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頌歌1.
Shu Yamino走进便利店准备和同事换班的时候,发现以往能让他在放空自己时不由自主跟着甩头的有炸裂鼓点的背景音乐换成了另一首悠扬的小调。
这首熟悉的歌让shu冒着被并不智能的自动门夹住脑袋的风险站桩似地定在门口,他搜刮着脑袋里的每一个角落只为了回想起这首歌的歌名。被他堵在门口的同事看见shu呆呆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凭借和他相处大半年的经验对上了他长时间游离在外太空的电波:
“是圣诞颂歌,”同事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围巾,“今天是平安夜啊。”
圣诞颂歌。shu点点头,连谢谢都忘了说,侧身让同事走出便利店的门。他低头快步走向收银台后面那间工作人员做准备工作用的小屋,再把铁门带上后,他从口袋里拿出那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摔碎了屏幕的手机,缓缓敲击着荧幕。
“便利店又开始放圣诞颂歌了。”
shu不假思索地在后面加上一个小小的颜文字,确定了一下收件人之后点击了发送,然后把手机关机,屏幕朝下反扣在摆满了半满不满的纸杯和纸巾的桌面上。
他比谁都更清楚地知道Ike Eveland这家伙回消息的习惯差得要命。
2.
Ike Eveland和Shu Yamino是在前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确认关系的,因为圣诞节的缘故这份关系在旁人眼中多少沾上了一些命定一样的色彩。
实际上,把时间往前推一点,他们只不过是两个一拍即合决定搬出来合租的网友兼大学同学,再往前推一点,那就是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鲜有的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他们之间这一切的发生和呼吸一样如此自然,以至于shu常常会觉得这段关系有点诡异得不正常。每当这个时候ike都会抬一下他那副单薄的黑框眼镜,用一种故作惊讶到有些好笑的口吻说,shu,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纯粹的理工脑袋。shu会被他的神态逗得抿着嘴笑,指责他总是刻板印象自己。
ike是地下乐队的主唱,shu曾经受邀在后台看过他的演出,实际上对于那天他不记得什么,他只记得聚光灯下ike镀金的耳环闪着有些刺眼的光,以及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拍红了的双手,和那双贴得很近的漾着水波的蓝色双眸。后来为了勤工俭学ike兼职去酒吧驻唱,shu曾经多次装作不经意路过那家酒吧,顺便装作恰巧路过冲进去把看似喝的烂醉实际上只是在演戏的ike从酒局里扯出来。
ike每次都会在shu摇摇晃晃把他背到家门口的时候拍拍他的脖子,大笑着跳下来shu的背还要冲他眨眨眼,示意他他和那群家伙都被耍了。实际上如果不是他能够稳稳地把钥匙塞进钥匙孔还转个半圈,从来没见过北欧人喝酒的shu肯定会以为他酒精中毒弄坏了脑子。
如此一来二去shu也就基本摸清了ike的酒量,当shu略微有点无语地把整件故事告诉他们一起打游戏的共友selen时,对方发出了近乎炸毁整个麦克风的笑声:“兄啊,他是斯堪地纳维亚人!”
是吗?shu应了几句之后悄悄瞟了眼正窝在沙发上拨吉他弦的ike,他看起来小小的,眉眼柔和,说话时习惯眨眼,难以想象他是个能用伏特加混着果汁在少年时代随便翻人家房顶跑酷的北欧人。ike仿佛心灵感应一样,挑起眉毛,眼睛没有离开过他的乐谱:“我感觉到有人正在刻板印象我,但我不说是谁。”
shu闭上眼:“下次直接告诉我我的耳机漏音就行了。”
ike放下吉他,蹭到他身边,笔尖形的耳饰碰上他的皮肤,蔓开一片冰凉的触感:“那么下次直接告诉我你想换耳机就可以了。”
他的语调突然克制不住地上扬:“或许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牌子的?”
在ike滔滔不绝的推荐中,shu的游戏角色缓缓倒下,伴随着selen持续不断的狂笑声:“天哪,shu,欢迎来到ike eveland教授的为期一个世纪的耳机小课堂!”
