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ca】《直至旭日初升時》(中)在白晝從漆黑的天際開始流淌到大地時,整夜未眠的Shu也跟著睜開眼。
待在部落的那十年,讓Shu養成比太陽更早起床的習慣,只要嗅到附著在帳棚上的晨露氣味就能知道天已經要亮了。即便離開部落也沒能改掉這個習慣,他甚至不用下床拉開窗簾就能知道天光逐漸亮起。
Shu起床沒多久,幾位族人就揣著整齊疊好的禮服來敲他的房門。
他在族人們的服侍下,換上以兩片織布接合縫成的白色長袖上衣,比手腕略寬的衣袖,繡有一圈金黃的菱形織紋。
在他撫平身前的布料時瞥見一旁的族人偏頭思索,似乎在研究那件黛色橫條紋的披肩要怎麼穿。Shu說了句「我自己來吧。」,走過去拿起那件以白為底的織品斜披在肩上,將棉繩在左肩打了個小結,固定住身前的披肩。
他沒有忘記與少年奔馳在山裡的那段日子,自然清楚該怎麼穿這套複雜的狼人族服飾。
如果沒有堅決依循對方的習俗來辦這場婚禮,或許此刻穿在他身上的就是人類常見的西式禮服,而非以他懷念的衣料和織紋編織而成的婚服——但他不希望被自己強求嫁過來的狼人女性,穿著不熟悉的衣服,獨自走在陌生的土地。
至少,要讓新娘在抵達前多少安心一點。
Shu垂頭,在族人的輔助下將瀏海往後撥,連同其他黑髮一起束在頸後,接著捧起手中繡有新娘家紋的布條,綁上額首。
「子爵,天亮了。」
Shu抬頭,望向被拉開簾子的窗。
初升的旭日從外頭爬進窗檻,照亮他額上那條以金線挑出菱形紋路的額帶。
儘管已經回來十幾年,但自從那一晚與少年分別,Shu覺得某部分的自己遺留在少年身處的部落,從未離開過。
跟狼人族的女性結婚,是他能做的最大讓步。Shu心想。
吸血者一族子嗣稀少且長年生活於深山,鮮少與外界交流。
自Shu有意識以來就一直待在山裡的宅邸,服侍他的僕役恭謹有禮,他也明白自己是懷著族人的期待,帶著祝福降生到這個世界,因為他是族裡難得一見的純種吸血者。
與其他族人不同,有著純種血液的Shu不需經由生子行為,僅僅以「吸血」就能將外族轉換成吸血鬼。
面臨滅絕的吸血者一族得知消息,欣喜地聚在一塊。
他們以形狀不一的黑白石為棋到處擺弄,一同做場將所有外族歸化成吸血者的夢,樂此不疲地將還是嬰孩的Shu視為救命稻草,讓族裡的女人抱著還未開智的他坐上冰冷的巨岩。
那雙倒映黑夜的清澈眼瞳,也映出底下那群眼裡同樣光芒閃爍的族人們。
吸血者以百年為分界線,滿百年時孩子們會經歷第一次的進食,接著邁入成年的階段。他們會讓滿百歲的孩子在準備進食的前十年,偷偷混進坐落於山腰的外族村落——那是被他們稱之為「飼料箱」的狼人部族。
強大又美麗的狼人血液,對即將成年的吸血者來說無疑是最佳的進補糧食,也是大地之母的餽贈,他們不會隨意對待。也因此,吸血者的孩子必須學習即將成為自己食糧的狼人族文化,並將這份帶有感恩之意的贈禮,在成年時一起吸食入腹。
當然,擁有純種血液的Shu也不例外。
「別害怕。」吸血者中最年長的長老,總是和藹地說,「只要心懷感激地進食就行。」
「但我不想吃。」Shu低頭。
「萬萬不可。」長老蹲在他跟前,拂開他稍長的瀏海,「您是族裡最年幼的孩子也是族裡的希望,下一代的延續就指望您了……等您成年,肯定能領會族人們這麼做的用意,這對外族們來說也是好事一樁。」
「畢竟沒有人不喜歡長生不老。」
