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柬-语言通常有两种表达方式，一种是说出口，一种是以文字的形式写下来。Alexsandll Lagusa随家人从魔界移居到人界的时候，花了很久的时间去适应新的语言，他父亲在人间看了一场话剧，当天就带着全家风风火火地搬迁，其他人居然也没有反对，像是去度假一样高高兴兴地找地方建庄园，父亲还为他用当地的语言取了一个新的名字，葛葉。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唯独他来到人间时身体变回了三岁幼儿的形态，餐叉都拿不稳，以至于他过了很久很久才会写自己的新名字。

对Alexsandll，或者说对于葛葉来说，这个不方便的身体倒是有了一些方便的用处，比如他就可以借此逃掉家庭教师的课，吸血鬼父亲似乎热衷人类的贵族游戏，要他们跟着一起学习各种礼仪文化和社交技能，这些葛葉一个也没学清楚，忽悠老师和大哥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

等到他长回成年的体型时，父亲早就沉迷别的事无暇顾及他了，大哥也有事回了魔界，葛葉本以为自己躲过一劫，没想到二哥却一副长兄如父的模样留下来教导他。

“我又不是不会说，为什么一定要会写啊！”

葛葉看着堆到自己面前的书籍，提出自己的抗议。

“文字是很重要的，”二哥不为所动，帮他摆好墨水和钢笔，“如果你不能读写，就没办法好好和人类交流。”

谁知道你们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说不定明天就回魔界了。葛葉心里诸多不满，但他打不过二哥，只能继续放在心里。

“你在这我看不进去，你出去。”

“你知道我晚上会检查成果的吧？”

看着哥哥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后，葛葉立刻丢下手中的诗集，从窗户一跃飞出去了。



葛葉从家里溜出来以后，漫无目的地乱飞，他其实也没什么想做的，只是不愿意待在全是墨水气味的书房，晃悠了一阵子很快就昏昏欲睡，离开魔界后葛葉常常力量不足，刚来这边的时候他一觉能睡几个月。

Lagusa庄园附近有个小城镇，葛葉不想被人看到就绕开小镇，但周围的农田也很多居民，葛葉寻找着人烟稀少的地方，不知不觉飞到一片墓地，想着这里挺清静的，在这睡到晚饭时间再回去好了。

他找了一块干净的墓碑靠着躺下来，今天是个阴天，没有刺眼的阳光也没有一丝风，对吸血鬼来说是个绝佳的休息日。

葛葉不知道躺了多久，恍惚间闻到一股有点熟悉的香味，紧接着脸颊上痒痒的，他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右手正放在他脸颊边，那股香味则来源于他怀里捧着的一束百合。

男人看到他醒了稍微惊讶了一下，随即对着葛葉笑了，那双蓝灰色瞳孔的漂亮眼睛都眯起来，他开口，声音和发色一样温柔。

“你睡得这样安静，我以为看到一具美丽的尸体呢。”


那天晚上葛葉回去后被二哥狠狠教训了一顿，说他不仅逃避学习还想出‘被神父邀请去喝茶吃点心’这种鬼都不信的烂理由敷衍他。




“你不觉得这很过分吗？！”葛葉愤愤不平，“我明明说了实话，他却把我锁在阁楼关了三天。”

叶在这位吸血鬼客人面前放下一碟玛格丽特饼干，“那葛葉先生在阁楼的三天有好好学习吗？”

“没有，”葛葉满嘴小饼干，比起家里佣人做的食物，叶这里的小点心好像更对他的胃口，“我睡过去了。”

“你哥哥又要生气了哦。”叶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他其实并不太热衷甜食，“葛葉为什么这么讨厌文字呢，这样会错过很多有意思的故事哦。”

“因为那些都很无聊啊。”

“我想你只是没有看到自己喜欢的吧。”叶站起身走到书架边拿起了一本书，“你要不要听一下我的推荐？”

叶给他念了一个三只小猪的故事，葛葉其实没怎么听懂，但是却笑个不停，因为叶在念到对白的时候会模仿小猪的叫声，哼哼唧唧的怪叫声配上神父正经的表情，葛葉第一次觉得人类写的东西怎么这么有趣。