过几天shu放在图书馆占位用的的笔记本上不知道被谁放了一副崭新的耳机,包装的背面用飘逸的字体写着“you nerd”。shu打开包装,发现正是ike上次花费了几十分钟大力推荐给自己,被他用没钱搪塞过去的那副耳机。
3.
后半夜shu一边检查货架上的商品一边刷推特,某一次刷新过后shu的主页骤然被各种迷因图塞满
ike窝在酒吧的吧台内,喝着他永远也喝不醉的酒,把自己缩成一只鹌鹑的样子跃然出现在shu脑中,让shu不由自主地轻轻发笑。
——来找我呗?
已读后三分钟ike才回复一张迷因,上面写着大写的“i wanna slep”。
shu抬眼,看手机屏幕上方通知栏的时间。
凌晨两点十五分。
如果shu没有记错的话,以前ike眉飞色舞地对他说过这个点是酒吧生意最好的时候,然而现在本来应该在台上闪闪发光的主唱大人已经从还没有被他捂热的舞台上回家了。
shu取下一袋薯片,瞟了眼背面的日期,叹息着把它扔进手边的购物篮。悦耳的圣诞颂歌突然变得刺耳起来,shu能感觉到耳尖发烫。
ike很讨厌某些改编后的流行歌曲从来就不是个秘密,因为他自己也会作曲的缘故,有些别人习以为常的东西是长在他的雷区上的。shu记得他和ike第一次约会的时候,ike在某家饮品店内皱着眉,当他们捧着自己的饮料走出去后他的眉头才舒展开,目睹了这一变脸的shu问他原因,ike摇着头,眼镜链跟着飞舞。
“那家店里放的曲子,啧啧,感觉老板品味不太行,改编得很烂。”
笑到整个人都弯下腰的shu猛吸一口奶茶,接着再也笑不出来:老板的品味确实很差,于是他灿烂的笑容转移到了ike的脸上,一旁的shu跳着脚提醒他他手上也有一杯品味很差的奶茶。
“总有一天我要写出一首大家都喜欢的纯原创的曲子,”ike被奶茶烫得挤眉弄眼,“到时候你就来帮我写弦乐部分。”
“小提琴我都快忘干净了,不如我用长号冠军帮你伴奏,我可擅长那个游戏了。”
……
疑似踩了雷的shu惴惴不安地坐在员工专用的小房间里面熬过了剩下的时间,圣诞节前夜的便利店生意出人预料地差,他已经能想到有多少个红色的精美包装的苹果会在节日之后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便利店后的垃圾桶内。
拖着一身倦意回家的shu在路过ike没有关紧的房间门时鬼使神差般往里面瞄了眼,几小时前给他发迷因的那家伙根本没有回家。shu把自己狠狠摔在房间的床上,怀抱着他之前和ike一起选的香蕉抱枕,用检查临期食品的心态翻看他的未接来电,生怕某个重要的电话就在他打盹的间隙溜走了。
街上已经开始变得嘈杂,shu最终还是用自己所剩不多的话费给ike打了电话,他闷着鼻子用一副冷淡的语调告诉他他已经到家了,对面的人仿佛没有听出他略带赌气的情绪,用同样冷淡的语调回复他那你先睡吧,别等我。
挂断电话的同时,shu那过载的大脑自动关了机。
他甚至没来得及思考ike为什么要用那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4.