Shu看著長老期盼的目光,有些彆扭。
即便大人們沒有明說,但投射在他背後的那些目光,還是讓敏銳的孩子察覺到族人對他的期望。他們想著,等成年的Shu成功潛進飼料箱,就能讓那孩子循序漸進地將整個狼人族變成自己人。
這只是起點,之後就能漸漸地將勢力擴展到狼人族之外。
Shu深吸一口氣,他一點也不想吃掉不認識的人,但年幼的他即便是純種吸血者,也沒有權力脫離族人們對他的寄盼。
他終究得在成年時,「吃」掉部落裡的其中一位狼人。
背負著眾人冀望的Shu,靠著完美的偽裝和彆腳的演技,成功融入當地的狼人族部落,但他不想跟這些人熟稔起來,只打算混在其中默默地看著他們生活就好。
他不希望在這些被視為糧食的狼人身上,投注太多感情。
狼人族對周遭非常警戒,他們盯著獵物時的目光宛如在黑夜裡閃爍的星子,美麗卻又讓人膽寒,但燦笑地拉著他跑上跑下的少年,直接打破Shu對狼人的印象。
本該平淡無奇的偽狼人生活,因為Luca的出現變得鮮豔許多。
喊他Shubert的少年像是突然從雪地冒出苗頭的綠芽,讓迷失在山裡的Shu情不自禁地停下腳,盯著那片在純白中唯一被染上色彩的葉片,為此著迷。
他們奔馳在春風拂過的花田,在飛滿螢火蟲的夏夜裡嬉鬧大笑,用柔軟的腳掌踩過落滿秋夜的楓樹林,也在嚴寒的冬日一起縮在鹿皮毯子裡取暖。
回想起來,他最美好的記憶都是與Luca有關。
「子爵,他們到對面山頭了。」待命的族人見自家主子一動也不動地佇立在窗邊,憋了好一陣子才開口,「我們先到門口列隊迎親嗎?」
Shu頷首:「你們先去吧。」
族人們紛紛做鳥獸散,等房裡沒什麼人之後,他才打開窗戶的門鎖,對身後一臉驚慌的族人做了噤聲的手勢。在族人的注視下,Shu一手撐著窗檻翻身,俐落地躍到對面的大樹,熟練地以足尖輕輕地點在樹梢之上。
除去掉了幾片葉子外,整個過程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響。
「我去看一下新娘的狀況。」Shu微微一笑,「別擔心,我很快就回來。」
此話一落,Shu便倏地消失在眼前。
愣住的族人因為沒能成功攔住自家主子在婚禮前亂跑,開始擔憂起來。
Shu壓低身姿,迅速地穿梭在樹林間,從山谷吹下來的風帶著午後和煦的陽光氣味,將他的身影倒映在地面斑駁的樹影中。他面色平淡,腦中跑過一幕又一幕當年在部落裡的記憶。
而佔據腦海最多的是用尾巴圈住他,睜大眼睛問他為何要走的金髮少年。
族裡的大人從未提過,原來「想吃」的時候也會攜著碰觸的對方的慾望,一起襲上腦袋。雖然Shu已經下定決心不打算吃掉任何人,但伴隨成長而來的「食慾」彷彿不斷拍打在岸邊的浪潮,將一波又一波的慾望衝上Shu的理智線。
他想吃,他想碰,他想將那個陪伴自己快十年的Luca,吞吃入腹。
為了壓制想吃的慾望,他曾刻意避開與狼人少年的接觸,但察覺他異狀的Luca直接攔住躲開自己的Shu,垂下平時高高豎起的耳朵。
少年沮喪地,拉住Shu偽裝的假尾巴:「Shu,你討厭我了嗎?」
「不、不是那樣。」
「那為何躲著我?」
Shu嘴巴張張合合,他有那麼一瞬間想把所有的事向眼前的少年全盤托出,但那些複雜又飽含慾念的想法,在他差點脫口而出時又往回吞,哽在喉頭。
他看著安靜地等待自己回答的Luca,心底一緊。
Shu摸摸狼人少年垂下的雙耳,低聲道:「Luca,要是碰上不得不進食的狀況,但眼前只有一隻你養了很久很久的小豬,你會吃掉牠嗎?」
