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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ynhtka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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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ynhtka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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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凪诚士郎失去御影玲王后的一生。
      

    情人节贺文。
    一发完。

    Attention:
    1.角色死亡
    2.个人觉得不算be,但各人理解不同,所以先标个预警
    3.本人不懂足球规则,对所有比赛的描写全是瞎掰胡诌,请不要较真

    【凪玲】死がふたりを分かつとも  真是世事无常,天妒英才。

      来到葬礼上吊唁的每一位宾客都这样说。即使他们知道这样的话语无法让沉浸在丧子之痛的御影社长夫妻好过上那么一点点,但也没有别的更贴切的说法能表达他们的惋惜之情。

      御影玲王,是御影集团社长夫妻的独子。他长相精致、天资聪颖、健康开朗,是父亲的骄傲、母亲的心头肉,而他也从不辜负双亲的期待和鼎力培养,一向成绩优异、运动全能、广交朋友。可上天却没有因为他的优秀对他宽容几分,而是残酷地将他的生命永久地定格在了二十岁。

      许是人生太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想得到,就实在没有几件办不成的事,老天爷终于觉得这样的存在是个bug,所以才进行了程序修正吧。御影玲王想道。

      没错,或许你会觉得匪夷所思,但这件事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御影玲王参加了自己的葬礼,尽管他现在只是一抹灵魂。

      一周前,他刚从国外飞回来,去同几月未见的父母打了个照面。他正打算趁休赛期好好地放松休整一番,却在刚从自家集团的大楼里走出来的时候,被一辆失速的小汽车撞飞了。

      刚刚被撞飞的他尚且有点意识,模模糊糊地看见了老婆婆焦急地向自己跑来,却也被撞倒在地,没能阻止那辆汽车对他进行的二次碾压。

      凶手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在警局里,凶手得意洋洋地交代了一切——他是玲王初、高中的校友,明明自己也十分优秀,可总被玲王在各个方面压下一头。只要玲王在,他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屈居第二。他本相信勤能补拙,可当看见自己苦练了大半个月的钢琴曲目被玲王一遍学会又很快失去了兴趣的时候,他的心中很快涌现出了无边的嫉妒。而当他发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对玲王芳心暗许,这股嫉妒又转变成了恨意。当他知道父亲的公司即将面临倒闭,御影集团却蒸蒸日上,而玲王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继承家产,选择了去踢足球时,这股恨意终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凭什么,凭什么明明能轻而易举地拥有我想要的一切,却偏偏对这些不屑一顾呢。滔天的恨意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玲王飘着在警局里听完了全程,却意外地没觉得有多恨他,只觉得这种人实在可怜。他在脑海中搜索良久,发现自己对凶手并没有太大印象后,甚至开始凭借凶手的供述微微反省起了自己平时的言行举止,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在没有自觉的情况下结下过更多的仇怨,没在更早的时候被一刀捅死已经算老天爷网开一面。

      他从警局出来,又飘向了医院。他很担心老婆婆的手术情况怎么样了。老婆婆为了救他,奋不顾身地冲出来,被撞得多处骨折,内脏破裂,人事不省。虽说她平时身体强健,御影集团请来的医生也是业内顶级水平,可她毕竟年事已高,能不能挺过这遭还是个未知数。

      他隔着玻璃窗,看见老婆婆浑身插着各种管子,但胸脯好歹还在均匀起伏,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却没有多么慌乱,可见老婆婆的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下来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又飘到了医院的停尸间。他看见医生正在极力阻止自己的母亲闯入,说遗体的状况不太好,怕家属受刺激,最好还是等入殓师过来整修完毕之后再来。

      明明不到24小时之前,自己还是活蹦乱跳的,现在却已经死无全尸,还害得妈妈受这么大刺激,真是好逊啊。玲王看见一向妆容精致、高贵矜持的她再也顾不上自己平时最在乎的体面,跪在门口泣不成声,变成了一个为爱子的离去肝肠寸断、濒临崩溃的普通母亲,心里很不是滋味。

      而父亲则是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一切。包括安抚母亲、平息舆论、推动刑诉、处理后事,他总能无比冷静地高效处理任何事情。如果不是玲王亲眼看见他在短短几天内明显地瘦削下去,鬓边也隐隐生出了白发,也会忍不住怀疑他是个无血无泪的机器人。

      葬礼上,他的父亲搀扶着母亲站在他的棺椁旁边,他的亲戚、朋友、同学、老师一个个地上来跟他告别。许是被过于肃穆的氛围所感染,又或者是没人敢在满是政商界头脸人物的场合上造次,硕大的礼堂座无虚席,却静得出奇。

      玲王在过道间穿梭,与许许多多认识的人和不认识的人擦肩而过,最后在一个角落看到了蓝色监狱的同期们。斩铁、雪宫、千切、国神、洁、蜂乐……甚至连马狼和凛也来了,却有一个人怎么也不见人影。玲王刚刚才去校友席那边看过,又反复扫视了一下这边,最后飘到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将整个礼堂收进眼底,终于确定那个顶着一头白发、身高也十分打眼的家伙并没有出席。

      我平时对他那么好,他却连我的葬礼都迟到?玲王很生气,心想那个我行我素的家伙最好在家睡上一辈子,再也不要让自己看见。许是成为鬼魂之后,诅咒太过灵验,玲王等到了葬礼结束,还真的都没有看到他的搭档凪诚士郎。玲王失望透顶,没想到凪真的都不来见自己最后一面,觉得自己对这种薄情寡义的家伙付出的一切就像是肉包子拿去喂了狗。不对,狗起码还会摇摇尾巴呢。玲王愤愤地想。

      玲王越想越气,决定还是不那么快去成佛了,他倒要看看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究竟在干什么。

      于是玲王飘到了凪住的公寓,发现他果然还躺在床上,却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玲王吓了一跳,刚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看见他突然翻了一个身,总算松了口气。

