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4/🖋个人向】作家 昏暗的房间里,一个躬身的影子低伏在书桌上。四下阴暗无光,那沼的呼吸也如机械般无生机。暗色的斗篷像一块漆黑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又似一颗束缚的茧将她包裹。
没有灵感。
她绞尽脑汁地想要写出一些字,在这精神末日下作为至少是给自己的一点慰藉。但这样运用文字的能力不知怎的竟麻木了。她拼命地迫使自己的手驱动沉重的钢笔在纸上划出些什么,却只能得到一堆无意义的杂乱符号,纸也被划裂了,墨水渗透开。
一切都乱透了。
时钟悄然的声响被放大无数倍,滴答滴答的仿佛威胁般敲打着那沼的心门,它不肯停止,仿佛扯着嗓子警示着时间的游走。一旁床边的墙上,密布着紧凑的刻痕,那是她为了提醒自己时日的流逝而作下的,是长久的时间流逝时发出的呐喊,时间的伤口啊。它们越是新,刻痕就越浅、越是乏力,像是在逃避这面墙上伤口的不断增加。
时钟开始嚣张地趾高气扬,秒针像淬毒的刺绣针般扎着那沼的心头啊,它的每一个步伐都造成地动山摇,令那沼已彻底无法静下心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房间里逐渐变得闷热起来。忽而,黑曜石墙开始变红,木桌燃烧起来,周围的气温正在骤增,汹腾腾的热浪在这狭小的房间内翻涌。沼眼看着手中的钢笔笔尖软化、弯曲、滴在书桌上…直到整只手上的触感都变得粘稠;稿纸前方的墨水瓶,其中的液体也都蒸发了,墨水蒸气将空气染成黑色,整个房间于是充斥黑色的风暴。
于是,作家失去了笔,失去了墨水。
这下倒挺好的,我干不成了,终于可以找到理由来辞止我的工作了。她想着,这对她而言确实是一个暂时解脱的机会,她真的太需要歇口气了。
每天的工作就是为帝国的宣传文告傅上文学的彩,添添改改,终日写些虚伪的自己也鄙弃的东西。帝国现在正在进行军事储备,所有的力量都投入于技术和生产中,各部门包括四天王在这阶段也无需四处征战了。于是,在这空档期,帝国为了从精神上散播畏惧感、根植于人群中,需要好好地利用文学这杆枪。而这枪,在整个帝国中,当她使得最在行。被强扣这重任在头上之后,于是每天干着不情愿的事,写着不情愿的文字,表达着不情愿的东西,自己那被囚禁的心能做的所有事却只是呐喊那不公与残酷,只能在大量的工作完成后的空隙中挤压出零碎的一点时间献给自己的创作。自己真是可恶至极,为什么当时选择跳入这潭深不见底的泥水中呢。或许,当她那时做出了加入帝国这一愚蠢的决定时,就已不再是一名作家了。
她感到自己在高温中蒸发。呵,也许这是我应得的报应,我正适合这样的结局,让我解脱好了。她毫无挣扎地沉睡了下去。
然而,当她醒来,发现房间的一切还是如故,黑曜石墙变回了黑色,自己的身体也完好无损,气温恢复了原来。可是,桌上多了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铁片,那是钢笔融化的铁水凝固成的吧,因高温它像生了根似的死死扎进了书桌内,墨水瓶中也是干枯。
她真的失业了。
漫长的禁锢后,她一时自由了,精神还没从恍惚中恢复过来。她下意识走向那落灰层层的门口,轻轻地压了下把手,门竟真如愿地开了。她将很久未使用的陌生的腿跨出门,四处张望,自己的办公室前竟不是帝国中心那昏暗的走廊,而是一片翠绿草坪盎然。只不过,办公室前的信箱却还在,它变成一个立桩式的,插在门前小径的不远处旁,那已经被积累了大量的信件塞得溢了出来。上一次出门大概是半年以前吧,为了采购纸和墨,早知道那时不买半年份量的材料了,因为她没有其他理由跨出这房间的门了。地上的信堆成了一座小山,山脚下的一些信件已被可能是野鸟之类的动物撕开了,露出一点内容。她无意地也不情愿地看到了这些信的部分内容:
“我真的很喜欢您的作品,它们简直美妙绝伦!”
