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后悔被拉来这种地方了。
酒吧里的人群纷乱而嘈杂,把他带来的同事们早就抛下他钻入了疯狂的人群之中。甲斐田独自坐在吧台角落的阴影里,一面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面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直接溜回家。他实在是不适合应付这种场面。
“嗒”的一声,是杯脚触碰桌面的声音,甲斐田瞥了一眼那杯浅橙色的液体,慌忙开口:“那个,我没有……”
“这是我请你的。”柔和的,跟自己有七分像的男声。甲斐田的目光从酒杯上移,吧台里的调酒师一头藤紫长发扎了松垮的低马尾,颜色偏白的发尾搭在肩头,那双同样色调的眼睛里泛起一点惊讶,随后又被笑意覆盖,“本来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才请的,没想到我们声音这么像。”他把酒杯轻轻往前推了推,“那就更不得不请了。”
甲斐田被他那句“长得好看”逗得耳尖泛红,双手笼着酒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喝。那位调酒师意识到了他的窘迫,指尖敲了敲杯壁:“是梅酒,除了冰块我没放别的,很好入口。——不常喝酒吗?”
甲斐田摇摇头。“只是最近没怎么喝。而且,”他抿了下唇,“不怎么来酒吧的。”
“看得出来你好像不是很喜欢这种环境。”调酒师笑着提醒他,“冰块要化了。”
对面的人慌乱地小声说了一句抱歉,端起酒杯凑到跟前的时候却突然猛烈地咳了两声,气味呛得他眼尾都有点泛红。甲斐田抬头带点质问的语气吐槽:“这不是梅酒吧?”
调酒师弯起眼睛打了个响指。“Bingo~这是威士忌。”他从后面的酒柜上取出被他拿来恶作剧的那瓶烈酒,“KAVALAN的独奏系列,56.8度。闻香会带点新橡木桶的辛辣,没想到你会被它呛到。”
甲斐田又把酒杯凑到鼻尖闻了闻,再度被呛了个面红耳赤。“是喝不了烈酒吗?”调酒师手肘支在台面上,单手撑着脸颊,丝毫没有要给他换酒的意思。
“才不是。”甲斐田不清楚这人为什么在这可着他一个人坑,但不得不说有个人陪着说两句话还是很大地缓解了他对于这种环境的不自在。说起来,还不知道这位调酒师叫什么名字。贸然询问是不是太像搭讪了会显得很轻浮……但这家伙还恶劣地拿酒坑他呢。甲斐田胡思乱想着屏息把冰凉的酒液送入口中,在咽下去的一瞬间觉得这位调酒师说不定正是在用这杯酒跟他做自我介绍。
KAVALAN的酒有它们独特的口感,在某种意义上品酒和品香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它们都有着丰富的层次。入口是浓郁多样的甜,像是闷了一口覆盆子和香草的双色冰淇淋。但咽下去的一瞬间,熟成不够的苦味,橡木桶的辛辣,葡萄酒的干涩感就一同泛了上来。
不就是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嘛。长得漂亮声音柔和话术也很好,偏偏会对第一次见面的客人使这种恶作剧。
“KAVALAN的威士忌通病就在此,与更为常见且久负盛名的苏格兰威士忌不同,它闻香浓郁,前调甜美,酒精感压得很好,但入喉的苦涩能瞬间毁掉这一切。”调酒师把另一杯酒放在他手边,“但我很喜欢,也觉得这种酒和我很像,给第一次见面的人倒一杯KAVALAN,说不定能让对方更快认识到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甲斐田把唇抵在杯沿喝下最后一口,小声抱怨:“在意识到你说梅酒是在坑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充分认识到了。”
调酒师轻轻笑了一下,并不在意自己似乎给对方留下了不太好的第一印象。“威士忌苏打。”他用吧台匙搅了搅新调的那杯酒,冰块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气泡水能较好地缓解后调中的干感,可以试试。我还加了砂糖。”
“是把我当女孩子?”