      玲王正等着他起来打游戏或是沉沉睡去,却许久不见动静。等到了暮色四合,窗外的高楼大厦亮起星星灯光的时候,凪仍然没有起身去开灯,甚至没有一点要挪动的意思。玲王这才觉得不对劲,飘到房间四处查看了一下几个垃圾桶,发现里面都十分干净,而且到处都没有看见有哪个杯子里面积了一点水渍。如果玲王的猜想没错,那么凪起码有一整天没有吃喝任何东西了。

      玲王本以为凪这是又犯了懒病,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却在看到了接下来的一幕之后彻底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也许是想去解决生理需求,凪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没走两步却因为贫血带来的目眩而撞到了柜子上。面朝下卧在柜顶的一个玻璃相框摔下来碎了一地,凪爬在地上想要把碎片收好,却被锋利的玻璃边缘割破了手指,血珠汩汩流出,在地上越滴越多。凪没有立刻起身去找东西包扎,而是伏在了地上开始干呕,随后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他这是身体不舒服吗?玲王越来越担心了。

      玲王从天花板飘下来,想去帮他找急救箱,又突然记起自己根本碰不到任何东西,急得在屋里直转圈。这时候,凪往床边爬了几步,摸到了一个纸袋,按在自己口鼻上帮助自己平复呼吸,动作熟练得起码不像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等到呼吸正常下来,凪这才抽了几张抽纸攥在手里止血,然后蹲下来把破碎相框里的相片拣了出来。即使没有开灯的室内十分昏暗,但玲王还是一眼认出那是自己跟凪在球场上拍的一张合照。照片里的他勾着凪的肩膀,笑得眯起了眼睛,而凪也回揽着他的腰,面无表情地比了一个V字手势。虽然其他人看不出来,玲王却知道照片里的凪其实心情很好。

      凪捏着照片的手微微颤抖,视线却始终在别处。他在原地伫立良久,终于拉开柜子抽屉把照片放了进去,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创口贴随便往手上一贴,打开灯去找扫把收拾地上的碎片。

      明明平时不小心被球打了一下都要大呼小叫要我去帮他吹吹的,现在手指都被割破了却哼都没有哼一声,创口贴贴歪了也毫不在意,他就不觉得痛吗?玲王感到十分心疼。

      玲王实在没有办法撇下状态这么差的凪,于是在他家里陪着他待到了天明。期间,凪还是不吃不喝,瞪着空洞的双眼盯了天花板一夜。

      玲王很怕凪就这么渴死或者饿死,却始终无计可施。他既碰不到屋里的任何东西,也叫不来其他人,即使凑到凪的耳边焦急地大喊,也得不到一点点回应。

      一向无所不能的玲王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的无力。正当他快要陷入绝望的时候,却听见门铃响了,他飘到门口透过猫眼向门外看去,屋外站着的是他们共同的熟人,凪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洁世一。

      不愧是能在赛场上出现得最为及时的男人,这项能救球队于水火之中的技能竟然在这个时候也很好地发挥了作用。玲王正感谢着救世主来临,可没想到洁站在原地整整按了十分钟的门铃,都没能把躺在床上根本没有睡着的凪叫起来。

      玲王正担心洁会不会以为家中无人而转身离去,可洁却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按门铃未应之后便开始大力砸门,完全没有在乎是否会影响到左邻右舍。

      凪终于忍无可忍,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玄关,将房门拉开了一道缝隙,沙哑道:“吵死了,洁。”

      洁迅速伸手抓住门页,同时把一只脚卡进了门内:“我就知道你在家。给你发信息打电话你都不回,就直接来找你了。”

      凪见无法将他拒之门外,便没有再理他,转身走回了屋内。

      洁转身关上门,脱掉鞋子之后没有找到备用拖鞋,但也毫不在意地穿着袜子就直接走进了屋内。他环顾四周,优秀的大脑快速运转,似乎也跟玲王一样发现了违和之处,开口就问道:“早上好啊,凪。你吃早餐了吗?”

      凪没有回答。

      洁心下了然,低头从挎包里翻出几个还冒着热气的饭团,像是刚刚在便利店买了让店员加热过,并直接剥开了一个递给凪:“没吃的话就一起吃吧,吃饱了之后我们一起去踢球。”

      踢球。许是对这个词有了反应,凪默默接过了洁递过来的饭团,塞进嘴里咬了两口,却马上被噎住了。

      于是洁满屋子给他找水喝,却发现水壶里面并没有水,冰箱里也空空如也,只好拿出自己带的水杯,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凪喝完水之后,又囫囵两口把剩下的饭团吞下肚,站起来打开衣柜随便扯了一套运动服和一条毛巾塞进包里:“走吧。”


      ◇◆◇◆


      洁和凪在球场边上热完身,迅速开始了一对一。

      睡眠不足并没有影响凪的发挥,这种糟糕状态下的他仍然是那个在赛场上单靠灵光一闪就能让对手溃不成军的天才球员,即使洁多次预料到了他的下一步动作,却还是没能阻止他一次又一次的射门。

      在凪不知疲倦地踢进了今天第13个进球时,洁终于出声制止了他:“够了,凪。你的脸色很差,应该还没休息好,今天早上也只吃了一个饭团,再继续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

      凪却对他的劝告丝毫不领情:“撑不下去的是你吧?洁。才进了7个球,就想着要走了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弱了?还是怕输给我?”