“您的下一部新作是什么时候,您的文风真是清新脱俗。”
“我的生命中不能缺少您的作品。”
美妙绝伦的作品?不过是厌倦中无力挣扎的消遣罢了。它们都是在怎样压抑的情况下创作出的啊。那沼感到被剥离,盛情的赞美统统是无温度的装束,这时候出现真是教人寒心。
她加快脚步,眼睛极力地逃避信箱,只想着尽快远离这压抑的气场。她扯下了笨重的斗篷开始疾跑,穿过一片树林后,居然直接来到了帝国周围的郊区。这下,又往哪去呢?是啊,去哪呢?她已经失去事业而且失去创作能力了,回到帝国内,她只会因为失去用处被赶出这片钢铁丛林,回到外界。然而外界,又算个什么归所呢?作为杀戮无数的四天王之一的她,可是臭名昭著啊,她会被抓起来,处刑示众……她倒是不怕死,可是 她却隐隐感觉自己必须活着,她还有使命没有完成。……既然她已经失去了事业,到底还有什么使命呢……
她想不起来。
她的思绪杂乱,想着任由意愿带她走向它方吧。对了,到花园去吧。那片花园,是女帝命令修建在郊区的,或许是出于某种喜好吧,里面种满了彼岸花,形成一片血浪般的花海,红得瘆人。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想去那里,任由双脚载自己一程吧,她太需要休息了。
朝着花园的大概方向,步行了一会,穿过一段幽径,就看见前方不远处散发出幽红的光。不太对,按这个位置,平常走到花园应该要半小时,算了,现在也无法思考原因了。她穿过了花园锃亮的金属门,一定是有人保养吧。走进花园,周围都是零星的彼岸花, 脚步前进,越是深入花园,花也就越密集。终于,她看见了那片花海。幽绿色的天空下是一片血水的海洋,随着风的吹拂浪也粼粼地翻涌,珍贵的温暖阳光滴在那血海中,顷刻间被染成红光,杀气汹汹,就像这地方不是给活人待的。大片的花海广阔得不可思议,仿佛甚至远远超过了从外面看起来花园的大小。 之前还从没到这地方来见过,它的规模实在是无法想象的,如果不是亲眼见到,真不知这景象是如何骇人。她仿佛受到召唤般,脚步不肯停止,径直朝那花海中走去,她拨开一片片暗红色的花潮,穿梭在红光中,越向前,这彼岸花就越是高耸,高得不寻常。就在快要被浪潮彻底淹没时,她拨到了一丝除红以外的色彩。
她赶紧扒开面前的花墙,看见一片梦中也没有的美景:翠绿的碧草在湛蓝的天空下微泛着金绿色的光耀,微风轻轻抚摸浓郁的树叶,阳光肯定是金色或橙色,这里有鸟叫声,稍远处的山崖上甚至坐着一个人影,沐浴在一缕阳光中,在金光的照射下那背后的阴影也更加浓郁,无法辨认那位的身份。
这是女帝会修建的地方吗?藏在令人绝望的花海后,这样光鲜亮丽?不不不,她绝不会,这地方肯定不是帝国,也不是外界,更不存在什么仙境,我敢相信,这里不是人间……前面那位是迎接我的天使了?……
她的脚步不停止,带着她向那山崖走去。接近后,她发现那位没有翅膀,没有光环,也根本不是什么天使,那是一个沼,坐在画架的前方描绘着从山崖上眺望到的远处的风景。画中的色彩是陌生的梦的颜色,栩栩如生,画中的色彩明暗协调,引人入胜。
那位沼意识到了这位失业作家的无期来访。
她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地问道:“您好,真高兴还有人来这里。”
她也很高兴有人在这儿。
她转而面露欣喜。“这样吗?!那真好!请容许我冒昧提出一个请求:您有时间陪伴我吗?”
她也很需要陪伴。当然。她说
她望向面前的景致。“谢谢您!我可难受了,这里的风景这么美,却偏偏少有人来,真的太可惜了!我经常来这里画画。您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呢?”
