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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uce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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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uceny

    ☆Тайно следовать

    #ビリイト
    #billighter

    【🔫🔦】一切从祝福开始比利X莱特,含少量凯撒露西cp向
    只是一篇温暖的冒险故事


    天空中撒满了纯白的小小花瓣,华美的马车挤过街道。花童正站在花车上,向拥簇在此的人群抛撒糖果与鲜花,高声欢呼今天是个多么美妙的日子。
    “公主结婚了——!!”
    “我们敬爱的公主,找到了自己的真爱!!”
    老国王佝偻的身躯正随着车驾晃动,眯着眼慈祥地看向前方。即将大婚的公主,曜金色长发在刺眼的太阳下依旧明媚惹眼,披散着,照耀洁白的纱裙。
    大臣搀扶着国王,让他靠向巡车的边沿,站在国民看的见的地方。他清了清嗓,语气庄严雄厚:
    “亲爱的国民们!就在前不久,邪恶的魔王挟持了我们的公主,意图对王国发起侵害。
    “而她——这位英武的勇者!虽出身平民,却证明了自己的强大与为公主赴汤蹈火的决心,从恶魔爪下救回了公主!如此魄力,如此胆识,足够拥有迎娶公主的资格!
    “今天,便是我的爱女露西亚娜·奥克希斯·缇奥多·德·蒙特夫与勇者凯撒·金大婚之日!”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礼花齐鸣,彩带纷纷扬扬飘下来,由那粼粼日光托着折射出绮丽色彩。高挑健美的勇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一边傻笑一边向马车下的民众招手。
    以上,便是某本童话书幸福的结局,而今天所翻阅的,则是一本全新篇章。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位勇者与王国的公主正举行着盛大隆重的结婚典礼。公主的手中捧着一簇手捧花,洁白的马蹄莲上还悬着今日清晨凝结的第一滴露。
    新人已在牧师的见证下交换了戒指,立下永不背离的盟誓。而公主缓步走至台前,笑容灿烂,将手捧花高高举起,准备将它抛至某个渴望祝福的国民手中。
    “为了保证公平……我会闭着眼扔。”金发的公主闭上眼睛,嘴里数着,“三,二,一!”
    代表赐福的花束从人群上方跃过,任由下方的人怎么向上跳也够不着。露西睁开眼,才意识到自己用力不小心过了头,眼看那捧花束就将掉落到聚集的人群之外,掉在还散了满地彩带的街道上——
    一名绿发的青年恰巧从街角走过,被手捧花砸了个猝不及防。
    还未等从忽然扑脸的一片纯白中反应过来,好事的群众便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拉进人群,在他周身围出一个不大的空地来,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盯着他,青年才意识到他们是想让“幸运儿”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氛围下说点什么。
    “额…作为意外接到公主的祝福的人,我由衷感到荣幸……”
    他反复开合着嘴唇,除了勾起嘴角维持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外,实在不知道如何挤出一个完美回复,吟游诗人轻拨着七弦琴,预备将这历史性瞬间的参与者编写进诗歌,直到良久之后终于听到青年简短凝炼的答案:
    “那便希望这份祝福能恩泽所有不够幸运的人吧。”


    ……【战士以蛮勇为剑,信念为盾,生剥下恶龙坚硬的鳞甲,
    庸俗的珍宝权利皆不令她欢心,唯有公主一吻足以作最高佳赏。】……
    ……【神明于高天之上垂泪人间,令她将福泽赐予忠贞之人,
    被女神所眷顾的少年,慷慨将恩典播散至王国每寸土地。】……
    美好而浪漫的诗歌中所描绘的,“被眷顾的少年”,此刻捏着明显被精心修剪过的花束,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颓然行进。
    直到又转过一个拐角,四周依旧无人可做他的目标,莱特才泄气般仰头靠在一边。
    他本想以一个浪漫点的方式将手捧花转交给谁,比如将这人人希求的祝福送给他在小巷第一个碰到的家伙——毕竟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不太适合将如此美好的象征带过去。给任何人这束花都可能展现它应有的美丽,在精心装点的花瓶里吸饱净水,再多衬几次晨日初生,反正在莱特手里,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王城的主干道依旧闹闹哄哄,于是平日里还会有三两行人经过的巷道今日冷清异常。若不是那位善于察言观色的公主及时帮他解了围,恐怕莱特现在还不知道怎么从人群中挤出来。
    要是这一路都再碰不到人,手捧花就交给他目的地的店员吧——毕竟花店的店员总是知道怎么照料花的。
    隐约有急促的脚步声从侧边的小道上传来,莱特辨析了好一会儿才确认这确实是自他附近而不是主干道的杂音,且这脚步声正高速朝他靠近,还未等他转头,一身黑衣的身影就径直撞了过来——
    “哎……!”
    这一下属实不轻,不止莱特被狠狠撞至墙面,黑衣人踉跄了几下,也随着惯性不甘地摔在了地上,看起来比莱特还凄惨。
    “……靠,真倒霉!”
    趴在地上的男人轻声骂了句不太优雅的王城语言,正欲爬起,莱特伸出一只手去,手上拿着那束手捧花:“嘿,兄弟,送你了。”
    那男子斜眼看了一眼莱特,理都没理他,直到莱特补上一句:“今天公主结婚,这是她的手捧花。”
    “……真的假的?”
    “我刚从那过来。”莱特反手指了指热闹的人群,“刚好接到了,但我不太方便带着,这份好运送你了。”
    那男子先是震惊地看着莱特,先不说这是不是假的,这花若是真的,就算他过几天做成个干花将它拿去拍卖,怕是也能换不少金币,更何况,这东西蕴含的魔力与象征意义可比金钱重要多了。
    “你就送我了?啥也不要?”
    “我说了,不太方便,而且……”话到一半,莱特抿了抿唇,似在斟酌语言,“我不适合拿着它……总之给谁都好,就当传递幸福了。”
    那男人眯起眼缝上下扫视了莱特一眼,随后抓起花就迅速向着他本来前进的方向跑走了,总算还记得边跑边喊一声:“谢了,你个……大好人!”
    莱特眉角抽了抽,男人几乎是抢的手法让莱特本就被撞得生疼的肩膀受到了二次伤害,在他揉着肩刚准备继续走时,却又听到侧巷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不是先前一个人急促奔跑造成的,而是好几人:
    “该死的,那凶徒不刚刚才进来?”
    “狡猾的跟只耗子似的,搜!”
    几名卫兵打扮的人从莱特身边匆匆略过,其中两位像突然想起,猛地抓着莱特问道:“这位国民,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黑衣体格健壮的男人经过这里?”
    莱特的肩膀又开始疼了,一是因为卫兵抓的太用力了,二大概是心累。
    “……对,刚见过。”
    我还给了他公主的赐福呢。


    卫兵们向着莱特指的方向追了过去,剩下的事,莱特没心情也不想去管,他现在更关心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花店还开没开着。
    当他行步至由铃兰与玫瑰簇拥点缀的店门口时,他真的怀疑起接到手捧花到底是幸运的象征还是不顺的前兆了。
    黑衣男子一手还抓着莱特刚刚给他的“赐福”,一手握着小刀抵在少女的脖颈上,正向花店店员叫嚷着。更倒霉的是被挟持的人莱特刚好认识,那是一位性格古怪的女巫。
    “立刻把店后门给我打开!否则你朋友的性命……”劫匪说着,将金属的刀刃贴近了少女几分,“别以为我干不出来!”
    天知道这巷子七弯八拐他是怎么躲开卫兵绕到花店来的,不过花店后院的小花房不可否认是个可用来藏身的地点。
    “好的好的好的!麻烦你,哦不,您冷静一下,不要伤害这位客人……”
    经营花店的小店员被吓的不轻,一边摆手一边慌忙后退着,安置在四周的向日葵擦过她的衣服,花盆被女孩无意间磕碰了几下。在那金黄交织的缝隙里,一个同样金黄的脑袋冒了出来。
    “顺顺气……呼吸先别这么急,呛到花粉就不好啦。”一名长相稚嫩的矮个子女孩,操着不紧不慢的语调,试图安抚绑匪过于激动的情绪,一只手正轻轻拉着小店员的衣角,避免她因为紧张摔进花盆里,但那对手指用力的有些泛红,在白色的衣裳上尤为明显,将女孩同样不安的心思暴露几分。
    “没关系的派派,不用管我!”被绑匪架在刀上的火红少女却显然没有被胁迫的自觉,甚至带着不知为何的兴奋,“天呐,这简直是最奇妙的一天,我竟然被劫持了!”
    男人看向柏妮思的眼神多了几分震惊与不解,而派派无奈地叹了口气,在柏妮思不合时宜的吵闹下心绪竟真安定几分。
    “门打开了,门打开了!先生,可以把刀子放下吗?”已经失了方寸的店员在花房整理出一块空间,低着嗓子恳求着。
    “……不行,你们叫卫兵怎么办?”男人狠狠推了柏妮思两把,意图将她一块推进花房去,“我和她就待在里面,敢跟卫兵通气,她的脖子可就……”
    柏妮思眨了眨眼睛,明明陷入危险的是她,但此刻她又显得心不在焉,最不为当下处境慌张。
    “喂,配合点…!”
    “你手上这花,是公主的花吧!”
    女孩的语气忽然又高亢起来,指着开得娇艳欲滴的花朵:“不会错的,只有幸福的新娘手里的手捧花才会有如此耀眼的光芒,这束花蕴含着如此丰厚的魔力,一定是公主的捧花!”
    那男人只是疑惑地瞟了一眼,满不在意:“是吗?还是真的啊,我还想着假的也没事,反正是个怪人送的,横竖能敲别人一笔。”
    站在门外的莱特的眉角跳了两跳,他本想等一个合适时机一拳将男人揍晕,谁成想还意外收获了一条并不友善的评价。
    他捏了捏手腕,被挟持的女巫正滔滔不绝赞扬蕴含爱与魔力的花束有多适合做魔药的药方,将劫匪的注意力尽数吸引了去,刚好能让他趁其不意上前挥拳。可正准备动手,迅速向这里移动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他今天绝对是个磁极,遇到的人接近他都是用跑的。
    莱特忍不住闪身往旁边躲了几步,无他,不想让肩膀再遭殃了。
    “星徽骑士飞踢——哈!!!”
