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班第一部分。

“我吃了他们的尸体。”

看着那双紫色的眼眸，特希尔身体好像彻底僵住了，无论是膝盖还是手，失去了它们碰在一起的触感，并且，恐慌于再也无法拿回……

结课后，六个孩子仍在原地，五彩的糖果洒落一地。方块A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匆匆露面，表示以后大家可能会增加社会化训练的课程，今天自己复习“面熟一下”。

随后，其他人工智能将地上的糖果扫走，彻底清除。

“面熟一下”，一般在人类学科里有多种方式。有的地域真的是把脸贴在一起，而多数会手掌相触，然后再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浪费时间——这就是老师们教过的“面熟一下”。

特希尔的常规表现型式，是主动、友善且对指令配合度很高。但今晚，复习后他躺下来，其实不太记得自己睡前做了什么，有没有做好。只记得，有一个孩子用头顶的耳朵蹭了他的手，那一刻，他才感觉到些许安心。
……
——他的手很好。
……
——仍拥有全部触感。
……
可是，那个孩子当时为什么要笑呢？

他不明白，冥冥之中有其他什么，特希尔才选择了搭话。结果，却是这样。

他识别过许多种类的恶魔了，而这个人类是另一种危险，除开那些惶然的情绪，特希尔心中生出一种巨大的沮丧，然后是无名的伤感。

他翻身平躺着，纯白的宆顶也看不太清晰了，只好安静地睡去。

六个人初见的那天，方块A宣读了伟大的使命，又给这班最后筛选出来的孩子布置课程，并告诉他们，这将会成为今后的日常。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他们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鲜血覆盖着每个人。

不过现在，特希尔对同学都有了初印象，大家很与众不同。有的孩子如同花骨朵一般安静柔和，至少看上去是如此，有的却给人感觉很沉重，像背负了什么一样，特希尔无从知晓，也许他们自己都不懂。

只有一个人……

特希尔这样想着，下意识望向对方，那孩子乱糟糟的银发垂在地板上摇曳，宛若活物，他看了一眼就避讳地转过头去。
他重新回到了群体。

第二部分

“停下！”

特希尔大喊，远处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准确的说，是一个人将另一个人牢牢地摁在地板上。特希尔没有贸然靠近，其他孩子也一样。在这两周里，大家都或多或少了解了那个孩子。

那两人的影子团在一起，却又十分清晰，地板光亮得可怕。特希尔惊觉——保姆990号刚刚来过，所以今天不会再有其他机器人来，没有人会来帮他们。

“停下吧。”

特希尔走近几步，被四周漂浮的红色固体血滴拦下。那个孩子单膝压在身下人的肚子上，手掐住对方的咽喉，长发自然垂落。他看不清他的脸。

“停下吧，真。”

可特希尔能看见另一个人的脸——那双金色的眸光正在消失。

听到自己的名字，真终于从自己建立的结界中抬头，他看到特希尔头顶的光环，正泛着别样彩色红光，平日如琉璃般清透，如今却和对方血色的眼睛更更为相像。

“你是狗吗？”

真嘲弄地笑了，周遭的血滴都跟随着主人抖动，波浪般起伏着，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然后又看向特希尔后面的那些人，继续嘲讽道。

“我们又是什么狗崽子班吗？”

特希尔怔了下，他从没因为自己出身子宫或外形遭受过嘲笑，光环是他的力量与情绪，无论因为情绪波动还是战斗时，他随心所欲释放它。他不想跟真搭话，不想和真接触，如果可以，不想再遇见，这段时间他一直这样想着。

但是老师说过，同学之间要好好相处。
并且只有自己可能解决这件事。

“不可以打同学，一周前老师已经警告过你了，他对你又没做错事？”

他看着地上的加仑，对方正用尽全力瞪着真，后半句话不禁有些迟疑。

“啊……搞得我像什么坏人一样。”

真瞬间冷了脸，回头看着加仑，他拽着他的衣领，把人拎起来，但是并没有挪开腿。

“我上次打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精神不正常吗？”

说着，他猛地挥拳，一拳接一拳地砸加仑的脸。

“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夹紧尾巴躲得远远的，反而要来烦我？”

没几秒钟，加仑的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看着十分恐怖。真停了下来，但其他孩子却更不安了起来。因为这好像不是结束的信号。

