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自起点,他来自海棠(8) 梦,又是梦。
浑浑噩噩,内里一片漆黑污泥的黏稠梦境。
这个梦与之前又有所不同,湛蓝的天空中有仙人御剑飞行,白衣飘飘,带着小孩子们憧憬向往的目光行侠仗义,斩妖除魔。
白发孩童被温柔妇人抱在怀里,带着银镯子的小手激动着指着天上御剑飞过的仙人,眼睛亮亮的,兴奋的对妇人说他以后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面容姣好的妇人帮他挽了个漂亮的发型,随后温暖的大手握住孩童的小手,她的声音很柔很柔,带着地方特色的温声细语,说我的孩子以后肯定也会成为仙人,翱翔于整个修仙界。
孩童高兴的咯咯直笑,他反过来搂住妇人,吧唧一口在妇人脸上留下了一个带着湿漉漉痕迹的亲吻。
“我要成为仙人,带着娘亲和爹爹一起长生!”
小孩子的雄心壮志终归是孩童时期的胡言乱语,妇人只当他孩童心性,三分钟热度罢了,也没有伤孩子心情,只是说既然如此,那你要好好长大,好好修炼呀。
妇人含笑的温柔面庞最终化为了火海中最后一副画像。
可这次,刃的视线并没有随着“自己”而转移,他停留在火海中,看着妇人眼角滑落的泪珠被火舌舔舐,看着妇人闭上眼,欣然走向死亡。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不对……
明明这只是梦,他却觉得心里酸酸的,苦涩的情绪翻出过往的回忆,可他分明记得自己此时已经逃了出去。
可为什么,梦里的时代完全转变视角还会怪异的落在母亲身上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视线上移,天空被怪力撕裂,不知名的存在降临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
火海中的妇人似是收到了什么感应,竟然又一次睁开了眼。
回光反射般,她张开嘴,哪怕火舌已经吞吃了大半她的肉体,哪怕火苗已经烧到了她的喉咙,她也蠕动着苍白干裂的唇,低声呢喃出一句话。
刃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听不懂,更听不清,那段话语他从未听过,含糊又清晰,不属于这个星球任何一种语言。
那句话超越了空间,蕴含着混乱扭曲的力量,带着一位母亲对孩子的爱,也带着信徒对神明的虔诚。
是被污染了还是她确确实实看到了什么东西
她嗫嚅着唇,说完了这句不知名言语后,终于满意的,餍足的闭上了眼。
火苗乘势而上,彻底吞吃干净了她的肉体。
刃伸手去抓,最终只握住了风带起的一阵烟灰。
梦境戛然而止。
……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常,如果梦境也正常些,那再好不过。
刃站在组织队伍里,如是想到。
有狼的外表,柔软皮毛却变成一片片坚硬外壳的狼一边吹着泡泡糖一边将眼珠子黏在手机上一边兴奋的打着游戏。
有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却是蜘蛛身躯的温柔女人正在试穿刚买的新大衣,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买到这个尺码的,但意外的很合身,就是身子下面几十条蜘蛛腿有些难放。
还有一身崭新机械,缝隙里却不停往外钻出变异萤火虫的机器人在翻看各类表情包,哦,也不一定是萤火虫,钻出什么虫子根据机器人今天的心情而定。
而刃站在他们中间,竟十分的不违和。
“今天的任务就到这里,大家可以回去休息了。”白发小男孩跟他们宣布着今日份任务的结束,他身后长着九条尾巴,每条尾巴尖上都有一条细缝,那是尾巴的嘴,里面布满了细密的尖牙。
其实小男孩身上还长着更多的尾巴,但在衣服的遮挡下跟普通人无异。
银狼和萨姆率先发出欢呼声,然而二人比赛看谁先到家。
卡芙卡一点儿也不急,她甚至先过去摸了摸艾利欧的头和尾巴,直到艾利欧不让她摸了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刃走的最晚,他沉默的看着艾利欧身后张开嘴的九条尾巴,犹豫了片刻,终究是什么也没有问出口。
但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后,脑子里却一直在想自己同伴们的异样。
好像有那里不对,但好像并没有任何问题,他们一直都是那样子的不对吗
他为什么要担心又为什么要紧张呢
跟他们做了几年同事,分明对彼此都那么了解了,为什么还会怀疑他们呢
刃将一切都归于自己疑心太重,多解解压就没事了。
但这份疑惑埋在了心底,且越发深沉。
一天一天的过去,刃在某一天到来的时候察觉到了,他已经不能好好看待这个世界了。
所以说,人立flag就是为了破的。
他身边的同事、朋友,仇人……在他眼中已经不再是正常的人形了。
他们还能跟自己谈笑,还能将自己视做他们的一员,可刃却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
在他的记忆里,他是一个自小家破人亡,为了复仇一心成长的普通人,可是这个世界,别说普通人了,有没有人都是一个问题。
是他的记忆出错了,还是饮月和丹恒对自己造成了一些极端的影响
刃摊开掌心,冰冷剑柄落入其中,上面流转的灵力是那么熟悉。
还有,为什么他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却依旧可以使用修真界的灵力
他觉得,必须得去找那两个家伙问问了。
不用想都知道是他们在捣鬼。
果然,flag立了就是为了被打破的。
于是刃干脆利落的请假,直接杀进花市世界,这次他的降落地点选择了魔界魔宫,那个让他恨极了的地方。
时间又是一次轮转,百年过去了,人们口中的故事再度变化,可刃已经没有那个心思去听了,他杀进魔宫,冰冷剑锋指向坐在高位上的青年。
短发,便装,单边眼影。
是丹恒。
饮月呢难不成还在后宫寻欢作乐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哼!
