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DEAD RABBIT 1~3捡到这个科学怪人的第一个晚上诺顿·坎贝尔就后悔了。
汽修棚子建在戈壁滩上,方圆百里只此一家。环顾四周不是砂石就是尘土,唯独一条长到看不见终点的水泥路贯穿了视野。他一人看守着这间经营不良的旧驿站,领着微薄到可怜的薪水,现在还招惹上了一个大麻烦。一只不人不鬼的变异孽蜥正准备对着承重墙来一下,好让所有人都玩完。
电灯闪烁不明,站在门外看不清室内,只能隐约看见黑色剪影幽幽地泛起绿光,危险与他一窗之隔。警觉告诉他逃跑才是上策,但犹豫再三还是舍不得床头柜里锁着的工资。
那个怪物尖牙利爪,血盆大口吐出信子,摇晃挣扎着似乎在试图找回理智,它把头撞向墙面,不断地嘶叫。不知过了多久才偃旗息鼓,变回人样晕了过去。
他推门而入,满地都是木片残渣,断开的椅子、破布料和碎玻璃,隐约还有斑驳血迹。对着这具不省人事的花白肉体,坎贝尔先生下定决心非讹他一笔不可。刚准备把人扛起来,他就摸到了光滑还有些潮湿黏腻的鳞片,忍着恶寒连拖带拉地丢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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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顿发誓当初把卢基诺从车祸现场拖出来的时候,对方至少还有个人样。但试问谁能想到会有生物学奇观?
从轿车受损程度上看当时车速并不快,卢基诺的身上也没有明显伤痕,不过心率异常高,浑身却冰凉。诺顿并不想大费周章地给他换干净衣服,任由裂开的裤腿被皮带牵在身上。
这个人很白,格外白,他看一眼就知道是位久居室内的上等人。皮肤光滑,手指修长,有淡淡的笔茧。他冷笑出声,还是个文化人。怎么沦落到这个境地了呢?直到他翻开卢基诺的行李箱,看到好几件无一例外都被洗到泛白的衬衫,只感觉老天给他开了个大玩笑。
一个落魄穷酸的知识分子,带着一堆奇形怪状非常可疑的管状物和箱子,给他找了个天大的麻烦。现在他要修围栏、修车,还要把椅子拼回原样、把屋子打扫一遍,更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再次变异带来更大的危害。
报警算了。管这个家伙会被抓起来关进去还是怎样,关他屁事呢?诺顿提起箱子放到室内,犹豫半晌最终拿起座机话筒准备拨号。与此同时,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抓住了他。
他吓了一跳,电话待机的声音刚传出来就被挂断。
“拜托,我有要事。”
“说说看是什么要事连累我贴完工资还白干活?”
“我会照价赔偿。”
诺顿打量他上下表示不信任。
卢基诺习惯性地摸索裤口袋,却反应过来自己的裤子已经烂得不能再穿了,钱包也不翼而飞。有个直觉告诉他有极大的可能性是眼前这个人偷走的,只是他没有证据,这种人他可见过太多了。眼见对方又要拿起听筒,他手起刀落直接割断了电话线。
诺顿明显被他的举动激怒了,对方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如今寄人篱下、不得放肆,虽然不情愿,还是保持了礼貌:“抱歉,朋友,就当是帮我个忙。”
“帮你?我能得什么好处?”坎贝尔已经有些语气不善,试问凭什么自己要吃力不讨好地帮助一个陌生人?
卢基诺闻言暗道果真如此,这种人都唯利是图:“我能给你三千,美金。”
“你怎么证明自己拿得出那么多?”
“我以为你已经翻过我的行李箱了。”
虽然诺顿的确是翻了,但被别人这么斩钉截铁地说出来,他有些不爽。
还没等对方开口继续说话,卢基诺突然想起了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检查那个生物的安危。他三并两步出了门来到车棚下,最终从车后座抱出了一个黑布包裹着的箱子。诺顿捧着手臂靠在柱子上,“那是什么?”
“你可以把它当作我的……宠物。一只蜥蜴?”
诺顿其实不怎么关心这些,他更在乎那三千刀:“钱呢?”