真松开了手，加仑身体撞击地面，他没有喊叫，先是用力咳了起来，然后大口喘着气。好像他从头到尾只为了做一件事——盯着他，不论艰难与否。

真本已经站了起来，又再次正对着加仑蹲下身去，向他伸出了手，扶着对方的肩膀。

“真奇怪，真奇怪你。”

他盯着对方，忽然嘴角微扬，手猛地插向加仑的腹部——

我倒要看看你是哪里不一样！”

这个人到底怎么长得，如果身体里和其他人一样，就再打开这人的脑子，不是身体奇怪，就是脑子病变了，应该是感染恶魔了，恶魔！

然而，他什么都没触碰到。

真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看见加仑腹部猛然裂开了一张巨口。

血肉翻开，漆黑的牙齿排列混乱，湿漉漉地蠕动着，像是在对他笑。

真沉默了两秒，缓缓眨了下眼睛。

“…你恶不恶心？”

他嫌弃得下意识甩了甩手，仿佛粘上了什么肮脏的东西。然后没再讲话，直径转身离开了，走向更远的角落。

不知为何那个背影看上去有些匆匆……

特希尔回头，看着加仑腹部大张的嘴，犹豫了片刻，最终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

“……我去拿药。”

——

后来，特希尔问加仑为什么要这样做。

加仑沉思，答非所问到，你不觉得那个家伙很强吗？

看着面无表情的特希尔，加仑补充说自己也不懂为什么要接近那个疯狂的家伙，还是两次，非要说是一种本能。

两人沉默片刻，加仑又问特希尔，真为什么放过他了？是不是……

不是，特希尔打断了他，告诫道，千万别再主动去找真了，千万。
第三部分

特希尔看着走向自己的真，不由想起那个夜晚。
恐惧最深处是未知，熟悉的野兽更让我们安心。
傲慢的人类总有错觉。

“今天的加课是捉迷藏，老少皆宜的户外活动能帮你们顺利融入集体。”
“可顺利达成交友目标，在肾上腺素激增的情况下，能更快建立情感联结。”

方块A冰冷声线下，只有笃定的陈述。
屏幕亮起，淡蓝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规则赫然在目。

捉迷藏守则

1.抓捕者一名，藏匿者五名，身份随机抽取。
2. 藏匿者有两分钟先行动时间，之后游戏正式开始。
3.抓捕者需找到所有藏匿者，触碰即视为抓捕成功。藏匿者则需尽力隐藏，直至游戏结束。
4.六人均可自由走动。抓捕者找到所有人或者有藏匿者存活至最后，开启最后阶段。
5.被“淘汰”者需停留在原处，不可通过任意方式与他人交谈。
6.只剩最后一个藏匿者存活，会诞生新的规则。

【请抽取身份】

特希尔读完后，就点击了抽取，看到藏匿者的身份，心里稍安。规则整体偏向多数人，行动范围不受限，虽没有反制手段，但最后的“新规则”值得一试。

只是，他忽然想起方块A曾说过的那句话：

“只要你们不在途中阵亡，就让你们回归社会。”

——途中阵亡？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会有变故吗？

思绪翻涌间，特希尔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抬头，对上真的目光——还是那个熟悉的、标志性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某种不明的意味。

“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那笑容仿佛在无声地说着这句话。

特希尔忽然不想逃了。

——

24小时前，温暖的气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六人朝夕相处，时间仿佛变快了。那些紧张的日子恍若隔世，甚至让人产生错觉，谁能活下来，谁能留到最后，在开始前就已注定。
孩子们裹着毯子，在电子火炉旁坐着，有人靠着彼此，呆呆看着火苗。是的，就像有些人之间关系很差，也有在此期间相处的格外好的孩子们，接受了彼此的存在。

窗外的星星越硕大，越闪耀，越触手可及，他们就距离地面越遥远。

“你们觉得这些课真的有用吗？”
“不懂阿，应该有吧，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
“虽然看着没意义，但也许大家都这么做。”
“大家都做，我们就需要这么做的理由是？”
“也许是活下来的规则，就像现在一样。”
“有道理……”
“嗯嗯？我觉得挺有趣的，和前辈一起做什么都～”
……
“所以圣诞节真的会有奇怪的老人从天而降吗？”
“据说会像袭击一样入侵，然后送礼物，只要我们把袜子脱下来挂在树上。”
“老人？不是说会穿丝袜和女仆装吗？”
……