“你来了。”丹恒低头去看他,脸上不再有刃厌恶的那种恶心微笑,相反,他过于平静了,平静的跟一潭死水毫无区别。
只是这一摊死水下面,究竟隐瞒了多少过往的事情,就不是刃能够猜到的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刃不想跟他拐弯抹角,那毫无意义可言,他上来便开门见山,问出了他这些日子一直想问的问题。
他的梦境,他的回忆,他身边出现的那些异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他们做的,也只有他们能做出这种事情!
刃甚至都不用怀疑,就认定是这两个人做的好事!
他猜对了,确实是丹恒他们做的。
他端坐在高位上,清冷俊颜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回忆的神情:“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刃。但确实,有些事情,确实应该到了该告诉你的时候。”
他从高位上起身,施施然走到刃身边,行动间带起一阵清风,夹杂着淡淡的莲香,侵入刃的鼻尖。
有些甜,但更多的是异样的苦涩。
“跟我来吧。”
丹恒带着刃就这么冠之堂皇的离开了魔宫,路上无一人敢拦他们的路,刃疑惑周围人的反应,路上行人对丹恒的态度,比起恐惧,更多的却是敬畏。
很奇怪的反应,但现在并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
“饮月为什么没来他在应付那些人吗”
“他已经到地方了。”
“”
合着他俩是一早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来找他们的吗
嘶——这真的是海棠男主吗
话说回来,他们就这么离开了那群姘头他们不管了
不过这也不是刃该管的问题,他索性也就没再多问,跟着一身青衫的丹恒一路向北,踏入了一片焦黑的土地。
群山环绕之地,有一处封闭的土地,那里曾经是某个家族的领地。
而如今,那里只剩残垣断壁,时间流逝百余年,哪怕有残骨,也早化肥料滋养大地。
这里还维持着百年前被烧毁的样子,但门口肥沃的土地上,立了不少墓碑。
丹恒一路带着刃走到这里,到门口时,他侧开身子,给刃让出了一条路。
路的尽头,站着饮月,他背对着他们,低垂着头,似乎在看什么东西。
刃还未上前一步,身子就不可避免的颤抖起来。
这里,跟他梦中的家,一模一样。
不论是门前被烧毁的牌匾,还是化作废墟的房屋,亦或者是遍地坟墓,满地荒骨。
四肢似乎都不听使唤了,不受大脑的自主控制,一步一个脚印,颤抖的朝饮月走去。
察觉到有人来的饮月转身,见刃来了,礼貌的侧身让路,好让他看见他之前低垂着头一直在看的东西。
那是一方小小的墓碑,上面用本土文字刻下了一个妇人的姓名。
刃突然不敢看了,也不想再知道一切的真相了。
他下意识的逃避,脚步停顿着想要后退,却被饮月一把拽住,狼狈的抬头,愕然对上饮月怜悯的神情。
这又是什么意思他在怜悯他哈——真是奇怪!
