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eFreo|All We Haven’t Said⠀
當雙腕連帶後背猛地撞上牆壁時,他疼得悶哼出聲,心想,那力道足以讓他的手腕紅腫發疼好幾天。
被強力力道桎梏的雙手無法動彈,沒過多久便開始發麻發熱,復又被緊貼著的牆壁傳來的絲絲涼意中和,而後,過量的冷意沿著貼合的皮膚擴散,先是雙臂,接著背脊,逐漸地,全身似乎都被地下室的寒意侵襲。
被這麼蠻不講理的對待,Freodore無法再維持好聲好氣。
「你現在是在對我生氣?」
他以壓低的聲音和眼神表示不滿,以為這樣就能讓對方退卻。
然而等了一段時間,對方依舊沒有收手的意思。
「若你不說話,那就放開我,Kaelix。」
地下室實在太暗,暗到他近乎要看不清面前人的表情,拋出去的話語彷彿落入無止盡的黑洞裡,一聲悶響也未得任何回應。
只有高舉過頭的痠疼雙手時刻提醒自己,他確實是被Kaelix帶入地下室的這個事實。
宛如被刑具禁錮,等待判刑的罪人似的,Freodore嘆了一口氣,微微低下頭,些微晃動的雙腳無法完全踩在地板,勉強僅以腳尖碰地的施力方式讓雙腿的知覺神經也開始麻痺。
他真的不知道Kaelix為何無故就把他帶到地下室來,還用這種方式對待他——他想不明白,剛才客人鬧場的狀況他分明靠自己就處理得相當妥當。
但,目前能想到導致現在情況的可能性也僅有這件事而已,Freodore又回想了一遍事件的始末:他在擺弄音效設備時注意到酒吧區客人反常的舉動,便上前先一步制止對方,並請對方立即離開。那名客人看起來酒醉得厲害,連Live house的規矩也忘得一乾二淨,被Freodore當場請離後臉色大變,抬手就將玻璃杯扔出,幸虧Freodore眼明手快地閃躲,才沒有受到傷害,而會場內聘請的保全趕到後亦迅速地制伏了對方,當然,負責會場安全統籌的Kaelix也在,就擋在他的前方,像是一堵無堅不摧的牆。
那個時候還說了什麼呢?哦,對,他拍了拍Kaelix肩膀,說:「沒事了,你可以去做其他事,接下來交給我就好。」接著他便越過對方,和那名保全囑咐了幾句話。
現在想來,那時的Kaelix似乎沒有回應他。
是他哪裡做錯又或者說錯話了嗎?Kaelix也不可能單純因為自己搶了他的保鑣工作就對自己生氣,Kaelix不是這樣的人。
是的,Kaelix從未這樣對待過他。
Freodore再次抬起頭,多少適應黑暗的雙眸總算在一片漆黑裡尋到藏在染色鏡片下的那雙藍色眼瞳。
沒有平時的笑意,也不似被陽光曝曬過的溫暖蔚藍——Freodore只感覺到像是深水層般的寒冷,和這地下室帶給他的感覺一樣。
一瞥見那樣的表情,剎那如同有塊石頭沉重地壓著心臟,讓他快要喘不過氣,背脊也跟著無端發涼。
「Kaelix。」
Freodore又喚了那名字,語氣試圖平緩,但仍有些顫音。
「Kaelix。」
弄不明白對方究竟在想什麼的他甚至也開始感到生氣,想用腳踢面前依舊一聲不吭的男人。
「Kaelix——!」
最後使勁吼出的這一句話夾雜了被逼迫到極限的哭音,甚至連眼眶也蒙上一層霧氣,唯獨強忍著眼淚,不甘示弱地怒視對方。
這成功地讓Kaelix有所反應,他的雙眉緊蹙,嘴唇幾度張闔,卻仍不發一語,只是一臉委屈又生氣的表情回以注視。
「為什麼要擺出一副你才是受害者的模樣,你憑什麼生氣了?」
「我難道不該生氣?」Kaelix終於鬆口,握緊的拳頭用力抵在牆邊,愈發靠近Freodore,沉聲說道:「我說過多少次了,我才是這間Live house的保鑣,但你讓我做到什麼了?」
Kaelix的雙眉鑿出更深的皺痕,刻劃滿是悲傷和憤怒的情緒,他的聲音不大,卻相當沉重有力,字字句句向仍不理解的設計師提出最深的控訴。