      洁没有中他的激将法,自顾自地走到球场边上开始帮他收拾起东西,凪又跑过去抢过自己的包,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这时候,另一个人从侧门走进了球场。

      凪转头一看,发现有人来了,便不再跟洁继续拉扯,而是向这个人发出了邀请:“要不要跟我踢一局?王者。”

      走进球场的人正是马狼。

      白白送上门来的绝好练习机会,谁能不答应呢。何况马狼看凪就没觉得顺眼过,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于是不顾洁的劝阻欣然应战。

      无论凪多么天赋异禀,终究是肉体凡胎,睡眠不足和运动过度带来的肉体疲劳让他的身体渐渐开始不听使唤,在一次被马狼撞倒在地之后久久都没能再爬起来。

      “刚刚还大言不惭的,怎么这么快就歇菜了?看来你也是只有嘴上说得好听。”马狼讥讽道。

      “还没完……我还可以再进一球。”凪咬着牙把自己的身体从地面上撑了起来,膝盖却止不住地在打颤。

      “马狼,凪,收手吧,好吗?”洁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这两个顽固的家伙。

      “别管他,洁。我看他就是想猝死在球场上,那我不如遂了他的意,尽快送他去见那个短命鬼。”

      跪在地上的凪应该早就力竭了,却在听到这句话后,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了一股力气,从草地上弹了起来跟马狼扭打在了一块。

      此番情景让因担心而跟了过来的玲王震惊不已。

      凪居然会跟别人打架?

      “凪!别打了!马狼你也快住手!”洁连忙跑上前去分开两人,却被凪的肘击殃及,疼得弯下了腰。

      即使体型相差无几,但此时两人的体力差距悬殊,马狼很快飞起一拳将凪掀倒在地,破口骂道:“想找死我就成全你!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条没了主人的丧家之犬!你这种废物也配妄想成为世界第一?别让我笑掉大牙了!”

      “凪,你没事吧?”洁趴到凪身边问他,随后又抬起头来责怪马狼,“马狼,就算是他先动手的,可你也做得太过火了,你明明知道……”

      “没事的,洁。我没有流血。”凪举起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倒是多亏了王者,让我清醒了。我的确是个废物,这样下去肯定无法赢得W杯。”

      “凪……”洁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嘴唇张和了几次,最后还是放弃了,问道,“你感觉怎么样?站得起来吗?我送你回去吧?”

      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洁提起他的一只胳膊扛在自己肩上,又拎起地上的两个挎包,跟马狼道别后,扶着凪慢慢走出了球场。

      “凪,”洁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知道发生那种事情之后你一定非常难受,只是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一定要好好吃饭睡觉。如果你想踢球的话我随时奉陪,但现在是休赛期,适度就好,当务之急还是先调整好心情和状态,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

      “你不懂,洁。”凪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如无波古井,“我快要没有时间了。”

      玲王不知道凪所说的没有时间了是什么意思。凪在一个月前才做过例行的全身体检,无病无伤,一切指标再正常不过,身体数值也好得吓人,且还有上升空间,医生都赞叹道凭他的身体素质,活到120岁准不是问题。无论是作为运动生涯刚开始不久就闻名世界的超级新星,还是人生才进入起步阶段的青年人,凪的身上都还有大把的可能,况且他在赛场之外的人生信条非常佛系,基本上与混吃等死无异,跟积极进取沾不到一点点边,玲王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如此焦急。 

      洁听了凪的这一番话,说道:“我知道你想赢得W杯,我也想,但我们才20岁,必须考虑到身体的负担给将来的选手生命带来的影响,才有可能在机会到来时更好地去抓住它。不过你的斗志我已经充分地感受到了,那么在世界杯开始前的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你更要照顾好自己,做好健康管理,才能以万全的状态出场比赛。我期待与你一起并肩作战,所以你也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知道了吗?”

      是啊。这一届不行,还有下一届。三十几岁了还活跃在赛场上的足球选手一抓一大把,而且自己虽然说了要跟凪一起成为世界第一,但也没有说非要在这一届啊。洁的话语听得玲王频频点头,两人同为精于战略的大脑型球员,洁总能在一些想法上和玲王达成高度一致。

      果然,凪虽然没有附和赞同,但也没有再提出不同意见。玲王知道他这是已经听进去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
      

      那天之后,凪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早上闹钟一响,他就从床上爬起来,换下睡衣出去跑步,一小时后回来洗澡,洗完出来之后会翻开玲王给他留下的食谱,照着上面标出的精细步骤来给自己做早餐,吃完早餐就出门训练,到了傍晚才会回家,吃完晚餐后会看看比赛视频,看到在意的踢法和战术甚至会暂停下来做笔记,看完之后就去洗洗上床睡觉。日日如此,风雨无阻,连新游戏的发售日都没有打断他的规律作息。凪的勤奋程度让玲王瞠目结舌,也让他好奇不已,他倒想看看这个麻烦精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凪还真的坚持到了W杯开始的那一天。

      长达数月的身体训练和健康管理不会辜负任何人,凪在比赛时的状态绝佳,可以说是无人能敌。让日本队出线小组赛的那七个进球之中有三个是他贡献的,他的活跃让全日本为之疯狂。

      接下来就是1/8决赛了。1/8决赛一向是矗立在日本队面前的一堵高墙,日本队多年以来从未在1/8决赛中晋级,检验蓝色监狱计划是否真正成功的时候到了。 

      有实力晋级十六强的队伍都不是省油的灯,比赛双方势均力敌,一次次瓦解了对方的攻势,计分板在上半场一直保持着停滞。下半场一开始,日本队就换上了在上轮比赛中休战了一场的千切豹马,给比赛安上了一个超级加速器。比赛节奏骤然变快,在下半场开始十分钟时打破了上半场僵持的比分,日本队终于领先。比赛尚未结束,但这决定性的一球严重影响了比赛的流向,全场的气势都倒向了日本队,最后日本队也不负众望地零封了对手,在1/8决赛中成功晋级。

      刺激的赛事让理所当然地来了现场观战的玲王狠狠地捏了把冷汗,他为往昔战友们的精彩表现而感到骄傲,同时也第一次萌生出了嫉妒的情绪,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在这个世界上最炽热的绿茵场上和队友们一同奋战,也想跟唯一的搭档并肩而行,一步步地接近自己再也无法实现的梦想。

