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昴】萍水（上）【文昴】萍水
*萍水英雄,一力担承患难*
两个直男的爱情故事

尴尬。
就是十分尴尬。
菜月昴，现在恨不得立刻裹上隐身斗篷让自己原地消失。
哪怕跑不掉，让那个亚伯别用这么可怕的眼神怒瞪着自己也可以啊。
神明佛祖师傅大人莎缇拉拜托哪个都好快来救命啊——
要是能活下来我就再也不闲着没事去找躲起来不知道在干啥的亚伯了——
对不起亚伯，我没想到你这种高冷毒舌蒙面男居然也会有打手冲的时候，话说皇帝也需要打手冲吗——
而且你手冲时为啥要叫我的名字啊！！！
……糟了，该不会我这一嗓子招呼声把他吓萎了吧。他炸毛那一下明显是被我吓到了啊！
沉默。
沉默。
亚伯粗暴拽下领口的丝巾擦干净指尖的浊液，等手上再无痕迹之后才率先打破沉默，语气不善：“……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啊？呃、哦……”昴回过神来，吞吞吐吐地斟酌了一下试着打圆场：“哟，打手枪呐，呵呵，男人都会有这种……”
他说不下去了——亚伯的脸色已经铁青到能滴下黑水了，攥着脏污丝巾的手青筋暴起，看起来恨不得把丝巾摔在菜月昴脸上。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昴听出来他故作平静之下的咬牙切齿，觉得亚伯现在应该恨不得就地把他掐死，或是召出阳剑把他抡到天边去。
他不由得向后缩了缩。
亚伯被他退半步的动作噎了一下，默然半晌放缓语气问：“……找我什么事？”
菜月昴觉得把真实答案说出来，自己绝对会被亚伯掐死，绝对会！
撕烂嘴巴都说不出“我只是在营地里遛弯时闲来无事想找你玩”啊！
亚伯皱起眉不耐烦地催促：“说话！”
昴干笑着试图蒙混过关。亚伯眯起眼见昴如此含糊其辞，必然是因为蠢到爆的理由才会来找自己，嘲讽笑道：“难道你只是因为闲到发慌才来找我？——来找这个事务繁杂的我？解闷？”
听出亚伯意在嘲讽自己“你还能蠢出这种新花样”，昴嘟囔着下意识回呛，“打手枪也算繁忙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亚伯此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了。蓄力的怒槽填满，亚伯怒极反笑，他作势虚握住出现在身边的阳剑剑柄冲昴阴森道：“就用阳剑的光辉来为你这蠢物送行吧——”
菜月昴立刻尖叫着跑远了，含糊不清的道歉声也跟着远去。
亚伯对着昴落荒而逃的背影嗤笑，以阳剑的火焰烧掉脏污的丝巾后才收剑入鞘。他站起身整理好仪态，带着淡淡的不爽思考，为什么那一刻自己会想要叫出那个名字呢。
他不知道，跑远的昴此刻和他想的是同一件事。


那天的事虽然以闹剧般的形式结束，但对菜月昴来说，哪怕再大大咧咧也没法轻易忘记。
吃饭时也会浮现在脑子里——盘子里的菜已经快被他戳成糊糊了。
现在这个心情，就很，就很尴尬。
看见他的脸就很尴尬。
觉得自己是不是把他吓到“顶”了就很尴尬。
听到他在濒临释放时叹息般呢喃着自己的名字，是最TM尴尬的。
我也太会踩点了。一点都不想说自己棒。
甚至还想给自己一拳。
说真的，如果他因此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搞得他生育能力出岔子，自己真是百死难辞其咎。毕竟相处的日子不短了，除了给他讲故事之外，昴倒是也从他那里听了不少帝国皇族的秘闻，诸如皇族有因为失去生育能力而被皇帝处决的……啊这。不过话说回来，手冲时会说出男人的名字，还有他一贯冷彻理智的作风，那家伙也很难说有啥跟人生孩子的热情吧……
菜月昴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然后身体猛地失去平衡，原地起飞似的整个人晃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他坐的椅子被人狠踹了一脚。
菜月昴惊魂甫定，就听见亚伯压着怒火的声音响起：“你小子还想磨蹭多久？你知道我叫了你多少声吗？”
亚伯站在昴身侧，怒火万丈地抱着双臂抱怨道。