葛葉在听完这个故事后拿过这本书翻看，里面好像有很多这样的小故事。

“叶，不如你教我读写吧。”

叶惊讶地看了他一会，摘下眼镜用方巾擦了擦镜片，“好呀。”



只是神父先生并不像葛葉每天无所事事，葛葉来找叶的时候，他有时是带领信徒一起祷告，有时是在小屋里听小镇居民的告解，葛葉总是要等上一会。

“他们怎么那么多话啊。”

葛葉等到最后一个告解的人离开后忍不住抱怨起来。

叶听了觉得好笑，“如果大家都像葛葉一样没有烦恼就好了。”

这天叶莫名心情很好，他找来一个篮子把书本和新做的曲奇放进去，说要带葛葉去教堂后的花园看书，葛葉闻到黄油的香味，说好我们快走。

说是后面其实还要穿过一片树林，葛葉就边走边听叶说话，他觉得叶说话像云朵一样轻飘飘软绵绵的，让他很舒服。

葛葉心不在焉，眼前突然闪过一个黑影，身体本能地先于大脑感应到异样的魔力波动，他下意识转身去看叶。

“危险！”

砰！

葛葉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神父的左手上已经沾上硝烟的味道，一只魍魉的尸体掉落在他面前。

“哎呀，”叶抬起左手，“难道葛葉刚才是想保护我吗，好开心。”

“你……”

“最近这周围的魔物不知道为什么变多了，真是有点麻烦……”

葛葉看着叶掏出方巾擦拭手枪的枪口，心里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从未有过这种躁动的心情，只觉得胸腔的鼓动一下一下敲打得他无法静下心，以至于那天叶给他读的故事他一个也没记住，唯独叶合上书本抬起头看他的表情在葛葉脑海中挥之不去。



葛葉的父亲很喜欢和人类打交道，还经常邀请他们来家里玩，但是葛葉在这种时候总是躲在自己房间，他接触过的人类屈指可数。叶是他唯一一个主动想去见的人类，因为叶总是不会让他感到无聊，他会读有意思的故事，会写漂亮的花体字，会教葛葉下黑白格子上对战的石子棋，会做甜甜的点心，还会把葛葉的长发编成各种样式的辫子。尽管如此，葛葉依旧觉得叶是一个奇怪的人。

“我昨天在一本书看到，”葛葉吞吞吐吐，“说神父的职责是猎杀吸血鬼。”

“嘛，一般来说是这样呢。”

“那叶为什么没有杀我呢？”

神父合上手里的圣经，对葛葉笑笑，“大概是因为我不相信神明吧。”



葛葉曾经有一次看到叶在教堂主持葬礼，去世的似乎是教会的信徒，礼仪诸多，过程很繁琐，叶表情沉重但认真地做完了每一个步骤，最后抚摸着礼堂中央的黑棺，轻声为这位信徒念了安魂词。

那天葛葉最后没有去找叶，他坐在教堂的房顶上，忽然想到有一天叶也会躺在那口棺材里。

葛葉想了很久，发觉这是他无可奈何之事，葛葉觉得叶大概不会希望自己给他念安魂悼词，所以他决定等到那时他就去叶的墓碑前放一束百合。



虽然叶说自己并不相信神明，小镇上的居民却都很相信他，因为他总是耐心聆听所有人的烦恼，仔细做好教会的每一项工作，他开解别人的言语比谁都体贴，诵读经文的声音比谁都虔诚。但是葛葉被修女们看到的时候，叶却能面不改色地说他是大教会来的贵族，让教会的所有人对吸血鬼俯首行礼。

“我只是擅长用这种受人尊重的形象粉饰表面而已。”

叶这样说着，教堂门口跑来一个小女孩，他走过去俯下身询问来意。

“神父先生，我捡到了一只小猫，可是我家里没办法养，它这么小，最近天气变冷了，这样丢在外面会死掉的，神父先生可以照顾它吗？”

小女孩的怀里抱着一只黑色的小猫，叶伸手过去，它也不害怕，舔了一下叶的手指，叶就把它抱了过来。

“可以哦，你以后随时可以来看它。”