「你是因為這個才躲我的嗎?」
Shu無從解釋,只能沉默地點點頭。
Luca見狀,偏頭想了一下才回。
「不會。」
Luca沒等他開口回應,鬆開他握在手中的尾巴後,湊近看起來有點焦慮的Shu面前,用尾巴圈住他的小腿。
「但如果我是那隻小豬的話,會希望你吃掉我。」Luca拉住Shu垂在身側的雙手,讓他撫上自己凹出兩個小酒窩的雙頰,輕笑,「因為你對我來說也是很重要的人,我的血肉能幫上你的話,吃掉我也沒關係……Shu?」
Shu當時臉紅到一句話也沒說,蹲下去把Luca纏在他小腿上的狼尾巴,抱得緊緊的。
Luca的答案給了他一個明確的解答,也讓Shu決定在成年前就先離開村莊。撇除狼人族的長老和一些大人們已經開始懷疑他的身分來歷之外,他不想因為飢餓就吃掉自己視為寶物的髮小。
即使再也無法見面,Shu還是希望Luca能夠在藍天白雲之下伸展他美麗的身軀,在山裡自由奔馳。
離開的那一晚,他知道Luca肯定會追上來,所以刻意留下自己的氣味,讓少年能循著味道一路追過來。他挑了個看起來很深的山谷,從崖上沿著山壁的坑洞與粗樹枝,攀到谷底。
為了給族人們交代,Shu抓了頭山豬,趁著牠暈厥放血時一邊吸食,止住自己飢餓感的同時讓氣味黏附在自己身上。
在月亮探出薄陰的雲層時,他那條偽裝多年的狼尾巴逐漸化去,融成地上那灘深紅血液,桔梗花色的眼眸在潔白的光下閃過一絲血紅,口中的獠牙變得比平時來得長一些。
Shu忍著褪去偽裝後的疼痛,站在流淌的血流之上,沉思。
Luca的直覺向來比其他狼人準確,他必須萬無一失地掩過少年的視線。Shu看了眼已經死去的山豬,靈機一動。
在把那具身軀的一部分絞碎成肉末前,他照著狼人的傳統在動手前低頭合掌,低喃了一句才將自己變長的指甲,刺進山豬的皮肉。
把破碎的肌肉組織與器官散落四處,Shu才將還有些許完整形狀的山豬橫躺在地,幻化成他的模樣,有個能觸摸的真實形體或許就能讓追到這邊的Luca,放棄繼續尋找自己的念頭,也能給族人們一個交代。
他心想,準備離去時雙腳卻不由自主地定在原處。
『Shu不想走的話就不要走!』
用尾巴捲住他小腿的Luca,平時在其他族人面前自詡是最勇猛的狼人,也曾跟他約定過要在成年儀式上去獵那頭傳說中的大公鹿,和他一起成為族裡最兇最猛的狼人。
那是Shu頭一次瞧見Luca眼含水光,壓低嗓音的語句黏糊在一起,夾帶著些許哽咽的聲音希望他繼續留在這座美麗的山。
Shu垂眸,他其實也不曉得這樣的決定是否正確,但再來一次的話,他依然會做出和Luca一樣的選擇。哪怕他選擇的這條路,或許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也沒關係——這是擅自愛著那位狼人少年的自己所選擇的道路,與Luca毫無關係。
Shu小心地摘下耳朵上的金色吊墜,放進充斥著自己氣味的血泊中。
「再見了。」
他看著沾滿鮮血的吊墜,低喃了一句後仰頭望向開始西沉的新月,趁著天亮前,踏上回族的路途。
腳尖踩上掉到地面的樹枝,在靜寂的夜晚發出清脆響音。
啪擦。
雖然是在自己家後山,但還是不小心迷路的Shu聽見遠處傳來的聲響,才發覺自己一直朝錯誤的方向前進。
他趕緊調頭,朝聲音源頭而去。
狼人族的新娘預計傍晚抵達宅邸,但日頭還沒開始西落,那道疑似新娘的人影已經出現在通往宅邸的小徑上。Shu躲在遠處的樹梢,小心翼翼地不讓有著敏銳嗅覺的狼人女性察覺自己的存在。