      这之后就是一个完全未知的领域。所有人都不知道在1/4决赛中会发生什么,但场上所有球员骨髓里沸腾着的胜负欲都在不断叫嚣着绝不能输。对胜利的渴望和对失败的恐惧如同一对双生的魔鬼,轻易地蛊惑着资历尚浅的选手露出破绽、自投罗网。日本队选手因紧张带来的失误给了对手可乘之机,在上半场20分钟内被连灌两分,但又很快重整旗鼓,在上半场后半勉强稳住了阵脚。如果日本队在下半场被对方追加得分,那么基本上就可以确定大势已去,可日本队的主帅还是在下半场换下了两名防守队员,由进攻型球员接替上场,这明显是一场豪赌。

      从结果来看,赌注是下对了。日本队在下半场比赛中竟真的将比分反超,逼得对手在最后一分钟时射偏一球,以3:2的比分结束了这场比赛。

      可这场比赛给日本队队员带来的精神和体力上的消耗巨大,日本队最终还是输掉了下一场半决赛,止步于四强。

      W杯四强。这对于日本来说,已经是个足够耀眼的成绩,队员们完全可以带着这个名次回去接受全国国民的欢呼赞美,可这样的结果显然不被以胜利为食粮的利己主义者们所接受。

      赛后,休息室内。日本国家队队员们一言不发,整个密闭的空间里弥漫着败战后的颓废与不甘心。玲王同样觉得十分可惜,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只有这样不满足于目前成绩的队伍,才有可能再次得到胜利女神的眷顾。

      玲王飘到凪的身边,虽然他已经不在人世,说出的话也不可能传达到凪的耳中,但他还是会本能地思考要去用怎样的话语去安慰和激励朝着跟自己相同的目标而努力至今的前搭档。

      玲王正琢磨着,却看到凪的嘴唇在微微翕动,仿佛在说些什么,于是便凑上去细听。

      可是听到的话语却彻底打断了他的思考。

      凪说,玲王,对不起,请你再等等我。

      玲王愣在原地,如遭雷击。这近一年来,他还是第一次从凪的嘴里听见自己的名字。他本以为凪不来参加葬礼是因为并不在乎,他死后这近一年也从未听凪谈起过自己,还以为凪是早就忘了还有御影玲王这个人,而现在回想起来,倒像是凪一直以来都在逃避现实。凪不但从未忘记过跟自己的约定,甚至在自己死后都还在为此竭尽全力。

      其实人死如灯灭,就算他放弃约定,也再也没有人会去责怪他。况且就算他顺利达成,可约定的对象都已经不在了,他做出的这一切也只会是单纯的自我满足。凪从来不是会刻意为难自己的人,那又有什么必要对这个约定如此执着呢?

      玲王内心五味杂陈,既感动,又为他一直以来对凪的误解而感到懊悔,同时又忍不住希望凪真的能忘了他,专心致志地为了自己而踢球,而后又开始觉得有点落寞。

      玲王本来想在确认老婆婆伤势痊愈,父母重新振作起来之后,看完这一届W杯就离开,去往他该去的地方,但此时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是他把凪拉进了足球的世界,是他跟凪立下了约定,凪都这么努力了,自己要是现在就拍拍屁股走人未免也太不讲义气。他觉得自己有义务陪在凪身边看着他实现两人的梦想,并坚信着是凪的话,一定能够做到。

      那之后又过了两年。这期间,老婆婆终于结束了漫长的住院恢复和复健,伤痛的折磨让她消瘦衰老了不少,再也无法为御影集团效力,于是便办理了退休回到了老家。在她临走前,父亲特意给她批了丰厚的抚恤金和退休待遇,也是为了感谢她多年来的辛勤工作以及对自己儿子的爱护。母亲在休息了几个月之后,又渐渐地开始在社交场合复出,并以亡故爱子的名义主办了几场慈善捐赠会,在台上发表致辞的她端庄得体、落落大方,又变回了那个从容不迫的名流太太。父亲则是照常忙于工作,但也没有忘了给检方和法院施压。他想让凶手付出沉重的代价,但近年来日本全国范围内都没有几例死刑判决,考虑到社会反响,法院也不好为此案破例,最后只判决了凶手无期徒刑,而父亲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几天后,还未等到将凶手收监,看守所里便传出了凶手畏罪自杀的消息,此时离玲王去世已经过了整整一年了,舆论早已平息下来,这条不大不小的新闻自然也没有激起什么水花。

      凪还是和往常一样过着吃饭睡觉训练的规律生活。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他渐渐能与周围人谈论起玲王来了,也终于把锁在抽屉里的合照拿了出来,装裱进新相框后照旧摆在了柜顶。

      在自己离世后的第四年,玲王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千切豹马要退役了。

      这位拥有着一头漂亮红发的速度之星曾为队伍无数次撕开对手的防线,其锋利程度不亚于一把刚刚出鞘的利剑,是全世界都认可的顶级选手之一。但天公不作美,他那只经历过手术的膝盖即使恢复得再好,也不可能完美如初,在赛场上的长期奋力奔跑终于让他旧伤复发,不得不退下前线,无缘参加人生中第二次W杯比赛。  

      千切要转去国外疗养的前一天,凪约了他出来喝茶。玲王也很担心这位昔日旧友的恢复情况,于是在后面悄悄跟上。

      “大小姐,你的膝盖怎么样了?”凪开门见山。

      “哦,你居然也会关心人了啊,有进步。”千切答道,“放心吧,只是不能再剧烈跑动了而已,医生说恢复得好的话完全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你说的那家疗养院在英国?”