他有什么好让这位怜悯的呢
“回到这里,你的记忆应该可以恢复了。”饮月试探性的伸手,在刃不反抗的情况下触碰到他汗津津的额头,手指顺着汗珠向下,抵在他的眼角,指腹不轻不重的摩挲了几下。
“你的复仇,还尚未结束。”
说罢,饮月便退至一旁,将一切时间让给刃,以及那遍地枯坟。
刃低头看着那小小的,埋葬了他亲人的坟墓,一时间百感交集。
无数情绪交织融合,迫使他后退一步,然后朝着那坟墓跪了下来,连续磕了几个响头。
我会为你们报仇的,他想。
我会让他们得到应有的代价的。他说。
丹恒和饮月站在旁边,除去头发长度和眼睛颜色外一模一样的两人用同样的姿势站在那里看着刃起身,身形晃了几下,最终还是稳住了。
回来了这里,他的记忆确实开始逐步恢复了。
但同样恢复的,是童年时期,与那异世而来的伟大存在直面的恐惧。
窒息感扑面而来,他被水流裹挟着,不可避免的溺于过去的回忆里。
当初天空被撕裂,不知名的伟大降临,他是几个为数不多的直面者。
在周围人疯癫的举动下,他过于平常的反应也引起了那位的注意。
那是一团雾气吗那不是,没有词语可以用来形容祂的外表,那汇聚了太多难以形容的力量,超越时间、空间乃至一切!
可他就是看见了,还与那伟大“对视”了。
很明显,祂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因为莫大的恐惧,导致身体冰冷僵硬无法动弹的孩童,迎来了伟大的降临。
祂模仿着这个世界人们的信仰,将自己拟态出了一个形状。
头生峥嵘角冠,一袭鹤纹长袍的男子踏空而立,低垂的碧色珠玉眼眸无悲无喜的看着因为恐惧而失去反抗能力的孩童。
“——”
男子开口朝他发出声音,小孩子听不懂,却能根据他的反应而判断出他在问什么。
对复仇的渴望一时间压过对未知生物的恐惧,又或者是人类形态更能使孩童放松警惕,他抖着腿上前几步,昂头与居高临下的男人对视。
“我渴求复仇——”
但在这个地方,他得不到成长,也无法做到复仇。
他的身份,他的身体,注定会成为那些人所窥探之物。
而他不想走向一条那样恶心又荒诞的道路。
于是孩童用自己的身体和记忆作为祭品,献祭给了男人。
只为求得逆天改命的机会。
男人答应了他的请求。
孩童看见四周环境旋转扭曲,一部分能量从他体内流出,化为流光落入男人掌心,又被他封存在木盒中。
“我答应你的请求。”男人将木盒妥善收好,为孩童种下属于自己的标记:“但相应的,你属于我了。”
他在孩童失去力量昏迷过后别扭的将小孩抱起,选定了自己曾经生活过的世界,为他封印了对怪异的感知,让他作为一个普通人在混乱怪异中成长。
他也扭曲了他的记忆,让他记得仇恨,在仇恨中一步步成长。
他有自己的未来,决心和毅力会将他送上巅峰,而不是屈居于一个小小的淫乱世界,在一群男人手下求得一线生机。
逆天改命是需要代价的。
代价便交给他……哦不,是拜托了,我的转世。
化名为丹枫的人如此想到,他给自己伪造了一个身份,扭曲了他人眼中对自己的印象和记忆,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一名峰主,在他的屋子里,摆上了一面水镜,通过水镜,可以窥见被他送往其他世界的孩子经历的一切。
他将自己献给了我,他是我的了。
未知生物看着孩童体内燃烧的旺盛火苗,知道他将会成为自己的同类。
而现在,他只需要静静等候,等待青涩的果实成熟的那一刻。
将他采撷,将他吞吃入腹。
可真是便宜了他那个转世啊。
不过也不亏,毕竟我们可是代替了他的身份,成为了这个荒诞色情世界的主角啊。
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前半段属于刃,后半段属于丹恒,也属于饮月。
收回一个化身的丹恒依靠在一棵枯树旁,双手抱臂看着低垂着头的刃朝他一步步走来。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丹恒,花市万人迷团宠男主。”
丹恒对他对视,清澈的眼眸中终于多了几分真实的混沌、诡谲,他这幅模样本就是化身,那个混乱的,看不出形态的生物,才是他真正的本体。
刃声音沙哑,透着浓浓的恨意:“刃,起点神秘幻想类复仇男主。”
不,应该是神秘幻想类龙傲天男主丹恒,和花市双性万人迷复仇男主刃。
但因为一个人的许愿,一个人的献祭,一个人的允诺。
所以一切都因此改变。
“告诉我,那些人是谁”冲击力太大,刃在一群重点中找到了最为重要的信息,那就是他的仇人都在这个世界!