    一抹红的刺眼的身影一眨眼就冲……哦不,飞了进来,令人牙酸的声音自男人脸部与鞋底的接触面响起,带起的冷风来势凶猛,擦过莱特的眼,布料浅浅略过鼻尖。来不及感叹这位骑士从天而降的果决,莱特心里只想着:给这位见义勇为的勇者及时让出一条道,避免了自己与劫匪一同被踢晕在地的结局,实在算今天难得的运气。
    那位劫匪瞬间就躺地不起,在四周绮丽温暖的花丛中获得了树袋熊般的睡眠,就连印在脸上的鞋印都显得温柔许多,花真是能降低攻击性的好东西。
    “啊啊啊啊啊啊啊——”精神高度紧绷的小店员被这一下吓得惊声尖叫起来,直到看清凶徒已经在她脚下睡得安详,才惊魂未定的拍拍胸脯,“天啊,真是太惊险了……谢谢你,好心人!”
    “哼哼~不客气!路见不平,一记飞踢!这可是成为战胜邪恶的英雄的必经之路!”
    成功行了义举的“英雄”双手叉腰,仰天大笑着,肩膀的布料随着笑声一抖一抖的,以至于莱特在后面不轻不重晃动风铃的声音都基本被掩盖了一半。
    “……我就不吐槽一记飞踢是什么了,需要我帮忙找一下卫兵吗?”
    红色衣服的人这才脱离出自吹自擂,猛地转过头来,莱特这才看清——这家伙根本不算人类,而是一个凭借他们王国的工艺根本不可能制造的,会说话的机器人。
    “哦,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找!”机器人大大咧咧跳过来揽住他,还极其没有自觉地去挑他的墨镜,“话说我刚刚制服凶徒时你就在旁边来着……怎么样,我的‘星徽骑士超级无敌终结旋风飞踢’帅不帅?”
    “这名字真的不是你现想的吗?”
    “你怎么知道!”自来熟的机械咋咋呼呼,又对着他的肩膀猛的一拍,手劲着实不小,“我只是觉得这样很帅——毕竟星徽骑士的招式记录实在太少啦!”
    莱特扶了扶被挑歪的墨镜,一时挤不出回复比利的话,他此刻乱成一团的大脑想的只有自己可怜的肩膀最终还是没逃过一劫。
    卫兵在听见吵闹声后很快就赶来了花店,将昏迷的劫匪毫不费力地捆好带走,领头的人正和解决了麻烦的勇士握手致意,机械人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憨笑着:“没关系,这只是勇者之旅上应该做的!”
    “那么祝你的勇者之旅一切顺利,可敬的……”卫兵上下打量了一下从未见过的机器人,最终还是磕磕巴巴说出了口,“可敬的机器人先生,你一定会成为人人传颂的英雄!”
    莱特没再管机器人与卫兵是否又交流了什么,他将掉在地上的手捧花小心捡起,拂去沾在洁白花瓣上的灰尘,递给了那个思维跳脱的女巫:“给,柏妮思,这花若是真能作用于你的魔药上也好。”
    “这——么珍贵的东西,就给我啦?”柏妮思受宠若惊,欢喜地接过花束,“太好了!我会好好养着它,直到它能制作出最特别的魔药!”
    “柏妮思你精神也恢复的太快了……不对,你真的需要恢复吗。”派派半靠着墙壁,长长输了口气,“这个人已经越来越不经吓啦,谁能想到出来采购材料会遇到劫匪呢。”
    “说到材料……哦对,我们还没去给派派的马车买涂料呢!”柏妮思牵起派派的手,边向外跑边回头向莱特喊着,“替我向机器人先生说一声谢谢哦,莱特!等我研制出最特别的魔药,一定会先给你试用的!”
    “试用就……免了吧。”
    两个女孩离去的背影越来越远,自然听不见莱特无奈的低语。
    店员将因刚刚的闹剧有些位移的花盆重新扶正,理了理衣摆上的皱褶:“真是谢谢您和机器人先生了——顾客在这时候过来,是要买花吧!”
    莱特点了点头,还未等他开口,女孩却心领神会般调侃道:
    “今天公主大婚,可是有不少人借此机会来花店买花呢!都是年轻的小伙子,或者芳心萌动的少女……”小店员弯起眼睛笑着,眼前的青年确实拥有俊美的容颜,怕是不少女孩都愿意接下由这张脸送出的鲜花,“先生是遇到哪位心仪的姑娘啦?我可以为您倾情推荐哦!”
    她指着几束艳丽的玫瑰,浪漫张扬的红色再适合不过对恋爱满腔热忱的年轻情侣,可眼前的青年摇了摇头,挑起的眉眼笑得有些无奈。
    “我不是用来……表白的,小姐,实在不巧,今天是我朋友的忌日。”
    他耷拉着的眼底晕着一圈青灰,透着一股与同龄人不相符的颓丧,过长的刘海遮掩住他灰黯的瞳孔。
    刚刚还兴高采烈的店员凝滞了动作,在两秒的沉静后,她才干巴巴开了口:“不,不好意思……我会为您扎一束漂亮的花的!请您…节哀。”
    她转过身去,经过玫瑰与郁金香交织的红粉色海洋,去角落里寻找白百合与黄菊。
    莱特从未想过真的怪罪店员什么,趁店员扎花的时间,他将视线投落在花店旁记录着各种植物的介绍册上。
    还没翻几页,有谁忽然冲上来揽住他的肩膀,吵闹的电子音直接从他耳畔炸开来:“在看什么呢!”
    “额…?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莱特斜眼看向店外,卫兵早押着人离开了。
    “卫兵们只聊了几句就离开了,他们还要工作嘛!顺带一提,刚走几步路那个绑匪身上就“啪嚓”一下燃起了很大的火!”机器人用手比划了两下,“直接给他烧醒了!还是花店门前刚好有水壶才把它浇灭的。”
    “不过说来也奇怪,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起火呢……难道王城的太阳能审判恶徒?”机器人自顾自说着,往莱特身后的阴影处躲了点,“噫——那我可要小心别被烧到!”
    莱特半只脚毫不顾忌踏在光影下,笑道:“什么审判……魔法与祝福再神奇也做不到这个地步,大概是柏妮思早在被挟持的时候就在那人身上撒了药粉吧。”
    派派实在是担心过度,毕竟女巫小姐身上可从不会缺少放火的东西,十个劫匪来都不够她烧的。
    “说起来,你来这里应该也是为了买花的?”
    “嗯?这倒不是,我啊是来问路的……”他摇了摇头,“城里头实在是太绕了,手绘的地图也过于抽象,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家花店。”
    风铃又一次牵起清脆的铃音,翻乱了书页,莱特刚想上前帮忙整理,视线却瞟到一幅绘着黑色花卉的图画。
    “嗯?这种花我好像从未见过。”人类必要的好奇心驱使他翻至此页,那是一幅铅笔所完成的素描,深黑的阔大花瓣仿若吸走了所有光泽,与四周争相竞宠的斑斓鲜花格格不入。
    小店员终于捧着刚扎好的花束走出来,看见莱特正怔怔看着那幅画,便解释到:
    “这花只在魔城深处才会有,传闻那里无光无色,所以见过这花的人都少之又少。
    “这副素描,还是由从那里活着回来的人转述绘制成的!但奇怪的是没有人把这种花从魔城带出来过。”
    “去过魔城的人虽少,但终究不是没有,怎么会连一个人都没带出来?”
    机器人少有的显露出沉思的表情,拖着下巴似乎真有几分疑惑不解。
    “谁知道呢!传说是因为那花无法离开死之阴翳……哎呀,像我这种花店小店员猜猜就好!”女孩弯起眼笑了笑,“可爱美丽的花就足够满足我了,何必在意这不详的征兆呢?给,先生,您的花扎好了。”
    她双手将花递了出去,正色道:“愿您的朋友安息,也愿您前路似锦。”
    淡色花瓣舒展着刚绽开的身躯,女孩确实进行了认真的挑选和装点,圣洁纯白的马蹄莲像虔心祈祷的少女,于花束正中央亭亭而立。
    莱特数出了几枚铜币,将它们放至介绍册一旁,正欲转身离去,手臂忽然又被拉住了。
    他转头,是那个机械正挠着脑袋傻笑着问他:“不好意思……你是要去墓地,对吗?”
    “……对。”
    “刚好,我要去的地方也是那里。”机械连接的指节忍不住将他的手腕抓紧了些,“方便的话,也带上我吧?”
    …………
    莱特倒是不介意顺路带上一个不识方向的机器人。
    花已经被放在了被纪念者的墓前,莱特半蹲着,眼神晦暗不明。
    “所以你拜托我为你带路,却并没有想‘看望’的人吗?”他没有回头,却向站在他身后的人发了问,“你可以不用陪我,我顺便带路,你做自己的事就好。”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机器人被他突然的开口吓了一跳,慌忙摆了摆手:“嗯……其实,我并不知道我该看望谁。”
    “你不知道?”莱特这下回过头来看他了,“应该没人会闲的没事来墓地。”
    “……我能知道你的队友因何而死吗?”
    机器人上前几步,和莱特并肩蹲坐下来。莱特没有收获答案,他也不恼,只是抿着唇思索一会儿,才终于决定回答问题。
    “死于魔物手下,王城居民非自然死亡的原因基本都是魔物。”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大概这个健壮的青年却并不怎么拥有一个良好的睡眠,“我是后来听外城巡逻卫兵说的,魔物的爪牙先是穿透了他们的胸膛,再咬碎了他们的头骨——血撒得遍地都是。”
    不同于头顶天光明媚,在坚固的城墙外,肉眼能看见的地方,黑云正围绕着魔城中心一圈圈向外扩散,外城巡卫的工作也愈来愈危险,直到勇者凯撒的出现,才让魔物的侵袭稍显缓解。
    但这远远不足以解决危机,众人皆知魔城的深处有个魔王,是他掌管了魔物的命脉,令万物生灵涂炭、苦不堪言,多少勇者曾提剑妄想讨伐恶魔,多少人连魔王都没见到就死于魔物之口。
    王城上下都说:只有杀死魔王,苦难才得以终结。
    “你觉得,这片墓地,有多少人死于魔王手下?”