那年,他回族後就明確表示不打算參與族人們夢想的那份「大業」,但同時也嚴肅地向大家保證,自己會努力守住這片吸血者生存已久的土地。
為此,他下山向那些鬼靈精怪的人類學習知識,以極快的速度賺取足夠的錢財,換取一個貴族的爵位——即便只是個小小的子爵,說話的份量已經比大多數人來得重。
所以,當狼人族來請求幫助時,他並沒有拒絕,甚至主動想多幫一點。
只是這樣的念頭被族人們搖頭否決,這些活了不知幾百年的吸血者以自己邁入老年為由,讓Shu多生一點以延續後代,要不然會集體拒絕進食,直到他們通通死去或看見他娶妻為止。
Shu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才在談判的會議上,鬆口讓狼人族的首領派個女孩過來當假新娘。
雖然他沒那個意思,但族人們以為Shu終於決定認真地傳承子嗣,興奮地當晚舉杯,大肆慶祝。
Shu苦笑,重新將注意力放到遠處那位獨自行走在陌生土地上的新娘。他只是隨意讓對方派個人過來,沒有過問太多,以至於他連對方的樣貌,叫什麼名字都不曉得。
狼人族結親的儀式中,新娘踏入另一段人生前,必須獨自行走一小段路用以揮別過往,將自己完整地交付給另一半。
Shu看著新娘的影子被陽光拉長,對她有些愧疚。
他原本的計畫,是等那位新娘嫁進來之後,什麼也不做地放著幾年,再以自己「無法生育」為由,等過幾年就把她遣回家鄉,但Shu轉念一想,這麼做對新娘來說,或許更加殘忍。
空白的這幾年也許能讓她嫁個更好的人,但吸血者一族卻拖累了她。
正當Shu猶豫要不要乾脆放手一搏,現在就過去幫她偷偷逃跑時,有些熟悉的嗓音吐出字句,跟著風一起飄過他耳畔。
「不過是男人嫁給男人而已,如果他不喜歡我,大不了我幫他操持家務,當個稱職的清掃夫也行。」
Shu一怔,平穩的心跳因為那句話而加速。
來請求幫助的狼人族代表以金城家為首,所以他曾想過嫁進來的或許是金城家的人,但他萬萬沒想到,他的髮小也可能會以新娘的身分,出現在這樣的場合。
他躡手躡腳地躍下樹梢,俐落地翻躍草叢,不讓對方發覺的同時與新娘迅速拉近距離。
Shu隱身在林中,愣愣地望著不遠處那道荼白的美麗身影,從深山颳起的風吹下山谷,輕輕地拂開新娘蓋頭。雖然臉龐的輪廓被薄紗遮去一半,但從側面望去,能瞧見半垂的金色羽睫微顫,掀開時能隱約看見那雙望向前方,綻出光亮的紫羅蘭色眼眸。
Shu止步在原地,愣愣地瞅著那位金髮青年。
他覺得自己無意間,似乎幫族人們解決了自己不舉的問題。
有那麼一瞬間,Shu想放任那位新娘直接走入自己的宅邸,他趕緊甩頭,捨去這個自私過頭的念想。
儘管新娘從陌生的狼人女性變成自己的青梅竹馬讓他驚訝到不行,但換個角度想,這樣就能更好地與對方溝通,也不用懷著複雜的心緒與陌生女性,在同一屋簷下共同生活。
正當Shu想著,要不要先跟Luca說清楚時,遠方傳來極低的野獸吼叫。
Shu蹙眉,想過去看看情況時,只聽見Luca那端傳來清脆的鈴鐺聲,他猛地轉頭望過去,這才發現他的新娘尾巴上,纏著一條由藤蔓和金合歡交雜編織而成的繫繩。
中間掛著的小金黃鈴鐺,隨著豎起的狼尾巴在空中輕晃。
Shu不再躊躇,在野獸奔來前,先一步抵達Luca所在的位置,輕輕地拉住對方的手腕,輕聲。
「走這邊。」
