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dia拧开了门把。
ortho正仰面瘫坐在清洁的浴缸里,十指交叉叠在胸前,染血的黑白女仆装耷拉在身上,随意翘起的两条腿还没褪下长筒袜,黑色圆头皮鞋鞋底朝外地搁在浴缸边缘。从窗户透入的光线洒落在四周,经过水面折射成浮动在他鼻尖附近的光点,静谧的空气里尘埃飞舞。ortho脸庞上挂着恬静的微笑,他用与身上的制服相衬的甜美语调对idia说出那句魔法咒语:欢迎回来,哥哥。
idia起初有些愕然地眨了眨眼,很快像是接受了设定一般,看着ortho缓缓从浴缸中坐起,不属于他的血液从额前和手臂顺流而下,看他顶着那样无辜又纯真的一张脸迫近自己,热烈地散发出馨芬,金黄的瞳仁像在清澈地发亮;idia感受到向日葵的气息。我回来了。
吓了一跳?
idia得到一个湿淋淋的拥抱,铁锈味和诡异的人造香味冰冷地钻进他的鼻腔。一开始稍微有一点。但是,还挺喜欢的……
呼呼,心跳加速了?很浪漫吧?就觉得哥哥会喜欢这种。连结着ortho胸前围裙的蝴蝶结系带垂在手边,他捏住布料,不费力拧出一汪水,一边越过蕾丝发饰亲吻ortho的耳廓。
女仆装和清扫对象的鲜血,相性很不错呢。idia贴近ortho的胸腔,那触感和温度几乎与人类皮肤一模一样,划开后却流不出血液,也听不见心跳。可替换的部分是不重要的,能随便更改的外表也不重要,他闭上眼睛,重要的是,独属于ortho的声音在对他低语,像轻松触及他可笑至极的灵魂。他的思绪还跟大部分原装的肉体与大脑一同,保留着这个时代不必要的柔软。他轻轻,怜惜地手捧爱人的头颅,庄重地在瘦削脸颊落下一吻。ortho握住那双手,疑心义体控制失灵,指尖不问缘由的颤抖暴露他内心,他只好乞求一般更用力拥抱idia,试图从对方眼中找到类似于自己的存在。
雨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再次睁眼时,这样的疑问已经无意识浮现在idia脑中。世界的分辨率仿佛也在没有尽头的大雨中下降,逐渐变得遥远起来。夜色中闪烁的霓虹,24小时不间断播放画面的大荧幕,蚂蚁一样的汽车在蛛网上缓慢行进,消失在钢筋水泥森林深处。idia茫然地站在门后,手握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又是从哪里来的长柄雨伞,推开了通向天台的铁门。
雨点、光和风环绕他,ortho独自坐在建筑物顶层,两条腿荡秋千一般悬空。裹住他的外套过于宽大,长出一截的下摆在身后随风舞动。闪电的白光劈下的瞬间,世界短暂的只剩黑白两色。他的存在正如同某种强烈的幻觉,电闪雷鸣中不住颤抖的身影像随时会消散一样虚幻,擅自烙印在idia的视网膜上。
在某一个梦里,我拥有可以在空中飞行的身体。ortho垂下眼睛,俯瞰雨中的城市,好让搁浅的雨水自然滑落。明明那是跟现在的身体完全不同的姿态,我却很自然地觉得那就是我。他说着,像是感到寒冷似的,不由得抱住了双臂。不过……现在的模样真的是我应有的姿态吗?这张脸,这双手,这副身体,这两条腿,全都是可以随时替换、随心改造的部件罢了。反射着人造光线的雨水沿着脸颊皮肤下滑,讽刺的像一滴义体人流不出的眼泪。ortho的视线缓缓转过来,幽幽地,像穿透浓稠海雾才终于抵达的微弱光线。他嘴唇翕动,从中汩汩流淌出落寞的话语:偶尔,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独处的时候,看着镜子的时候,这些想法就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idia一语不发地倾听着。闪电将他们的惨白脸色描摹得越发形同鬼魅,ortho单薄的身影在黑夜的边缘摇摇欲坠,潮湿而沉重的空气笼罩着他们;他在他们头顶撑开了黑色的雨伞,世界便被隔绝开来。ortho侧着脑袋,安静靠在兄长怀里,毫无生气的精致面孔上,连唯一色彩明亮的双眼也要失去高光。idia久久注视着不再做声的ortho,汽车鸣笛声,城市噪音,对方从前就惧怕的雷鸣模糊成背景音,即便时间在此刻偷偷定格也无人发现。已经足够了。
idia慢一拍眨眼,为自己熟悉的房间终于映入眼帘而暗自松一口气。流动的现实,同样流动的还有室内空气中残留的酒精气味。idia瞥了一眼桌上放置的啤酒罐,漆黑的洞口敞开着,像某种吞噬光和理性的虫洞。喝酒了吗?他只是询问。ortho正一丝不挂地站在床边用毛巾擦头发,显然一副刚从浴室出来的模样。没来得及擦干的水珠沿着他的发梢一滴滴往下渗,顺着肌肤纹理,淌过前胸后背,来到idia眼前。
ortho像是才留意到idia进屋,手上动作顿了顿,诚实看向他:喝了一点而已。idia不去怀疑,对ortho而言,饮酒这个行为与其说是形式,更像是一种借口。他走过去,招呼ortho坐下,接过ortho手中的毛巾,熟练又轻快地替对方擦起湿漉漉的头发,共同分享作为普通人类的奢侈烦恼。ortho乖顺地低头,心安理得享受兄长的关心,一边出神地凝视自己的手足:怎么看都是与原装人类别无二致的躯体,唯一的瑕疵大约是太完美,反而显得失真。他时常感觉身体的桎梏仿佛无形的玻璃橱柜,永久地将他与外界,与其他人隔开。在街道上行走时,仿佛跟每个擦肩而过的路人隔着橱窗相望;跟被精心放置在另一个橱窗中展示的机器、人偶对视时,却觉得对方更像同类。拥有人类的姿态和外表而并非人类,人类所憧憬的、需求的、畏惧的、向往的形态,ortho想,忒修斯之船是什么时候不再是原来的自己的?idia的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取代柔软布料触碰头发的手指抚过ortho的侧脸和嘴唇,最后有些沉重地落在他肩上。
我是我吗?那双手缓慢环住他脖颈,像绳索,像不忍,像玻璃橱窗打破后唯一还能被抓住的现实,是令生命维持人形的全部理由。ortho shroud是确有其人吗?
idia抵住他的额头,像他从有记忆开始就知道的那般,诉说相同的话语:ortho就是ortho。无论问多少次,我的答案都不会改变。idia从来死气上挑的眼角一点点柔和,抚摸ortho颈后那片作为连接插孔使用的皮肤,蓝色的火焰倒映他眼中,是世界上唯一完好留存的名为ortho shroud的幻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