「我知道你一直都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但是算我拜託你,別自己一個人衝到危險面前,尤其在我明明就在你身旁的時候,那讓我……那會讓我感覺自己好像沒有任何用處。」說罷,Kaelix忽地發出一聲自嘲的輕笑,「或者,你確實就是這麼想的,對嗎?Kaelix是個連重要的人們都無法保護的弱小傢伙。」
「等、我沒有那麼說——」
「Freodore,」他出聲打斷,以難得喚出的全名來請求對方此刻的所有關注,「這是我,Kaelix Debonair,最誠心向你提出的請求。」
不知何時起,那雙藍色眼眸已蓄滿晶瑩淚水,輕輕一眨,便在Freodore的面前輕易潰堤。
「……拜託你。」
伴隨這句低聲懇求,桎梏Freodore雙手的力道跟著鬆開,與此同時,Kaelix的身體向前一彎,壓上Freodore,連帶兩人的身體緩慢下滑,直到他們雙雙跌坐在地板上。
愣神的Freodore就這麼被夾在Kaelix和牆壁之間,跨坐於對方呈跪姿的雙腿上,而提出請求的人又陷入沉默、不發一語,僅是腦袋低垂,倚在他的肩膀,不敢輕舉妄動的雙手無措地垂放身體兩側。
空氣再次變回寂靜,不過,與剛才不同,此刻,Kaelix的呼吸聲輕輕落在耳畔,溫熱的氣息灑落頸側,不再是一開始感覺到的、唯獨一人的寒冷及壓迫。
他好像稍微能理解Kaelix的想法了。
反省對於Freodore來說不是一件難事,但前提是得先意識到自己的行動對其他人造成了影響。他想,他有時的確會沒有先考慮到後果就貿然行動,只因為他認為自己正在做正確的事,而這件事大抵讓注視著他的人們為此捏了好幾把冷汗也不一定。
例如,這次的事件也是一樣,欠缺考慮自己可能會受傷的事,過後,也因為看見Kaelix的後背佇立於自己眼前時安下心來,想著一切都沒問題了,才又二度忽略了對Kaelix造成的傷害。
這一切或許是因為他常態性的疏忽,才讓Kaelix過於細膩的神經一時繃斷,情緒凌駕理智之上,採取這樣極端而笨拙的手法來去埋怨自己——他不知道,也或許,當他聽見Kaelix沉痛的請求後,內心已經擅自包庇對方的這番作為,只因為那人是Kaelix。
Freodore張開雙臂,率先主動環抱對方。
彼此更加貼近的距離使他能夠輕易地感覺到雙臂裡的細微顫動,接著,是幾聲洩了音的抽泣——分明是往常聽過好幾百遍的抽泣聲,有開玩笑的、備受感動的,以及為了掩飾寂寞而假裝的,然而,這次卻是第一次,難受的心情透過聲音完整地傳達給了自己。
Freodore嘆息一聲,這次是對自己嘆的氣。
「對不起,是我沒有顧慮到你的心情,我跟你道歉。」
他終歸是先投降了。面對這樣的真心誠意,也不得不舉旗投降。
說罷,一股力道自後背大力將他推向前,是Kaelix的手臂,正緊緊地纏繞在他的背後,Freodore因而被擁入一個緊密的懷抱裡,幾乎沒有任何縫隙。
他聽見Kaelix自責的嗓音近在耳畔。
「我、我才是……FuriFuri……咕嗚、對不起,我不應該這麼對你……可是我、嗚、真的太生氣,對你,也對自己、嗬嗚……」
啊,他最熟悉的Kaelix回來了。
他能感覺到淚水不斷地浸濕同一片衣衫,並且水漬範圍持續擴大,顯現出了那男人的悲傷像是關不緊的水龍頭一樣。
唉,哭成這樣是要他拿他怎麼辦才好?
而且,就現況來看,受到最多皮肉傷的人明明是自己才對……Freodore無奈地想,手依舊一下又一下地輕拍那道顫抖的寬闊肩背,揮動時仍能感覺到手腕傳來的陣陣疼痛,然他還沒喊過一聲疼,在他懷裡的男人卻已經連他受的傷也一併替他流完了眼淚。
那不禁讓他感到些許憐愛。
「嗯,聽好了,沒有下一次了喔。」
作為回應的,是混在淚水的濕黏觸感之中,輕輕烙印於脖頸的一吻,和一聲黏糊的低聲應和。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