    “不知道啊——大部分,都是吧。”
    机器陷入了沉寂,半晌,莱特听见布料摩擦的声响,旁边的人站起了身。
    “我叫比利·奇德。”
    “嗯?到交换名字的时间了吗?”莱特半仰着头,“我是莱特,请多指教。”
    “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去讨伐魔王吧!现在就走!!”
    “……嗯???”
    “你看,你的朋友是因为魔物死的,而这里有这么多人——无辜的枉死者,都是魔物杀死的。
    “杀了魔王,不就能让大家得到永远的幸福了吗?!”
    机器人手舞足蹈着,似乎全不在意前路危险,更不在意他找的搭档是个只相处了不过几个时刻的“陌生人”。
    那天,太阳毫无阻碍地照耀下来,那天花朵开得正鲜艳。
    那天,一个叫比利的奇怪的机器人,向莱特伸出了手:
    “走吧,去成为故事里的勇者,去成为诗歌所赞颂的英雄!”


    ……【二位勇士相识于木棉花的花期,约定在孤独而沉寂的墓地,
    “沉眠于此的逝者,不必担心,白鸽必会衔来胜利的捷讯!”
    他们心怀荒漠中滴水的怜悯,又怀揣薪火般的热情,
    王城的居民为他们送行,英雄啊,请迈开步履,多情的歌曲终会护您安平!】……
    其实并没有什么人为两位籍籍无名的“勇者”送行,毕竟每年大张旗鼓要冒险去往魔城的人太多,要是个个都送一遍,那王城将天天举办送行的宴会。
    他们只是简单收拾了行李——甚至比利连行李都不用收拾,他本来就是孑然一身来的。莱特怀疑这个高智能造物的制造者多半是城外的野人,不然他怎么连个能叫做住所的地方都没有。
    不过莱特要收拾的东西也不多,几件简单的替换衣物,水壶和干粮,以及受伤时应急所需的药膏与绷带,最后他看了一眼悬挂的三枚泛着银色光芒的狗牌,还是将它们带了去:
    “再陪我最后一段路吧,老伙计。”
    他没有什么当英雄的愿景,不顾所谓冒险可以称得上九死一生,却依旧要随着比利踏上旅程的原因……他也不知道。
    可能只是因为机器人身上的红色红的太耀眼,也可能阳光照的太猛烈而机器人的手指凉丝丝的让人舒服。总之,他说我们走吧,他就跟着走了;他说帮你复仇,助我成就,他就真的像天真的热血青年一样背上行囊出发了。
    莱特认识的,还活着的亲朋已不算多,所以他能第一时间去拜访小女巫那火热的连屋檐都滴落着蜡油的怪房子。门都不用他敲,轻轻一推就在他手里融化成了滑过指尖的粘稠液体,这位女巫脾气古怪,但一点也不像喜欢吓唬孩子的坏巫婆一样会将客人拒之门外。
    出于礼貌,青年花费近一分钟找到一块不在融化的墙壁,“笃笃”敲了两下。莱特很疑惑这样的房子为什么没在柏妮思的某次魔药大爆炸里完全融化,但一想到她最爱捣鼓的稀奇古怪的药水,又觉得在她的世界里什么诡异都不奇怪。
    厅堂的大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红紫色的魔药,里头冒出来的热气隔着十多米地都能把莱特扑个满面,这俨然是个危险的温度,但柏妮思此时却对那锅魔药不管不顾,而去专心和派派研究怎么让她的马饲料更健康美味。
    “莱特!你怎么来了?!”柏妮思抬眼看见莱特,夸张地叫了出来,但这绝不是因为她认为莱特来的突然或是她疏于招待,“我的最新魔药还没调制好呢,你现在来了也没法第一个体验呀!”
    是的,那束马蹄莲在柏妮思调配的营养液里开的正盛,仿佛它没有经历一路的颠沛流离,从一开始就在玻璃花瓶里好端端开着。在柏妮思想好将它投进哪个药炉前,恐怕这花会一直保持如此美丽新鲜的样子。
    “我不是来试药的,柏妮思……”莱特揉了揉眉心,在来之前他甚至想过如果柏妮思让他试药他该如何蒙混过关,毕竟他不想再体验一次“五小时内只能发出猫叫”那样的魔法了。
    “我是来道别的。还记得那个帮忙制服了劫匪的机器人吗?…他邀请我加入一场旅行。”
    或许莱特描述的轻描淡写,但同人打交道多了的马车车夫却能捕捉到那点细微的异常。派派的嘴角依旧挂着笑,眉间却挤出了些许皱纹:“旅行吗……?那么,莱特准备何时回来,终点又在哪?”
    “不知道时间,我们要去魔城。顺利的话……回来时,城外就是晴天。”自知逃不过问,被如此快速的切入重点也在意料之内,准备出发的旅者笑了笑,两双绿色的晶亮的眼睛隔着房间里雾蒙蒙的空气交换辞句。
    “莱特要走了吗!”是柏妮思忽然插进了谈话,紧接着去橱柜里叮铃当啷的翻药水瓶子,“我这有很多药……我相信莱特一定用的上!”
    五颜六色,五花八门,上面贴着各种标签,最常用的治疗药水,柏妮思最喜欢的点火的药粉,还有“能与万物对话的魔药”“能把东西粘起来的魔药”“能吸收周围溢散魔力的魔药”……不知道柏妮思如此兴高采烈,是否真的明白莱特要去的地方有多么危险。
    “好啦好啦柏妮思,旅行如果带上一大堆药水的话会让包袱变得很重的!”派派慌忙摆着手去阻止她,“像是收集溢散的魔力什么的,会没有载体能被吸收的魔力简直少的可怜呐!”
    柏妮思这才失望地将药瓶子扒拉走了一大半,最后还是整理出了一个小小的布袋:“那至少这些,你一定要带走哦?!”
    就算是告别,他们之间的话也称得上简短,莱特实在不擅长说一些想想就会掉鸡皮疙瘩的浪漫话,柏妮思东拉一句西扯一嘴也让这场道别轻松的有些随意。不到一刻钟,莱特就转身准备辞行,刚走出不过几步路,柏妮思就对着莱特喊到:“莱特!一定要记得帮我试药哦…!”
    话音刚落,一直被她们冷落的药锅发出滋滋的声响,火苗子从柴薪中迫不及待往外蹦,药锅里升起的雾气也愈加浓,终于,“砰——”一声,女巫蜡制的小房子内又迎来一场盛大的爆炸。
    莱特在爆炸声里喊:“好吧,我会帮你试药的!……如果我能的话!”
    他也没管柏妮思和派派听不听得见,向着滚滚烟尘挥了挥手,于是旅程开始前的最后一面就悄悄在浓烟里消散了。
    莱特走到与比利约定的城门口时,对方还没到,索性比利没让他等太久,没一会儿一个响亮的声音就从远方急速冲过来,几欲震破他的耳膜:“莱特老弟——我来了!”
    “我还以为你会更晚一点到!”机器人放慢几步,停在了莱特面前。
    “我也以为你至少会比我快来着。”
    “嘿呀,我也有需要告别的人嘛,总之没迟到吧?”
    比利一把将莱特搂住,指了指刚被稀散的云朵哄起床的早阳。今日无雨无风,确实是一段冒险故事开篇的好日子。
    “那就走吧莱特!我们出发!”
    金属触感的手将人类的手腕紧紧抓住,不容置疑地向城外走去,而莱特只被拉了几步路,就摇摇头跟上了他的步伐。
    ……不远处,公主露西与她新婚的妻子凯撒正在小巷里悄悄观望着越走越远的二人。公主穿着与平日华美昂贵的纱裙完全不相同的便服,但明显她此刻没有任何不适,自在的很。凯撒倒是习惯了穿粗布麻衣,让她穿华服她反而嫌弃束手束脚。
    露西的身边浮着一本书和羽毛笔,碎碎写着什么。她看着两位勇者消失在视线,随即叹了口气:
    “真是的,这家伙——尽会给我找事做!我看起来像会闲的写冒险小说的人吗?!”
    凯撒大咧咧笑着:“哎呀,满足比利吧,毕竟成为英雄也是他的愿望嘛!”
    “我就不该给他看什么骑士小说……这家伙脑子里已经全是星徽骑士了!”露西气急败坏地砸了两下墙壁,“简直是个,简直是个不省心的蠢毛驴!”
    “虽然这么说,露西还是很担心比利的吧?”
    “……哎呀这种情况没办法不担心吧!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办法,我们也好,派派和柏妮思也好……”公主攥紧的拳头颓然放开,悬空的羽毛笔也停止了书写,“明明我们都在找……找一个可以彻底解决魔物的办法。”
    “可比利就是说他等不了了!说什么正义已经迟到太久了……可是送谁的命都不能称作正义啊!明明都怪,都怪……”
    她情绪正激动,曜金色的眼睛怒瞪着,却不知道向谁宣泄,最后跺着脚,气急败坏指向透着清澈蓝色的天空:“都怪这该死的老天!”