      “嗯。克里斯向我推荐的,我看了一下评价还不错,有很多有名的体育选手都会去那里。”千切点头,随后说出了一个名字。 

      “我知道那家,玲王的团队里有一个疗养师就是从那挖来的。能被老婆婆看上,说明那家的水平还不错。”凪捏起勺子微微搅动杯里的奶茶,淡淡地回道。

      也许是太久没有从凪的嘴里听见这个名字,千切愣了一下,然后问他:“你现在已经没事了吗?玲王刚出事的时候你的样子真的很吓人,单是听见他的名字都反应很大,所以我们都不敢在你面前提起他,没想到你今天自己主动说出来了。” 

      “嗯,劳你们费心了。”凪又往杯里加了一个奶球,“其实我到现在还是会偶尔梦见那个场景,也还是很怕见血……但是我更害怕自己把玲王给忘了,所以能和身边认识他的人聊一聊,心里反而会轻松一些。”

      “凪……”千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眉头微蹙,回道,“你还是很爱他。”

      “毕竟初恋是没有那么容易忘掉的嘛。”凪放下茶杯,叹了一口气。

      见他居然还有余裕自己调侃自己,千切也放松了下来,问出了他一直在意的一个问题:“那你会后悔没有向他告白吗?”

      “有时候会。”凪老老实实回答,“玲王的话肯定不会拒绝我。但如果那样的话,他临走的时候说不定会放不下我。可是我不想让玲王难过,所以还是现在这样就好。”

      “你还真有自信啊。”千切噗嗤一声笑了。

      “谁叫我是他的宝物嘛。”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奶茶。

      爱?爱谁?凪诚士郎爱御影玲王?而且还是那种意义上的。

      在一旁听完了全程的玲王大脑一片混乱,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从来不知道凪对自己居然有这样的想法,更不知道一向面无表情的凪竟然为他的死而感到如此痛苦挣扎。他从小就被父亲教导,帝王无情,商人重利,要想当御影家合格的继承人,就不能轻易敞开内心,让他人看透自己在想些什么,把心完完全全地交给他人更是愚蠢之举。彼时还懵懵懂懂的他一向把父亲的话奉为圭臬,后来父亲对他的影响更是已经融入了他的血脉,于是他在短暂的一生里从未爱过任何人。

      御影玲王不懂什么是爱。

      曾经有很多人向他倾诉爱意,他都不以为意,觉得对方无非是看中了他的家世地位,又或者是自己在校园中的人气。想登上御影家大少爷恋人宝座的人不计其数,却没有一个人是冲他而来,所以才能在对他毫不了解的情况下就轻易地把爱说出口。

      可是他现在死了,已经不是什么御影家大少爷,也早就不是什么年级第一、校园红人,套在他身上的光环已经随着他的死一同湮灭,和他本人一起化作了一抷黯淡的灰。

      爱着一个一无所有的已死之人,究竟对他有什么好处?玲王本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凪的人,此时却不太确定了。

      千切第二天一早就要赶飞机,必须提早回去收拾东西做准备,于是聊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不得不走了。

      临别前,千切上前拥抱了一下凪:“加油啊,天才。虽然我不能跟你在同一片球场上踢球了,但是我会一直看着你的,所以一定要把W杯赢下来哦。”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真是个爱管闲事的大小姐。”凪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


      时间来到了玲王去世后的第五年。

      凪不出意料地又被选为了W杯比赛中代表日本出战的首发队员之一。由于在上一届比赛中的表现亮眼,大部分主力队员都没有被替换,只有几个被筛选提拔上来的替补球员是新面孔。有了上一届比赛的经验和共同奋战的交情,大家信心满满,斗志昂扬,势要一雪败战的前耻,再次刷新记录,创造辉煌。 

      可惜事与愿违。

      在小组赛第三轮中,凪因对方后卫的恶意犯规而受伤下场,赛后被诊断出是右膝肌腱断裂,无法继续参加后续场次的比赛。

      失去了一员大将的日本队士气锐减,再加上签运欠佳,在1/8决赛中匹配到了上届W杯的亚军队伍,在经历了一场艰苦鏖战之后,让对方以一球之差险胜,日本在本届大赛中又止步于了十六强。

      玲王对这样的结果感到非常遗憾,但他知道,此时最难受的是在只能躺在医院病床上隔着电视屏幕眼睁睁看着日本队输球的另一个人。

      看着屏幕中的比赛已尘埃落定,凪的神色十分平静,却把拳头攥得骨节青白,玲王看得出他这是在感到愤怒和不甘心。

      即使明知道他听不见,玲王还是飘在他身边轻声安慰着,说肌腱断裂并不是什么不可逆的损伤,手术的难度和风险也不是很大,只要积极治疗,恢复得当,他还是可以重归赛场。

      “玲王,”凪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好没用。本来想着这次终于可以去见你的……”

      在听见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间,玲王还怀疑是凪听见了自己在说话。在确认他真的看不见自己后,一颗心还没有完全放下来,便听到了他说的后半句话,顿时感到心脏骤停。

      在他死后的这几年,凪每年都会在他的忌日去给他扫墓,所以他不会天真地以为凪说的来见自己是想去坟前看望他的意思。

      凪竟早已心存死志。

      想通了这一点的玲王渐渐浑身冰凉。

      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是治愈痛苦最有效的良药。老婆婆和他的双亲在那场车祸之后被他的离去一度打击得一蹶不振,但也都努力昂起头来向前看了。他的父母甚至在他离世后的第三年收养了一个在车祸中失去了至亲的小女孩,新生活也慢慢步入了正轨。只有凪诚士郎被一直困在这个逐渐生锈却没有出口的牢笼里,而将他步步紧逼的,是梦魇,是执念,是名为御影玲王的亡灵。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玲王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虽然鬼魂会流泪这件事听起来很扯,但这跟他能参加自己葬礼一样,也是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玲王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死后也会有这种心脏被捏紧到喘不上气的感觉,可他此时也没空去在意这些了。

      一向以想要的一切都要拿到手为座右铭的他从来不惧怕去实现自己立下的任何雄心壮志,也从未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过后悔,他曾经很喜欢这样一往无前的自己,但现在才发现自己或许错得离谱。

      玲王之前有多么希望自己的梦想实现,现在就有多么痛恨自己当年的野心勃勃。是他过于傲慢,仅凭一己私欲就把凪拉进了自己的世界里,将自己的梦想强加在凪的身上,彻彻底底地搅乱了凪的人生。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也许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可是凪又做错了什么呢?

