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梦（2）Scene 2 . 冬日-夜 "THIRD EYE"· CLUB



干冷的雾气环绕着男男女女簇拥的舞池，配有与音响系统传感的地板随着音波旋律的跳动而闪耀着炫目的色彩，激光光束交错纵横，扫过舞台上方悬浮展示台里热舞女郎的短裙，勾勒出堪堪隐藏在裙边底下修长的双腿，紧紧贴合着旋转的钢管，挑染着几束红色的长发甩出利落的弧度，汗水飞溅于舞台边缘，映射出下方DJ台上帅气矫健的身姿。



“ARE-YOU-READY”



震耳欲聋的鼓点又被人潮的尖叫淹没，音浪卷走白日里疲倦的思绪，拉开了独属于夜晚的纸醉金迷。

如捉摸不定的浮游生物穿梭在拥挤的舞池里，周遭的喧哗凭空与他隔开，青年悠然地离开舞池区，来到Club的另一头，寻觅到吧台的席位，正迎上恰好空闲下来、随着鼓点手指敲打桌面的调酒师——他带着夸张的整片式眼镜，规矩地穿着员工西装，黑色的手套工整地覆盖他的手指，金色的短发光滑地束在鬓边。

“你是、今天新来的调酒师吗？”

沉浸在音乐中的员工回过神，看向与自己搭话的青年。

“抱歉，请问是需要点单吗？”

青年眨了眨眼，顺着他的话接道，“嗯…~我想要一杯，可爱的酒。”

调酒师这才注意到朝他搭话的客人——身处于这个迷幻的环境中有多么违和，在Duoverse中也完全是现实世界里的模样：紫色的卷发发尾乖巧地覆在光滑后颈上，洁白、宽大的斗篷制式上衣裹住他纤细的身姿，连体的黑色胶衣一直从咽喉延伸到脚踝，夸张的金属扣件拘束带则横在他的腰胯间充当装饰，全身上下都干净得有些过分。

没有过滤空气的装置，没有强化的机械部位，那双异色的眼瞳纯粹、宛如潋着水珠的精致玻璃球。

“幽灵”。

这是他脑中唯一浮现的词汇。

他转身从吧柜上取下酒瓶，将一枚子弹杯置于玻璃碟皿上，紫罗兰利口酒自量杯倾入饮杯中，高浓度的伏特加混合利口酒顺着搅拌勺的背部蜿蜒流下，小巧的杯中便浮现一片如夜空星辰的景色，在等待酒液稳定的间隙他舔去沾在手背以尝味的一滴水渍，辛辣与甜蜜滋味在舌尖交融，

一杯下肚正好微醺。

紫发的青年饶有兴趣地凑近杯前，乳白色的奶酒从滴管坠入星辰的怀抱中，泛起淡淡的薄雾，缓缓凝成一只水母的形状。

“Lovely Jellyfish.”

调酒师这么说着朝前推了推子弹杯，吧台上方有些昏暗的灯光衬得杯中的烟状水母更加惹人怜爱。

“嗯？”涂有黑色甲油的指尖触上微凉的杯壁，“有水母在里面哎…”

“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花样。”调酒师不露声色地收拾自己用过的器具。

青年却并未拿起子弹杯，只是托腮靠在吧台上，轻轻问道，“看来，Legatus很满意自己的新工作呐。”

“……”

“两小时前，505普通居民区的住户在上班前被人刻意岔走，工作证遭到早已藏在暗巷里的小偷调包，脑袋也遭受到一记不轻的金属物袭击，现在该名住户还躺在生活区的垃圾堆旁昏迷不醒。可是，这位‘调酒师’却依然准时出现在工作岗位上。”他用尾指沾了杯中的液体，抿了抿唇，“是因为，有善良的羔羊自愿为他代班吗？”

“调酒师”止住手上假意忙碌地动作，掩盖在伪装下的银色瞳眸深深地审视青年的面庞。

对方倒是从容不迫，手指上抬触摸到调酒师的西装衣领边，轻抚过金属的胸针，落在一旁的口袋处，“这里是会员制的Club，你不用这么大费周折，只要用信物就能进来。”

下一刻，紫色的棱镜水晶就出现在青年的手掌心里，当然，随之而来的还有抵上他咽喉——调酒时用来凿冰的三柱冰锥。

青年被迫抬高了脑袋，半掩的双眸看上去我见犹怜。

“客人，说话要讲证据，”他欺身用自己的藏在西装袖子里的机修手臂挡住手中的利器，从旁人的角度看两人反而像在耳鬓厮磨，“别乱动。”

连简易的过滤器都未安装的颈部稍稍一拧就能扭断，喉结下方的尖锐刃具只需朝前轻送就能刺穿那层薄弱的肌肤。

“微型探测器已经检测到这里的天然矿石浓度非比寻常，最近共和国的天然矿石物价飞涨，你们这里却大量收购，即使隐藏了交易记录，也掩盖不了最后货物都涌入了这里的事实，对此，这位客人有什么看法吗？”

“一个小小的Club，为什么要收购水晶。”

仰着头的青年声音中没有半分被胁迫的颤抖，只是软绵绵地埋怨道，“你的冰刀顶得我喉咙好疼。”

“……你拒绝回答？”

“hehe，”青年露出温和的微笑，“你冷静工作的样子、好性感。”