“啊？你什么时候来的？”昴下意识反问，话音刚落心里就咯噔一下——出乎昴意料的是，昴少根筋的应对并没让亚伯的怒火更上一层楼。亚伯对他甩下一句“过来”，就自顾自地向着林木密集的营地边缘走去。
昴在心里咋舌，“这人还是这么霸道又自说自话啊……”一边加快脚步紧跟上去。

“太慢了。”
“上来就是这句哦……好了，到避人耳目的地方，有什么话要说吗，亚伯？”
“文森特。”
“啊？”
“我说，叫我文森特。”
“……这是吹哪门子的风啊。”
“怎么？直呼我名字可是莫大的殊荣，你有什么不满？”
“岂敢岂敢，小人菜月·昴，对此深表荣幸感激涕零铭感五内三生有幸……”
“呵。”
亚伯——现在是文森特——好整以暇地看着菜月昴开始东拉西扯，试图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
欣赏了一会儿后，文森特率先开口截断菜月昴的表演：“好了，小丑逗乐到此为止。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你知道我的来意吧？”
菜月昴登时露出吃到苦味似的表情，他像个孩子似的皱起脸：“我是挺想说我不知道的……但又怎么会不知道哦。”
看着昴纠结至极、牙疼似的表情，文森特心下好笑——本来年纪就不大，气场也欠缺，长相更是年幼，无意识的行为真是跟本身的身份差太远了，哪怕一身是伤，睡着的样子也像个孩子似的，所以才这么容易被轻率对待……
文森特收回思绪，面上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那么你呢？”
“我？我能有什么想法……”昴嘟囔着移开视线。
“真的一丝一毫想法都没有么？对着这个我，这个与你合拍至极、相辅相成，一起跨越巨大困难、一同走在横亘莫大绝望的道路上、作为不离不弃的同胞、伙伴的我——你对这样的我，真的一点触动都没有？”
“什么啊，明明有好多麻烦是你擅自把我拉下水……”昴双手抱臂，碎碎念起来，动动手踢踢脚下，借由故作无意的动作小心观察着文森特的神色。
文森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昴渐渐发现这不是个可以用玩笑话掩盖过去的话题，于是放弃了“外壳”，收拢站姿，轻声道：“和你一起走到现在，说没有触动肯定是假的。我有很多次都觉得自己和你很合拍，但是也有很多事让我意识到，我和你其实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比你小好几岁，脑袋比你笨，见识也比你少很多，可是我也知道一个男人是抱着什么心情，才会在那个时候念出别人名字……但我喜欢的是女生啊。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真的，对不——”
“那又如何？”
“哈？”
“我是男人。你喜欢什么女人，与我何干？我要的不是你对女人的感情，我要的是你对男人——是你对我的爱。”
“啊？？？”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你难道是根据性别来区分抱有好意的对象吗？你的善意只会给予女人吗？你只会救女人、只会和女人并肩作战吗？和你携手共进跨越难关、你愿意为之出生入死的对象；让你敬佩、感动、让你挂念的对象，就只有女人吗？”
昴被文森特一连串的质问砸懵了：“这个、这个，当然不是啊！怎么可能啊？！”昴此时的脑子里不由得闪过无数人的脸，这些或模糊或清晰的片影飞快变换，最终定格成此时此刻在他眼前的这张神采飞扬、目光灼灼的面容。
从相遇那一刻起，时至今日，每一次、每一次，昴都被文森特的慑人气场与熊熊燃烧的灵魂所震慑折服。数不胜数。
——所以这次也不例外。
文森特看着无言以对以至于呆愣在原地的昴，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深切而由衷的微笑。他闲庭信步缩短了距离，微微俯身将唇齿凑近到可以轻易挨上昴的面颊和耳垂的程度。昴被文森特陡然靠近的吐息激得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文森特于是顺势抬手按住昴的颈侧，让他不至于瑟缩得更多——
昴听见自己耳边，那压下的音调黯哑而低柔。他被毒药般惑人的男声轻轻劝慰道：“你当然可以喜欢我。你当然可以爱我。这没什么好迟疑的。——我，允许你爱我。”