    凯撒这时也不笑了,尤着露西没道理一样嘟嘟囔囔骂着空气。她眼神移开了些,就算她披上了坚硬的铠甲,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气,心里却还是填着犹豫。
    被露西无端指着的天穹,什么也没因此发生改变,云还是缓缓移动着,相碰再相融,下面发生的事它们一概不知,就像魔城的乌云也只管降下泪与嘶吼,而不管魔物撕开的血会不会漫到各处。
    最后露西挎着脸,怏怏倚靠在了墙壁上,也不管离开的人知不知道,蛮横而高傲地说着:
    “比利这家伙,他可要好好感谢本公主,是本公主最后满足了他的愿望……哼,我明白了,下一段就这么写吧。”


    ……【前路艰险难行,而勇者从不畏惧魔王的恶名。
    宝剑锋利无可匹敌,为恶一方的魔兽臣服于勇者的骁勇坚毅。
    怀揣永不后退的决心,二人踏足之处皆漫开繁茂花荫。
    在千番苦战与万里征程中,神明愿予他们启迪,教他们心中深刻正义与深情。】……
    莱特刚刚将一个史莱姆一脚踢开,凝胶质的身躯撞在树干上裂成几摊。这种生物附着的粘液实属麻烦,但在魔物中并不算危险。
    “我说,前辈,太阳都转了两轮了,这条路上怎么依旧只有史莱姆这样的低危魔物。”莱特抵着脚下的泥土和杂草擦了擦鞋,“我以为路程都快过半了,至少会有些棘手的大家伙。”
    “可能……是因为凯撒的出现,让魔物的数量减少了吧!”比利一点也没有思考问题的意思,理所当然的说道。
    “要是凯撒一个人真能清理那么多,那出城的管控应该早就放宽了。”莱特调笑着,却不信任般耸了耸肩。
    他们在出城时被卫兵拦了下来,本来莱特已是想到如何应付出城审查了——他有出城打猎的许可证和表明自己有足够能力在大部分魔物手下自保的证明。至于比利,鉴于邀请自己出城的是他,莱特默认了对方有应付审查的手段。
    谁知这个有些一根筋的机器人,在卫兵翻看莱特的证件时,叉着腰用他的大嗓门说:“出城?当然是为了讨伐魔王啦,我们会去往魔城腹地,从那里带回胜利的消息……”
    莱特慌忙去捂比利的嘴,虽然不知道比利有没有嘴,总之他捂住了比利的下半边脑袋,但是晚了,卫兵将比利的话听的一清二楚,他的手指敲了两下莱特的证件道:
    “去腹地,还想讨伐魔王?要知道每年和你们一样兴冲冲出发的年轻人可不少,数过回来了几个吗?想去腹地,打猎的证书可不够,你起码要有一级战士的证书……”
    混蛋,要是有早拿出来了。莱特眉角跳了两跳,被捂着下巴的机器人却一脸不在意。
    “你少说两句我们糊弄过去完了,现在好了,准备打道回府吧。”莱特无奈的松开了比利,“或者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战士——那也得让你独自踏上旅程喽。”
    “没关系,”比利只是弯着眼睛笑了笑,“我们会过去的,我们都会。”
    话音刚落,白鸽衔着一纸信纸,拍着翅膀“哗啦啦”落在卫兵肩头,将信放在了卫兵手上。那白鸽羽毛整齐光洁,就连长长拖在身后的尾羽都泛着柔和的光泽,像披了一件华贵的霓裳,将信交付后,它高傲地甩甩雪白的小脑袋,甚至没向收信人们讨要点面包屑,便向王城飞了回去。
    不知道那信里究竟写了什么,卫兵在合上信纸后,模样明显端正了许多,语气都变得正式与敬畏:“该获知的我们已全部知悉——请出发吧,我们的英雄,愿你们前路顺遂!”
    于是比利兴冲冲拉着莱特越过了卫兵放行的小道,不忘回头挥着手,对尽职尽责的守护者喊一声“辛苦”,莱特悄悄瞟了一眼卫兵的神情——尽管保证了端庄肃穆,但在他紧皱的眉头里依旧有一丝疑惑与不解。
    在被比利拉出了几里地后,他才拉长了声音出声问询:“喂——你真的不打算解释两句吗?”
    其实就算对方不解释,莱特也不甚在意。从他喊着“星徽骑士飞踢”从花店忽然出现开始,他身上的谜团就多的跟满天星似的,莱特若是非要处处搞明白,就不会冒着被对方带到一个僻静地去喂魔兽的风险跟他出城了。
    机器人的脚步稍显停顿,很快便语气高昂的回答:“当然是因为我们是故事中的勇者啦~勇者的冒险可不会被小小关隘阻拦,更何况一道通行令?必然有星辉为我们降下祝愿,白鸽定是上天派下的使节……”
    “糊弄人就没意思了。”莱特将手重重拍上了比利的肩膀,像初见时比利对他一样。当然,你不用担心莱特会拍死一个铁疙瘩,能让对方龇牙咧嘴的与他感同身受莱特就算心满意足。
    “噫——好吧好吧,我不开玩笑了。”机器人清了清嗓子,或者说扬声器,“因为这段路,我可是常走的哦?当然会认识帮我出城的‘朋友’啦!”
    “常走?”
    “没错!你不会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就去讨伐魔王吧?!”他这时候又得意起来,拍了拍自己钢铁的胸脯,“当然是做好万全准备,将前路提前探个虚实!”
    “那看来我也是你的‘完全准备’了?”莱特耸了耸肩。
    “这个……因为我是热心的前辈,自然要将冒险精神传给可爱的后辈嘛!”
    “哦,热心的前辈。”忽略了那个貌似对自己不太恰当的形容词,青年似笑非笑重复了一遍机器人的自称,“好的,好的,前辈,那保护后辈的安全就交给你了,认路的话,前辈自然也不在话下吧。”
    他接受这个称呼倒是快,比利在听到玩笑一样的自称忽然从莱特嘴里蹦出来后,荧黄的眼都蹬的溜圆,这么亮的光莱特上次看见还是在柏妮思的小屋——时间不远,就是那场从锅炉里蹦出来代表离别的烟花。
    “前辈……你竟然叫我前辈?!”
    谁能想到一声前辈让机器人如此激动,尽管莱特说话也没认真,但这位前辈已经自告奋勇要护好后辈一切安全——哈,不过这称呼日后慢慢转向不太尊敬的语气,比利也不在意就是了。
    说回此刻,天空已逐渐铺上了黑,越靠近魔城腹地,黑夜的时间便越长些,周围也湿冷下来,寒气甚重,不幸运的话可能会身中名为“感冒”的负面魔法。于是莱特将干燥的树枝堆在一起,不知是用了柏妮思的药粉还是他自己做的点火装置,火星从树枝间甭出来,噼里啪啦聚成一丛,莱特席地而坐,从包里翻出一块压缩饼干啃了起来。
    “其实我能理解莱特老弟你的想法。”比利坐在了莱特身边,他不需要火来暖和身体,不断运行的驱件甚至能让他用拥抱来帮助莱特取暖,但这个善解人意的后辈还是挪了挪屁股,给了机器人一个足以感受到温暖的位置。
    “勇者就是要经历千难万险,才能拥有一段值得传唱与怀念的旅程——这些弱小的史莱姆自然是不适合写进书里的。”比利的语调压了下来,在此刻似乎真的有了一番前辈姿态,“但是莱特,你想啊,重要的难道不是我们的来路吗?”
    “故事是为了赞颂英雄而书,但旅途中的奇遇与惊险,终究只有踏在这条路上的人能感受——而不是依靠艺术加工的纸页!所以,我们就这样坐在一起,看看天空,是不是第一次知道魔城边沿也有星星,而且比王城内更密集些,更亮些?对了,你刚刚踢碎的史莱姆……”
    比利拣了根树枝,黏上一些史莱姆残留的凝液,将它架在火上,晶亮的凝液因温度的升高发出“哔哔啵啵”的奇怪声响,在十多秒后,直挺的树枝上忽然炸开一个个小小的火光,晕着绮丽梦幻的颜色将两人挤在一起的空间照的透亮。
    “你看,好看吗?!”
    机器人正运作的躯体确实暖和,贴近来,比火堆的效果更好,自诩前辈的机器人并不拒绝亲近,他干脆的向莱特贴了过来,也不管对方在不在意。莱特能听见他胸腔里传来电流缓缓流过的声响,在他的胸口处,一个不知道嵌着什么零件的缺口正泛着淡淡的黄色荧光,藏在那之下细小的嗡鸣声,在比利不说话时就是魔城夜晚除魔物嘶吼外难得的声音,区别是这声音听起来可要柔婉的多——尽管它出自机械的身体。
    当然了,比利说话莱特也乐意听,不然他就不会放任比利说一大堆什么意义啊浪漫啊这种他以为自己不会看的东西了。
    “挺好看的。”他只是伸手凑近了短暂且绚烂的火花,斑斓碎在指尖,“不知道是什么原理。”
    “有些东西原理不重要吧,尤其是写在故事里的。”比利指了指自己,“我也不知道我是用什么原理创造的——看,我明明是个机械,偏偏最不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了。”
    “所以这样的我想成为英雄也不算滑稽吧!世人可以为我谱写千版万版故事,而我只要真正与我的伙伴踏过一遍荆棘便足够,最后无论我们的英雄形象是伟岸还是平凡,只要落在末页的是‘他们为大家带去了幸福的生活’,这个故事就完满了!”
    “但我可从未想过成为哪本故事书。”
    莱特半抬起眼,直视暖黄色的光线。
    “我可不是为了追求什么旅程的意义才嫌弃史莱姆的——故事怎么写对我来说不重要,作家们都会把文字编的更浪漫些。”莱特点了点手上吃了一半的饼干,“想点实在的,比如这么大的树林有没有野猪野兔什么的,实在不行有些魔兽的肉似乎也能吃。我出门只带了干粮,人类想改善一下旅途中的伙食应该不算稀奇。”
    机器人当然对人类的口腹之欲一知半解,那双电子眼睛瞪大了些,光芒顿时在黑夜下显得有些刺眼,直到莱特眯着眼睛点了点太阳穴提示,这样的光线才和火光一样柔和下来。比利也恍然大悟般点了点脑袋:“真可惜我吃不了人类的食物,不然……不然我也可能会想着吃点魔物肉呢!……那会是什么口味?”
