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DEAD RABBIT 13～14Chapter 13


卢基诺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不过关于梦的记忆全都在苏醒后烟消云散，像刚从真空中回到人世。他有些看不清，窗帘拉得严实，室内漆黑，本能地摸索身侧却不留神拍到了一个人。他想唤那个人的名字。


“诺顿。”


对方应了一声表示他在，随后起身拉开窗帘。月色疲惫，消极怠工，只能勉强勾勒出人的轮廓。他看着爱人侧过脸颊，自然光线宛如面纱等待自己掀开。卢基诺撑起身突然想抓上什么东西，又踉跄着被对方扶住。


“饿吗？下楼吃晚饭，”诺顿话音刚落便顺势飞快地亲了口他的脸蛋，“或者我给你端过来。”说完便打算离开。他婉拒了，表示自己还能下床，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几乎快要顶到天花板。异化尚未解除，卢基诺不好意思地抖了两下尾巴，一路跟着来到酒桌前。


“哇哦——这是给我的烛光晚宴吗？”


对方嗤得笑出声：“你想多了，驿站停电了而已。”


“我爱你，真是爱死你了。”卢基诺搂住他，把整个人圈在怀里。诺顿捶了他几下无果只好妥协：“别拿你的血盆大口亲我。”


卢基诺失落地用脑袋蹭他，还拿过分发达的胸肌袭击他。诺顿被抱得双脚离地，搂过脖子又拽住对方的橙色长发才不再折腾，对着孽蜥的脸迟疑片刻随后亲上去，一触即分。


“如果我不喝，你打算怎么办？”


“非要现在提这个吗？”诺顿推开对方踩回地板砖上，拉开椅子请他就坐，“嗯……打算去死。”


“还能再敷衍点吗？让我听听你错漏百出的计划。”


“你睡了将近四天，我在想……不，其实我不能理解，我想不通，”诺顿在思考时习惯拨弄发尾，偏过头不敢直视他，“只是你跟我不是一路人。”


“何出此言？”卢基诺对这种推辞感到不满，“你总是东躲西藏，到底在逃避什么？”

“我是在逃犯，穷困潦倒还患有顽疾，非要我这么直白吗？”诺顿的语气变得急切，喘气声也开始沙哑，“迪鲁西先生，这世上没有跨越阶级的爱情。”


此后是相顾无言的数十秒，诺顿原以为说到这个地步就已经足够，但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卢基诺依然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而与平常不同，这一回的语气格外庄重严肃、坚定不移：“我早已背叛了我的阶级。”他轻轻搭上诺顿的手，宽而粗糙，骨节分明，烧伤的痕迹从袖子里探出来，不敢想在衣服的遮盖之下还有多少。对方在注视他，抿唇，似乎想微笑却始终抬不起嘴角，


“可我是阶级的罪人。”


诺顿抽手离开，装作淡定洒脱地从吧台底下翻出两瓶啤酒。


卢基诺感到格外遗憾，可能夕阳西下时分人们总是容易矫情。他想说，或许有一天他会回来，不，他一定会回来。他要带着奇迹回来，治好爱人的肺病然后私奔。开着他们的车，驶向哪里都好。


“我明天就要走了，不能酒驾。”


诺顿似乎略有埋怨：“我以为我能多留你一晚。”


卢基诺听完直接吻了上去，边亲边咬。对方扯掉了他的领带，剥开衬衫，顺着他的腰线一路摸索直到攀上左肩，仿佛想记住他冰凉的体温。心脏躁动不已，他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瞳孔开始紧缩，面颊泛起鳞纹。明明目光对着这张异样的脸流连忘返，诺顿却偏要笑着咒骂他野兽、怪胎、畜牲，自己完全失心疯了。


“人也是牲畜。”所以他们会像牲畜一样苟合，抛弃理智、暂忘其他、坠入爱河。


卢基诺抚过诺顿的疤痕，随后埋进对方的颈窝，嗅着闻着，贴紧着舔舐、亲吻。他插进去，听着闷哼声轻微发颤。诺顿的腿无意识地夹紧对方的腰肢，又被他分开按了下去，双手环抱住他的上身，面对着面索吻，迷迷糊糊说了好几遍爱你。在床上结束后对方把他拉进浴室，洗到中途又擦枪走火。


他们一直做到诺顿体力不支。躺回床上时两个人都有些怅然，明天就要分道扬镳。诺顿十分疲倦却舍不得闭上眼睛，干脆把头抵在卢基诺的胸膛上。对方就要离开了，可他不能多作挽留。


他知道卢基诺期待自己能等到他回来。对方始终在畅想一个光明的未来，尽管希望渺茫，压低了嗓音讲着童话故事般的以后、他们的以后，格外有耐心，就像在哄他入睡。本想扫兴地开口说，尘肺病是不治之症，他等不了，他会死。可是一抬头对上卢基诺的那双眼睛，异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他就不得不落了俗套。


诺顿撑起身索吻，与对方唇齿纠缠间忘记了换气。短暂的窒息反倒让他欲望重燃，宁愿死在唇下也不想分开。他跨上卢基诺的身体，撩开睡衣，不知羞耻地再一次探入对方的胯下……


窗外夜色漆黑、月影单薄。卢基诺听着诺顿的呼吸声渐渐平缓陷入熟睡，剥开爱人额头的碎发，悄悄印下一吻。他突然希望今夜漫长一点、久一点、久到永恒，久到光阴变得模糊、时间不再作数。可是太阳注定再度升起，世间也不曾有过永夜。



