。”
    情人节?彰人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词,比如…某个无聊的电视节目?
    送给心上人的巧克力,世界上最没意义的甜品(因为他不能吃),还有“收下巧克力就可以交往”的美好展开。
    他想了一下,忽然觉得很危险。

    下课之后的路上是流行的送巧克力时间,冬弥理所当然地被拦了下来,他本想立刻推脱的,却听到身边传来“哇好可爱”的赞叹声。
    “你的主人呢?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好帅的狗狗,是很少见的大型犬呢,我可以拍一张照吗?”
    “一个人来接主人?太厉害了吧。”
    冬弥投去视线,彰人戴着止咬器,对觉得他很可爱的大学生们露出假装友好的笑容。
    ——不知何时,彰人也学会社交技能了呢。冬弥非常欣慰,还好他还是太过单纯,分不清礼貌与用笑容遮掩攻击性的区别。
    “是啊,我来接主人。”
    说着,他抬头,向冬弥的地方看了过去。绿色的眼睛闪烁出的是纯粹的爱,他大步来到冬弥身边,搂住了伴侣的腰。
    “青柳同学居然是狗派吗,我一直以为你是猫派的呢。”认识的同学们笑着说。
    冬弥仔细思考了一下。
    “这样说的话也不是绝对的狗派…我只是喜欢彰人而已。”
    彰人的尾巴开始摇晃。
    “诶——真好啊。”
    认识的人说笑着散去,只有想要给出巧克力的女孩等在原地。彰人偏过头,对女孩抱歉地笑。
    “冬弥没办法收巧克力,因为我会想吃。”
    女孩有些惊讶。
    “啊…是的。”冬弥睁大了眼,看向彰人,他已经是帅气的、跟谁交流都没问题的护卫犬了。彰人收紧了搂在冬弥身后的手,让冬弥靠在他身侧。
    “抱歉,因为我家的狗会误食…你也知道,狗狗不能吃巧克力。”
    他表达歉意,然后在女孩也说出“没关系”之后,礼貌且得体地与她道别。

    彰人拉着他的手,冬弥笑了一下。
    “怎么了,冬弥?”
    “如果没有彰人的话,我这一年大概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吧。”
    没有目标,没有陪伴,每天回家就只是寂寞的真空。
    “不…我才是。”
    冬弥那么纯粹地无意识奉献自己的人,应该意识不到他带给了自己怎样的改变吧。在这之前,他只是什么都做不了,蜷缩在角落的小狗,攻击所有试图接近他的人,拒绝被爱,拒绝去爱着谁,但现在…
    现在,他有冬弥了。
    他爱着冬弥,只会爱冬弥,而且能够确保冬弥也只爱着自己。他仍害怕着潜在的伤害,但如果是冬弥,怎么伤害他也无所谓,他不会离开的,也不会停止他强烈的、忠诚的爱意。
    他的生命属于冬弥,永远不会让冬弥疼痛,不会让冬弥哭泣,永远就这么牵着冬弥的手,让冬弥只看向自己,用温柔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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