shu梦到了前年的圣诞夜。
忘了是谁先表的白。他只记得那天他们去参加了一个蠢得要命的草坪聚会,做了一些蠢得发指的游戏。他记得一群人挤在那个狭小的帐篷内,ike手上捏着那张真心话大冒险的卡牌,这个喝酒从不上脸的北欧人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红了脸,于是shu冲他伸出手,用那种很好猜的语气说你要不要和我去外面透透气。
明明是冬天,shu却能感觉到脸颊两侧的发丝被汗湿,ike快步走在前面,他淡蓝色的发尾在月光下跳动,用和shu的心跳一样的频率。
他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或许他不该冲ike伸出手,或许他不该故意坐在ike身边,或许他不该拖着ike来参加这次聚会。
或许那天他就不应该在阶梯教室后排打开游戏,在那个青年悄悄盯着他看的时候毫无眼力劲地转身,问他你也玩这个游戏吗,要不要加个好友,你的名字叫什么。
当他回头时shu感到有些窒息,这份不安地跳动着的感情从未如此清晰。shu望着那个和夜色融为一体的背影,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在第一次听见他的姓名时就觉得eveland这个姓很美,似乎这个姓就是为了他而生的。
现在他找到答案了,因为ike就是那片夜晚时神秘而诱人的陆地本身。
ike冲他笑,在不经意间他们十指相扣,shu入迷地看那颤动的蓝色眼睛,眼睛的主人刻意地挪开目光,用一种恼羞成怒的声音问shu他知不知道他有一双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
这场由眼睛引起的拌嘴最终演变成了拥抱和亲吻,当其他人提着油灯来找失踪的两人时,趴在草坪上的shu捂着脸飞快地滚离ike身边,看着对方有点幽怨的眼神抿着嘴偷笑。
……
这个梦太过甜美,以至于当shu被吵醒的时候心脏空空地痛。ike关门的声音很轻,把shu从美梦中唤醒的是易拉罐落在地上的声音,以及他受惊时会发出的猫一样的尖叫。
下午一点。shu揉揉自己的头发,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门。推特上的热搜不知什么时候给圣诞节这个话题让了路,随处可见的绿色圣诞树和红色圣诞帽让他有些烦躁,可能是因为睡眠不足,shu记得自己以前是很喜欢过圣诞节的。
ike的房间内没了声音,他怔怔地盯着紧闭的房门,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似乎他和ike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打消他这种焦虑感的是客厅桌上放着的ike最喜欢的草莓,鲜艳的红色引诱着shu情不自禁想去咬一口。冰箱里有昨天剩下的华夫饼,shu把它们放到烤箱里重新加热,用奶油喷枪喷上奶油后说了句我开动了。他没有忘记给ike的那份的奶油上缀上几颗草莓,尽管他一时半会儿睡不醒。
shu端着那盘奶油饼晃荡到阳台,十二月末的空气已经可以用寒冷来形容,阳台上晾晒着的ike的衣物已经被它们的主人收进了自己的房间,留下shu的外套随风飘荡。楼下有人在沿街卖圣诞姜饼,工人忙着在路灯上缠绕圣诞彩灯——只有红色绿色,没有蓝色紫色,shu在心里小声地抱怨了一句。
推特主页出现了人们的笑脸,shu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几张照片,心里有一点小小的嫉妒,他已经很久没有和ike拍照了。阳台的角落里放着一棵小小的圣诞树,落满了灰,有几根枝条不知道为什么断掉了。shu把它从它的那个小角落拖出来,接上电源,顶部的星星亮起了微弱的白光。
他和ike好久没有因为某件事情庆祝过了。shu这样想着,踮脚取下那件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5.
