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達先生。」

跟往常的打扮不同。已經深夜兩三點了，難得在天亮前結束工作的真島換上了居家服，簡單的黑色七分袖T恤，原本就高挑修長的身材又更消瘦了一點。

「這麼晚打擾了。這東西是桐生交代要給你的。」
「……」

真島看著伊達手上的盒子，方方正正的，溫潤的木頭材質，從外觀看不出裡面的內容或重量。真島不敢伸手接住它。他知道他拿不住的。跟一直以來與桐生的來往同樣，桐生每次的離去什麼都沒留下；真島留不住、也不願意留住他的。

沉默沒有維持太久，「……桐生說你肯定不會收下的，但他非常堅持，你也知道他這個人異常固執。我也只能盡力幫他了。真島先生，拜託了。」

「……哈啊——」

真島長嘆了一口氣。時間不早了，他不想要為難伊達太久。黑色皮革手套摩擦過木盒子的觸感並不好，真島將盒子接了過去。往後退了一小步。

「桐生受您照顧了。」
接近90度彎著腰，真島抱著盒子的手有些顫抖。原本體質就是容易手腳冰冷的類型，捧著剛剛遞過來的東西，痛覺一路從指尖到耳根、腦門到腳趾，刺激著神經。

「……我才是受他照顧……」

伊達咬著牙最後勉強擠出了話。看盒子已經平安交到目標手上，任務完成了，桐生最後拜託他的任務。伊達也向門內鞠躬，小小聲說了告辭。真島沒有再抬頭。

已經聽不見腳步聲了，而後引擎聲響起，車身往反方向駛去。真島維持著十分鐘前的姿勢，指尖跟腰頸都開始僵硬，甚至開始覺得頭暈目眩。不行了，他以為活到半百的年紀，已經沒有什麼是他承受不住的事情了。

這木盒子直接壓垮了自己所有認知。

勉強維持著意識，他終於往屋內走去。擱在餐桌上的盒子看起來孤零零的。真島拿起口袋的煙盒，越過客餐廳走向陽台，想要點煙，僵硬的手指卻連打火機都拿不住。
喀噠、落在木地板發出沈重的撞擊聲。

「唉——」又再次長嘆一口氣，這陣子嘆氣的次數已經多到會被西田碎念了。真島側身要伸手去拿打火機，突然間，僅存的右眼餘光有一絲火光。


對方總是在他還沒意識到之前，伸手過來替他點火，這是從在東城會就有的紀律，後輩或是子分替輩分較高者點煙，這是在組織裡生存最基本的事情。


真島組成員上千人，幾乎到哪都有子分會上前點煙，自己點煙反而會讓若眾覺得自己哪裡做錯了，跑來下跪求饒給交代。真島早已習慣，後來也早就忘記給自己點上的煙是什麼味道。


桐生不是真島組裡的人，後來也甚至不再是組織的人。雖然臉是公認的兇惡，但桐生終究只是個平民老百姓，即使如此，三十年後他還是習慣性會幫真島點煙， 私下也是，公開場合也是。


與桐生在這個家一起生活的時間太長了，兩人在陽台一起抽煙的次數多到無法細數，真島只知道那個人的習慣——也可以說是被自己養成的習慣——已經深植在腦海裏，即使他再也不會回來。


「大哥，」遞過來的火光與稍微掩著火苗的手；煙味伴隨著香水與體味；笑著的時候微微下垂的眼角；比起平時較為溫和柔軟的聲線。

回憶湧現的瞬間壓垮了最後的防線。

不好。內心的警報器大聲響起，觸動了不能碰觸的開關。順著俯身的動作蹲下，伸手可及的打火機還是靜靜地躺在地上。手上的香煙捏碎在掌心不成形，真島知道這根煙已經點不起來了，他把臉埋在兩膝與雙臂之間動彈不得。

今晚又會是個漫長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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