昴沉默了半晌，在腿边拼命攥起的拳头微微颤抖。他吞吞吐吐地嗫嚅着开口：“可是我没法留在帝国啊。总有一天，我是要……走的。”
“那么，你走就是了。”文森特直起身，与昴四目相接，同色的眸中清晰地映出彼此的倒影，“无非是有始有终——善始善终。如果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干涉。”
昴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可说。
对方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到底是在渴求什么？自己身上，有能令他着迷至此的东西吗？
……而他身上，无疑有让自己心折的东西在。
昴沉默着。文森特眯起眼凝视着他，轻声说：“事到如今，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昴始终没有回答。文森特见状施施然补上最后一击：“做好准备，今天的午夜来找我——如果过时不至，我会亲自上门。感到荣幸吧。”他愉快地抬手揉了揉昴的黑发，两人的身高差实在很方便文森特施为。力道稍微有点大，昴却没有一点要躲开的意思，只是脑袋不由自主地随着文森特施力的方向来回轻晃了几下。
文森特先行离开了。他背后响起肢体动作的声响、衣料摩擦的声响——昴用力捂住脸，原地蹲下了。
“始终在直面事态。没有搪塞，没有回避，”文森特愉悦地想，“乖孩子。”


是夜。
等到众人都睡下，昴特地挑了不会撞上巡夜者的路线前往文森特的帐篷。
本来同为男性，他们两人的居所就相隔较近，与诸位女性战友虽然相隔不远，但也有出于各种考虑而拉开了一点距离。
也就是说，只要动静别太大，彼此之间的动向是不会暴露的。
“你在放心个啥啊菜月昴，你知道自己今天就要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了吗，你还为隔音安心，你在想啥啊……”
昴在文森特的居所门口来回踱步，脚底和土地表面细细簌簌的摩擦声虽然不大，但也足够让屋里的人知道有来客了。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大概我刚一到门口他就察觉到了吧……”
昴用前脚掌磨蹭着地面和几粒石子，他已经这样磨了有一会儿了。屋内静悄悄的，偶尔会响起桌椅拖动的声音。
昴刚想在门边蹲下蜷缩一会儿，门就开了，一只手伸出来揪住昴下落中的后脖领子把他拎进屋子里。
昴被文森特丢到地毯上，屁股着地但一点也不疼。他带着薄怒俯视地上的昴：“我要是不拉你，你是不是就打算在门外跟沙子和石子耗上了？敢问你今年贵庚？”
昴坐在地上自暴自弃地回呛：“……总之比你小啦！”
9岁的年龄差么。是小不少。文森特眯起眼，语气不善：“床和地板，你选一个吧。”
昴陡然觉得屁股一凉。

昴最终还是选了床。
文森特瞄了一眼昴拼命抵住自己胸口的手腕，“把手拿开，你这么撑着我下不去。”
“……”昴别开脸，拧起嘴角憋着不说话。
文森特看着昴红透的耳尖，明知故问地调侃：“再蠢的凡夫也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吧。”
昴的脸更红了。
文森特欣赏着昴的手足无措，愉悦地啧了一声，从昴身上抬起身拉开一小段距离，昴得以顺势收回手捂住脸。
然而哪怕有手掌阻隔，文森特灼灼的目光也快把昴的脑子和心脏加热到沸腾的地步——啊啊啊这个超级讨厌的霸道家伙，这边世界的大人物一个个都怎么回事，自说自话的都这么不讲理吗、搞什么啊这个超可恶的帅哥，哪里来的美男子啊这个，才华横溢又丰神俊秀，皇帝连长相也是皇帝水准吗喂，不要用脸攻击我啊可恶讨厌讨厌超讨厌最讨厌了……
僵持了一会儿，昴自暴自弃地死死捂住脸碎碎念：“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会发生什么啊！再怎么说我也是个阅本无数的18岁健全dk啊！但问题是这局面不太对吧！”
“dk？阅本？——读图册么。看来没什么实际经验……”文森特细数着呢喃，话锋一转，“哪里不对？说来听听。”
“哪里都不对啊！”昴悲愤大吼，按住脸的手不由得松了一瞬，被文森特趁机擒住手腕按在枕边。