“行李箱最深处的夹层里有两张签账卡,车后备箱还有现金。”
“成交。”
诺顿从行李箱深处翻出了卡和零零碎碎的杂物,打开了一个盒子发现里面装着名片,“卢基诺•迪鲁西。”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那么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我姓特纳,大科学家先生。”
“请问我今晚睡在哪里呢?特纳先生。”
“睡在您自己的车上。”诺顿展示出礼貌性假笑,“并且这个点已经没有热水了,劳您屈尊降贵洗个冷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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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诺顿坎贝尔把卢基诺从睡梦中叫醒,示意他该去修护栏。
“不是已经给过你钱了吗?”卢基诺睡眼惺忪,“而且我还有点别的事要忙。”
“迪鲁西先生,我可不是你的佣人。那只是封口费。”
他扶着额头有些不耐烦,最终还是站起了身,“不就是要钱吗?再给你加一千怎么样。”
“所以你是觉得只要花了钱别人就得客客气气地给你惹的麻烦兜底吗?”
卢基诺算是被他的一句话敲醒了:“对不起,是我失言。”
“没关系,可以理解,你们上等人都被伺候惯了。”
对方的阴阳怪气让卢基诺突然有点无地自容,他关上车门,看了眼破损的栏杆承诺自己一定会修好。诺顿笑着不再多说什么,隐约有些戏谑,仿佛在等他上演好戏。
Chapter 2
从早晨忙活到了傍晚,毫不留情的太阳光灼烧着卢基诺的皮肤,烧得他又痒又疼。山脉背后传来的焚风试图卷走空气中所有的水分,他感觉自己几乎快要干涸致死。而诺顿对此视若无睹,在阴凉处重新整理着汽修店的账本。
卢基诺无法坚持下去,只好回到室内。
“要喝水就自己倒,吧台底下有杯子。”诺顿头也没抬,对完账便开始处理电话线。
“借下卫生间,我得洗个澡。”
“去吧,其实你可以晚上修,我怕你中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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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传来水声,诺顿对着昏黄的旧灯泡出神。
他完全可以过河拆桥。
动点手脚便能大赚一笔,有了这笔钱就能买得起药,苟延残喘下去。晃神间耳边响起诱人的催促声,呢喃着哄他动手。诺顿顿时头痛欲裂,不愿想起的往事发了狂似的涌出来,简直像被下了恶咒。胸闷气短随之而来,他不得已停下手里的事,趴在桌上试图缓过气来。是他的报应吗?
等他从疼痛中缓过来,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了。
他换过非常多工作,早年的矿底生活几乎摧毁了他的肺部。在事故发生之后侥幸成为了地质勘探员,生存状况略有改善。然而纸包不住火,那场矿难的真相最终败露,面对警方的拘捕他只好选择亡命天涯。辗转了许多地方他流亡到这所偏僻的驿站,不远处就是边境线,最终隐姓埋名下来。
这里是个合格落脚地,尽管土壤贫瘠、经济落后。没有人会过问他的经历,也没有人在乎他的身世。戈壁滩上的生命总是疲于求生、无暇他顾。或许这里曾经繁华过也说不定,但自从边境墙横刀隔断了水泥路的去向,这里只剩下难民和走私犯。难民营和村落扎堆,后来形成了规模不大的镇子。他每隔半个月需要开车去镇上采购生活用品,或拿薪水。很偶尔会去酒吧夜市逛一圈,但什么也不买。
近期不在旺季,这条公路鲜有人来,二楼的客房其实都空着,还有些积灰。或许是自己敌意太大,他难得开始反思,琢磨着要不要告诉对方可以睡在楼上。
卢基诺洗完裹着浴巾就出来了,诺顿有理由怀疑他是故意的。
发尾还在滴水,顺着雪白的背部滑下腰窝,鳞片的纹路比夜里更淡,意外的……性感。诺顿看出了神,刚反应过来想移开视线就被对方抓了个正着。卢基诺笑着并没说什么,导致诺顿更加不好意思了。
在对方准备迈出房门之前诺顿叫住了他,甩了一把钥匙过去。
卢基诺伸手接住:“请问这是?”