    “不知道,没吃过。”莱特摇了摇头。
    后来他们又聊了些时刻,直到正空中映了满月一轮,不怎么渴睡的人也在此刻有了些困意。
    “话说王城的孩子,是不是有很多童话故事读?”比利用手比划了两下,“什么,邪不压正,正义必胜……这样的。”
    “那当然不少,就算是我小时候也听过,我还给朋友的妹妹读过。”
    比利的手指泛着金属光泽,此刻五指并拢在一起,像极了布满甲片的恶龙,莱特觉得好笑,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比利两下,权当陪他扮演了一个小小的舞台剧。
    “看,像这样,英勇无比的骑士打败了恶龙——就在刚才,大概就有无数个孩子听着以露西公主与勇者凯撒为原型的故事入睡吧。”
    比利盯着被莱特“打败”的恶龙良久,然后放开手掌,摆出了装死的样子。
    “可惜啦,我只读过一本故事书。”
    “前辈嘴上老喊的星徽骑士?”
    “是啊——那本书因为一个很奇妙的原因落入了我手里,也算是我唯一的书籍?”比利仰头大笑着,他又去拍莱特的肩膀,不过这次很轻,不然以他的力度绝对会把莱特积攒的困意统统拍飞出去,“听不听故事,莱特?”
    “讲星徽骑士吗,我可能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哦。”莱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它们随时可能在“睡前故事”的加持下闭合。
    “我知道啦!人的话不仅要吃饭也会有困意嘛!你睡着了我守夜好了,反正我不用睡觉。”
    其实比利所讲的故事在众多童话书里算不上有多么脱颖而出,但莱特却真的认真听了比利的陈述,比他去读的任何一本书都要用心,他听到正义的骑士带上伙伴,踏上了拯救世界的旅程,他的耳朵听了一路的吵闹声线,此刻正平稳的将字句送入脑海,思绪再缓缓滑落至一篇水渊。至少这一次,他没有沉溺在噩梦里。
    …………
    向来少觉的青年难得一夜无梦,他睁眼时不算太晚,这个地方没有鸟,所以听不见清晨小鸟啁啾,同样睡醒的魔物倒是发出了低吟,也算魔城的一种特色动物。
    比利不在身边,火也早就灭了,莱特一摸身旁,行李还在,至少这个随便认的前辈不至于半道反悔溜之大吉,丢他自生自灭。
    不知道比利做什么去,莱特站起身抻了抻身子,就算他睡惯了硬卧榻,真靠着石头睡一晚也难免有些腰酸背疼。
    枝叶摩擦的声音自树丛中传出,莱特屏息细听,能听见落叶被踩踏碎裂的声响。从他刚把意识从模糊中拽回来开始,猛兽警惕的吼叫声就没停止过,大概是这个一直躺卧着的“死物”忽然有了动静,惊扰到这附近急着吃早饭的原住民了——就像莱特说想烤魔物肉试试咸淡,这些家伙大概也是真想尝尝误入的人类。
    担忧是难免的,不仅因为自己去向不明的旅伴,莱特自身怕是也免不了去和垂涎若渴的怪物确认谁才是狩猎者了。他动了动手指,忽然转身几步冲进了树林。
    比利没有走很远,他千辛万苦才寻到几只张牙舞爪的小怪物,解决起来比史莱姆费劲不了多少,但比利实在不敢确认它们滑腻还凹凸不平的皮肉人类能不能下嘴,他可不想在旅程中先把同伴毒死在半途。
    明明记得以前这块还有不少正儿八经能吃的动物,现在方圆百里却是一个兔耳朵也见不着,草倒是长的茂盛,他在不知多久之前看到的野味怕是全被魔物吃了个干净。
    好不容易他才抓着几只看着像能吃的魔物,至于怎么判断是否真的健康美味——你要是追求这个一开始就不要打魔物的主意。总之和猪肉牛肉有个百分之七八十的相似度,就算外观过关了。
    胸口处在隐隐发烫,这实在不是个好预兆。未等他往回走几步路,他与莱特休憩的地方便传来了剧烈的轰鸣——魔物愤怒时所发出的吼声,和大型物体反复撞击树干的闷声。
    该死,他迈开了步子,明明他走的不算远,明明这些魔物应该不会主动出击……他恨不得自己立马学会瞬移法术,飞行魔法也行,可他现在只能靠两条钢铁制的细长双腿。没关系,他想着,两分钟,只要两分钟他就能绕回去,只因为他对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再熟悉不过,可他又生怕莱特会撑不过这两分钟,来之前他甚至没问自己的同伴能应付多强的对手。
    莱特有打猎证书来着,他回忆着细枝末节,不属于魔法世界的齿轮运转的比任何一个感性的大脑都迅速。至少莱特不是弱不禁风,他能拖住,也只能拖住,他只能相信对方拖的住——不然一切都完了。
    对,他看到莱特了,正站在魔物的血盆大口面前。那怪物低着头,草地已经浸成了血色的丝绒,怪物压迫着小草的生机,寒气森森的利齿已靠近了莱特毫无防护的头部——
    “莱特!!!”
    几乎是一瞬间,莱特还来不及回头的一瞬,燎着火星子的光束擦过他的脸颊,魔物便轰一声燃烧了起来,看起来好不壮观。
    比利急急忙忙冲过去,却惊讶地发现莱特淡然自若,仿佛未在刚刚经历过什么生死攸关,青年扬起嘴角,语气戏谑:“对魔物尸体使用那么高强度的魔法……魔力很充沛啊前辈。”
    “你,你没事?不要紧吧?!”
    “非要说的话这些血让我挺有事的,我有些晕。”莱特瘫了瘫手掌,“不过放心,血都不是我的。”
    可能是刚刚奔跑时运行速度过快——比利的核心卡死了至少有两秒,然后他忽然地,无比兴奋去抱住莱特:“太——好了!莱特老弟你这么强!我就知道我的同伴没选错!!”
    莱特任比利抱着,他都习惯了自己的前辈过分的热情,此时他在意的倒是……
    “魔力挺强的,所以前辈想过怎么灭火吗?”
    莱特的行李还在挡路的怪物后方,考虑到能吃的东西太少,莱特很难说服自己放弃那袋干粮。
    “嗯…你的那个女巫朋友的魔药……”
    “如果你想看到整片树林连带魔城都被烧的精光的话。不过烧了确实也不用讨伐魔王了,一劳永逸。”
    二人一时沉默无言,仅剩火依着庞然大物烧的快活。
    “莱特会不会水系魔法?”
    “不会,我不会任何魔法,不然我早用了。”
    比利的一击实属强劲,在完美燃料的作用下愣是一点没有熄灭的架势,行李就算找回来可能也会被殃及。
    “话说前辈有没有闻到香味?”
    “香味,什么香味?”
    莱特仔细闻了两下,最后无奈地看向焦黑的魔兽——或者说,烤肉。
    “这玩意烤熟了。”


    二人真的行至极夜之地时却意外的平静,四周暗沉如同黑色漆料,自天穹而下缓缓流淌。于是平日习以为常的交谈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明显,平仄皆被回声清晰传了一遍遍。
    莱特像往常一样开口:“我以为到了这里你会把声音放轻些,甚至干脆不交谈。”
    “你这不也没变得多谨慎嘛。”
    “看来我们都对这个臭名昭著的魔王没有足够的敬畏之心,扯平了。”
    莱特提了提手上的物品,本身就未携带多少东西的行囊,内部重量已趋近于零,还剩下的只有柏妮思不知想没想过实际用途的魔药。
    “话说你有想过怎么对付魔王吗……”莱特反手将行囊甩至身后,回头道,“作为如此渴望打败魔王的英雄?”
    “怎么对付?……嗯,当然,当然想过啦!”机器人连忙肯定了莱特的话,紧接着,几乎运用了他身体的每个零件去模拟一场略显滑稽的战斗,“看,魔王就在眼前!我们立刻一块儿冲上去,你一拳我一脚,砸碎他的核…弱点,这样就打败他了!战胜邪恶,驱散黑暗,迎接光明——happy ending!!!”
    “哦——两个愣头青,等等,你多大了?……算了,两个莽夫冲上去,把盘踞魔城百年之余,能让此处黑云压城寸草不生的魔王几下打服?很周密的计划。”莱特赞许的点了点头,“不愧是比利前辈,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还将魔城的路摸得那么熟,却在选择同伴与决战上选择了即兴发挥,这或许就是作为后辈需要学习精进的心态?”
    听明白了莱特话里有话,比利只是挠了挠后脑,转身接着向前走去。他们依旧不时唤着对方,像几天前走过的无数路途,走向注定的终点。
    目的地与传说如此相像——先是看到一大片乌黑的花海,传说中无人带回的花朵,与死亡之地如此相称,孤高舒展脆弱的花瓣,无人揭露其真容。在花海的尽头,荆棘盘结虬扎,织成了属于恶魔的“王座”——可上面空无一人。
    没有恶龙,没有恶魔,似乎这里本该如此冰冷,也不该有主人。
    比利蹲下身,折下几枝长势甚好的花,递给莱特:“交给你了,可以带回去留作纪念。到达过这里的人不是没有,怎么会一枝都带不回城呢…?”
    “前辈先拿着吧。”莱特摇了摇头,将比利递到他身前的手推了回去。
    沿途的荆棘早已割破他的裤腿,在他的肌肤下留了一道道细小的血痕,植物形成的尖刺对机器人的伤害并不大,划痕都很难留下,但莱特不管不顾将比利甩在后面,径自前往无人的空座。
    “莱特!”比利几步追了上去,“莱特,你的脚不疼吗?走那么快……”
    “你觉得,魔王是怎么样的?”
    青年没停下脚步,但速度确实放慢了些。
    “魔王?……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或是丑陋又肮脏的巨型魔兽?是个神秘的,有着怪癖的异种……?”
    “哈,你是这么认为的?”莱特眯起眼,戏谑地笑了两声。
    “魔王啊,大概是世上最熟悉魔城的家伙,拥有强大的力量,自然也是让魔兽害怕而不敢靠近的存在……
    “无人见过魔王的长相,他神秘,不知来路,我们对他一无所知。或许尊贵的公主殿下与勇者凯撒见过——毕竟公主被魔王‘挟持’过,而勇者则要与魔王对决。
    “所以,那只衔着刻有公主印记的信纸的白鸽,魔王没准也认识。
    “那么,魔王是谁?”