      虽然人死了之后,能够感受和传递痛觉的神经再也无法作用,可玲王此时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痛苦,让他想起了自己临死前被车轮碾压时的感觉,细密而又尖锐的痛楚传遍了四肢百骸,又狠狠地扎进了肺腑。

      这种感情,就是爱吗?

      如果这便是世人所说的爱,那么是不是说明凪在这些年里,也一直在经历着这样的痛苦?玲王闭上了眼睛,实在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


      凪的腿伤在8个月后彻底痊愈了。

      在这8个月里,无论伤口有多痛、复健有多么辛苦,凪都默默地坚持下来了,甚至没有过一声抱怨,这让玲王在恍惚间以为以前那个会因为过度训练而躺在草地上不肯起来,耍赖要他背着回家的凪只是他的一个单方面的幻觉。

      凪成功归队之后,仿佛想要弥补这漫长的空白期一般,比以往加倍努力地投入了训练当中,队友多次劝阻他都不管用,最后还是教练喝止,并威胁他如果再这样下去,就拔掉他的首发名额,让他坐穿板凳,他这才消停下来。

      弹指一挥间,离玲王去世已经有八年了,凪也进入了28岁,很快就要进入奔三行列。

      凪的母亲在电话中明里暗里催了他好几次,劝他要早点考虑终生大事,甚至推荐了好几个知根知底的适龄优秀女性说要介绍给他认识,却都被凪一一拒绝了。

      凪的母亲忍无可忍,终于亲自找上门来跟他对峙,势必要让他给自己一个说法。

      “诚士郎,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忙着训练和比赛,也并不喜欢人际交往,没有认识女孩子的途径,所以我也无意责怪你。”母亲说道,“可是你现在钱有了,名声有了,有大把好女孩都喜欢你,你也到了这个年纪,那为什么就不能考虑一下呢?我也不是要你非结婚不可,但是你在受伤低谷时,在孤独寂寞时,就不会想要找个人陪吗?”最后她道出了自己的本意,“诚士郎,你应该有个家,至少是一个可以安慰、接纳你的地方,但爸爸妈妈不能陪你一辈子。”

      “妈妈。”凪深吸一口气,回道,“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凪的母亲听了,本想说太好了,可这句话刚到嗓子眼,却被他接下来的话给堵住了。

      “我在17岁的时候就喜欢他,直到现在,已经11年了。”凪望向了远处,好像陷入了回忆,“他是那么地强大、耀眼、无所不能,却偏偏选中了默默无闻、整天想着怎么摸鱼的我。他是第一个发现了我的才能,却跟我说不努力也可以的人。回想起来,我应该是在他向我伸出了手的那一刻,就已经爱上他了吧。”

      “虽然,他已经不在了。”凪叹了一口气,“我原本以为随着时间流逝,我会像忘记我的每一任老师和每一个同学,甚至喜欢过的游戏角色名字一样,把他给忘了的。毕竟您知道,我是真的很健忘。”

      凪的母亲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自己的儿子对很多事情都不在乎,小时候就经常忘记同龄人们掰着手指头翘首而待的圣诞节是哪一天,而在去年过节的时候,由于太久没见,他连在他小时候替出差的自己和丈夫照顾过他好一阵子的亲戚都认不出来了。  

      “但是我做不到。”凪平静地说道,“我永远无法忘记他是怎样笑着跟我搭话,怎样背着我回家,怎样一次又一次地放纵我的任性,又是怎样跟我许下约定要一起成为世界第一。”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在他还在世的时候,就一直占据着我的视界中央,现在他死了,我的心仍旧被他填满。”凪伸出一只手盖住自己的左边胸口,抬起眼来望着她,“所以,您不能指望有人来接纳一个心里早就容不下其他人的人。这对人家并不公平。” 

      虽然说的话听起来是在为别人着想,但凪的母亲知道,这些完完全全是出于他自己的私心。这是在宣言他已经把心里的那一扇门关上了,并且不会再对任何人敞开。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虽然看起来不争不抢,但其实很有主见且非常固执。不然他不会不顾父母反对,放着县内那么多好学校不选,独自一人跑来东京上高中,也不会都不跟家里商量一下就放弃升学选择了以踢足球谋生。虽然很少对什么东西执着,但他只要认定一件事,除非他自己改变主意,否则绝对不会回头,无论是对足球,还是对喜欢的人。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她知道自己怎么劝也没有用了。

      凪的母亲给他留了一箱子特产,跟他一起吃完午饭,再帮他收拾了一下屋子就走了。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虽然不喜欢努力,却很少哭闹,也从未动过啃老的念头,反而早早地就有了独立能力,是个很让人省心的孩子,所以才一直对他采取放养政策。他没有辜负父母的信赖,长成了一个如此优秀的成年人,而自己在儿子的成长期都没有干涉过他的选择,现在则更加没有必要去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了。

      玲王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房门开了又关上,硕大的屋子里只留下了凪一人。真是个傻瓜。玲王无奈想道。其实过了这么些年,他早就想开了。就算凪放弃他们的梦想,放弃足球,和别的女孩子相恋、结婚,组成一个温馨的家庭,他也有自信能够平静地接受。不如说,他的心里其实早就隐隐期待着凪能选择这条平平淡淡的道路,他曾经视若珍宝的天才不该被区区亡灵的心愿牵绊至此。他只想要凪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偷懒打游戏也好,偶尔吃一吃垃圾食品也罢,最好能悠悠哉哉地晃荡一辈子,然后变成一个整天无忧无虑又无趣的皱巴巴老头。