“上二楼左转第一间卧室的钥匙,不过要是你喜欢睡车上的话我不拦你。”
“为什么?”卢基诺有些意外,晃了晃钥匙发出声响,“特纳先生怎么大发慈悲了。”
诺顿只觉得他的笑容太过惹眼,撇过了头,“爱睡不睡。”
卢基诺得以将宝贝蜥蜴们安置在二楼,床铺还算宽敞,被单干净,美中不足的是窗户坏了没法打开,室内有些闷。
太阳一下山气温便开始骤降,再加上白天疲劳过度,他直接在床上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发现床头柜上放了一张便签。字还挺工整,上面写了对方有事出门,冰柜里有吃的。
驿站的照明一向不太好,灯泡战战兢兢地工作着,卢基诺只能勉强看清楼梯台阶,摸索着去到后厨。他从冰柜里翻出了冻肉、临期通心粉和万恶的西兰花,唯一的熟食是干瘪噎人的切片面包。
他平时就吃这个?难以置信。
大教授原本打算拿面包将就将就,可是实在吃不进嘴,只好操起锅碗瓢盆自己做一顿饭吃。已经到了半夜三更,卢基诺却格外精神。自从苏醒之后饥饿感便愈发凶猛,他现在急需进食。鸡胸肉解冻还需要一段时间,微波炉转盘转动,红光闪烁,看得他口干舌燥。
他不会在驿站停留多久,他的目的地是湖景村,带上这只尚不明确物种的生物。一想到汤普森说不定为了下落不明的蜥蜴、又或是被他搅黄的展览正在气急败坏,卢基诺就倍感痛快。前不久他刚把它从实验室偷走,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要能越过边境线,警方就完全失去了找到他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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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顿开车去镇上刚买完东西准备回到驿站,还没等到信号灯由红转绿,一个熟悉的黑影拍了拍他的车前盖,他只好摇下车窗。
“去喝一杯?”
他正准备婉拒,只见对方抽出了几张票子,立马改了口:“警官大人真是雅兴。”威尔斯拉开后车门上车,往嘴里塞了根烟正准备点火,听见诺顿闷咳了两声只好作罢。
“别在车里抽。”
“现在怎么样了?我是说,肺病。”威尔斯•特纳看向后视镜里的诺顿,对方摇了摇头不打算再说什么。
“我有个来块钱的渠道,不过你——”
诺顿没等说完就打断了他:“我不卖身。”
“很浪费啊,女人们都爱这张脸。”威尔斯趴到他的椅背上,“我也爱。”
“你的老婆不会希望听到这句话。”
“那难道英年早逝不可惜吗?”威尔斯一蹬脚滑躺在座椅上,伸起懒腰,“你算算清一次肺吸一次氧要多少钱,出得起吗?你该趁年轻,等上了年纪肺病只会更严重。”
诺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越听越觉得讥诮:“原来我还能活到变老吗?”
真是油盐不进,威尔斯•特纳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今晚陪我喝几杯?”
“你自己喝。”
“喂,我可是给了你钱的,什么服务态度。”
“那我还你。”
威尔斯被诺顿噎住,想生气却又气笑了。“不了,你自己拿着吧。”
Chapter 3
诺顿•坎贝尔并不喜欢这种乌烟瘴气、灯红酒绿的地方,但他毕竟有求于人。威尔斯是个不称职的片警,吃喝嫖赌无所顾忌。出于某种诺顿不想承认的原由,对方并没有把这个在逃通缉犯抓进去,反而帮他保守了秘密。
他并不感激,他只觉得恶心。
室内浊臭熏天,不是膘肥体壮的恶汉就是趋炎附势的老鸨,时不时传来尖锐刺耳的大笑声,又或是酒鬼的胡言乱语。等到威尔斯的第三杯朗姆酒下肚,醉醺醺地趴在桌上张着嘴淌出唾液。诺顿拍了拍对方的脑袋没有任何回应,便轻车熟路地扛起他,拖拽着走出酒馆。
天黑得很彻底,他一路送威尔斯回家,敲完门铃就把人丢在门口,回到车上点起钞票。后来特纳夫人往车里看了一眼,两人不小心对上视线。尽管诺顿知道女人看不到车窗里面,他还是感到尴尬,没多久便掉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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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时一楼熄着灯,诺顿径直走进厨房放下杂货,打开冰柜发现所有的鸡肉不翼而飞。
他起初有些惊讶于卢基诺一餐能吃那么多,转念想到对方毕竟是个变异的怪物,便见怪不怪了。洗漱过后诺顿正准备睡觉休息,二楼就传来了异响。诺顿循声前往,想敲门结果门自己开了。卢基诺正抱着个纸箱打算出门,两个人面面相觑。
“这是……你褪皮了?”