    比利紧紧跟在莱特后面,任他说着,仿佛在揭晓一个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
    走至空座前的时间并不多,或许是因为二人拥有了一段难得的、刻意的沉默,这段路就算在多年后回想,也会尤为印象深刻。
    没有什么埋伏,更没有幻象,身在此处的只有两人,月光惨淡流泻,顺着荆棘将此处毫无保留展现在他们眼前,一如他们今日终于有机会窥晓黑色花朵的真容。
    这里的风是森冷的,搜刮过旅者的骨肉,再抚上荆棘日久累生的疤,一本书卧于座位中央,被一页页急促翻过去,露出封皮之下暖色的画纸,介绍了一名勇敢的骑士。
    “比利前辈,或者说,臭名昭著的魔王大人。”莱特终于停下脚步,“旅途已行至终点——你的happy end,到底是哪一种结局?”
    他们的命运大概真的是一本童话书,而比利亲手接过笔,为注定的结局编写了一段任意而为的旅行。
    寻了同伴,再踏上征程,与魔物战斗过,也拥有温暖的火堆和开怀畅聊的午夜。
    现在,他将笔交还给高高在上的笔者,交还一个“完美”的结局——他牵起莱特的手,不偏不倚,让他贴近自己冰冷坚硬的胸口:
    “没错,莱特,这便是终章。
    “其实故事怎么写也好——勇者比利为了对抗邪恶勇敢牺牲了自己,或是恶魔诱骗勇者莱特前往魔城腹地,却被他的智慧所反杀——?虽然我更喜欢第一种啦,但小孩子应该更喜欢正义不会被打败的结局吧。”
    莱特感到手心在微微发烫,那块缺口,曾在火光下悄悄溢着光芒,在粘液绽放出花火时依然轻声发着响的缺口,大概是这个机器人难得温暖的地方,而比利正让莱特的手掌死死贴着它,甚至想让莱特破坏它。
    “总之,我青睐的,信任的,深爱的勇者莱特,此刻你尽可以完成你的复仇,得到你的奖章,将我的核心扯出去,踩碎也好,砸烂也好,我的意识彻底失去后,‘魔核’也会失去魔力,
    “黑云将褪去,恶兽将消散,荆棘与黑花将变成嫩绿的草坪,无人再遭天灾人祸,无人因失去磋磨受苦。”
    而我将带着不言于口的遗憾,走入结局的坟墓。
    莱特的手按的紧了些,比利仍直直站着,抓着莱特的手腕,机械冰冷的目光直视着人类的犹豫不决。
    “我利用了你,莱特,是我欺骗了你,哄骗你陪我书写我想要的故事,让我这个天定的魔头当了一回英雄。所以胜利的桂冠权当你的报酬,
    “或许你该毫无顾虑的动手。”
    “你是否记得,我说过的,”人类的嘴唇颤抖着,手指不自觉宣泄自己的愤怒,“我从未想过成为哪本故事书。”
    “未曾想过成为英雄,未曾需要多么耀眼、瞩目,我甚至不需要读本末页的特别感谢,我活在故事里,所以我的故事就算只是浅墨一道,那也足够。
    “复仇?我的确这么做过,于是我几乎什么都不带,就一头扎进了魔城的树林——对,什么也没带,水与干粮都没有,或许我不是想报仇,我那是想着寻死,想与我失去的同伴再会。可我连魔城的影子都看不见,击倒几只高级魔兽后就体力告罄倒在地上,被柏妮思和派派救了回来——后来人们告诉我,只有被眷顾的勇者才能进入魔城腹地,打败魔王。
    “于是我这个不被眷顾的,连一点魔法也使不出来的家伙便像个傻瓜一样等着某位天定之人能带回胜利,直到你这个更傻的家伙,兴冲冲拉我作旅伴,一路上说着什么旅途的意义风景的美丽——你告诉我终点是让我亲手杀了你?我要敲碎魔核,就必须先敲碎一个写好了‘反派’标签的空壳子吗?!”
    他揪住比利的衣领,将他向后推搡几步,而后手毫不犹豫伸向比利的胸口。
    “你承载了‘核’,”莱特抓着他,自顾自说着,“因为‘魔核’需要一个意识体维持,所以你死去,魔核便自然丧失活性。”
    “如果只破坏魔核呢?”
    “那它会一并吸收承载者的意识与生命力,最终我也会死去,”比利摇了摇头,“只要我还在和它共鸣。”
    “……呵,那我换个问题——若是换一个承载者呢?”
    不等比利再说什么,莱特手上发力,紧紧握住了那颗棱角分明如宝石一般的核,将它彻底剥离出来。
    所剩不多的玻璃瓶哗啦啦从包内掉落,装在其中的魔药在玻璃瓶撞击碎裂后尽情挥发,将莱特整个人都包裹在喜鹊羽毛和樟树皮的气味中。
    能融合附近溢散魔力的药水,没想到柏妮思还是给莱特装了几瓶。
    强烈的晕眩感撕入二人的脑海,恍惚间莱特跌跌撞撞将一只手搭上了比利的肩膀,重重拍了两下:
    “想成为英雄的是你,热衷于冒险故事的也是你,这个角色怎么想都是你来当更合适。
    “而我,可能早被遗忘在不知名的某页,遗忘在我的朋友们离去的时间线,当个反派,可能还够让我乏善可陈的故事多几笔颜色。
    “现在你真是我的前辈了,魔王前辈。不过现在——
    “去真正成为英雄吧。”
    我愿用所有篇幅去成就你的功名,只要能改写该死的命运私定的结局。


    ……【同伴在终点道明了真相:
    我是被捆缚的恶魔,只等勇者为故事写下末篇。
    你该将武器刺进我的胸口,捣碎这一切灾厄的起点。
    青年拒绝了他的要求,他绝不愿向信任之人展露剑锋。
    可谁都被圈套在命运的枷锁,于是青年选择了独自承担下恶果。】……


    大概是百多年前,一条故事书永远不会述写的时间线,魔王的意识苏醒在荆棘与月光纠缠的密林。
    他的身体由钢铁和电线所制,他天生有能将大片区域夷为平地的强大魔力——于是在他的一次偶然尝试下,密林腹地才有了所谓魔城,实际就是这个魔王栖息的空白之地。
    他体内的零件孜孜不倦的运转,却没有一条数据告诉他他从何处来,又该往哪去,每天月亮从层云淡出,他以为这才是天明,时间也自此刻翻新。
    后来他才了解,密林的深处,有许多同样会东走西瞧的异兽——只是它们当时的数量还少,且无一例外都躲着他。
    可这些异兽自然和魔王大人不一样,它们的思维单一简化,所谓东走西瞧不过看看这附近有什么小兔小鹿足够充饥,于是某天比利收敛气息,悄悄跟着这些不会说话的动物,才终于看到了密林边缘。
    没有层叠遮挡的树叶,也没有常年盘踞于头顶的黑云,他第一次见到阳光如此耀眼,这时他开始怀疑是否月亮才代表新篇。
    就在密林不远处,有石头砌成的高墙,隐约看到那高墙后边冒出缕缕轻烟。好奇心让这个毫无自知之明的魔王敲响了城门,热情好客的国民便不问来历欢迎陌生机器的到来。
    “好久没有新的访客来城里了!”酒馆的女孩兴奋的为他找来一瓶用于机械的汽油,尽管比利这么久不知为何从不需要这个,他只是觉得,这从未接触过的液体味道意外的极好。
    “你来的不是时候,”一个满身酒味的大叔瘫在椅背,“不然我们还可以去那边的密林打猎——从几年前开始,那里忽然出现了很难缠的怪物。”
    “是啊!哎呦,真的好可怕!!”坐在不远处的妇人,尽管很不满意酒鬼的散漫姿态,却在此刻高声应和,“我的丈夫就在前不久差点被怪物抓到!”
    “怪物?可我怎么没见过怪物……我就是从那里来。”
    机器人捏着下巴,疑惑代替他发了问。那酒鬼却坐直了身子,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老兄,你从那来?别开玩笑了!或者说你走了点狗屎运,才会一点没碰到那林子里吃人的恶魔!”
    “好了,好了。”他又猛灌一口酒,起声招呼着其他喝的有些烂醉的男人,“要说吹牛和运气,这个酒馆可有的是!好好感受这座城市的热情吧外来人!”