这是知名宅男shu这几天以来第一次为了除了工作外的其他事情而出门,他把鼻子以下都埋进了黑色的围巾里,在人行道上一路小跑。
进了商场他才放慢自己的脚步,在暖气中舒服地打了个颤,红色的打折讯息争先恐后地跳入shu的眼眶,之前和ike一起出来的时候,他会用手指戳着纸条,小声地对ike说看啊到处都是消费陷阱,ike会拽拽他的手压低声音说小声点别被商场的工作人员听见了带走灭口。
shu要给大家准备圣诞礼物。每家商店都人满为患,shu挣扎着挤进去再挣扎着挤出来,手上很快提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从一个陷阱中爬出来再心甘情愿地跳入另一个。奇怪的是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他唯独无法选出给ike的礼物,就好像每一样都适合他,每一样却都又不适合他。
他有点想象不出来ike的模样了,shu抽抽鼻子。
索性给他买一条裙子算了,自暴自弃的shu顶着别人奇怪的目光冲入女装店,却又因为ike的尺码突然从他脑中蒸发不得不一边脸红一边道歉着逃出店门。
随着时间的推移,涌入商场的人却越来越多,密闭的空间,拥挤的人群,过于充足的暖气累加在一起让shu头晕眼花,他被活生生挤出了商场大门,在挑选到那份属于ike的礼物之前。
他抽抽鼻子,雪花开始飘落,商场旁边有一家生意惨淡的胸针店亮着暗黄的灯光,在那里被人流洗劫一空之前shu从里面抢救出了一只玻璃胸针,上面镶嵌着一块紫水晶。那是他眼睛的颜色,shu本来想要找一只和他眼睛一样泛蓝的玻璃胸针,但那个年老的店主告诉他那种颜色的胸针已经脱了货。
“您可以考虑这只紫水晶胸针,”店主用手帕一下下擦着那副圆框眼镜,“我相信他一定会喜欢,这是您眼睛的颜色。”
shu对着光拿起那枚胸针,切割光滑的紫水晶闪过一抹金绿色,shu能感受到自己的瞳孔下意识收缩,鼻翼发酸的痛楚让他匆忙付了钱,甚至没来得及和店主道谢就冲入了门外的风雪之中。
天已经黑了,那只胸针还有商店内暖气的余温,心跳的声音冲击着shu的耳膜,生理上的不适让他开始深呼吸。
shu和其他人一样站在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感受着雪花在他鼻尖微凉的触感,面对车流,他拍下雪花在车灯下飘落的短视频发给正躺在家里的ike。他可能才醒,把桌上有着软塌塌奶油的华夫饼端进自己房间,戴上那副和shu成对的耳机继续琢磨他那首原创曲。
shu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到家后温暖的空气,柔软的沙发,奶油的香味和恋人甜蜜的微笑,和其他人一样。
而当那只玻璃胸针和手机一同从他手上控制不住地滑落在地,发出清脆响声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一场灾难性的惊恐发作。
6.
鸣笛声,刹车声,警笛声,哭叫声,哭叫声,哭叫声。shu捂着耳朵在地上翻滚,手上冰凉凉的,不知道沾上了谁的鲜血。他如此清楚地经历过这一切,只是他忘记了,仅此而已。
遥远的尖叫声刮擦着他脆弱的神经,他试图让那个声音安静下来,左却颤抖着摸上了自己的咽喉——他的右手上有重要的东西,非常重要的东西,只不过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而已。
有人摸他的脸,这让他放开了自己的咽喉转而去抓那只手,他挣扎着抬起头,看见了一双没有那么熟悉的眼睛。shu坐起身,在他脑海中不断闪过的颜色刺激着他的呕吐反射,那双手把他的身体扶正,怜悯般地蹭他的脸颊。
曾经也有人这样蹭过他的脸颊,用那样纤细的指节刮去他眼角不自觉流出的眼泪,然后缓缓搭在他的耳边。
那个人说,shu,我要走了。
那个人说,shu,你一定一定要忘记我啊。答应我,好吗。
好,行,我答应你。
答应你为你演奏一次我生疏了很久的小提琴,答应你这次不偷喝你囤在家里的饮料,答应你不再偷偷把你的照片做成各种奇怪的迷因,答应你,我答应你。
shu流着眼泪答应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东西,仿佛只有这样能让那双手再次触碰他,食言的他难以忘记那个人的存在,只能拼命地忘记他曾经离开的事实。
货车的尖啸扯开夜幕,shu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一点点扯进夜的胃中,发麻的手脚不由自主地拽住他能看见的一切事物。红绿的彩色光芒和无数张模糊的人脸散布在他的视界中,起来吧shu,他们说,唯独那只冰冷的手的主人不知道去了何方。有人踩到了他的腿,有东西碾过了他的背,他发不出一点声音,人们手忙脚乱地把他从夜的嘴边搬开。
我们来跳最后一支舞吧,shu。
脑海里有声音低语,他感觉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背景音乐是那首圣诞颂歌,只不过走了调,难听到有些诡异。shu确确实实和某个舞伴这样跳过舞,他踩到了对方的脚,害的对方整个滑倒在他怀里,四周传出了一阵不算小的笑声,染红了他们的面颊。
这次他的舞伴一点点消失在夜幕下的裂口中,用尽最后的力气把shu推开,结结实实让他摔在了地上,做了回该死的背叛者。
被背叛的shu像一只被阳光灼烧的毛毛虫那样蠕动着,他要去找他要个说法因为他背叛了他们曾经靠在一起许下过的笨拙的关于永远在一起的诺言,他希望被吃掉的那个人是自己,而不是…
而不是…
而不是谁?