他拉著Luca在山中奔跑,就和當年同進同出的他們一樣,直到將野獸甩得遠遠的,一下子衝太快的Shu才鬆開身後那人的手,微微喘氣。
後天才訓練的Shu,體力自然比不上生來就是狼人的Luca,但他才剛緩過氣,就瞧見新娘想把蓋頭的薄紗往上掀,遵循狼人族婚事習俗的他趕緊阻攔,但對方似乎不曉得為何不能這麼做。
「在這裡掀的話,會被吸食人血的野獸劫去當新娘喔。」
「啊?所以你現在要劫我走?」
他無奈地笑了下:「如果我說是的話,你願意嗎?」
「如果你願意跟我一起尋找走失的小狗狗,我就跟你走。」
「你什麼時候養小狗了?」
「好幾年前的事了。」Luca垂下眼簾,輕笑,「但我想這段時間,他應該已經大得我認不出來了。」
「是這樣嗎?你如果有小狗的圖像,或許我能試著……」
話還未落全,Shu就被對方打斷話。
五感敏銳的狼人族不需要倚靠獵犬的嗅覺也能生存,發覺自己不小心露餡的Shu,看著自己被Luca握住的雙手,雙耳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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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往山頭墜下的太陽,將兩人的身影印上大地。
Luca沒有鬆開拉著Shu的那隻手,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在通往子爵的山間小徑。從相認到現在,他加快的心跳不曾減緩,從掌心傳來的溫度和那人緊扣的手指,都讓Shu覺得自己可能還在作夢。
Luca透過眼前的薄紗,望向走在前頭的全身僵硬到快同手同腳的青年,擔憂地問:「Shu,你還好嗎?」
「啊?我、我沒事!」Shu無意識地提高音量,「前面就是子爵府了,等等會有人帶你進去。」
「你呢?」
Shu一頓,他瞅著看起來有點低落的青年,不曉得該不該現在就跟Luca坦白,但他隱瞞的那些事一時半會說不清,再加上入夜後的山林不安全,他們不該在這裡逗留太久。
雖然眼前的蓋頭讓Luca的視線不像平時那般清晰,但他還是能瞧見眼前正在躊躇的Shu。看著那樣的他,Luca忽然覺得會不會全是一場誤會,或許Shu只是奉命過來接自己去子爵府,並沒有打算帶自己離開。
Luca一思及此,想起自己剛剛說的話之後莫名地覺得有點尷尬,同時也覺得有一點點失落。
他有那麼一瞬間,真的覺得青年會帶自己走。
但Luca沒有開口問,只笑笑地在對方出聲回答前,鬆開拉著Shu的那隻手,提起繡有美麗花紋的裙擺,有點笨拙地在Shu的注視下轉了個圈,雪白的披肩與裙襬輕輕地浮起,像被吹散的蒲公英飄在空中。
在他停止動作時,又緩緩地重新貼回肌膚。
「Shu,我這樣穿好不好看?」Luca垂下眼簾,沒有勇氣去看青年的反應,「你覺得子爵會喜歡這樣的我嗎?」
Shu心情有點複雜,但他沒有避開這個讓他們倆有點尷尬的話題,緩步上前重新牽起Luca的手。
「當然。」Shu莞爾,「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新娘。」
Luca聽見這話,嘿嘿地笑了一下。
最終還是沒能找到機會坦白的Shu,只能硬著頭皮走在Luca前方,領著本該自己走進子爵府的新娘,踏進自家宅邸的院子。