大眼瞪大眼，昴自忖自己的表情大概如同贝蒂做的御好烧一样不可名状，他不安地眨了眨眼睛。
对这样的昴感到些许怜爱，文森特随口安抚道：“行了，你的表情没有你想得那么奇怪。”
他加重手上的力道，饶有兴致地追问：“所以局面哪里不对？别再让我说第三遍。”
昴却没能第一时间回答——他怔怔地看着文森特含笑的面容。只怪文森特此时的笑太过纯净而柔和，没有他惯常的居高临下、审视、嘲讽、矜贵傲慢，就只是轻松愉悦、不带任何评判意味的好好注视着自己，如同微风拂过静谧的深潭，水体中沉浮着所有入水之物，是太难得的不设防与亲昵。
与自己同色的湛湛黑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脸。
昴盯着文森特恍惚地想，黑发黑眼居然能这么好看吗……然后猛地意识到文森特眼中的戏谑。
昴立刻回过神来，强撑面子着大吼：“总之首先这进度就不对！”
文森特音调上扬“啊”了一声，揶揄道：“能对着我的脸直接失神的家伙还会介意这个么？”
昴被噎住了：“那、那是……那不算好吗！你自己长什么样你心里没数吗！”
“当然有数，我可是稀世的美男子。”
“？这么理直气壮？？但又无法反驳？？”
“呆子……”文森特哼笑一声，“但很诚实。就姑且予以褒奖吧。”
他俯下身凑近了脸，垂落的发丝轻扫过昴的面颊，昴抖了一下，被这沉静的凝视看得心尖一颤——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文森特无视昴的纠结心思，自顾自伸手捏着昴的脸颊变换方向，从不同角度仔细端详着昴的面容，意味深长地呢喃：“倒是你……”
昴：“啊？”
文森特直起身，故作遗憾地叹息：“本以为多仔细看看的话，即使这张脸也能找出可取之处吧……可惜了。看来哪怕是我的如炬慧眼，也要花上几辈子去找呢。”
昴气得大叫：“搞啥哦你这不就是变相说我丑吗！别这么快放弃啊喂！是啊我就是比不过你这个脸蛋特优生啦！”。
“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别这么快放弃，这话可相当于，你渴求沐浴在我的视线里，想要被我分毫不错开眼地长久凝望噢？”
“是啊没错！我好歹……？嗯？啥啊？你这人太会强词夺理了吧！！”
昴气结。
文森特不由得捧腹大笑，笑够了才施施然叫昴闭嘴：“深夜喧哗，太不像样。”
昴翻过身不甘心地嘟囔：“明明你也很吵……”
文森特对此不置可否。直起身后他就没再用体格优势压制过昴。现在他坐在床边，昴脑后垫高着枕头躺在床上，他侧头看见昴因别过脸而露出的颈侧和一点点肩后。被围巾遮住、少见风吹日晒的皮肤是意料之中的细白，同时突兀浮现着狰狞疤痕——皮肉翻卷撕裂，不规则的创口边缘。文森特沉吟一会儿，随后摘下手套用指尖点了点昴的颈侧：“这种要命的地方都有复数兽咬伤，你小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厄运亨通。”
昴下意识伸手覆上文森特指尖点过的地方——兽咬伤，那就是刚到宅邸时弄的吧……昴撇了撇嘴没有接话。他不太情愿回想起被兽牙挂住皮肉的痛苦、被撕咬时身体晃动的失衡感。
文森特戳戳昴的手背：“不直接问就不知道解释？”
昴捂着脖子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撑住床面向后一仰，后背正好抵在床板上。
文森特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视线。
昴有点恼火：“你知道我不想解释还非要问吗。”
文森特微抬下巴，眯了眯眼神色不善地盯着昴，昴不由得抖了一下，最终撇开视线，无意识撅起嘴嗫嚅道：“以前。被魔兽咬的。”
“为了保护那个女人？”
“是啊……等等，你怎么知道的？？我没跟你说过吧？？”
“这是需要说了才能知道的事吗？不如说，你这家伙也太藏不住事了，稍微诈一诈就都吐出来了。你连一点防范之心都没有吗？”
“我为什么要防备你？——不对，等等，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完全没提过吧？？”
文森特古怪地顿了一下，被噎到似的，没有立刻反唇相讥。昴感到他的视线里有着细小而微妙的茫然，在长睫极快地扇动中昙花一现。