他忘记了。
痛感从手腕密密麻麻地爬上小臂,shu的眼前终于停止摇晃,他如获新生般呼吸,挪开目光发现胸针棱角划开的伤口不断地流血。围巾上沾满了血污,新洗的外套被混合着污泥的雪水浸湿,围观的路人丢给他一包餐巾纸,不偏不倚砸在shu的头上。
警察见他恢复了理智才把束缚器从他手脚上取下,shu看见自己身边有围观的路人,小声却清晰地交流着刚才这个漂亮的青年在地上哭着向快车道冲去的疯狂行径。
幸好那辆货车没有撞上他。
那些嘴一开一合。
如果撞上他了,那他必死无疑…这可是圣诞节,没有人应该在今天死去。
shu在话语织成的密不透风的网下捡起屏幕四分五裂的手机,发出去的讯息旁没有已读的标记。
他甩开警察的手,奋不顾身地站起来,冲过那条曾经夺去过无数人性命的街道。
“我要回家,”shu小声地喃喃自语,“我们一起回家。”
7.
shu气喘吁吁地打开房门,ike的身影出现在沙发上,桌上的那盘草莓奶油华夫饼没有被动过,奶油顺着盘子边缘流到了桌子上。ike转过身,shu怀疑刚才自己把眼睛哭坏了,因为他看不清ike的脸。
他看桌子上的草莓,发现它们泛着腐烂的让人反胃的红,真奇怪啊,明明这是他才买回来没多久的草莓。
“shu,我要走了。”
ike哑着嗓子对他说。
shu没有理他,只是关上家门,顺便把门给死死锁上。
“为什么。”
ike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贴到了他的面前,那双本应该盛着他眼睛的地方空无一物,只有一片模糊的灰黑色,就像廉价的恐怖游戏。shu感到恐惧,他尝试握住ike的手,但是他只能握住空气。
那个有着ike身躯的影子笑着,用手蹭着shu脸上的泪痕,同时用一种近乎悲悯的语气问他:
“shu,你还记得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吗?”
shu握在手中的水晶再次落地。
8.
那是ike最为骄傲的东西:透彻如同被仔细打磨过的金绿宝石一样的双眼。
那也是shu最不愿意回忆起的东西,因为那颜色过于耀眼,让他无法掩盖滋生在他内心深处的悲伤。
去年的圣诞节,他躺在十字路口中央,不敢看自己手心中紧握的东西,只能一遍遍地擦拭着身边人脸上的血污,恳求周围的人喊救护车,以及在ike虚弱的“没用了,shu”的呼唤声中一次次地讲述着那些曾经让他情不自禁微笑的回忆。
他忘记了他们是为了什么原因吵架的,也忘了为什么当ike走在前面的时候他没有和以前一样冲上去握住他的手说再生气就是小学生,忘了为什么在绿灯的时候会有一辆货车突然冲出来,将他们的生活划开了一个永远不可能被填上的伤口。
他只记得在最后的那一刻ike请求他忘了自己,而他只能胡乱地答应他,摇晃着他的肩膀请求着他不要睡。
后来参加了葬礼的人告诉他,ike确实没有睡,他睁着他那只仅存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某个方向。
他们明明还有很多事情没干,ike和shu一起亲手写下的“死前必须要完成的事情”的清单中还有大片大片的文字没有被打上勾,让ike掉了不少头发的原创的圣诞颂歌还有最后几个小节没有填上音符,一切就都这样戛然而止了。
当shu被临时派过来的心理疏导员哄着张开自己的双手,看见那只眼珠时,他蹲下身控制不住地呕吐,似乎要把自己的内脏全都从自己的身体中扯出来才能减轻那份痛苦的万分之一。
shu没去ike的葬礼,他只是坐在本应属于两个人的家里一件一件收拾ike的东西,对着那些他留下的有着共同记忆的东西傻笑,然后流泪。