到大門口時,已經列隊準備迎親的族人們,看著把新娘領回家的自家主子,一臉茫然地愣在原處。被安排與新娘溝通的族人,原想開口讓大家一起恭迎子爵回府,直到瞥見走在前頭的Shu,慌張地做出幾個口型才作罷。
看著自己牽著新娘進宅邸的Shu,眾人誤以為自覺子爵因為太開心,才背著大家偷偷跑到半路去看新娘,於是很有默契地將「子爵」一詞吞回肚裡,沒有人在新娘面前喊過。
戴著頭紗的Luca牽著Shu的手,一起走完最繁複的儀式。
雖然Luca不曉得為何Shu會陪自己走完全程,但比起面對從未見過面的陌生子爵,他更喜歡有熟人陪伴在側,在視野不完全清晰時,Shu的手讓他安心不少。
儀式結束後,Luca被吸血者的女性族人們帶去子爵的寢室,他獨自坐在諾大的柔軟床鋪邊緣,等著那位連面都不曾見過的男人,平穩的心跳因為即將面對未知事物而逐漸加快。
外頭的喧嘩宛如山林中流淌的小溪,潺潺的水聲從屋外奔流進房裡。
讓他想起自己曾和Shu一起追逐一頭公鹿,但他們最終止步在震耳欲聾的諾大瀑布前,望著那頭有著漂亮彎角的鹿輕易地就跳到彼端的巨岩上,而沒有把握的他們始終停留在這端,遙望那頭公鹿揚長而去。
所以,他們才約定要在成年式上,獵取那頭似乎能跳過所有難關的美麗公鹿。
但看起來,他和Shu都還停留在那個瀑布前。
Luca眼簾半垂,正當他懷著複雜的心緒溫習那些臨時學習的「知識」時,腦中不自覺地冒出一個疑問——沒有來參加結婚儀式的子爵,難道還不曉得自己的新娘其實是個男人嗎?
沒有過任何初夜經驗的Luca,已經先被Lucy口頭教過何謂「交合」以及要怎麼做這件事,即便還是不曉得男人之間具體該怎麼做,但這過程與異性間的交合應該相差不遠。
但比起這些,Luca更在意成為子爵夫人後,還能跟Shu像以前那般遊玩嗎?
他全身僵硬地坐在床邊,一邊煩惱自己會不會被Shu厭惡時,一邊對等等無法預知的狀況尷尬得不曉得該怎麼辦。
在視線被遮蔽的情況下,其他感官變得比平時更加敏銳,房門還沒被敲響前,Luca就發覺門外站了人。過了好一陣子,房門才被輕敲了幾下,Luca說了「請進」之後,門才被輕輕推開。
看不清來者面容的Luca,緊張地想把自己縮成一團,等他嗅到熟悉的氣味才驚訝地抬頭,轉向正朝著這邊走過來的人。
「……Shu?」
那人腳步一頓,遲疑了幾秒才緩步到他跟前,蹲下來。
「我想跟你說一件事,Luca。」臉色異常紅潤Shu,牽起他的手,「如果你覺得厭惡的話,可以馬上把我推到一邊。」
Luca點點頭。
「那個,我、我……我其實就是跟金城首領談判的子爵,我原本是打算讓你們隨便派個人過來當假新娘然後什麼也不做過幾年就讓她回去,真的!我真的是這麼想的!但、但我沒想到來的人是你……雖然沒辦法馬上就讓你回去,但如果你討厭像這樣的關係,明年我會處理完所有事,再帶你回去,我保證!」
Luca眨眨眼:「所以,待會兒幫我掀蓋頭的人是Shu嗎?」
「……你、你會介意嗎?」
Luca停頓幾秒後沒回話,但抽走了被對方握住的那隻手。
Shu心底一沉,正當他開始思考要怎麼向眼前的青年賠罪時,忽然被一股極淡的香味罩住,身前緊接著迎來的是有點柔軟的身體,以及腰部被圈住的某條毛茸茸大尾巴。
Luca抱住他,嘆了一口長氣:「太好了。」
然而,Shu卻覺得自己「不太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