昴突然想到，水门开战略会议时，普莉希拉也露出过这种表情呢——仔细一想，这两人都有着堪称暴烈的、不容旁人置喙的霸气，也都是智勇双全、行止有度的豪杰。
文森特与昴沉默着对视的时间有些长了。察觉到这点后昴下意识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不等昴追问，文森特就恢复成平常智珠在握瞧不起人的样子，对昴翻了个白眼：“破绽多得像筛子。我才想问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昴撇嘴：“……我都乖乖给你骂了，所以快解释一下啊！！！”
两人不约而同地略过刚才的沉默，各怀心思。
文森特啧了一声，“只是描述你的情况就像是在骂你，问题最大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他随手把气得凑过来的昴按回原位，“行了，乖乖坐好，把耳朵竖起来。”
昴气哼哼地盘腿坐在床头，揪过枕头按在怀里泄愤似的拍了两下，权作催促文森特揭晓答案：“所以为什么啦？”
文森特无语地叹了口气，扭转身体和昴一起面对面的坐在床上。受限于空间，他一条腿曲起横放，另一条腿斜斜地半竖起来。昴看他多少有点憋屈的和自己挤在一张床上，有点想笑。
文森特脸色难看：“……算了。暂且如此吧。”
帅哥连腿也长得一张床放不下吗？昴一边这样想，一边向后靠，往墙角挪了挪让出部分床面。文森特顺势舒展肢体，昴略微出神地看着文森特伸过来的长腿——两人此时的距离感很难说是暧昧还是坦荡啊。
文森特不由得挑眉，随后曲起指节敲敲自己膝盖骨，唤回昴的注意力：“说回刚才的话题。”
昴下意识微微屏住呼吸。
“先说几个前提吧。”
昴“嗯嗯”着用力点头。
“面对逼近的危机，你会不惜己身地保护他人——特别是你重视的人。”
“兽咬伤很有特点，你身上的复数咬痕颜色深浅一致，说明是在同一次遇袭中留下的。袭击的魔兽数量必然不会少。从疤痕的大小和形状来看，应当是类似大型犬的魔兽。”
“身前、背部、四肢，你身上的伤疤分布得过于散乱了，这说明你当时没有第一时间收回肢体护住要害——不管是没来得及还是你不想。总之你当时肢体动作的幅度非常大。而大幅度动作通常是蓄力的前兆。”
昴搂紧怀里的枕头，有点不服气地反问：“动作大也可能是我在拼命逃跑啊？”
文森特嗤笑：“拼命逃跑，把自己跑出一身伤疤？单凭你自己怎么可能逃出生天。比你弱和跟你一样弱的家伙，只会和你一起死掉罢了。更别提你这个吸引魔兽的体质。而若是事发后赶到的援者，光是解决外围的魔兽就足够错失施救的时机了。你能幸存下来必然得益于外力——你身边当时就有能解决危机的人在场。”
昴不说话了。
“那么，你在如此险境中会与之同行的人。能让你在生死一线时用这种自毁也在所不惜的决心保护的人……你证明给我看的，就只有那个女人了。”
“对我来说的重要之人，你只知道蕾姆……你这不就只是运气好猜中吗？！”
“所以说你小子沉不住气，一被诈就露馅。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不懂吗？”
文森特用手撑着脸，歪头笑起来，他心满意足地看着昴在答案揭晓后懊恼到使劲揍枕头。
昴啪的一下抱住头，听着文森特的笑声在心底叹息。这个人性格怎么这么恶劣啊，看人抓狂就这么开心吗喂，帅哥性格恶劣也还是帅哥啊可恶……
“我说你这人——”
昴从双膝间抬头，酝酿了一番怒火打算呛回去，却被文森特突然伸过来的手打断了。一阵天旋地转，昴被文森特按在身下，两人近到可以交换彼此的喘息。
昴感觉到文森特摘掉手套的那只手正按在自己后颈上——正垫在自己后颈与床铺之间。没了手套阻隔，文森特掌心堪称炙热的温度快要把昴的脑子融化了。在这样的近距离下，文森特那双一向沉郁深邃的黑眸此时居然可以用流光溢彩形容。
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文森特用鼻尖轻蹭昴的鼻尖，昴一瞬不瞬的澄澈双眼中有他的倒影，他愉悦地呢喃：“和保护那个女人一样，不惜让自己葬身魔兽之口也要救我啊……这份心情，该叫做什么呢。”
没有说出主语的句子，没有指定对象的问话。
昴下意识想回答想辩解，却被文森特抓住机会用舌尖抵了回去——
接下来的话语，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