那人只是笑,眼神温柔缱绻:“只是觉得你很适合甜口。”
他看吧台外面的人盯了一会儿酒水中的气泡,随后端起来一饮而尽。
经过苏打水的稀释和调和,的确比之前更好下咽,苦涩感减弱了很多,但前调的果香也被冲淡了不少。
一个行事风格更加平淡的调酒师?那他们大概根本不会因为那恶作剧的一杯威士忌认识吧。按照他的说法,单纯因为“长得好看”就请他一杯酒,这件事本身也很像个恶作剧。
“长饮酒可不是这么喝的。”调酒师笑吟吟地,从他手中取过只剩冰块的杯子,又调了一杯悬浮威士忌。浅橙色的酒浮在无色的纯净水之上,边界的颜色被稍微稀释,非常漂亮的过渡。“嗳,”调酒师轻轻敲掉甲斐田因为好奇而伸过去的手,“这杯是我的。”
甲斐田瞪了他一眼。“你用我喝过的杯子。”客人控诉道。“有什么问题?”对方气定神闲,微微俯身靠在吧台上和他对视,声音放得很轻,“你真的不适合来酒吧。那些小姑娘最喜欢你这样的,又乖又好欺负。”
甲斐田不太服气地盯着他,不甘示弱地反驳:“那你就是那种专门去钓小姑娘的……嗯……那种人。”
毫无威慑力。调酒师没绷住笑出声来,直起身的时候又被瞪了一眼,转身取酒听见那人在背后用有些含糊的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弦月。弦月藤士郎。”调酒师声音轻快,一字一顿,他拎着两瓶酒转过身来,把它们在吧台上一字排开,“要好好记住我的名字哦。”
“弦月……藤四郎?”
“藤士郎。”
“藤士郎?”
“完美。”弦月取出一个玛格丽特杯放在一边,打开雪克壶,“很多人都发不对这个音。”
“浊点的位置很难把握嘛……”甲斐田双臂交叠,趴在台面上看他调酒,“那个,我叫甲斐田晴。”
“甲斐田さん?”
“嗯?”
“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吗?”弦月的声音里带着柔和的笑意,“很漂亮的蓝色。”金属制的量酒杯夹在指间,先是深蓝色的蓝橙酒,然后是透明的龙舌兰,“很符合你的名字,像下过雨后的万里晴空。”最后是鲜榨的青柠汁,“也很像清澈湖泊的水色。”他扣好盖子,把雪克壶拿起来晃匀,顺手给甲斐田耍了一个花式。玛格丽特杯里填上碎冰,杯沿先抹一圈柠檬汁,再粘上一圈盐粒,混合后浅蓝色的鸡尾酒缓缓斟入,吧台匙轻轻搅过一圈,青柠片切开口插在杯沿。弦月把这杯酒推到吧台对面,修长的手指弹琴一般在杯壁上轻快地敲了几下,欣赏那人不知是因为酒力还是什么而烧红的脸颊,轻笑一声:“或者是这杯蓝色玛格丽特。这是我能想到的和你眼睛颜色最像的鸡尾酒了。只不过,它象征的是凄美的爱情。”
迟钝的研究者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被另一位男性给撩了。他不太自在地转了转杯子,感觉脸上的热度像是高烧不退:“我可连失恋的资格都还没有呢。”
“很幸运,我也没有。”弦月跟他碰了下杯沿,抿了一口悬浮在最上层的威士忌。
这算是什么意思呢。高度酒的后劲开始削弱他的思考能力,甲斐田清楚自己的酒量并不多么好,仍清醒着的那部分理智在告诉他这时候最好尽快礼貌地告辞,但被酒精强化的冲动又在说:这不是很小说情节的展开吗,为什么不留下来看看呢。
研究者该死的、过剩的好奇心。
纠结间他已经咽下了一口据说“跟他眼睛颜色很像”的蓝色玛格丽特。龙舌兰的辛辣和冲劲被甜口的蓝橙和微酸的青柠汁调节得刚好,杯口盐圈的存在恰到好处,清晰但不突出的咸味正是玛格丽特鸡尾酒最大的特色。
弦月站在他对面,衬衫袖子挽到手肘,白皙纤瘦的小臂支着吧台,手指勾着细长的吧台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沿着杯壁搅弄冰块,分层的酒液随之一丝一缕地混合起来。
手真好看。一时间大脑莫名被这个想法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