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这是什么东西？这个耳朵，你告诉我他是菲林？”

“老疯子自己说的，耳朵很长，我以为是暹罗那种耳朵，画了他说不对，他非说有这么长。”

“所以到底是他在瞎说还是‘幽灵’就是卡特斯？”

“菲林也是他说的。两种都是他说的。”

“和我可没关系，我画完给老疯子看了，他说就长这样。”

“*不方便写出来的方言粗口*，我就知道不能信这老东西的话！”

“最近科什那边也开始行动了，看起来越来越多人相信现在是趁虚而入的好机会。该死，咱们本来可以抢先手的！”


两个女仆跟着恩希欧迪斯，走进了那个房间。

这屋子和希瓦艾什宅邸的其他部分装修风格都不一样：简单的家具、几件乐器、傀影自己的零碎东西、阳台上摆着的花瓶，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个房间一直是恩希欧迪斯和傀影两个人亲自来整理，仆人一般都是不进来的；虽说两人没有仆人那样多的时间和精力打扫卫生，由于房间很空，收拾起来倒也不吃力。当然，那是从前。傀影抱病在床之后，这里就已经很久没有人进了；傀影走后，恩希欧迪斯也只来过一次，把那套华丽的衣服拿走了。因此这个屋子的一些部分已经落了灰，花瓶里的花也早就枯萎了。女仆虽然被允许进这个房间，但是对傀影的那些东西，还是不太敢碰，只是在整理物品的时候，顺便瞥一眼那些她们不认识的手写乐谱，在心里猜测着这些东西的价值。

听说一些人死后，亲人朋友会把他留下的著作手稿整理出版，不知道老爷有没有这种想法。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安静。女仆们本来以为，老爷对夫人的遗物如此重视，一定会在这个房间不停嘱咐她们小心这小心那；何况摆着的一些少见的乐器，她们也并不知道如何清理，听说一些乐器是不好碰水的，看看手里润湿的抹布，也不知道该不该擦。可是恩希欧迪斯从进房间，一句话也没有，只是沉默着把那些乐谱归拢在一起，将小提琴盒打开，把里面紧绷的弦松下来。直到仆人们快要把房间收拾完了，他才开口说了一句：“去花园里，让园丁剪一枝玫瑰花来。”

小园没什么观赏价值，既没建小路和亭子，也没有刻意搭配过其他植物，甚至不同的玫瑰也只是按照颜色排布成一垄一垄的。如果只说观感，看着有些单调。严格意义讲，这只能算玫瑰田，只是大家喜欢叫它花园。傀影来之前，盛开的玫瑰花没什么别的用处，就拿去酿酒，拿去招待客人或是节日里与家人仆人们共饮都不错；傀影来了以后，这些花儿就隔三差五被他剪走给恩希欧迪斯别着，或者被恩希欧迪斯摘下插在房间里的花瓶了，宅邸里也就再没有玫瑰酒了。于是大家理所当然认为玫瑰酒的失去是因为原料被两位主人摘去互相赠送了，这件事还让一些喜酒的客人和家里人感到十分遗憾。

傀影问过这个问题。恩希欧迪斯说，其实是因为玫瑰酒总令人想起分别。

拿到毕业证的晚上，散伙饭刚吃完，恩希欧迪斯被灌得微醺，洗了把脸带齐了行李去找傀影。学校宿舍其实可以申请临时延期，他不想。还有几天就要回谢拉格了，他想最后在这片土地上最令他眷恋的地方住一段时间。傀影如果不愿意和他一起睡，他可以去打地铺，这样说的话自己一定能被收留。他还想带傀影一起走，可是带傀影一起回去干什么呢？傀影天生就该在聚光灯中间被万人敬仰，收获满屋子的花束，怎么忍心让他到谢拉格去与自己一同受苦？政敌的陷害和排挤，他知道是什么滋味。何况维多利亚是傀影的家。维多利亚的精灵不应该出现在风雪之中。至于等发达之后一定会来找你这种话，听起来就让人觉得不可相信。可是恩希欧迪斯还是说了，傀影可能纯当他喝多了说胡话，用哄小孩似的语气答应。在傀影心里，他可不就是个装大人的小孩。

当然，傀影没让恩希欧迪斯去打地铺。他根本没有问这个问题，很自然地就把恩希欧迪斯的枕头丢到床上了。甚至关灯之后，也是他主动抱住对方，好像他们已经共同生活了好多年似的。傀影看着冷淡，体温却和别人一样温暖，缱绻的花香萦绕在恩希欧迪斯周围，落在被子上的月光被窗台摆放的玫瑰花束裁剪得扎手。恩希欧迪斯感到手脚都不舒服，
被爱人抱住的兴奋与不知所措令他无法入睡，就着月光他止不住地打量傀影安静的睡颜。恩希欧迪斯脑中嗡嗡作响，他想亲傀影，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想把傀影整个人圈在自己的影子中，把浸润着甜美歌喉的嘴唇和口腔全都品尝一遍，在白净的脸颊和额头印下痕迹，还想咬他的锁骨和肩膀，舔他的手腕和手指。傀影在这一刻于他仿佛不是情感上的伴侣，而只是单纯的一道甜点，要尽数享受到腹中，连盘子也要不顾风度地舔干净。

可是傀影睡着了！

恩希欧迪斯最后也没舍得叫醒傀影。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盘算回家的行程。提到回家又想起带走傀影的事，怎么什么事情都能牵扯到傀影身上？恩希欧迪斯最后把这些莫名的想法和冲动总结为酒劲，并且决定等到明天早上酒醒把这些事再说一遍。

傀影眨眨眼：“昨天我就已经接受了。”

“昨天晚上稍有些醉，也许不够正式。”恩希欧迪斯说，“我还想再次认真地向你保证，等到我把一切恢复到该有的样子，希望能邀请你来谢拉格，以希瓦艾什夫人的身份。”

“但是昨晚我没有喝醉。”傀影说，“所以没有必要再问一遍了。比起这个我们还是决定一下午餐如何解决。”

傀影自始至终没有对恩希欧迪斯说过一句毕业快乐，也没有说过一句再见。他只是在恩希欧迪斯离开的前夜，取出一个没有标签的玻璃瓶——他解释说是用演出收到的花束里部分玫瑰花托人酿的——摆上餐桌。

这瓶酒使得整个看似寻常的夜晚都染上了迷离的仪式感，那天夜里恩希欧迪斯感受到更加浓郁的玫瑰花香，而傀影待在他的怀里，气场温和，睡衣没有扣好，露出被月光映得苍白的胸口。傀影大概是故意的，恩希欧迪斯想，自己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终究掩盖不住，也许在他乱想的时候傀影都只是在装睡。傀影会不会把他当做什么渣男了，毕业离校准备打个分手炮走人那种……？又或者没有，毕竟傀影居然默许了这件事情。恩希欧迪斯脑内一片混乱，努力找出各种证据来说服自己傀影没有把他视为玩弄感情的人。这么说傀影也是故意拿酒的吗？为了他们之间互相都不尴尬……甚至给了自己一个乱来的理由：酒后乱性。也许傀影从把他的枕头放上这张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把身体交给自己任凭宰割了。

可是他不能。恩希欧迪斯想。他不愿意成为令自己不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