日后回想起来，昴只记得那天晚上文森特戏谑而美丽的笑意，狡猾可爱得宛如恶作剧得逞的稚子。

又一天的夜色降临。昴在晚饭后和众人告别，独自回了居所。蕾姆在分别前好像要对他说些什么，但在他的认真追问下，蕾姆又沉吟着拒绝了。
（蕾姆对我说“你选什么与我无关，你的心是你自己的东西”，到底是指什么啊……）
昴被蕾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搞得满头雾水，在有点受伤的同时也略感疑惑——她是为什么才会这么说啊……
脑子在转的同时手上也没停，昴在屋子里忙前忙后把能收拾的地方都整理了一遍，直到再没什么事可做才意犹未尽地住手了。
熄灭屋里所有光源，能看见月光把窗纸照得薄而不均匀。昴放松身体躺在床上，回想起昨晚和文森特的那个吻。
真亏那家伙在晚饭见面时还能半点不自在都没有，这就是所谓的大人物吗……
昴无意识抬起手背挡住嘴——绵密、灵活、湿滑的唇舌，上颚仅仅被舌尖轻勾着滑过就产生了又痛又痒似的奇怪感觉。按在自己颈后的手掌略带薄茧，制约行动的力道却不小。被另一只带着手套的手轻柔捧住脸颊时有着古怪的错位感，仿佛因为两只手的触感不同，对方也变成了两个不同的人——既是和自己有着奇特因缘的同伴，又是另外一个读不懂的陌生人——会低垂着眼帘用余光细细观察他的反应，会用舌尖引诱他颤抖喉头发出呻吟，会以柔软唇瓣轻轻磨蹭、掠夺又安抚着他的，陌生人。
两人炙热浓郁的吐息，在溢出的暗哑低沉的气音里都显得缠绵而温柔。
昴猛地抬起双手拍在脸上开始用力揉搓，试图把涌上面颊的热血与种种古怪难明的情绪全部揉在一起从脸上搓掉。揉着揉着他开始抓狂地在床上翻身，最终泄气的停下来侧躺着。
昴昏昏沉沉地半阖上眼睛，轻声呢喃：“好软啊……”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响起清冽而略带薄怒的声音：“——什么‘好软啊’？”
昴迷迷糊糊地下意识回答：“嘴唇啦……”
一声嘲讽的笑。
昴认出这个笑声，猛地清醒了。
他一骨碌爬起身。文森特正满脸不爽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见昴醒来，他便合拢了手中的书本。椅子是跟床头桌配套的，被文森特从桌下拉到床边，桌面上的矿石灯也被拽到桌角，灯光是背冲着床面的，所以昴在半梦半醒之间才没有被晃眼的感觉弄醒。
昴注意到文森特那只没带手套的手——脱下的手套在桌子上。
“你为什么在这儿？？还没有到时——”昴扭头去看墙上的魔晶石钟，发现已经比预定过去半小时了。昴被自己噎了一下，不好再说什么。
文森特面色不善：“某个休息时毫无警惕性、不知道好好锁门的蠢货，睡觉时又嘟嘟囔囔个没完，吵得人书都没法看。接连不断的梦话‘热热的’、‘好软啊’，”文森特兴致盎然地微抬下巴，盯着昴明知故问道：“梦见什么了？”
“……我怎么知道。是在有声音的地方看书的家伙不好啦。”昴恼火地别过脸。
文森特哼笑：“无礼至极啊。”
“再无礼也比趁着别人睡觉就不打招呼进屋的家伙要好吧。”
“是不锁门就睡觉的愚者的错——高贵的我主动莅临这个草窝了，感到荣幸吧。”
“你的屋子和我一样啦！！！”
昴炸着毛下意识回怼，而文森特只是以一种料到他反应的安闲神情，略带笑意地看着他。
昴不自在地盘腿坐好，别过脸盯着墙上的时钟，吞吞吐吐地问：“所以呢？你是来做什么的。”
“愚蠢的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
昴不满意这个回答。他无意识撅起下唇，闹别扭似的不说话。
文森特好整以暇地等待昴接着说下去。
昴沉默着，最终哈地长叹一声，原本挺直的脊背弯了下来，撑住脸颊的手肘支在膝盖上。他转动眼珠从眼角小心地观察文森特的表情，含糊道：“不是已经接过吻了吗，就一定要这么赶哦……”
“没有推迟的必要。——迟早会发生的事就推动它及早发生好了。”
“……是哦。”昴点点头，对文森特的话深以为然。在过去的轮回中陷入紧急事态时也是，如果不及时采取行动应对，就会错失挽回局面的大好机会。
昴已经不想再让自己、让身边的人因为谁的一时疏忽受苦了。
文森特眯起眼看着若有所思的昴——这小子真是耿直到傻透气了，稍微拐带一下就会跟着跑偏，但，也是无法忽视的可爱。
啧。这感想是怎么回事，我也被这傻气传染了？文森特不爽地咋舌。
他出声打断昴的思绪：“准备服侍我沐浴。”