“谢谢你神父先生。”

小女孩走后，叶抱着猫走回葛葉旁边，他在台阶上坐下来，挠着小猫的下巴逗它玩。

毛茸茸的尾巴在葛葉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心里痒痒的，他伸手握住小猫的后腿想把它抱过来，这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东西却突然挣扎着跳走，还用爪子狠狠拍了一下葛葉的手。

叶看着葛葉震惊的脸笑得弯下腰。

“那么粗暴会让对方逃走的哦。”

“那应该怎么做？”

“嘛…因人而异，挽留的方法有很多种，”神父轻轻摊开双手，黑猫就跳到他怀里蹭他的掌心，“如果是我的话……”

叶握着猫咪的一只前爪，用肉垫碰了碰葛葉的脸颊，“我今晚不想一个人待着，葛葉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晚上天黑了下来，叶叫葛葉和他一起去把教堂的蜡烛都点上。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佣人的工作啊。”葛葉看着礼堂数不清的烛台，立刻就想罢工。

“我可是无偿给葛葉做了这么久的文学教师，”叶逐个点亮礼台上的蜡烛，“你总要回馈我一些什么吧。”

“那我也教你些什么不就好了。”

叶听到这话来了兴致，“好呀，你要教我什么？魔界的咒文？吸血鬼的特殊技能？”

葛葉在脑子里搜刮了一圈被家族强行灌输的东西，他走近叶拉起他的双手带着他转了一圈。

“我教你跳舞吧！”

他想，神父这种整天闷在教堂的人肯定不会跳舞，果然叶也呆愣着任由他牵着走，一步、两步、三步、弯腰，叶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脚下居然跟随着没有踩错，被葛葉拉着五步、六步、七步、旋转。

葛葉能感觉到外面的骚动，但他把神父袖子里藏着的枪抽出来丢到一边，拉着他跳到礼堂的中央。

“葛葉！”

“我在这里他们不敢进来的。”



对于葛葉来说睡觉有时是需要有时是心情，他可以睡上一整年，也可以长久不睡。自从移居到人界后他因为各种原因作息都快变得和人类差不多了，这时躺在叶的床上却毫无困意，叶不知道为什么也看着他不睡。

“你不睡觉吗？”葛葉问他。

“因为葛葉的眼睛很漂亮。”叶说。

“那我不给你看了。”

葛葉闭上眼，对面就传来了叶的笑声，他笑得很小心，葛葉感觉到枕头上传来轻微的抖动，他忍住好奇心强迫自己紧闭双眼，等了好一会 ，旁边变得很安静，葛葉听到叶的呼吸逐渐平稳，他偷偷睁开一只眼，看到叶已经睡着了。

他看着叶的睡颜，自己很快也睡着了。



葛葉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他起来后在院子晃悠了一圈，从窗户外看到叶在图书室的书桌边低头写着什么，葛葉看他认真的样子，突然就想吓唬他，他悄无声息地从天窗飞进去，趁着叶抬头揉眼睛的瞬间一下子倒吊着晃到他面前。

叶猝不及防，手中的钢笔滚落到地面，他瞪大了双眼看着吸血鬼倒过来的面容。

葛葉看他这模样不知为何有点开心。

“怎么，吓得心脏要跳出来了？”

叶回过神，捡起钢笔，恢复一如既往从容温柔的微笑。

“葛葉过来的时候，我一直都是心跳不已的哦。”

葛葉一下子就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他眼神游移，注意到桌子上放了很多样式特别的信封。葛葉坐到桌子上拿起来看，“你在写什么？”

“请柬。”叶低下头继续写，“有一对教徒夫妻的孩子出生了，他们希望邀请自己的亲人朋友来参加出生礼。”

“那是什么？”

“庆祝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他送上祝福。”

葛葉看叶一封又一封写了很多内容差不多的信，有点奇怪地问，“为什么不直接跟这些人说呢？"