      ◇◆◇◆


      玲王死后第九年,凪参加了他运动生涯中的第三届W杯比赛。

      体育竞技的世界异常残酷,参加过之前两届W杯比赛的日本队球员已经有好几名被在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的新星们挤掉,而在快三十岁还能在首发阵容中屹立不倒的,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天资卓越,而凪毫无疑问是其中一员。

      或许是经历过上一届比赛的教训,在这一届比赛中,日本队虽然依旧时刻采取积极的进攻态势,风格却变得稳健了不少,在明显取得领先优势的时候不急着击溃对手,而是会拖延时间,等对手心理防线快要崩溃的时候再予以致命一击,或者干脆拖到比赛结束,好让己方进攻球员温存体力。

      这种踢法明显不符合蓝色监狱创立时的宗旨,想必是那位足球疯子在两届比赛之后被日本足坛高层施加了一定的压力,最后还是输给了资本吧。玲王猜想道。

      日本队像前两届一样顺利出线了小组赛,然后越战越勇,击败了一队又一队强敌,打破了一堵又一堵高墙,终于拿到了决赛的出场券,离W杯只有一步之遥。

      玲王的心里百感交集。他知道,这一次就是凪离他们梦想最近的时候,下一届比赛将很难复刻这一届的天时地利人和,而场上的所有日本球员也清楚这一点,他们都不想止步于此。

      前所未有的激昂点燃了赛场中的每一个人,他们摇旗呐喊,声嘶力竭,无论冠军最后花落谁家,他们都能亲眼见证历史一刻。

      上半场第27分钟,凪的一记凌空抽射给日本队带来了第一个进球,计分板上的数字终于有了变动,全场爆发出了仿佛要刺穿所有人鼓膜一般的热烈欢呼。下半场第16分钟,对手成功扳回一球,这场胜负又回到了起跑线。双方激烈角逐,互不相让,眼看就要进入加时赛。这时凪终于甩开了对方后卫的拦截,跑向了球门,于是又有几个对方选手跑过来封堵他的传球路线,铆足了劲要阻止他射门。另一个默默地在球场里掌握着全局的男人并没有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早已跑到了被两名对方选手夹击着的队友后方,并在球被截断的后一秒准确地伸脚接住了它,然后便抬起一脚——

      2:1。比赛结束。

      整个球场被掌声和欢呼所淹没。

      凪大口喘着气,摇摇晃晃地朝着被队友们一拥而上压在了草地上的英雄走去,抓住他的一只手把他拉了起来:“Nice goal,洁。”

      “嗯。多亏了你起到的诱饵作用,没想到你竟然会主动提出来。”

      “少在这假惺惺地谦虚了,”凪拍飞了他的刘海,“说得好像谁都能在那个时间点准确地跑到那个位置抢到球一样。”

      比赛结束第二天,日本队带着W杯回到了日本,刚下飞机就受到了球迷们的热烈欢迎。闪光灯随着快门声亮个不停,媒体们举着话筒一拥而上,先是层层围住了最后为队伍带来了胜利的洁选手,然后又纷纷挤到了睡眼惺忪、慢吞吞地缀在队伍末尾的凪选手面前,把话筒递向他,要求他说两句胜利感言。

      凪在上飞机前被千叮咛万嘱咐,说赛后回国接受的第一次采访千万不能瞎应付,于是他强行忍住了躲回机舱里的冲动,随便选了一只话筒,示意让记者提问。

      于是记者问道,您能获得今天这个成就,最感谢的是谁呢?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吗?

      这其实是一个中规中矩的惯例问题,记者们正等他回答感谢国家的培养,感谢父母的支持,感谢教练的指导,或者感谢队友的信赖,可万众瞩目的凪选手却明显愣住了。正当提问的记者犹豫起要不要换一个问题时,他才徐徐开口。

      “我之所以能成为现在的我,之所以能跟队伍一起捧回W杯,都是多亏了我喜欢的人。”凪的语气波澜不惊,“或者说,都是他的错。他是世界上第一个发现我足球才能的人,如果不是他,我现在一定还在某个地方庸庸碌碌,继续过着充满无聊的人生。我从未想过我会进入一个满是激情和汗水的世界,实际上也非常辛苦难受,但也是因为有他,所以我才会真正喜欢上足球。”

      “我想对他说的话有很多。有些已经对他说出口了,而有些还没有。”凪继续答道,“至于这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我想只说给他一个人听。所以我不能回答你们这个问题,很抱歉。”

      当晚,#凪 诚士郎# #热恋对象# #世纪告白#等词条迅速席卷了各大网络平台,并登上了各国热搜趋势,而引起这一舆论风暴的本人却对世人抓心挠肝都想知道的一些细节闭口不谈,甚至拒绝了后续所有形式媒体的访谈邀请。无功而返的记者们只能将火力转向了他的队友,试图旁敲侧击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可队里跟他关系最近的洁选手都只是尴尬一笑,表示他也无可奉告。 

      这周周末,凪戴上帽子、黑框眼镜和口罩,在回国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踏出家门,等到他终于从各路记者的跟踪围堵之中逃脱出来,玲王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白宝高中。

      白宝高中作为贵族名门、重点升学校,安保在这几年又升了一个等级,在门岗值班的已经不是那个会偷偷给迟到的凪开门的慈眉善目的大叔,而是换成了一位一板一眼的年轻人,在凪前两年想进去的时候就拦住了他,愣是不让他这个被帽子口罩遮掉了大半张脸的可疑人物进校门。

      这次凪学乖了,根本就没有往前门走,而是绕路去了体育仓库的后面,那里连着后山,靠近学校那侧有一堵三米多高的围墙。由于这一带少有人知,所以也没有安装监控。凪在心里粗略估算了一下助跑距离,冲了几步跳上围墙,双手攀住墙头稍一使劲,叠起的长腿就轻松越过了围墙,只在落地时没有稳住,在草地上滚了两圈,随后马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把帽子戴好,向校舍走去。围观了他这一连动作的玲王吹了个口哨,在心里给他打了85分,然后又诧异道像他这样从不打架逃课的家里蹲居然也会翻墙这一技能。