“啊？”
昴难以置信地扭回头，最终在文森特“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威压视线里败下阵来。
抽抽嘴角，昴认命地下床去浴室里做准备，在文森特的颐指气使下昴一头雾水地在床上多铺了几层床单和被褥。
文森特袖手坐在椅子上看昴苦着脸忙前忙后，随即施施然把没读完的书重新捡起来。

昴用余光瞟了一眼身边的成年男性。躯体修长柔韧，是养尊处优者特有的柔润白皙。本来还以为脱了衣服会更瘦削，结果是脱衣有肉的类型吗，不说肌肉夸张但还蛮有料的……相比之下自己身上都被晒出印了，熊猫似的。
所以说我为啥要对男人的裸体这么上心啊。昴无声地叹气。
文森特此时已经在浴缸里坐定了，看到昴还在磨蹭不由得出言催促：“过来。”
昴撇了撇嘴，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衣物除净后向浴缸走去——脱内裤时他还犹豫了，最终决定把毛巾围在腰上。
文森特注意到昴那一瞬的迟疑，审视之余有点想笑：这小子是在下定决心后会执行无误的类型呢……洗个澡就搞得跟英勇就义似的。
他饶有兴致地轻笑：等下要做的前期准备岂不是能要他命。
昴一激灵。水不凉啊怎么突然这么冷？
此时和文森特面对面坐在浴缸里的局面让他忍不住捂脸抱怨：“所以你是一开始就在打着共浴的主意，才要求把浴缸做这么大吗……虽然两个人还是有点挤。”
“沐浴是放松身心的活动，空间逼仄到动弹不得就本末倒置了。”文森特义正言辞地叙述，随后话锋一转：“但也不能说没这个打算。”
“……所以你看我像是能放松下来的样子吗！！”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呆子。”
昴“呃啊”地哀嚎了一声，不高兴地鼓起面颊。他将嘴隐没在水面下，口中吐出的气泡在水面上轻轻炸开。文森特坐在对面，隔着水汽，好整以暇地凝视昴神情变换的脸——将额发放下后，昴看着更像小孩子了。
为了能让自己在外观上显得更成熟，才把头发梳上去的么？还是在模仿谁而故意为之呢？文森特心底转过几个猜测，随即求证道：“你一直把额发梳上去，是在模仿令尊么？”
“啊？”昴瞳孔地震：“？？？你怎么又知道？？”
文森特抹了把沾满水汽的脸，信手将发丝向后梳去。他随口解释：“情理之中罢了。这个发型很难修饰你的脸型。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很难想象有正常审美观的人会愿意这么做呢。至于模仿谁……你这种在摇篮般舒适环境才能长出的温室花朵，最强有力的庇护者就是父母了。而且，”文森特顿了一下，不由得失笑，“呵，真的存在会给自己梳这个发型的女性么。”
昴对着梳成背头的文森特恍惚了一下：“如果是我妈的话也难说哦……”
随即他反应过来：“不对，你是不是又在拐弯抹角挤兑我了？？我品味可棒了好吗！”
“绿外套配橙围巾？”文森特轻笑着反问。
“这叫能融入周遭环境的迷彩。大概。”
“嘴硬。不过姑且赞赏一下你对外貌的审美吧。”
“什么嘛，说是夸我，结果说穿了还是在夸自己。”昴不服气地小声嘟囔。
文森特挑眉：“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啦！可恶！帅哥性格再恶劣也是帅哥吗！脸长得好看未免太吃香了！”
“谁说不是呢？”文森特向后一靠，歪着头悠哉地接受了昴不甘心的赞美。他仔细端详了昴片刻，随后向昴的方向倾身，伸出手捏住昴的双颊来回扭了扭，坏心眼地调侃：“这张脸的话，大概在母亲肚子里回炉重造一遍也无济于事吧。”
昴被气到想要蓄力喷回去，结果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施施然打断了。
文森特直视昴的眼睛，带着笑意揶揄：“不过毕竟情之所钟，也没办法了——我中意的，当然是好的。”
昴被这一句话堵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喃喃着“帅哥真讨厌”，缩进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珠滴溜乱转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