“你……！唔！”

又来了，如雨夜里他浑身卸力的感觉，Fulgur努力集中精神控制自己的双手，还是眼睁睁看着它们彻底罢工，重重地砸在吧台上发出响声，冰锥也随之摔出手掌，四周居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情形——不如说，刚才还冗杂的酒吧区竟然空无一人。

“The Kingdom,”青年拾起Fulgur的机械手掌，轻柔地拨弄每一根手指部件，宛如把玩着名贵的文物一般细细摩挲，“你了解那个国度的传说吗？”

三大巨型都市之一的The Kingdom，如今依旧奉行着宗教制度，等级阶级相较于共和国更是趋于天人殊途的区别，由于其对外界开放的程度有限，即使此刻调阅资料库中所有的信息，能得到的结果也十分稀少，仅仅知道这个传说的大概：

“每一千年即一轮回，宇宙的意志选中命定之人，降以群星照亮其眼眸，赋予命定之人不可抗拒的神力。”

他稳了稳自己的气息，强制镇定地陈述这看来毫不现实的传说，但对方轻抚指尖的动作令他后背起了鸡皮疙瘩，向来形单影只的独狼对于如此亲昵的动作可谓是难以消化，不禁缩了缩身子试图把手拽回。

“天选之人将会拯救俗世，免于苦难，净化心神，前往极乐世界……”青年离开吧椅，将两人相隔的距离拉近，近到Fulgur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扑在鼻尖，眼底被对方绮丽的紫色所占满，“和我一起去吧……？”

“你说什……”他摸不清头绪的烦恼语气在对方的凝望中突然瓦解，那双瞳孔中的深黛色像缀满了群星的星河，被无尽的缥缈云雾所包围。

他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向前探出些微的身子却被对方按住，接着猛然狠狠推开。

“——！！！”

四周的景色如古老的走马灯一般流转闪过，他感到神经系统像被撕裂般疼痛，这导致视域内模糊一片，所有的事物扭曲了其原有的形状，成为旋涡中心逐步混沌。



“——♪”



耳熟的歌声刹那间如利刃穿透眼前的迷雾，映入Fulgur银眸中的，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一片场景：发光地板被一片浅滩所代替，倒映着星空的水面漫过脚踝，低矮的地下俱乐部空间不知何时增加了至少三层楼的高度，挂满音箱的表演舞台位置降下巨大的环形装置。

大小不一、五光十色的水晶碎片依附在如行星轨道的环形装置上，然后一点点被装置中央的光芒所吸引，拼图般将那抹刺眼的光芒构建成一座宏大的人形雕像。

舞池中跳跃的人影化为寂静，纷纷仰头，双臂交错于胸前，虔诚恭敬地伸长脖子，似是等待神启的信徒。



“Ah——♪”



轻柔的歌声随着雕塑的逐步完善变得幽远，化作无形的压力迫使年轻的副将同前方的人群一般不得不摆出仰望的姿态，注视着水晶铸成的雕像完成最后一步——当蔷薇色的粉晶落进人形雕像的眼睛位置，无机质的物体被点亮了灵魂之火，“它”阖上的双眼缓缓睁开，而原先开口吟唱的动作与声音戛然而止，雕塑透明晶莹的身躯轻微摇晃，“它”彻底复苏了神识，淡然恬静地俯视脚下渺小的人类。

环形装置上沿着轨道规律转动的球体稳稳地停驻在巨型雕塑的胸前，“它”双手轻轻捧起那颗内部蕴含着诡异紫黑色雾气的晶球，如从水中掬起虚无的月光，再次启开嘴唇温柔地吟诵不成字词的曲调。



“Uh——Uh——♪”



从未设想的画面彻底击碎了生化人的认知，此前他已为了减小环境干扰刻意关闭了Doomers，眼前的一切竟是真实存在，浅浅的水滩打湿了他的工作用的皮鞋，寒意自脚底的传感器径直窜进了脑中的处理系统，他似乎第一次明白、何为望而生畏。

冰冷的触感几乎麻木了他所有的感官，那个雨夜里窒息的濒死感如藤蔓将他缠紧，直到一双手从背后搭上了他的肩膀打断他的冥思。



“哈啊——！！！”



停滞的呼吸伴随剧烈的喘气呛住他的喉管，Fulgur狼狈地猛咳了几声才缓过气来，双手的主人则贴心地等待他的呼吸声回到均匀，分出神来查看情况。

是那个趴在吧台前揭穿他伪装身份的紫发青年，由水晶拼接的身体显得轻盈又充满易碎的精致。

不同于刚才人类的模样，青年的下身化为一条鱼尾，尾鳍环上生化人金属的小腿，无处不在空气似乎成为人鱼自在遨游的星河，他轻巧地将脑袋伏在Fulgur的肩背上，在他的耳边如情人厮磨一般、黏黏糊糊地呢喃：

“Stay with me……please.”

“Legatus…”



堆砌在他身上的“调酒师”伪装被毁了透彻，甚至是那些融合了多年的金属部分、蓝色血液、无数的缆线被无形的手指抽丝剥茧，通通褪去，连脑髓里流淌的汁液快要被榨取而出。

回到初生的、未受一丝污染的状态。

意识在深海中静静徜徉，宛如还在母体的孕育中被羊水包裹，安心而温暖。

Stuck in the abyss.