    月亮本就离密林更近些,于是魔法点燃的彩色灯火漂浮在街头巷尾,将月光遮掩得几乎不见。王城的夜晚多像白天——比利听他们这么说着。什么是白天?当然是太阳高悬穹顶之时,不用彩灯,温柔热烈的阳光便将每一寸大地抹上晨辉,所有人都将在赤色刚浸染上天际时获得崭新的祝福,带着女神的庇佑将幸福传递给家家户户。是的,这里不是密林,比利不只看得到月亮与星星,他恍然感受到——或许他这么久来错了方向。他只是拥有更坚不可摧的身躯,也只是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魔力,但何种理由能说服他不属于这里——?他应该属于这里,而不是只有魔兽嘶吼的无人之地。
    不知道比利的名声是什么时候传开的,大概是酒馆里的人摇摇晃晃在家中,或是在大街上就侃侃而谈:他们遇到了一个从城外来的热情的机器人。这个机器人开朗又真诚,学什么都学的快,尽管孩子们还不愿意接近他——因为他长的不一样,没关系,这种隔阂会用时间磨合。
    他当然在城中安然度日了许久,无论是帮魔法研究陷入瓶颈的教授提供一点小小的参考,还是帮花店里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去搬几盆鲜花。有一次他手里正抱着两盆长势甚好的花——他忘了这花的名字了,年迈的老板似乎慢慢悠悠向他提起过,可他只记得那花是白色的,宽阔如同新娘子圣洁的裙摆。他就抱着它们,刚踏上花店的红砖台阶,头顶便炸开一声巨响,一声彻底点爆了沉寂夜晚的巨响,他猛地抬头,然后看见了与身旁娇艳花朵都不同的“花”。
    “那是烟花。”老板笑吟吟看着他,“具体的原理我记不清了,总之是用火点燃什么人造的魔力凝聚体,它就能在天际开出一朵绚丽又短暂的花。”
    说者无心,但比利迫不及待想在阳光透不过来的地方也燃起一朵“烟花”。于是某天人们看到比利兴奋的将在当时算得上威胁的史莱姆带到了城内——还是一大筐,再毫不犹豫点燃了这一筐子黏糊糊的燃料。
    那天城里的人确实看到了比以往任何一场演出都要盛大的烟花秀,只是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吓哭了所有正在睡觉的孩子。
    这场烟花虽说惊险,却未带去任何伤害,自然被善良的国民不了了之,可比利不知道,或是他有所察觉,却在当时不得其解,一声声过于热烈的爆炸悄然烧蚀了他最脆弱的“平凡”,只等细小的破口将猜疑拉扯至最大。
    何时开始察觉已无从考究,他只要在尘封的数据库中读取到一小段,便能将过去回忆的清楚。魔物们都怕他,于是他站在城门外,一步步向密林的方向移动,逼的兽潮往城外越退越远,可这个“大功臣”却在此时不得不面向对他信赖有加的人类——因为他们正高举着敌对的剑矛。
    “所以你才是灾厄的源头,你才是魔物肆虐的帮凶?!”是酒馆的妇人,捂着胸口质问。
    “天灾怎会降临在被祝福的城市,原来是恶魔早就混了进来!”和他喝酒划拳的大叔,武器直指本不该出现在王城的乌云。
    有人不发一言,有人义愤填膺,比利这时却开始后悔自己没能在空闲时读几本人类的书籍。
    他最后又回到了熟悉的“魔城”,看得见星星,看得见月亮,唯独看不见斑斓彩灯与耀眼的朝阳。他将身上唯一携带出来的花种播下——甚至这花的名字,他都不知道。于是他歇憩的地方慢慢长出了他从未见过的黑色花朵,一片片将他四周围了满圈。他还效仿城中模样造了把休息的椅子,可不久后荆棘霸占了每一寸木头纹理,直到比利终于懒于扯掉尖刺时,他才意识到只有钢铁的身躯在这里不会受伤。
    时间消逝于年年迁徙的大雁与魔兽日复一日的呜咽,在这个机器人被所有人遗忘,只剩下魔王的传说后,比利总会忍不住再去看一眼聚集的人类——至多一两天,还不会让硬塞给他魔核的老天降下天谴。于是他知道王冠传承了几回,而在这个时代有一个长发如金子与太阳般闪耀的公主。
    “恶龙会掳走公主,由勇者拯救。”比利没想到这种情节会在他这个不工作的魔王身上出现。高傲的公主穿着与她高贵身份不够相称的朴素衣服,失去珠宝与繁复花纹的点缀,她的金发却在黑暗的密林显得更为璀璨夺目。此时露西沾了满身尘土,精致的脸蛋抹了灰,衣服也破了几道口子,但她一点也不显狼狈,右手还提着由魔物鲜血洗过的利剑,长靴踏在荆棘织缠的座椅。
    “噫——是我的末日到了对吗?!!”比利高大的身形蜷缩在座椅上,被剑抵着脖子,模样显得十分无助,尽管他手里还下意识捏着破坏力极强的魔法。
    “呵,你的末日还要晚一些呢,感谢本公主对你短暂的赦免吧!”大概是看到故事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魔王是这副滑稽模样,露西紧绷的神情放松许多,高傲的向他发号施令,“你已是我的手下败将,因此我命令你——现在挟持我,绑架我,再等待勇者凯撒向你发起决斗!”
    出乎预料的发展,见比利毫无反应,看着她一脸茫然,露西干脆不管这个窝囊的魔王,自顾自整理起自己的行李,在一旁扑了张柔软的坐垫。
    “唉,唉?你不杀我?”
    “可不是我不动手,而是必须等凯撒来杀你。”精通魔法的公主不知从什么空间拿出了一盘精致的马卡龙,小口小口咬着,“我都做好苦战一番先把你绑起来的打算了,结果对付你甚至不如对付一群史莱姆。”
    “我还是比史莱姆强的啊——”对战力的反驳没有太久,更让比利好奇地另有其事,“你为什么一定要等那个……凯撒来救你?”
    “想听?我凭什么要和你说?”露西高傲的斜睨他一眼,“除非……你得讲讲你的故事。”
    “书里对魔王的记载太少了,大部分都是天马行空的作家凭空捏造,什么直立起来能顶破云层的巨龙,拥有巨大骨翼的魔鬼……结果没一本书说魔王是个怪异的机器人!
    “所以,你得讲讲你的事情,比如你从何而来,又为什么让那些魔兽为祸人间?”
    比利没看过书,但他在讲故事上却意外的顺畅,或许是太久没和人类好好的说过话,他在这场自白里显得异常兴奋,很快将一切和盘托出,百年前的王城,百年前的密林,和宛如附骨之蛆引发天灾的魔核——他也未曾想过隐瞒什么。
    深明大义的公主在比利终于讲述完全后陷入了异样的沉默,半晌,才问道:“所以赋予那些魔兽生机的不是你,而是你体内的魔核——?我真的该相信你吗?”
    “不相信也没事啦,等你的勇者来到这里,尽情让一切结束好了。”比利眯起了眼,荧黄色柔和下来,“不过现在的我大概还是会反抗的哦——不知为何啊,我还不想心甘情愿走向死亡。”
    “总之,现在讲讲你的故事吧,露西公主。”
    不知露西在沉默的时间里究竟思考了什么,不过比利习惯了寂静与等待,便没有催促闭眼冥思的公主,良久她才开了口,将她与凯撒的故事娓娓道来。
    不是很复杂的故事,所以露西说的也简明扼要。这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却从小不愿做什么金丝雀,国王与仆人一不注意她就会换身简便衣裳跑出城堡。于是某天,还未完全学好魔法的小公主被几个劫匪拦路抢劫——他们看上了露西价值千金的耳饰。
    过了几招发现对手过于难缠,她刚想保证安全而将耳饰丢出去,凯撒便忽然出现,作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勇士,干脆利落解决了所有劫匪,移送给了士兵。
    虽然那次事件后露西被国王大骂一通,并严加看守禁足了好几个月,可少女的情愫却在每次的潜入探望与并肩而坐的钢琴凳中悄然萌芽。在露西向老国王表明自己的爱情后,她却遭到了严明的拒绝——不行,露西,你不能嫁给一个没有贵族背景的平民,除非凯撒能够证明她足够爱你,有足够统领国家的实力和为你付出生命的勇气。
    “你说,还有什么证明能比为了公主打败魔王更有力?”露西最后也没吃下几个马卡龙,盘子又忽然间消失在半空,“你又不主动作恶,我只能杀穿了魔兽来找你了。”
    “我大概能够理解你了,比利。”露西郑重的叫了一声比利的名字。
    “就像我看不惯那些老腐朽,厌恶繁复的规矩与礼仪,你也不应该被该死的魔核钉在魔王的座位上。所以你还不愿死,我难以想象谁会因为天定的结局心甘情愿去死,你若是真的引颈受戮我才会瞧不起你。
    “你至少得写下属于自己的一万行诗句,直到你对它们足够满意才可以迎接结局。我不会杀了你,凯撒也不会,我们都该是拼尽全力挥霍人生的勇者,而不应该跟随作者给我们立好的路标。或许你还是会死,但不能是现在,不能是你还没将自己的路走完的时候。”
    凯撒赶过来时看到了她意想不到的画面——她担心过无数次露西会在魔王手下受尽折磨,要么就是反过来,魔王会在露西手下受尽折磨,可露西和看起来一点也不邪恶的魔王聊的正欢,现在他们刚聊到天上的第一百零一颗星星。
    “那些讨厌的魔兽我们会尽力解决,你得尽快找到自己的答案。”临走前,露西最后翻了一次自己的深不可测的行李袋,掏出了一本讲述骑士的书,“你说你后悔没看看人类写的书籍——我的书房有很多值得阅读的名著,可惜都没带,只有这本大概是哪个孩子塞给我而我忘了收拾出去的漫画,总之,赏你了。”
    作为交换,公主折下了几枝最美丽的黑色花朵,她不想在乎这花在传说中有多么令人厌恶,只觉黑色的花朵尤为高雅独特,希望着它们能见证自己与勇者的婚礼。
    不知是比利真的受了星徽骑士的影响,还是终于想通了自己的渴望,魔王决定去寻找托付性命的同伴,踏上讨伐自己的旅程。他未料到自己能改变的太少,而同伴却最终完全颠覆了结果——于是现在,他该追寻如何为他的挚爱解脱。


    意识陷入沉寂,最先有所恢复的是收音功能,女孩子们的吵闹声在黑暗中破了个口,一点点闯了进来。
    “真的不能用魔药……”
    “不!能!柏妮思你放开让派派来!派派会修机器人吗?!”
    “这个人只会一点小手艺啦,修理马车什么的不在话下,但从魔城来的机器人就拿不准了……”
    然后才是视觉系统,繁枝茂叶挡不住的阳光将视野亮起一片,眼前的数据流胡乱闪烁了两下,比利看不清,但眼前挨在一起的几人终于缓慢对上了焦。
    “好,那这个人要动手喽,先把头拆了……”
    “等等等等等等!!!”
    躯体行动的恢复比任何一样功能都迅速,尽管这并不是什么“魔力强大”“机体的完美性能”,而是这个被制作出来的机器人奇妙的求生本能。
    “别拆!我还不想只剩个脑袋!!”
    他后怕似的将自己链接脑袋的脖子围了一圈,惊惶看向笑眯眯盯着她的三个女生,离他最近的派派手里还拿着修马车用的扳手。
    “哎呀,醒了呀,那这个就用不上啦。”派派神情自若,将扳手收回了工具包内。
    “所以——什么情况?”又一次从王宫内偷跑出来的公主跺着脚,此刻一点也没有皇室的高贵与从容,“我没想到比利你会活着回来——虽然这代表迫在眉睫的危机还未解决。可是莱特呢?那个跟你一起去的不会魔法的家伙?”