:我不知道。
她停顿片刻,转而笑着说:“啊……没关系,那您是迷路了吗,我可以帮您回去,这地方我很熟呢。”
:并不是,我愿意在这个地方,你说吧。
她流露一丝担忧的神情,说“那太好了,可是,真的没关系吗?有人会担心您的。”
:不……没有,我失业了,我无家可归。
她吃惊了一下,又恢复了冷静:“抱歉,抱歉…听到这样的消息……如果在这里能让 您安心就太好了,您也能来我的家住。”
:太感谢了。那么,你是怎么发现这儿的呢?
她指向一个被藤蔓遮掩的树根部,激动地说:“看见了吗?是那个树洞!我有一次经过上面的草皮,谁知道那底下是空的,我就从树洞掉进来了!还好那个树洞很短,我可以自由地来回通行!于是,我就常来这儿了。”……
这位小画家与她聊了很多,从你到我,从星星到大海,从鸟到花,从家庭到社会,从一切的起始到一切的终结。仿佛过了很久的年月,但话题尾声时,太阳才刚要落山而已。
“您真的和我情投意合呢!”
:嗯,是呀。
“不知不觉这么晚了呀!您就来我的家里住好了,这个地方谁也不知道,不用担心会有任何人找到您的!”
没等同意,她就拉着对方的手,携她进入了那树洞。树洞中狭窄但不压抑,刚好容许一人爬过,树洞中也是明亮的,它的的形状整齐却自然,可以清晰看见树根的表皮。它虽不难爬,路程却够远,以至于直到出洞口前都不能知道这是去往什么地方的通道。这样一个树洞,真像只有在童话中才能看见的啊,她想。
到了洞口,她看见的景象简直又是另一个世界:一片清绿色的空气包裹着四下的植物,长满青苔的石块小径蜿蜒向不远处的一个绿色阴影,空气中漂浮着尘埃,在一抹从树叶间隙洒下的阳光照耀下格外轻柔。受蕨类植物层叠掩映的那绿色阴影,便是小画家的木屋,墙上长满了植物,欣喜的枝叶仿佛正起舞,那窗台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盆栽,枝叶交织着。在这交映间,光似乎也变成淡绿色。
那欣喜笑着的沼继续携着她,轻轻地把她带到木屋里,墙纸是乳白色的,地板的色彩也令人舒心,屋里的壁炉还燃着,用来冲茶的水也正烧着。壁炉旁的书架上满是书,茶几上也叠着一两本。屋中处处是绿植的装饰,整个屋子的色彩十分协调,空气中充斥着暖洋洋的温度,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这样真切的温暖了。
“您貌似很喜欢的样子呢,想在这待多久都可以哦,” 画家说出这句话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愣住了。
“我的房间给您用吧?”
:不必了,我可以睡沙发吗,这样就好
“当然可以!我给您找床被子。”
:谢谢你
“您不用对我客气!”
于是她便借住进了画家的家中。
这之后的日子里,她在画家的照顾下,心灵的伤口渐渐愈合。她们在一起的日子多么美好啊,偶尔喝茶、打理植物、和她一起采摘药草、在壁炉旁一起阅读、在山崖上看风景谈天地、在湖旁看她画画、数湖里的鱼、或只是坐在一块就足够了。有陪伴可真好啊,
“能遇见您,是我此生的荣幸。”
:我更加这样感觉。
日子便继续下去。
“我想,也许这就是我最好的归宿了吧,”一天,忘了自己曾经是作家的她独自在夜里坐在湖边这样地想到,“我真正在这个地方找到了我所缺失的东西,那沼让我回忆起了这世间多么美好。”
“我想,把她带给我的美好都记录下来,用笔。”
“这样,我会成为一名作家,我会在一张又一张纸上记录那孩子的笑容,她温暖的话语,她纯真的心扉,她的一切和一切。”
“全部作为回报给她的礼物。”
“一直这样下去吧。”是打算,又或是祈求的想法。
她便起身回到屋内,打算与那孩子道晚安后偷偷点灯开始写作。她回到屋中,惊讶地发现往常本该在房间内看书的那孩子正跪坐在客厅的茶几后。壁炉早已熄灭,她坐在阴影中。
:你今天……有什么事吗?