而另外一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里面,只是一些逃出来的残渣,无足轻重,甚至早已被他杀了个七七八八。
这个世界里面,才是大头。
“我以为你会发现的。”丹恒朝刃伸出手,这回刃不再抗拒,也不再后退,甚至主动走过去,任由丹恒冰冷的手抚上自己的腰,接着怀中一热,那人将自己埋进了他的怀里。
他知道了一切,明白了丹枫的计划,也回忆起自己的目的,亦是记起了丹恒为他所做的一切。
身份置换。
也难怪饮月之前说,分明选中了龙傲天流,却偏偏变成了花市男主。
原来这一切早有预料,是丹枫设下的一个套。
也怪不得他分明是起点男主,却偏偏有着异于常人的身体结构。
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你的仇家,全在我的后宫里。”丹恒搂住眼前人健硕的胸膛,将脸埋在里面,贪婪的嗅闻祭品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他毫不避韦,大大方方的告诉刃那些人的行迹。
实际上他后宫里的那些人,就是曾经伤害了刃家族的仇人。
或许是嫉妒,或许是仇恨,也或许是别的原因,让几个毫不相干的人相遇,为了一个炉鼎大打出手,更是在谈判无果后一把火烧了一切。
既然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得到的心思。
丹恒搂着刃的手下滑,正大光明的摸了摸他的翘臀,在得到默认后更是直接摸了起来。
“而原本的故事线,跟他们几个鱼水之欢的人,是你。”
刃不敢去想象丹恒所说的话。
如果那几个人是联手残害自己家族的人,那按照原本的故事线,他会委身于仇人身下,因为他们的恶劣性癖而苟且求生。
没有人愿意被仇人这样对待,偏偏他还是主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下意识搂紧眼前青年。
倘若没有他,倘若没有丹枫,那现在的他,还会存在吗
答案是肯定的,但活的毫无尊严,连一只老鼠都不如。
而现在,有人代替了他的身份,替他走过了那些恶心的,不堪入目的剧情。
他又怎么能嫌弃丹恒脏呢
“你和饮月……”他声音有些沙哑,像破旧的鼓风机发出的声音,呕哑嘲哳,很是难听
可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有人替他经历了一切,用人用自己光明坦荡的道路为他换取了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他和丹恒,他和饮月,他和丹枫。
他属于他。
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就将自己献祭了。
他又为什么,又什么资格去嫌弃他们呢
“我就是饮月,饮月亦是我。一个小小的术法,用以化身。”
“那跟那群人交欢的……”
“你很在意”丹恒从他怀中抬起头,下巴抵在他胸肌间的沟壑里,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几分委屈:“那是他们自己的下人,我从未跟他们接触过。”
“那我之前……”把你扔到了他们那个温泉里……
“在你把我甩过去的时候我就进行了替换,我说了,我从未跟他们接触过,他们不配。”丹恒的眼睛透过刃的外表深入鲜红的肉和雪白的骨,在血管交错的肉体里窥见了与自己相同的种子。
在他原生世界的影响下,刃的身体也早就发生了异变。
或许他自己观察不到,可是没有任何一个怪异是注意不到他的。
他的异变程度,他的实力等级,他接触到法则与规律的程度,都远超那个世界的其他人。
这就是为什么那些虫子都避着他走的原因。
因为恐惧,因为害怕,因为等级天生产生的压迫。
他们多般配啊,都是同样的怪物,都是同样的人。
“你该去复仇了。”丹恒想起了要事,连忙去推搡刃让他快些去复仇,如今时机已到,刃的实力也已达到巅峰,去复仇是再合适不过的。
可刃没有动,他低下头,撩开青年凌乱发丝,虔诚的亲吻未知生物所化人形额前莲花纹样。
“最后一个请求。”
“请亲眼见证我的复仇。”
丹恒点头应下,待刃离开后,他才慢条斯理的转身,走到刃刚刚向其磕头的墓碑前,薄唇一张一合,像是在对什么人说话,亦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长大了,也成熟了,要去为你们复仇了。”
“你的愿望已经达成,可以去投胎了。”
他人眼中空荡荡的坟墓,在丹恒眼中却是一个妇人的姿态。
她泪眼婆娑,身上带着被火焰烧灼的焦黑痕迹,全身被烧灼部分高达百分之八十,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又眷恋。
她朝丹恒盈盈一拜,最后看了眼刃离去的方向,眼眶流转的泪水终于顺利落下,消失在空气里,泯灭在早已四分五裂的过去。
心愿完成,她也不该继续待在人间。
妇人的身影渐渐散去,最后一切都化为飞灰消失殆尽。
是啊,当初他降临此世,确实不止刃一个人向他献祭。
孩童用身体和记忆换取复仇的力量,只为向那些仇人挥刀,以报灭族之仇。
妇人用最后一丝生命换取自己孩子未来平安顺畅,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愿他半生欢喜,半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