特希尔坐在最边上，一直没有讲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不自觉地笑着。

“你觉得呢？”

他猛地转头，原本站在远处的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旁，盘腿坐下。

“什么？”

特希尔下意识将身体偏向另一侧，有些意外。

真耸耸肩，不置可否。

特希尔没再开口，过了一会儿，真仍然没有离开。

“……你到底想问什么？”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课程有没有用？”

“你不是很蠢阿。”

“不，我挺蠢的，请离开吧。”

真轻笑了一声。

“哈哈…你知道吗？除开什么责任阿，秩序、友善这种，应该说你还挺敏感的吗？”
“有点像处于‘秩序敏感’的小宝宝，刚脱离子宫不久，还在成长期阶段。”
“总是强调什么，那反面的阴影中其实存留着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

特希尔皱起眉：“你——”

真打断了他，直视着他问道：

“你觉得你是谁？”
“你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上？”

特希尔：“……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现在的行为很可笑。”
“你以为我把自己当成了什么，才让你这么不爽？”

“我不需要，去‘以为’。”

这是一种彻底的，对众生、一切事物的漠视。真的眼神扫过火炉旁的众人，但他眼底根本没有任何人。

“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屋内沉默了一瞬。特希尔看到，某些人刻意避开了真的视线，不愿与他对视。

他回头，目光撞到真收回视线的眼，两人近距离对视着，这是第二次。我的自我是何物，他人眼中的我又是谁。明明是相同的眼鼻嘴，但和他在一处时，他甚至连自己都认不得了。

炉火熄灭了。

——

两分钟过得很快，其他孩子都已经散开，特希尔依旧站在原地。

他看着真悠悠地走来，此时，两人在一条平行线上，眼神却一下也没碰到。这时特希尔才察觉到，自己有多执着的在盯着他。
两人擦肩而过，真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仿佛特希尔是一团空气。他哼着些难听的调子走远了。

特希尔攥紧拳头，心里想着，可以，这样也行。其实比起逃跑，主动纠缠他讲话拖延时间反而更容易，所以他没有走。实在不行，自己也不是没有战斗技巧，为什么一定要躲？

但真却直接无视了他，他想把一切留到最后。

行，那就等着吧。

特希尔看了看震颤的天花板，转身离开了。

——
顶层

“没等太久吧？”

真的声音响起时，特希尔正靠在窗边，金发垂在侧脸旁，望着窗外，像是在思考什么。

真不耐烦的转了转手腕，这个人总是这样，沉默的时候能听到他脑子在疯狂转动的声音，开口时却爱讲蠢话。
问题是，很多人都会听他的蠢话。

特希尔其实等了很久，具体多久，他不确定。但他已经想不起自己愤怒的理由。
人们的所言所行只代表他们自己，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是因为自己？因为同学们？因为准则？还是因为……？

特希尔没有回答，只是跳下窗台，向真走去。

屏幕再次亮起，蓝光映照着他们的影子。

【捉迷藏最终规则】
“愉快的游戏进行到最后，彼此更加熟悉，建立友谊，心连着心，感情羁绊增加。”
“快乐、疲惫、可惜、不舍，无论是哪种心情，抓捕者与藏匿者心情相通，方能双赢。”
“达成‘happy end’，会有额外奖励，反之，亦然。”
游戏继续。

特希尔苦笑了一下，嘴里尝到了腥甜的味道，然后他听到一声清脆的声音，红色的碎片淅淅沥沥地散落，代表着他的力量与情绪的光环碎掉了。

特希尔倒了下去，真意外地看着他。

真走向前，低头看着特希尔，语气有些奇怪。“喂，你不是讨厌我吗？”

“我对你做什么了？”

他有些茫然，又感被错怪。对此，他没有责任。

“我还什么都没做阿。”

真听到气弱游丝的声音。

“……我只是，期待了。”

期待的力量，重伤了特希尔。即使是怪物，他拿他当做了同类。

巨大的错误，巨大的错误。

真被拖走的时候，也没有想明白。
他的头脑一片混沌，只是听到一些集体、失望、失败品的词，他无法整理信息，也找不到重点。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真的投放被决定了。

人工智能放弃了他。

他是一个残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