    “我……我没能让他动手。”比利耷拉下自己的脑袋,“我以为他会恨我,会愤怒,尽管他确实愤怒了。可最后他成功抢走了‘魔核’,用了我不了解的魔药……”
    “魔药?什么魔药……”露西怔愣片刻,随即气哄哄去抓柏妮思,“柏妮思!是你吧?!”
    “不会是……吸收溢散魔力的魔药……没想到柏妮思最后还是装给莱特了。”曾亲手指出这种药水作用太少的当事人瞪大了双眼,她不知该感叹这魔药竟有如此妙用,还是该说柏妮思又在不经意间闯了个弥天大祸。
    比利四处看了看:“话说凯撒呢,没跟露西你在一起吗?”
    “去处理魔物了——你知道的,边城已经越来越危险了。”露西的语气比预想中平静,手指却不断搓揉着鬓角碎发,扎的整齐的发辫被揉乱了些许。
    “不过如果是她的话,她大概会说——至少大家都还活着,总会有办法避免坏结局,只是我们还没找到那条分叉口。可恶,你也好她也好,你们都是一群热血笨蛋,绝对,都是冒险小说读多了……”
    这位无忧无虑的,生活在阳光下的公主,其实想的比所有人都多,她不爱像凯撒那样说什么大家团结一心一定能对抗危机,但相处久了,大家都知道不擅表达的公主心里最在意这些身份各异的朋友。
    “我觉得凯撒说的没错呀!!”柏妮思不知不觉逃开了露西揪着她衣袖的手,依旧笑的热烈,“都还在,不也是最好的消息了吗?!”
    “说起来……”比利的视线移到站在一旁的派派手里一直捏着的花,“这花是……?”
    派派冲着比利晃了晃花枝:“哦,这个呀,这个就是比利的呦,比利意识不清时,手上还一直攥着这花呢。”
    “你说这花…是我带来的?”机器人的神情显得有些不可置信,“对了,那它就是魔城的黑花……”
    寻求确认般,他转头看向露西,直到露西抱着胸,向他点头表示肯定。他将花朵从派派手里接回来,轻轻摩挲过花瓣精致的纹理,与他折下来时的触感并无不同,恍然间终于发觉这黑色的花朵一直都开的美丽且灿烂,它们只是在荆棘中绽放,于是所有人都忽略了它层层包裹的蕊。
    “我明白了。”他抬起头,如同绞尽脑汁的作者终于寻获最合适的结尾,向女孩子们笑的释然,“我应该去找他啦!”
    没错,最终还是得找到他,那个将反派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人——但不是为了讨伐他,也不是为了拯救他,而应该去把故事全部讲与他听,从开头到结尾,他参与过的,未参与过的,和藏在字里行间,终于被发觉的注脚——这篇故事确实该结束了,从比利的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旅行。
    告别依旧是简单的,凯撒狠狠拍了拍比利的肩膀,豪迈的说若是再见一定要和比利打一场;派派依旧说的不多,但还是真挚祝愿一路顺风;柏妮思就差给比利塞满一袋子的燃油,喊着比利和莱特一定会再看到比百年前还盛大的烟花;露西狠狠别过头去,却还是小声的表示会将比利要求的冒险小说完结成篇。
    不久之前还是魔王的机器人再次踏上了路途,没了魔核,魔物们不再避着他了,他理所当然比曾经在密林里穿梭要狼狈许多——他被长着尖喙利爪的怪鸟从天而下啄咬,坚挺的头发都被揪掉几缕,又被一群睁着猩红双眼的蝙蝠撵得满树林乱跑,尽管那些蝙蝠能瞬间穿透人类皮肉的利齿对钢铁作用甚微,但不得不被大张着翅膀的黑色物体扑了满身,还要一步步拖着它们无可奈何的前进,如果莱特看得到绝对会毫不留情的笑话他,比利如此想着。
    但魔物终究不会绊住他的脚步哪怕一秒,这个莽撞的前魔王虽然为了避免冲突东躲西藏时滑稽了些,却总能在最需要的时候一击毙命,当然了,他的强大魔力并没有因为魔核的剥离而衰弱,灵活的身躯也刻下了战斗的本能。于是他很快回到了黑色的花海,荆棘座上正横躺着新任的大反派,荆棘将莱特的衣服扯破,又在手臂与腰际划下道道血痕,可人类毫不在意,依旧晃荡着腿,也不管坐相正不正经。手里的星徽骑士漫画才翻至一半,他歪过头来,有些惊讶地看向刚刚卸任又急急忙忙赶回来的前辈,又着实因前魔王脏兮兮的样子笑出了声。比利的眼睛暗淡下来,只得无奈几步跨上前去将莱特从他的位置上扯下来。
    “你不痛吗?”语气难免有些许责怨,“我可不记得魔核会给人类金刚不坏的身体。”
    “只是想当个尽职的魔王,不放过任何扮演的一环罢了。”青年毫不在意,依旧打着趣。
    “但是即使是我也很少碰这个被霸占的椅子呀
    ,钢铁也会不舒服的呀!”
    莱特听完,反而又一次笑了起来,大概是笑这个没用的椅子着实有意思,它可以满足所有对魔王的刻板印象,偏偏就是个表里如一连魔王也不想碰的摆设。忍着皮肉之痛躺上这个摆设的他大概也足够有趣,不知道尖刺划破皮肤带来的阵痛是否真的够让他更清醒几分。
    “漫画看了一半,挺有意思的,我也要被里面深刻的羁绊感动了呢——”莱特慢悠悠站直身子,然后抓起比利的手,将他猛地贴在自己胸前,“好了,这位大英雄,赶紧学学你的偶像消灭邪恶吧,或者咱俩来一场正式的决斗?”
    “我还以为你不会看,不过既然看了,为什么不将结局看完?”
    书刚刚被遗落在地面上,莱特弯下腰,将书本捡起,随意抖了抖灰土,随后立即翻向了最末页——
    “唉!直接看结局可是最不尊重故事的阅读顺序了!”比利慌忙去按住莱特的手,“结局甚至不一定是最重要的——但过程一定是!”
    莱特任由比利按着他,指尖还在轻轻摩挲书页被捻起的一角,忽然间,紧抓着比利金属的手腕,虎口被金属零件硌出泛青的痕迹,他却执拗将二人的距离缩短至几页薄纸:
    “我哪有时间再看什么故事经过,你认为凯撒能挡住多久?听我说,我的命我的确不够在乎,早该还给我没能保护好的人了,能带着魔核一起死已经算我最完满的复仇。前辈既然如此想改写命中注定,为何在此刻不改的更为彻底?”
    “没有注定,从来都没有。”比利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莱特,这一路走来,人类的体温从未冰冷过,“没有魔王,没有英雄,只有为了相同的愿望而踏上旅途的旅者,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些。此行不为讨伐谁,只是为了给故事一个结尾——一本书无论被涂写过几次,再有多少跌宕起伏,我们都会等来它的最后一页。”


    “……王城终于迎来了长久的和平,密林再也不见凶狠的魔兽与阴翳的黑云,他们用爱与温暖打败了邪恶,于是光芒慷慨无私,抚平了每一寸受过伤的大地。
    “大家都获得了幸福快乐的结局。”
    派派合上了故事书,将书本递给了安静听着故事的孩子:“那么,故事到此结束啦。”
    “派派派派!那主角最后怎么样了?”一个孩子高举起手,迫不及待的提问。
    “他们用爱与温暖打败了邪恶——就这样,魔核在他们的感化下破裂,两位主角在王城某个不起眼的小房子内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派派揉了揉孩子的头发,然后道,“好啦,带着今天的故事回家睡觉去吧,梦里会看见最美丽的鲜花哦~”
    待到围在一起的孩子们像叽叽喳喳的鸟雀飞散,露西才悄悄走到了派派身边。
    “哎呀,露西你终于来了。”慵懒的女孩此时终于毫不顾忌,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这个人的年纪已经要对付不了精力旺盛的小孩子喽……”
    “柏妮思的精力怕是比小孩子还旺盛。”露西拉低了帽檐,坐在派派身边,“看起来孩子们还挺喜欢这个故事的?”
    “当然喜欢喽,孩子们都相信某天会在王城里看到一个精力比柏妮思还旺盛的机器人和一个会时不时打趣对方的大哥哥呢。”
    “这个故事在成年人中也广泛流传——但是大部分成年人都认为他们与魔核同归于尽,消失在了黑色的花海。”规避了结尾的作者微微低下头去,半晌才开口,“凯撒认为他们解决了一切周游世界去了,柏妮思说一定有小精灵会帮助他们,你呢,派派,你觉得他们活下来了吗?”
    缤纷斑斓的灯火飘了起来,将夜晚点亮如同白昼,一切如百年前一般,繁华的城邦在傍晚依旧有小贩在叫卖,孩子们互相道别,约定第二日再相见。她看到每个人都挂着灿烂的笑脸,坚信王城会在凯撒和露西的带领下走向前所未有的辉煌,女巫将在一次次爆炸中制造出让所有人快乐的魔药,马车车夫每天都能在酒馆听见酒鬼们的高谈阔论。
    “或许结局已经不再重要。”派派仰头靠在椅背上,她的眼前是针糖一般撒满夜晚的繁星,“保护了想保护的人,也留下了温柔美好的故事,最后一页写了什么,大概真的不重要了。”
    这篇故事已可以落下结尾,但若辛苦读到此处的您还觉意犹未尽,我还可为您展现一幅画卷:葱郁的老树间还留着大片草坪,无数情侣伴随小鸟与小鹿悄然的陪伴,踩过叶间透下的光斑,只为了在世上最美丽的地方立下永恒的浪漫誓言——一把突兀立于草坪中央的座椅。那里早已没了荆棘,而缠绕在椅子上的花朵会见证他们矢志不渝的爱情,花依旧漫开遍地,拥抱每一位来到这里的旅者,为他们送上亲吻与祝福,而那曾经被视为不详的黑色花朵其实并未逝去,所有人都爱上了它的美好与真挚——阳光照过的地方,它们分明与圣洁纯白的马蹄莲一般无异。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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