“这是一种很重要的仪式。”叶写完最后一份，他把信纸折起来放进信封，“话从嘴里说出来总是很轻，很多未经思考的轻率言语也可以轻易说出口。但是写下来就不一样，会因为称呼的方式烦恼，会因为措辞是否恰当而困扰，会担心自己的心意有没有好好传达到，所以有很重要的事发生时，人类都会写信告知。”

“出生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吗？”

“是呀，”叶说，“人类的生命很短暂，所以出生日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这天葛葉回家刚好发现出远门的父母回来了，他晚上找到母亲询问自己是否可以办一个生日宴会。

拉古萨夫人惊讶地看了小儿子一会说，“你是有想要邀请的人吗？”

葛葉从母亲那里拿到了一沓精致的信封和家族的火漆印，他本想说用不了这么多，但是母亲已经兴致勃勃去做宴会的筹备了。葛葉就拿着东西回到了自己房间，他想了很久，但还是没懂叶说的诸多烦恼在哪里，他困惑的是没什么太多要说的，称呼也好措辞也好，他和叶说话的时候似乎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于是最后他在信纸上写道：

『 叶

11月10日是我的生日，你来为我庆祝吧。

葛葉 』

他写完看了好几遍，总觉得自己的名字笔画太多，叶的名字又笔画太少，显得这一页文字头轻脚重。他把火漆印压上后，拜托了管家帮他明天寄出去。

这份唯一的请柬被邮差取走后，葛葉才好像懂了一点点仪式的意义，他开始猜测叶看到之后会有什么反应。葛葉决定在那天到来之前都不去见叶，他害怕叶调侃他好不容易想出来的一行字。

好在日期并没有离得很远，他在家和母亲一起做生日会的准备，很快这一天就到了。拉古萨夫人还为他做了一套新的礼服，葛葉不情不愿地换上，面对母亲的热情，葛葉坚持对她说布置完就可以走了不要出来捣乱。

葛葉在客厅转来转去，开始埋怨自己怎么不写具体的时间光写了日期，不然他就知道应该什么时候去门口等着了。

然而葛葉焦躁不安了一天，等来的却是没有收到邀请的意外之客。

傍晚葛葉已经忍不住想去直接找叶的时候，听到门那边忽然传来声响，他匆忙跑了过去，发现进屋的是他许久不见的大哥，葛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困惑地看着对方愣在原地。

“你……”拉古萨长子看着葛葉的装扮和屋内的布置，一时也有些迷惑了，“我听说有魔物袭击了这附近的村镇，回来看一下你有没有卷进去，这是……sasha你去哪？”



葛葉在路上想了他所能想到所有残忍的画面，然而那些画面最后一个也没有出现，他甚至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找到教堂的位置，因为整个小镇都被烧成了废墟，他除了燃烧的火焰没看到任何在动的东西，除了建筑崩塌的断裂声没有听到一丝呼救。

葛葉在那里停留了很久，浓烟熏得他睁不开眼。

他没办法灭掉一整个小镇的火，也找不到自己唯一等待的客人。



那天回家后，葛葉好长一段时间被一种陌生的情绪笼罩着，他不知道怎么形容，人类的生命如此脆弱，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也许会难过一阵子，但神父先于他离去这件事他早就想过了。

他一直不和家人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始终有个很沉重的东西压在他喉咙，每当他想要开口，舌根就有种难以忍受的撕裂感。

如果神父安享晚年平静地死去他也会这样吗？

他不知道。



过了几天葛葉坐在窗沿上发呆，云很厚，没有刺眼的阳光也没有一丝风，安静得像是时间都静止了。一阵敲门声叫醒了他。

“sasha，有你的信件。”

葛葉回神时，大哥已经推门走了进来。他有些茫然，他怎么会有信呢？

“好像是你寄出的，”哥哥递给他一个信封，“大概是找不到收信人或者地址不详，退回来了。”

葛葉在看到信封上那个熟悉的暗红色火漆印的瞬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张开口，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嘶哑的吼声。

“sasha？你怎么了？”

葛葉抓过请柬，握得皱成一团，身体终于后知后觉地疼痛起来，他揪着胸口慢慢蜷缩在地上，忽然就明白了如何去描述那个陌生的情绪。

那个词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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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