“你想起来你是一位作家了。”
那绝对是那孩子,而且是她的声音,可这语调却一反常态地冷峻。
:?
“你还没想起来吗?”
她看见阴影中她的脸被月光照耀的得清楚,那居然是自己的面孔,而且身披着墨绿色斗篷。
“快想起来。” 变成了自己的声音。
那个自己从斗篷中抽出了珠串,摆出一副攻击的架势。
:怎么回事。
没有时间留给她疑惑了,她在意识到危险的那刻便转身就逃。
屋外的空间变得异常开阔,她朝前方便是跑。
“这是梦。”
后面的自己刚出屋门 ,并没有全速追击。
“梦的寓意在何处。”
这令她在逃跑的途中得以思考。
“‘想起来’?想起来什么,是什么我还没有想起来?我已经知道自己是一名作家了。”
“我必须回忆起来,梦尝试告诉我的东西。”
她看见了前方是之前那孩子坐在旁边画画的湖,画和画架还在。她一把拿过画,躲进了一旁的树林中。
她看看画的构图,看看画的色彩,看看画的笔触,这些对她来说是异常地熟悉。
在那孩子的画中,她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这就是她亲手画下的啊,怎么可能会不熟悉?
她想起来了,自己是Uie,一名作家兼画家,四年前在一个山崖遇见了Fuku郎。
她后来加入了帝国,便许下一个荒诞的承诺,让那孩子等自己回来。
她将她几乎丢弃在那儿,后来她根本不知道她的情况。
她让她留守在原处,将她禁锢在那里。
而至今,她或许仍在等待,等待自己回去接她。
那是她亲手做下的蠢事,四年过来了。
而这,便是她的使命,她不可逃避的使命,她的罪过。
她一切都想起来了,这时,提着武器的那个自己对树丛中的她歪头笑了笑,后一挥斗篷消失了,斗篷掉落在地上。
她赶紧跑到树洞处,钻进去,向下滑,
直到出口,她掉进了一片刺眼的白光中——
她从墙角边醒来。
她慌张地看看周围,自己回到了那个黑曜石房间中,书桌上的钢笔和墨水如故。
她便得到了工作,取回了事业,自己又是一名作家了。
可是,在这伟大的使命前,事业还能算个什么?
1489天。 今天是与Fuku郎发下誓约的第1489天。 这每天都增长的数字她可是刻骨铭心。读起来和那孩子的名字还真像,或许这寓意着今天就是去完成使命的大好时机。什么也顾不了了,她想回到那个地方,找到那孩子,不论自己如今是怎样地沧桑怎样地遍体鳞伤,她只想见那孩子。
她推开门。
一名部下恰好在门口守候:
“报告。Uie先生,我还恐怕您不会出来了呢。那几个沼的尸体已经处理完毕了,关于您说的,将其中一个留下来,请问我们应该把它放在什么地方。”
“沼…的尸体………?”
短短一句报告,将她的思绪引向了她最恐惧最不敢直面的方向。
她察觉到了这种恐惧,便顺着那方向开始追溯。
……
原来,是这样。
昨天夜里,有报告说几名入侵者进入了帝国深处,派四天王前去阻拦。
她在精神压力下前去应战,想着,速战速决吧。
她那时便出乎意料地见到了Fuku郎,那个不顾死活为她奔赴而来的孩子。
她当时多么激动,多么想多和她说些话,
却发现双方立场已站在一根钢针尖锐的两端。
她是多不愿与自己的弟子开战啊,
但当武器举起的那刻,体内的力量激发了她因多年未杀戮而积累的兴奋,无法抑制地
于是 她便 将 一行人 尽数 歼灭 了。
那时,一阵遥远的耳鸣将她从兴奋中拉回现实,让她看见自己尖矛下惨不忍睹的尸体。
回到房间后,悔恨如洪水般将她席卷,她便不止地将头撞到墙上,但一切已无力回天。
于是她便失忆了。
一切都乱透了。
“先生,先生…先生?”
“送到这里来就好。”
“遵命。”
看着部下远去的身影,她止不住地想象过会他又带着一具残碎不堪的沼体归来的画面。
本以为是终于能见到那孩子的日子,没想到却是要给她收尸的一天。
这让她还怎么完成她的使命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