      玲王跟着凪偷偷拐进了空无一人的校舍,走上了熟悉的台阶,然后看见他在一段阶梯上坐下了。

      “玲王,你还记得吗?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凪自言自语道,“虽然我早就知道你了,但是那时候是第一次真正跟你面对面。”

      玲王听了,这才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发现场景的确似曾相识。

      “我当时心里想的是,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烦人的人,我都拒绝了居然还能继续纠缠。”

      ……这家伙,仗着他不在,居然敢说他坏话。

      “我曾认为你向我描述的一切都是天马行空,所以一开始也没有把你说的当真,答应跟你一起踢球只是因为想跟你在一起。”凪把头靠在楼梯扶手上,望向远处渐渐染上暮色的天空,“我喜欢看你笑,看你一脸兴致勃勃,看你对一切充满好奇,甚至连生气和一脸困扰的表情都那么地有意思。于是就想着在你身边再待一分钟、一小时、一天、一个星期……直到你对我失去兴趣。”

      “可是等到最后你都没有说出‘足球好无聊’这句话,于是我就踢足球踢到今天啦。”凪继续说道,“不好意思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做到。你现在是不是都不喜欢足球了?啊,不过你从来都不会嫌弃我迟到的,这次也请大发慈悲算我勉强安全上垒吧。”

      “我答应过要跟你一起成为世界第一,现在你虽然不在了,但是这个愿望也算达成了吧。”凪从台阶上站起来,慢慢走到了窗边,夕阳的晖光温柔地洒在他的身上,给他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你也跟我约好了‘到最后都要一直在一起’,可你却变成了不守承诺的骗子先生。”

      “可就算你变成了骗子先生,我还是很爱很爱你。”凪拉开了窗户,习习凉风拂动着他的刘海,“既然骗子先生单方面食言了,那我去找你要个说法也是可以的吧?”

      凪闭上眼睛,正将上半身探出窗外,却听到了背后传来了一个久违的熟悉声音。

      “不要!凪你这个超级大笨蛋!你要是敢跳我就跟你绝交!”

      凪应声回头,居然真的看到了那个这些年无数次走进过他的梦里,又无数次在梦醒时分离他而去的人,瞳孔微微张大,又慢慢覆上了一层水膜。他很快尝到了自己咸涩的泪水,随后又翕动着被泪水濡湿的嘴唇,喊出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名字:“玲王……”

      玲王还是第一次看见凪流泪,很快也被他传染了,自暴自弃地哭道:“我特意跟过来,没想到你是来……我不要再理你了!”

      眼前的玲王还是20岁的模样,还是留着那头微长的短发,穿着那身剪裁精良的衬衣——跟他当年在血泊中看见的身影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听过的一个传说:在夕阳西下,昼夜交替的黄昏时分,此世与彼世的界线将会模糊不清,此时本应身处彼世的神鬼幽灵则会降临现世。人们将此时称为逢魔之时。

      他离开了窗台,一步步地朝着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爱人走去,最后终于把他揽进了怀里:“好久不见,玲王。你来带我走了吗?”

      “不要,我对奔三的大叔才没有兴趣呢。怎么不干脆变成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子之后再来见我啊。”

      “诶……好受伤哦……可是如果我变成了老头子,玲王就不会认得我了吧?”他把玲王抱得更紧了。

      “我当然认得啊……也不想想我这么多年都没有去成佛是为了陪在谁的身边啊……”玲王把脸埋进了他的肩头,闷闷地回道。

      “啊,这么说来,我们是两情相悦?”凪抓住重点的能力向来突出。

      “少给我得意忘形了!你倒是给我长命百岁啊!”玲王哭着骂道。 

      “可是那样的话,玲王会很寂寞吧?”凪伸出拇指揩去他的眼泪,“我不要那样。所以带我走吧。”

      “可是那样的话,你就再也打不了新发售的游戏,踢不了喜欢的足球,也再也见不到心里挂念的人了哦?这样也没关系吗?”玲王握住他盖在自己脸上的手,抬起眼来追问,试图让他改变主意。

      “嗯。没关系。我踢最喜欢的足球是为了你,心里最挂念的人也是你,至于新发售的游戏,我这些年打了那么多高评分作品,也差不多腻了。而且……”凪终于掰过他的脸,让他跟自己对视,“跟玲王在一起的话,是不会感到无聊的,不是吗?” 

      玲王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凪居然还清楚地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而他在这么多年之后,居然也毫无长进,还是拿这个我行我素的任性家伙毫无办法,于是陷入了沉默。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啦。”凪愉快地眯起了眼睛,然后念出了那段在结婚仪式上经常听见的誓词,“良いときも悪いときも、富めるときも貧しきときも……【无论是贵贱还是祸福】”

      玲王开口接道:“……病めるときも健やかなるときも、死がふたりを分かつとも……【无论是疾病还是健康,即使死亡将我们分开】”

      “真心を尽くすことを誓います。【我发誓此颗真心仍然不渝。】”凪牵过他的左手,在无名指上印下轻轻一吻,“现在,我们终于属于对方了。要交换誓约之吻吗?”

      此时,外面的夕阳终于彻底落入了地平线,只留下一片瑰丽的晚霞。两个人的身影在落霞的映衬下渐渐重合到了一起,又慢慢地消失在了悄悄来临的暗夜之中。

      第二天清晨,各大电视媒体都纷纷插播了一则报道:在本届W杯大赛中协助国家队赢得了冠军的传奇球员凪诚士郎,于X月X日凌晨五点被前来巡逻的保安发现倒在XX高中的一所校舍中,据目击者证言,他被发现时已无生命体征,警方初步排除了他杀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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