Chapter 14


卢基诺侥幸逃出生天，残存的理智一刻不停地提醒他尽快回去。他现在半人不鬼，后视镜倒映着异样的面庞，那完全是张蜥蜴的脸，唇尾开裂露出挂着唾液的尖牙，不安分的舌头颤动发出嘶叫。


收不回去的尾巴无处安放，在狭小的空间内抽打，砸向早已破碎的车窗带出几滴猩红的血液。这点细微的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正处在躁动之中，争分夺秒，害怕但凡晚一点都可能来不及赶到目的地。


连续几天几夜的驾驶或许是曾经那位知名教授的极限，但孽蜥亢奋的神经让他完全忽视了躯体的疲惫，只知道一味地踩油门加速直至燃油殆尽。一路上横冲直撞，轿车终于在回去的路上成功抛锚、横尸旷野，好在他已经抵达边境。


卢基诺不得已只能踹开车门，徒步赶路。


戈壁滩的太阳一如既往的残酷，空气几乎被蒸干刀子般摧残着他的喉管，心肺仿佛在燃烧。几轮日月的不眠不休最终还是压垮了他，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


他就这么一直走，走到日薄西山，好不容易隐约看见了那座印象里的驿站。


十多年足以改变太多东西，绿洲奇迹般蔓延到他们相遇的地方，他能听见晚风带来了熙熙攘攘的人声，看见有汽车驶过，不再卷起漫天尘沙。横贯的柏油路接上了水泥地，几栋陌生的建筑一字排开，背后掩着稀疏的森林。一切都变得生机勃勃。


日落后的驿站人满为患、灯火通明，不经意间卢基诺早已变回了人类的模样。推门而入时还有服务生跟他打起招呼，注意到他浑身破烂不堪后脸上又徒增诧异。


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只想知道诺顿的下落。


几番询问后服务生没了耐心，斩钉截铁地说这里从来没有人叫诺顿，更没有人姓坎贝尔。卢基诺焦急地追问：“那哲罗姆•特纳呢？”似乎嫌不过具体，又连忙补充：“身高约六英尺，黑发，脸部有明显烧伤。他从前在这里工作。”


服务员似乎陷入了回忆：“从前，多久之前？”


“十一年。”


“疯了吧，这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的老板在哪里，我能否见一面？”


对方头也没回就离开了，留下无所适从的卢基诺站在原地。


彷徨、后悔、焦虑不安，一切原以为应当在进化中不慎丢失的情感片刻间倾泻而下，浇得他措手不及。理智正在逐渐崩塌，孽蜥的毒素流淌在他的血液里蠢蠢欲动。


突然一只手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卢基诺反应迟钝，耳鸣声几乎要淹没所有。但他还是听清了，男人说他知道那个人的下落。他飞快地搜刮着往日的记忆，终于从脑海深处再度挖出这个名字：“威尔斯•特纳。”


男人挑了挑眉，似乎惊讶于卢基诺还记得他的名字，摸完刚出狱不久还没长回来的发碴，揣着兜便走了：“跟上。”


/


海关开放之后小镇变得繁荣起来，他被带到一座巍峨的零件加工厂之前，烟囱高耸入云，鬼一般伫立。


这以前是墓地，男人说。后来这块地被工厂主买下，推土铲平，竖起高楼。威尔斯看着卢基诺脸上弥漫起绝望，扭曲而痛快地开口：“他曾经埋在这里。”


而现在他尸骨无存。


这无疑是当头一棒，敲得他大脑一片空白，卢基诺怔怔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工厂在休息，红色警示灯忽明忽暗，威尔斯的手电筒照射到远处最终弥散在黑暗里，许久之后才说出了一句话：“死于尘肺。”


不知道站了多久，威尔斯先一步离开，留下呆滞的卢基诺站在原地。等到四下再无人烟，他脱了力，扶着石砖墙跪倒在地，才双手抱住头颅泣不成声。


进化为自己带来了强健的体魄、未知的寿命，豁免于疾病威胁，可以无所忌惮，可是诺顿并没有这么幸运。他无缘学业，无缘健康，仿佛生下来就该像齿轮一般在社会机器里无休无止地转动，直到磨损破败便被理所当然地抛弃。而作为他的爱人，甚至很难称得上爱情，对此无能为力。


卢基诺感到心脏在绞痛，他没能留住任何东西。名望、财富、安稳的生活，尽管这些都算不上重要。还有他的爱与追求，在庸常而无聊透顶的生命里最后的念想，现在全都一扫而空。他情愿这一切都不过是自己中毒产生的幻觉，甚至情愿这是死后的梦魇，也不想面对诺顿的坟墓。今后何去何从，卢基诺完全没了把握，他的额头几乎嵌进了绿草地，泪水一刻不停地下落，像在哀悼这片埋尸之土。


他开始荒唐地想到，如果真的有天堂存在就好了，又或是地狱，他们该一起下地狱才对。可是死后什么也没有，他总是做最坏的打算，死亡通向一无所有，比虫洞更加令人生畏。他永远失去了他的欲望、他的迷恋、他的偏执，在六尺之下。他哭到想吐，头痛欲裂，恨不能活埋自己，到最终才发现死亡是唯一的真理。



（第一季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