ike从未出现在他的梦里,他的梦里只有那只不会说话的眼珠,和横冲直撞的货车。有的时候他深夜艰难地从床上翻起身,对着镜子把ike以前藏着用的治疗睡眠障碍的药片吞一大把。他好希望好希望ike可以拖着拖鞋从房间里小跑出来,弹一下他的脑门,质问他你在干什么蠢事。
但这样质问他的只有不知情且长期没有收到shu的作业的教授。
当ike的父母敲开他们公寓的门时,shu已经将一切东西都收拾好了:ike的衣物,吉他,电脑,书籍,他们两个人一起买的游戏,他给ike在事故前一天买的草莓和饮料。
然而他们只是带走了一些ike的衣物,表情淡漠得就像他们只是来收拾一下自己儿子不要的东西,接下来的日子ike还要继续居住在这里一样。
shu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想到某天晚上他和ike一起看了某部情感电影以后抱头痛哭的模样,唐突地想他们也会和ike一样哭泣吗,他们也会和ike一样用力地拥抱彼此吗,他们也会和ike一样在接吻时闭眼,睫毛微微颤抖吗。
有谁会和ike一样呢。
没有人会和ike一样。
shu默默地把东西放回原位,躺在他们两个的沙发上,想象着ike只是出去驻唱所以要很晚才能回来,想象着ike的高跟鞋踩在走廊上发出的声音,以及钥匙捅进门锁发出的咔咔声。
然后ike就这样再次出现在他的门口,穿着整洁的黑色衬衫,眨着那双发蓝的金绿色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shu,我说过躺在沙发上的时候要盖好你的毯子。”
9.
ike的影子离开了这个家。
shu推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房门,除了床上断了弦的吉他和零散的乐谱之外,一切都被塞进了shu看不见的地方。
乐谱上是ike原创的圣诞颂歌,不会吉他的shu百无聊赖的时候曾经用电脑上的合成软件演奏过这首曲子,刺耳的噪音让shu难以相信这是ike的水平。
他翻过第一张乐谱,背面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小提琴符号。
“这是给你的歌,所以我用了你会的乐器来写这首曲子。”
某个有着明亮阳光的冬日午后,ike滑着他那把有轮子的电脑椅冲到在客厅玩游戏的shu面前:“还没写好,毕竟我没接触过小提琴——你是不是该给我点报酬之类的的,毕竟这首曲子你甚至可以拿去商用!”
“你应该知道附近的便利店上架了新的能量饮料吧?”
歪在沙发上的shu装傻说啊我们家附近还有便利店吗,紧接着被从椅子上弹起来的ike按着揉脸。在某个角落里面站着现在的shu,那个已经能把便利店货物倒背如流的shu,他看着这本应属于他的一切,同他们一起缓缓地幸福地笑了。
“没关系,ike很快就会回来了,他只是去酒吧驻唱了而已。”
shu从床上弹起来,把桌上的草莓又洗了一遍,接着到处去找自己的小提琴。路过厨房时,他愣了愣,刀刃的白光有些晃眼。
他正在不可逆转地遗忘掉恋人的诅咒就和那把水果刀一样,清楚地握在自己的手里。shu深呼吸,用生锈的大脑迟钝地思考着。
他只是想要幸福。和以前一样的幸福。
仅此而已。
于是他闭上眼,开始幻想。
高跟鞋踩在走廊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有人把钥匙捅进锁眼,咔咔地,准备开门。
对准手腕的刀刃移开,shu笑着把草莓蒂切掉,一个个放在纯白色的瓷盘里,红色的汁液顺着手指滴到了地上。
落在地上的紫水晶碎成了无数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