对方看起来有些难堪:“嗯,借过。”
“什么感觉?”
“……借过。”
诺顿•坎贝尔耸肩,目送对方下楼之后推开了房门。
他不曾亲眼见过琳琅满目的化学药剂,瓶瓶罐罐依次罗列非常整齐。引人瞩目的是台灯人造光线之下那厚厚一摞文献期刊,走近了看,旁边的日记本书页里夹着一封明显拆开过的信函。不过诺顿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他略过信封拿起旁边的科研杂志,也无非是学术动态或杂闻。诺顿拉开椅子坐下,漫不经心地翻阅起来。
没多久他就发现杂志尾页里夹了一张被裁剪拼贴过的报纸。
全国首个珍惜奇异鳞龙类动物展疑似泡汤——大字标题下密密麻麻的正文偶有蓝色签字笔圈点标记。卢基诺•迪鲁西在报道中下落不明,汤普森博士急于寻回重金求得的“四脚蛇”并联系了警方。附有杜凯因•汤普森接受采访的黑白照片以及众人与那口黑箱的合影。
这算什么?保留自己的丰功伟绩?如果不出他所料,那个箱子里装的并非寻常的异宠,而是失踪了的展览主角。
“卢基诺•迪鲁西,一个衣冠楚楚的……小偷。”诺顿突然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迟疑过后把手伸向了对方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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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基诺回到二楼一推开门就看到诺顿捧着日记读得津津有味,快步上前夺回本子塞进书堆里。
“偷看可不是好习惯,特、纳、先、生。”
“生气吗?”
“并不,只是这里面没什么可看的。”卢基诺有些害臊,但依旧面不改色。
“你比看上去还要有趣。”
看见教授有些意外地挑起了眉,诺顿站起身走近了一步。对方没有下意识后退,反而语气轻佻地开口问:“你是试图挑衅我,还是在调情?”
“两个男人调情?真不愧是生物学教授。”
“同性性行为在动物之间再寻常不过。”
“那么……”诺顿突然恶趣味地勾住卢基诺敞开的领子,对方矮他半个头,垂眸便是清晰的锁骨线和胸肌。
卢基诺举起双手表示婉拒:“这就不必了,我对你没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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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驿站久违地开张了,维修汽车发出的噪音比闹钟更先一步吵醒了睡梦中的卢基诺。
他从二楼下来,诺顿准备的早餐放在了吧台上,是酸奶拌水果,他不是很想吃。刚走到室外便看到诺顿从车底下探出了头,对方似乎想呼吸几口相对新鲜的空气,不一会儿又咳嗽了起来。今早的风稍稍大了些,卷起土红色的沙尘就往院子里灌。
诺顿看到他突然发问:“你之后打算去哪儿?”
“保密。”
“你有通行证吗?还是你打算像一头撞烂我的围栏那样把海关撞穿?”
对方似乎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问:“你有办法吗?”
“再加三千。”
“可以。不过你到底是有多喜欢钱?”
“这话真好笑。我只是想活下去,活着就必须有钱。你总不会饿着肚子搞研究吧。”
“你讹了我整整六千。准备拿这钱去做什么,换新车还是盖房子?还是我们再肤浅一点,赌钱打牌?”
诺顿把头缩回车底,拿着扳手捣鼓起来。过了许久卢基诺才听到对方的答复:“治病。”
这回轮到他说不出话了。没多久车底下又传出了诺顿低哑的嗓音:“过几天帮你弄通行证。”
卢基诺有些犹豫,但出于难得的恻隐之心,还是开了口:“……什么病?”
“穷病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